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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弄雪[梁凤仪]-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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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合适的出路没有?”
  “说定了,我将加盟合盛集团担任他们一间附属公司的行政总裁之职,待遇相当不错。最主要是能涉猎商界,横面可以认识很多不同行业的知识与途径;纵则贯彻中国版图南北,都是发展范围。你说挑战性与潜质是不是说有多大就有多大。再说,”方志琛正想说下去,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不讲你也明白,这阵子当官额外的难,比你退休时更难。”
  陶杰也摇摇头,问:
  “是不是主子难以侍候?”
  “恼羞成怒,这是一个可能性。最后的光辉,就如回光反照,话就额外多,此其二。政策有善有不善,不善者要经自己手推行,于心何思,此其三。”
  方志琛咕噜咕噜地把啤酒灌下肚去,很有点借酒消愁的味道。
  然后再继续说:
  “还有其四、其五、其六,总之苦处一萝萝。一言以蔽之,英国政府最着紧的一着棋子是要大事尽皆直通车,可是这车上的人全是他们的亲信方可。我问问你,万一道直通车通行了,简直是要做卧底神探,非但不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反而是食碗面反碗底,这种压力怎么受得了。”
  方志琛说起来,就是一番感慨。
  陶杰当然会意是怎么一回事,他仍未退休前,就已经感受到那些回归压力。
  那年头,怕在政府部门内专职管职工福利,当然必须站在公务员的一边争取利益,那些福利权益若是跨越九七的,固然要竭心尽志地维护,就连一些盼望港英政府能在撤走前履行的义务,也要列为关顾之列,于是问题就复杂化了。
  陶杰官位不低,但说到底顶头上司是洋鬼子,洋鬼子的顶头上司当然也是洋人,再往上看,就是英国唐宁街十号的事。
  上司和老板什么时候都是威风八面的,他顺境时可以恩沐下属,谈笑风生;一旦有棘手问题出现,立即拉长马脸,首当其冲的就是属下职员,这几乎已成定规。
  先看背景,中英关系阴晴不定。英国人对付殖民地是老手,一向从心所欲,稳操胜券。唯独今回有者猫烧须的危险,无他,香港不是印度,背后拥有一个人口最多与潜力最大的祖国,于是乎,以英国过去的经验与预测,放在今日的中国身上,就得不着预期的灵验了。
  别的不说,最主流的彭定康政策,说他是一意孤行也好,骑虎难下也罢,总之,坚持下来的后果,就是中国名正言顺地取消直通车,实行另起炉灶。
  这主流冲击还未发展到今日这个结果的一年多前,陶杰已饱受鸟气与刺激。他在外头多锋头,在自己部门多威武是一回事,一关上办公室的门,秘书接来洋上司的电话,虽不至于要站起来接听,但也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着,稍为同事争取利益,立即被对方喷得一脸是屁。
  别怪这洋上司不好惹,只因洋上司的洋上司更不好惹,此其一。
  也不能把责任放在那洋上司身上,因为他还要受着自己祖国政治局势的制肘,香港问题处理不善,将必定成为政敌攻击,以致逼令下台的借口。压力不是不大的,此其二。
  说到最尽头,对香港这殖民地的处理应该是英国国策,在这种国家作风的大前提下,不得不沿着一贯路子走下去,此其三。
  于是层层都有政冶压力,最惨还是每层主管都未必知道自己顶头上司的确切心意,因为在英国唐宁街的政策都不住求变以自保,也不会泄露动向,于是乎下达到陶杰这阶层时,就变成了摸不到任何底牌,有一日人做一日事。
  上头的喜怒哀乐,说变就变,又经常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制造舆论风波,调控市场反应,以从中谋取暴利。
  凡此种种复杂难缠的政治关系一发生,就分分钟是预备好了功课,也会挨骂。
  临离开政府前,陶杰的精神比较轻松了,在一个应酬场合,说了一句稍稍对机场问题中立客观的批评,翌日就被召上中环总部,洋上司疾言厉色地说:
  “你虽则是行将退休,但一日住在政府宿舍之内,总应该体恤一下我们的困难,没有建设性,反而易生误会,教人拿着做舆论与话题的说话,最好少说几句。有什么需要你们同心合力帮忙催谷时,就不妨公开多说几句话。”
  陶杰离开洋上司办公室,走在中环通衢大道上时,几乎吐血。
  他想,香港这战后的繁荣安定,英国人固然功不可没,但也的的确确靠中国人的本事。
  就一个政府之内,别说他们已爬上高位的官员,就是其它都属社会精英。当年大学里跑前几名的才辛辛苦苦过五关斩六将地考进政府机构,接受政务官的培养而成长。
  没有最强劲的华人政府公务员,香港哪来今天的成绩。
  他陶杰只不过说一两句中肯的说话,不算食碗面反碗底吧,也要受这场闲气,太岂有此理了。
  然则,血浓于水,这条数又怎样计了?
  总之,激心劳气。
  早早一走了之,最为上算。
  当时是带着这种解脱心情移民去的。
  故此,现今故友相逢,别后苦水,一吐完全明白过来。
  共事过的多年朋友,就有这种沟通融洽的畅快和方便。
  陶杰真是太享受与方志琛的谈话了。
  方志琛的感受当然也属类同,来陶杰家,真是宾至如归。
  越谈越兴奋越不见外,也就在言语上少了很多顾忌与防范。
  当方志琛留在陶杰家吃饭时,他的胃口特盛,忙于赞美伍婉琪厨艺的精湛。
  伍婉琪乐不可支,道:
  “我看你们俩谈得难舍难分,也就别到外头餐馆去吃饭了,不然,这近年温哥华开设了很多间餐厅饭馆,质素挺不错,应该试试。”
  方志琛笑着,不经意地说:
  “陶杰应该知道,我们这些高级公务员没有什么特别好处,在香港就是有机会吃到最上好的菜,人们抢着邀请,为他们充撑场面也好,为建立人际关系也好,甚至也有为谈得来的缘故。总之,天天酒筵,夜夜笙歌,不是会所酒店,就是福记,吃得个个胆酤醇高涨而后已。我难得吃一顿清简的小酒菜。”
  陶杰不住点头。
  在和应之中,他心头不免惆怅,活脱脱像是有点思念从前那种繁华生活的神绪。
  从前分明是怕死了那些川流不息,永无休止的香港应酬,如今,怎么却在回味?
  天下间总是用惯了,见多了就腻的那条道理。
  方志琛还一边大口大口的吃,一边道:
  “再说,温哥华的中国菜做得很不错,但以外形来说,就欠了细致精巧,花款与材料也就跟香港的一流食肆望尘莫及了。”
  方志琛这么一说,令陶杰的兴致更有点索然。
  于是慌忙转换话题,陶杰说:
  “这最近香港有什么新花边新闻?”
  还未待陶杰答复,伍婉琪便道:
  “边吃饭边谈话,最好别讲政冶新闻,有碍消化。”
  “啊!”方志琛有点茫然,道:“我又不读娱乐新闻,不知道明星秘闻,无可奉告。至于说炸尸案、烧尸案之类……”
  伍婉琪立即阻止他,道:
  “好了,好了,说这些新闻更吃不下咽,而且都是报章刊登过的,我们全都清楚了,没有新鲜感。”
  “有什么企业政界明星的小道新闻,你或许会知道一二呢?”陶杰这样提点他。
  果然,一经指点,方志琛就想起来了,道:
  “有一则小新闻,西报爆出关于城内一位顶尖儿的亲英女强人在英国南部购置了一幢别墅。”
  “那也算是新闻?”伍婉琪问。
  “引来很多非议呀,有说她肯定贪污才有这么多钱,又有说她出手奢侈,与朴实形象不相符。”
  方志琛不知是要卖一下关子,还是他的确需要呷一口汤,才再开腔:
  “这还不是此单新闻的精彩之处。”
  “精彩在什么地方呢?”陶杰问。
  “在于有些传媒想把事情弄大,最好弄得满城风雨,成为城中话题,对销路有好影响。于是有张报刊找着了女强人的死对头,问他对此事的意见,预计必定是落井下石的情况居多,谁知不然,那死对头很认真地说:
  ““我虽跟她的政见作风言论一律不同,但也要说句公道话,对她在英国置业产生的这些谣传,是完全没有理性的推论。她那英国的巨型别墅,虽说是有十房五厕,占地以亩计,但总值港币九百万元,这个数字对于在本城内工作了这么多年,而且正处在高位上的她,绝对是绰绰有余。九百万港元只可以买到北角半山楼龄在三十年以上的千多呎公寓,银行极其量按揭百分之四十至五十,要动用的资金还多。反观英国,房产可供二十五年,首期无非百分之三十,怎么能指她是奢华用度呢?”
  “你说好笑不好笑,连敌人都不好意思不客观地说良心话,这女强人才抢回一点光彩。的确,九百万元在英国买别墅的资格,在香港有不少人拥有,问题是谁会跟去买罢了。”
  至此,陶杰就再不说些什么了。
  由着伍婉琪跟方志琛继续东拉西扯的谈,他自管在沉思。
  陶杰下意识地觉得有些问题,随着方志琛的到来而产生。
  这些问题的轮廓是已存在了,只是还带着模糊,并不清楚。
  这就是说,值得他去探索思考了。
  是夜,方志琛留在陶家直至吃了宵夜才走。实际上,晚饭后刚好女儿陶秀带着几位男女同学回家来玩,一经介绍,就都围在方志琛身边,跟他顶谈得拢。
  反而是陶杰夫妇被冷落下来。
  就连陶杰开车送方志琛回酒店时,陶秀也好象依依不舍地跟着坐上汽车,陪这位方叔叔一程。
  放下了方志琛,在回家的路上,陶杰忍不住问:
  “你们一班朋友扯着方叔叔谈些什么?顶投契的。”
  “对呀!谈我们的出路和前景。”
  陶秀一脸兴奋地答,脸上似乎犹有无尽的快意。
  这令陶杰有点为奇:
  “秀秀,你这个年纪谈前途,还没有开始上大学呢?”
  “爸爸,”陶秀惊叫:“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小呢!”
  “怎么小?已经近十六岁了,今年暑假上大学,三年之后就毕业,毕业前一年就得决定去向,现在先搜集资料与意见,不是很应该的事吗?”
  “可是,”陶杰忽然有点酸溜溜的滋味,道:“为什么你一直没有跟我说起过?”
  “你?”陶秀说。
  这个单字真是太具刺激性了。
  陶杰登时像被人掴了两巴掌似,在金星乱冒之时,不禁冲口而出,问:
  “为什么不是我?”
  陶秀还理直气壮地答:
  “你不是退休了吗?怎么还有市场上最新鲜的资料呢?”
  陶杰简直哑掉了。
  然后,陶秀还说:
  “况且,你躲在加拿大,顶多看几张香港报纸,读几本香港杂志,在讯息上是隔山打牛,抓不准的。谁不知道传媒都有他们的背景,有他们的角色,等于各自说着他们需说的话,要知道准确的市场消息和体会市场趋向,是要有亲身经验的。”
  陶杰一方面讶异于女儿的成熟成长,另一方面,她的理性分析为自己带来太大的震撼。
  他一时无语。
  车子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过了一会,陶杰才再问:
  “你要这么多香港的新鲜消息干什么?不是人在加拿大吗?”
  陶秀微侧着头,望了她父亲一眼:
  “爸爸,我是要回香港去的,一毕业就回去,留在这儿干什么呢?这阵子加拿大的机构裁员还不够多吗?多伦多的经济萧条到人都开始涌到西岸来,无非也是在亚洲移民的生活缝隙内找就业机会。我们上的经济课程,老师都说,下世纪是亚太区的天下,东方人的世界,要我们密切注意,还留在这洋鬼子的退休胜地讨一口辛苦饭吃,何必?我班上的洋同学都羡慕我们可以回香港去发展呢!”
  陶杰没有响应。
  陶秀感觉到气氛僵住了,就又自动打圆场,道:
  “爸爸,你别生闷气。父母老说是为了我们下一代才移民的,这其实不是不对的。现今要到海外去接受高等教育,的确很昂贵,以移民身分在本地念书,是省得多了。这番苦心,我是明白的,但毕业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其实,爸爸啊,我跟你坦白说一句话好不好?”
  “好,你说。”
  “除非你真是觉得自己是七老八十,动弹不得了,否则,也不应该把人塞在这个城内,无事可为下去,人也会发霉的。你看,方叔叔多么的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爸爸,你绝对可以跟他一模一样。”
  那就是暗示如今的陶杰跟方志琛在神情风采上是有一定的距离了。
  当晚,陶杰瞌睡前洗面漱口的时间特别长,因为他一直逗留在洗手间,对着那面镜子发呆。
  脑子里不停想着女儿的那些话。陶杰不是不受刺激的。
  他细心地照着镜子,除了觉得自己比从前胖了之外,其实还是那副眼耳口鼻等。为什么在女儿的眼中有如此不同的感觉呢?
  是不是一个男人一旦离开了工作的岗位,无权无势无名无位在手,就立即现了一副寒酸相呢?
  不会吧!陶木想,他最低限度并不贫困。
  在加拿大,能有六百万加元资产的人绝对是小富翁,每天他的资产自动升值以及所得到的利息,绝对比一间当地银行行政总裁在扣除税项后拿到手的薪金为高。
  他何须自卑。
  陶秀之所以把方志琛看得如此出色,一半是为了新鲜感,尤其是妙龄少女,总有一些生活上的懂憬。际此西方人士都垂涎东方市场的时期,来了一个香港贵客,自然对他额外的看重。自己呢,是陶秀早晚见着的亲人,就未必晓得宝贵欣赏了。
  这根本就是人之常情,紧张些什么呢!
  是这样向自己解释了,陶杰才安心走出浴室,躺到床上去休息。
  伍婉琪似乎已经睡着了,她静静的闭着眼,平卧着。
  陶杰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
  “婉琪,我们好不好回香港去度假,看看香港如何了?”
  “嗯!”
  伍婉琪自喉咙发出声音来,随即转了个身,含糊地说:
  “明早再说吧!”
  明早,他们夫妇俩醒过来,就带着陶秀与陶富姊弟,开车到酒店去接方志琛喝早茶。
  这家茶楼设在一个温哥华东区的巨型购物商场内,也真是生意兴隆。购物商场内静悄悄的仍未启市,一大班中国人就已拖男带女的上茶楼。开始吃个痛快。
  方志琛坐下来,忽然一拍大腿道:
  “在这儿买间房子也顶化算,大概花值三百万港币,就很象样了,比在中国内陆买优质房屋还便宜。”
  伍婉琪急忙和应,道:
  “对呀!首期只放百分之二十五至三十,地区好的还很容易租得出去。”
  方志琛答:
  “租出去可不必了,反正来来去去的租金也不过是千多元加币,就由得它当别墅用,一年当中,来这儿度假一两个星期,也真写意。这儿的人就是轻松,全无压力感,跟香港是太有分别了。我们在香港那种争先恐后,分秒必争的气氛下过活,正如广东俗语所谓“吊颈也要透一口气”,在温哥华真是又平又静。”
  陶富立即说:
  “对呀,方叔叔,来这儿做个“色魔”最舒服呀!”
  方志心吓一大跳,麻忙问:
  “什么“色魔”,你们这儿有“色魔”出现?早一阵子香港屯门的色魔,闹得满城风雨。”
  陶秀说:
  “小弟说的“色魔”不同于你指的“色魔”,这儿有很多人大把闲钱,放到银行内干收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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