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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珍珠 [美]约翰 斯坦贝克-第7章

小说: 珍珠 [美]约翰 斯坦贝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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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胡安﹒托玛斯赶紧问。
  “我不知道。周围黑极了,——只有黑暗和黑黑的影子。”
  “是珍珠的毛病,”胡安﹒托玛斯说。“这颗珍珠里有个魔鬼。你当初应当卖掉它,把魔鬼送出去。也许你现在还可以卖掉它,给你自己买来安宁。”
  接着奇诺说:“啊,我的哥哥,我受到了一个侮辱,它比我的生命还重大。因为我那沙滩上的小船被砸坏了,我的屋子被烧掉了,在矮树丛里还躺着一个死人。每条道路都被切断了。你一定得把我们藏起来,我的哥哥。”
  奇诺密切地注视着,看到哥哥的眼里流露出深沉的忧虑,他便抢先阻止他可能表示的拒绝。“不是很久,”他赶紧说。“只等到一天过去,新的一天来到。那时候我们就走。”
  “我可以隐藏你们,”胡安﹒托玛斯说。
  “我不愿意给你招来危险,”奇诺说。“我知道我就象麻风病一样。我今天夜里就走,那你就安全了。”
  “我要保护你们,”胡安﹒托玛斯说,他又喊道,“阿帕罗妮亚,关上门,别走漏一点儿风声说奇诺在这儿。”
  他们整天不声不响地坐在屋里的黑暗中,他们听得见邻居们在谈论着他们。透过屋子的墙,他们可以望见邻居们耙着灰在找尸首。他们蜷缩在胡安﹒托玛斯的屋子里,听到邻居们对小船被砸破的消息所表现的震惊。胡安﹒托玛斯出去呆在邻居们中间,以免引起疑心,他又告诉他们他对奇诺、胡安娜以及小娃娃的下落的种种推测和看法。对这个人他说:“我想他们已经沿着海岸往南走,逃避他们头上的灾祸去了。”对另外一个人,他又说:“奇诺决不会离开海的。也许他另找了一只船。”他又说,“阿帕罗妮亚悲伤得病倒了。”
  那一天风吹了起来,在海湾上刮着,拔起了沿岸的海藻和海草,风呼号着从茅屋丛中吹过,水上没有一只船是安全的。于是胡安﹒托玛斯在邻居们当中说:“奇诺跑掉了。如果他是到海上去的,他现在准已经淹死了。”每到邻居们当中去了一趟之后,胡安﹒托玛斯总要带回一些借来的东西。他带来一小草包红豆和满满一瓢大米。他借来一杯干胡椒和一块盐,他还带来一把干活用的长刀,十八寸长而且分量挺重,可以当小斧头、工具和武器使唤。当奇诺看到这把刀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抚弄刀身,又用拇指试试刀口。
  风在海湾上面呜呜地叫,把海水吹白了,红树丛象惊恐的牛群似地向前猛冲,一阵细灰沙从陆地上吹了起来,象令人窒息的云雾一样笼罩在海上。风驱散了云,廓清了天空,把乡野的沙土象雪一样吹积了起来。
  在黄昏临近的时候,胡安﹒托玛斯跟弟弟长谈了一次。“你打算去哪儿?”
  “到北方去,”奇诺说。“我听人说过北方有城市。”
  “避开海岸,”胡安﹒托玛斯说。“他们正在组织一伙人去搜索海岸。城里那些人会来找你的。那颗珍珠还在你那里吗?”
  “还在,”奇诺说。“我要留住它。我本来也许可以把它当件礼物送人的,但是现在它成了我的不幸和我的生命,我得留住它了。”他的眼神冷酷、残忍而又愤懑。
  小狗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胡安娜便喃喃地念些小咒语使他安静下来。
  “有风很好,”胡安﹒托玛斯说。“这样就不会留下脚迹了。”
  月亮没出来之前,他们在黑暗中悄悄地离开了。一家人庄重地站在胡安﹒托玛斯的屋子里。胡安娜背着小狗子,用披巾盖着他又兜着他,孩子睡着了,脸蛋儿歪歪地靠在她肩上。披巾盖着孩子,另一头遮住胡安娜的鼻子以防御夜晚邪恶的空气。胡安﹒托玛斯拥抱了他弟弟两次,又亲吻了他的双颊。“愿天主与你同在,”他说,而这好象是死别一样。“你不肯放弃珍珠吗?”
  “这颗珍珠已经成了我的灵魂,”奇诺说。“如果我放弃它,我就要失去我的灵魂。愿天主也与你同在。”

  六

  风狂烈地吹着,把碎树枝、沙子和小石头象雨点一般打在他们身上。胡安娜和奇诺把身上披盖的东西拢得更紧,盖住鼻子,走向外面的世界。天空被风刷干净了,星星在黑暗的天空中显得寒冷。他们俩小心翼翼地走着,避开了市中心,那儿说不定有睡在门口的人会看见他们走过。因为全城都关门闭户准备过夜了,任何在黑暗中走动的人都会引人注意的。奇诺小心地绕过城市的边缘向北转,看着星星往北走,找到了①布满车辙的沙子路,这条路穿过那矮林茂密的地区通到洛莱托,那儿有一个能行奇迹的圣母显圣处。
  奇诺可以感到沙子吹到他的脚踝上,他心里很高兴,因为他知道那就不会有脚迹了。淡淡的星光给他照出那条穿过矮林茂密的地区的窄路。奇诺也可以听到胡安娜的脚步声在他后面。他急急地悄悄地走着,胡安娜在后面小跑着跟上来。
  一种古老的东西在奇诺胸中蠢动着。透过他对黑暗和夜间出没的魔鬼的恐惧,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兴奋;一种野性的东西在他胸中活动着,使得他又小心又机警又凶狠,一种来自他的民族的过去的古老的东西在他胸中活跃着。风在他的背后,星星引导着他向前。风在矮林中号叫和奔驰,这一家人单调地向前走着,一小时又一小时。他们一个人也没碰到,一个人也没看见。最后,在他们的右边,下弦月升起了,等它上来之后,风就停了,大地也沉寂了。
  现在他们可以看到前面的小路,路上深深地印着吹积了沙子的车辙。风一停就会有脚印子的,可是他们离城已经很远,他们的脚迹也许不会被注意到。奇诺小心翼翼地在一条车辙里走着,胡安娜踏着他的脚迹。明天早晨进城去的一辆大车就可以完全消灭他们一路过来的痕迹。
  他们整夜走着,连快慢都一直没有改变过。有一次小狗子醒了,胡安娜便把他挪到胸前,又把他哄得睡着了。夜晚的种种邪恶的东西在他们周围。山狗在矮林中嗥着、笑着,猫头鹰在他们头上哇哇地叫着。还有一次一只巨大的动物笨重地走开去,一路把乱丛棵子碰得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于是奇诺紧紧地抓着那把干活用的大刀的刀柄,从中得到了一种安全感。
  珍珠的音乐在奇诺的脑子里得意洋洋地震响着,在它的下面是那平静的家庭的旋律,它们又和穿着凉鞋的脚踏在尘土上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他们整夜走着,天一亮奇诺就在路边寻找一个隐伏处,准备白天躲在里面。他在路的近旁找到了一个地方,

  ①拉巴斯西北的城市。

  可能是鹿躺过的一小片空地,它被沿路那些又干又脆的树木密密地遮掩着。等胡安娜坐下来开始给小孩喂奶时,奇诺便回到路上去。他折了一根树枝,把他们在离开大路的地方所留下的脚迹仔细地扫掉。然后,在曙光中,他听到一辆大车的叽嘎声,他蜷缩在路旁,看着一辆由懒洋洋的公牛拉着的双轮大车走过去。等车子走得看不见的时候,他回到路上去看看车辙,发见脚迹都不见了。于是他又扫掉他的脚迹,回到胡安娜那里去。
  她把阿帕罗妮亚替他们包起来的软玉米饼给他吃,过了一会儿,她睡了一会。可是奇诺坐在地上,凝神看着他面前的土地。他看着一小队蚂蚁在他脚的旁边移动,便用脚挡住他们的去路。然后那队蚂蚁爬过他的脚背继续前进,奇诺把脚放在那儿不动,看着它们从脚背上面爬过去。
  太阳炎热地升起了。他们现在已经不在海湾近旁,空气又干又热,因此矮林热得窸窣地响,发散出一股树胶的香味。胡安娜醒来以后,太阳已经高高的了,奇诺告诉她一些她已经知道的东西。
  “当心那边的那种树,”他指着说。“别摸它,因为要是你摸它之后再摸你的眼睛,它会把你弄瞎的。还要当心那种流血的树,瞧,就是那边的那棵。要是你折断它,红色的血液就会从里面流出来,那就是坏运气啊。”她点点头,对他微微笑着,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
  “他们会追我们吗?”她问。“你想他们会想法找我们吗?”
  “他们一定会想法的,”奇诺说。“谁找到我们谁就可以抢到珍珠。一定的,他们一定会想法的。”
  胡安娜又说:“也许那些珍珠商说得对,这颗珍珠并不值钱。也许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幻影。”
  奇诺把手伸进衣服里面去,掏出了珍珠。他让日光在它上面闪耀,直到它刺痛了他的眼睛。“不,”他说,“要是不值钱,他们就不会想法偷它了。”
  “你知道是谁扑上来打你吗?。是那些珍珠商吗?”
  “我不知道,”他说。“我没看见他们。”
  他向珍珠里面凝视着,寻找他的幻想。“等我们把它卖掉之后,我要买支来复枪,”他说,于是他向那灿烂的表面里凝视,寻找他的来复枪,可是他只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缩成一团的黑暗的尸体,发亮的血从他的喉咙往外滴着。他又急忙说:“我们要在一个大教堂里举行婚礼。”而在珍珠里他却看到脸被打伤的胡安娜在黑夜中慢吞吞地走回家去。“我们的儿子一定得念书,”他狂乱地说。而在珍珠里,小狗子的脸由于吃药而变得呆呆的,并且发着烧。
  于是奇诺把珍珠塞回到他的衣服里面,珍珠的音乐也在他耳朵里变得凶险了,而且和邪恶的音乐交织在一起。
  炎热的太阳晒在大地上,因此奇诺和胡安娜移到了矮林的花边状的树荫下,灰色的小鸟也在树荫下的地面上跳来跳去。在一天最热的时候,奇诺休息了,用帽子盖住眼睛,用毯子包着脸挡住苍蝇,他便这样睡着了。
  可是胡安娜没有睡。她象一块石头一样静坐着,她的脸也是沉静的。她嘴上被奇诺打过的地方还肿着,大苍蝇围着她下巴上的伤口嗡嗡地飞。可是她象个哨兵一样静静地坐着,等小狗子醒来她便把他放在她面前的地上,看着他摇胳臂踢脚,他对着她微笑并且喉咙里咯咯地响着,到后来把她也逗笑了。她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来呵他痒,又从包袱里拿出水瓢来喂水给他喝。
  奇诺在睡梦中翻来覆击,他用喉音大叫,他的手也象打架似地挥动着。然后他哼了一声便猛然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的鼻孔张开。他倾听着,只听到咝咝响的热气和远方的嘘嘘声。
  “怎么啦?”胡安娜问。
  “别响,”他说。
  “你做梦啦。”
  “也许。”但他是不安定的,她从带来的干粮中给了他一块玉米饼,他咀嚼时停下来倾听。他又不安又紧张,忽而转过头去,忽而举起大刀,摸摸刀口。当趴在地上的小狗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的时候,奇诺说,“让他别响。”
  “怎么啦?”胡安娜问。
  “我不知道。”
  他又倾听,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动物的光芒。这时他站了起来,一声不响;然后,腰弯得低低的,他从矮林中钻出去走向路边。可是他没有走到路上去;他爬到一棵多刺的树底下,往外偷看他走来的那条路。
  然后他看到他们向前移动着。他的身体变得僵直了,他缩低了头,从一根坠下的大树枝下面往外偷看。他可以远远地看到三个人影,两个徒步一个骑着马。可是他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于是他打了一个冷颤。就在远处他也看得出那两个徒步的人走得很慢,腰弯得低低的。在一个地方其中一个人站住了看着地面,而另一个人便走到他跟前去。他们是追踪者,他们可以在石山中追踪巨角野羊。他们和猎狗一样敏感。在这里他和胡安娜尽管走出了车辙,而这些从内地来的人,这些猎户,却可以跟踪,可以辨认一根碎草或者一小堆踢翻的尘土。在他们后面,有一个黑魆魆的人骑在一匹马上,他的鼻子给毯子盖住,一支来复枪横在他的马鞍上,在太阳下闪着光。
  奇诺象树枝一样僵硬地躺着。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的眼光落在他扫去了踪迹的那个地方。连这一扫对于这些追踪者也可能是一个记号。他知道这些内地的猎户。在一个猎狗很少的地区他们居然能凭着他们打猎的本领维持生活,而此刻他们正在猎取他。他们象动物一样在地面上急急地跑着,找到一个痕迹便弯下腰来细看,同时那个骑马的人等待着。
  追踪者们轻轻地哼着鼻子,象是追踪着新鲜的嗅迹的兴奋的猎狗一样。奇诺慢慢地把大刀拉到手边,作好准备。如果追踪者们发见那个扫过的地方,那他就必须扑向那个骑马的人赶快杀死他,把来复枪抢过来。那是他唯一的机会。当那三个人在路上渐渐走近的时候,奇诺用他穿着凉鞋的脚趾头挖了小坑,使他可以冷不防地跳起来,不致滑跤。在那坠下的树枝下面,他只有很小的视野。
  现在,呆在后面那隐蔽处的胡安娜听到了马蹄的声音,而小狗子喉咙里又发出了咯咯的响声。她急忙抱起他来,把他放在披巾下面,把奶头塞在他嘴里,他便安静了下来。
  当追踪者们挨近的时候,奇诺从那根坠下的树枝下面只能看见他们的腿和马的腿。他看到那些人的黑黝黝的、粗硬的脚和他们的褴褛的白衣服,他听到马鞍发出的叽嘎声和马刺的叮当声。追踪者们在那扫过的地方前面站住了端详着,那个骑马的人也站住了。那马昂起头来挣一挣马嚼子,马嚼子在它舌头底下喀哒一响,马便喷响了鼻子。于是黑魆魆的追踪者们掉过头去,端详着马,注意着它的耳朵。
  奇诺停止了呼吸,可是他的背微微弓着,他的胳臂和腿上的肌肉紧张地鼓了起来,同时他的上唇上冒出了一行汗珠。追踪者们弯下腰去朝路上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们慢慢地继续前进,端详着他们前头的地面,那骑马的人在他们后面走着。追踪者们急急地跑着,停下来看看,又匆匆地前进;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奇诺知道。他们会来回兜圈子搜索、窥探、弯腰,他们迟早总会发见他掩盖了的踪迹。
  他轻轻地倒退着走,也不费心去掩盖他的脚迹了。他没法子掩盖;那儿的痕迹太多了,给他弄碎的树枝、给他的脚擦过的地方和踢开的石头太多了。奇诺现在心里感到惊恐,一种想奔逃的惊恐。追踪者们一定会找到他的踪迹的,他知道。除了奔逃再也没有别的活路。他侧着身子慢慢地从路旁走开,然后急急地静悄悄地来到胡安娜所在的隐蔽处。她询问似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追踪的人,”他说。“走!”
  这时一股颓丧和绝望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于是他的脸色变青了。他的眼神也变得悲伤了。“也许我应该让他们逮住我。”
  胡安娜马上站了起来,她把手搁在他的胳臂上。“你有珍珠,”她粗声地喊,“你想他们会把你活着捉回去,让你说他们偷了珠子吗?”
  他的手无力地伸到他衣服下面藏着珍珠的地方。“他们会找到的,”他软弱地说。
  “走,”她说。“走!”
  看到他没有回答,她又说:“你想他们会让我活着吗?你想他们会让这个小东西活着吗?”
  她的刺激打击了他的脑子;他的嘴唇发出了咆哮,他的眼神又变得凶猛了。
  “走,”他说。“我们到山里去。也许在山里我们可以摆脱他们。”
  他把那些构成他们的财产的瓢和小口袋胡乱地收起来。奇诺左手提着一个包袱,可是大刀在他右手里自由地摆动着。他为胡安娜在矮林中开路,他们匆匆地往西朝着那群高大的石山跑去。他们急匆匆地穿过缠结的乱丛棵子。这是惊惶的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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