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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飘二〔美〕玛格丽特.米切尔-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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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死人,像个死了的老妇人,一张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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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折磨的脸,上面披散着几绺蓬乱纠结的黑发。 接着,思嘉发现她那微弱的隐隐起伏的呼吸,知道媚兰昨晚竟活了过来,这才放心了。她们显然是在什么人家前院里的树底下度过了一夜,思嘉用手遮着眼睛向周围看了看。 因为她面前是一条砂石铺的车道蜿蜒着,一直伸进一条林荫道中。“怎么,这是马罗里村呀!”她想,高兴得一阵心跳,因为可以找到朋友和帮手了。可是农场上笼罩着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灌木和草地上的草由于马蹄、车轮和行人肆意地来回践踏碾压,已被蹂躏得乱七八糟,连沙土都给搅起来了。 她向房子望去,但没有看到她所熟悉的那幢古老的装有白色护墙板的住宅,只有一长列长方形的焦黑的花岗石基石和两个高高伸入树林枯叶中的薰黑了的砖砌烟囱。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深深吸了口气。 她会不会发现塔拉也是这副模样,只剩下一片废墟,像死一般岑寂呢?

    “我现在不要去想这些,”她急急忙忙告诉自己。“我现在不能让自己去想,一旦想起来,又要被吓住了。”不过,也由不得她自己,她的那颗心已加速跳动,一声声像轰雷似的:“回家去!赶快!回家去!赶快!”

    她们必须立即动身回家去。 但是她们还得首先找些吃的和喝的,尤其是水。 她把普里茜踢醒。 普里茜转动着两只眼睛向四下里看了看。“天晓得,思嘉小姐,俺还以为除非进天堂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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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经离那儿很远了,”思嘉说,一面拭着把自己的一头乱发向后掠掠。 她的脸是湿的,身上也满是汗水。 她觉得自己又脏又乱,粘粘糊糊,差不多要发臭了。 她的衣服因为穿在身上睡觉,乱成一团。 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她这辈子还从没感到这样浑身疲倦和酸痛过、浑身的肌肉仿佛已不再是她自己的,昨晚的过度劳累还在折磨她,动弹一下就针刺般的剧痛。她低下头看看媚兰,发现她的黑眼睛已经睁开。 这双眼睛显然不对头,火亮火亮的,下面各有一道弯曲的黑影。 她张着干裂的嘴唇小声央求说:“水。”

    “快起来,普里茜,”思嘉命令说,“我们到井边去打点水来。”

    “可是,思嘉小姐,那里一定有鬼。 说不定有人死在那里呢。”

    “你要是不快下车,我就打死你!”思嘉威胁着说,一面跛着脚从马车上爬下来,她实在没心思争辩了。这时她想起了那匹马。 也许它已经在夜里死掉了!天知道,她给马卸车时,马就像快死了。 她赶忙绕到马车那边去,看见马躺在那里。 如果马真死了,她要诅咒上帝,然后自己也死掉算了。《圣经》上就有人做过那样的事:诅咒上帝,然后死掉。 她很能体会那人当时的心情。 不过,马还活着——还在沉重地呼吸!它半闭着眼,但明明活着。 好吧,只要给点喝,一定也会缓过来。普里茜很不情愿从马车上爬下来,一路嘟哝,跟着思嘉胆怯地向那条林荫道走去。 废墟后面是一排粉刷过的奴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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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仍静静地蹲在交抱的大树下,但已经空无人迹。 在这些住房和薰黑的石基之间,她们找到了水井,水井的顶篷仍竖立在那里,挂着的吊桶深深地垂在井中。 思嘉和普里茜一齐动手,用力把绳子往上绞,等到那桶清凉的活水从暗深的井底吊到台上时,思嘉禁不住低下头去攀着桶咕嘟咕嘟畅饮起来,泼得浑身都是透湿了。她喝个没完,旁边的普里茜等急了:“够了,思嘉小姐,俺也渴着呢,”这才提醒她想起别人也要喝。“把绳子解开,把吊桶提到马车上去,让他们也喝一点。剩下的都给马喝。 难道你不想想媚兰小姐该奶孩子了?他会饿坏的。”

    “可是,思嘉小姐,媚兰没有奶——看来以后也不会有呢。”

    “你怎么知道?”

    “像她这样的人,俺见的多了。”

    “别再给我充什么内行了。昨天生孩子的事,你懂得的就够少的了。 现在赶快走吧,我要想法子弄点吃的去。”

    思嘉找来找去一无所获,后来才在果园里拾到一些苹果。在这以前已有士兵到过那里,树上什么也没有了;她在地上捡到的那些也大半是烂了的。 她把最好的几个装满裙兜,踏着柔润的土地走回来,一路上有些小石子钻进她的便鞋里。她昨天晚上怎么没想起换上一双硬些的鞋呢?她怎么没有带上些吃东西呢?

    她怎么没有把遮阳帽带来呢?

    她简直像个傻瓜!

    不过,那当然喽,她原以为瑞德会照顾她们的。瑞德!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因为连这名字都是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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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多么恨他!他的为人多么可鄙!可是她竟站在路上让他吻过——还几乎很高兴呢!昨晚她简直疯了。 他这人多么卑劣呀!

    她回来后,把苹果分给大家,剩下的扔到车子后边。 那匹马现在已经站起来了,可是它尽管饮了些水也不见有多大的起色。 在阳光下看来,它显得比昨晚糟得多了。 它那两个臀骨高高矗起,就像一头老母牛掉似的,两胁也瘦得像搓衣板;至于脊背,那就只是一大片斑斑点点的伤痕罢了。 思嘉套车时也畏畏缩缩不敢碰它。 当她把嚼口塞进马嘴里,才发现原来马根本没牙了。 都老掉了啊!为什么,瑞德既然要偷马,却没有偷一匹好些的呢?

    她爬上赶车的座位,用山胡桃树枝往马背上轻轻抽了一下。 马喘息一声向前挪动了,可是它走得很慢,她把马赶上大路时发现连她自己这样筋疲力竭的人也会比它跑得快呢。啊,要是没有媚兰、韦德、普里茜和那个婴儿拖累她,她会很快跑回家去!

    那好多啊!

    真的,她宁愿一步一步跑回去,一步一步愈来愈接近塔拉,接近母亲呀!

    他们距离塔拉可能不过十五英里了,但是以这匹老马行走的速度,就还得花一整天,因为她不得不时常停下来让它休息。 一整天啊!她顺着红光闪烁的大路向前望去,只见路上尽是深陷的车辙,那是炮车和救护车碾过后留下来的。 她还得过许多小时才能知道,究竟塔拉是不是安然无恙,母亲是不是还健在。 还得过许多小时,她才能结束这九月骄阳下的旅程。思嘉回过头来看看媚兰,在阳光下她闭着疲惫的眼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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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里。 思嘉扯开帽带,把自己的帽子扔给普里茜。“把帽子盖到她脸上。这样,她的眼睛就不会给太阳晒坏了。”于是,烈日直射到她那毫无遮蔽的头上,她心想:“不用等到天黑,我就会变得像珠鸡蛋一样满脸雀斑了。”

    有生以来她还从没有不戴帽子或披纱在太阳下待过,也从没有不戴手套用她那双胖乎乎的又白又嫩的小手拿过缰绳。可现在她却暴露在烈日下,赶着这辆由病马拉着的破车,浑身肮脏汗臭,肚子又饿。 除了像蜗牛似的慢腾腾地爬过这片荒野之外,毫无它法。 短短几个星期以前,她还是那么安全舒适!那时候她和每个人都以为亚特兰大万无一失,佐治亚决不会被敌人入侵——这好像就是昨天的事!然而,四个月前西北方面出现的那一小片乌云,居然很快酿成一场风暴,接着又成为呼啸的飓风,把她的整个世界都卷走了,把她本人也刮出那个庇护所,如今被抛在这鬼影憧憧的荒原上了。塔拉会安然无恙吗?或者塔拉也已经随风飘逝,随着那场席卷佐治亚的的飓风烟消云散了吗?

    她拿树枝抽打着这匹早已乏极了的马,想逼它走快一点,这时歪歪倒倒的马车像个醉汉似的颠簸着他们左右摇晃,不得安宁。空气像死一般沉闷。 在傍晚的太阳光下,每一片记得很清楚的田地和灌木林都是碧绿的,寂静的,那种不祥的宁静在思嘉心中引起了恐惧。那天他们经过的每一幢弹痕累累、空无人烟的房子,每一个像哨兵似的站在火后废墟上的干瘦的烟囱,都使她愈来愈害怕了。 从头天夜里以来,他们还没遇见过一个活人或一只活的动物。不错,有的是死人、死马、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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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骡子躺在路旁、浑身肿烂、叮满了苍蝇,可是活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远处牲口的叫声,没有鸟儿歌唱,也没有一丝风吹动树叶。 只有这匹马疲惫地行进时呱哒呱哒的蹄声和媚兰的新生儿嘤嘤的啼哭,打破了周围的死寂。乡村好像躺在某种可怖的魔法之下。 或者更坏些,思嘉不寒而栗地暗想,它像一位母亲的熟悉可爱的面孔,那么美丽,可是终于在经历了死亡的痛苦之后宁静下来了。 她觉得那曾经很熟悉的林地里一定到处是鬼。 在琼斯博罗战役中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呢。 他们就在这阴森森的树林里,在傍晚斜阳透过静止的树叶胆怯地照着的地方,无论朋友和仇敌,都一样用沾满鲜血和红土的眼睛、用迟钝而可怕的目光、窥视着破马车里的她呢!

    “母亲!母亲!”她小声呼唤着。 要是她能够克服这一切困难到达爱伦身边,那就好了!要是出于上帝的恩赐,塔拉还安然无恙,她能够赶着马车驶上那条漫长的林荫道一直奔到家里,看见母亲那张慈祥亲切的面孔,能够再一次抚摩到那双柔软、能干、会驱除恐怖的手,能够抓住爱伦的裙裾,并一头扎进它里面,那就好了!母亲会明白该怎么办的。 她不会让媚兰和她的新生儿死掉。 她会平静地说:“别响,别响,”

    把所有的幽灵和恐怖的东西都赶走的。 可是母亲病了,也许快死了呢!

    思嘉用鞭子在马的臀部抽了一下。 他们整天冒着酷热在这无究无尽的大路上爬行。 他们得快点走啊!眼看就要天黑了,他们会孤零零地待在这死寂的荒原上。 于是她用起泡的双手更紧地抓住缰绳,在马背上狠狠地抽打着,每抽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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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酸痛的两臂都痛得像火僚似的。她只要能回到塔拉和爱伦的温柔怀抱里就好了。 那时她要立即卸下肩头上的负担,那远不是她那年轻的肩膀所能胜任的沉重负担——那个濒死的妇人,那个迅速衰弱的婴儿,她自己的饥饿的小男孩,以及那个吓坏了的黑人。 他们全都在向她寻求力量,寻求引导,全都从她挺直的脊背上看到勇气,可这勇气是她并不具备的,这力量也早已使完了!

    那匹筋疲力竭的老马已经对鞭子和缰绳毫无反应了,它只不过拖着四条腿在蹒跚地行走,有时踢着了小石块就颠踬或摇晃一下,几乎跌倒。 不过,到暮色降临时,他们终于进入了最后一段路程。 他们拐过马车路上那个弯子,便驶上了宽敞的大道,这里离塔拉只有一英里了!

    那道山梅花篱笆的阴影在前面隐隐出来,这说明已来到麦金托什田产的边沿。 再往前一点,思嘉在一条橡树林荫道前收紧了缰绳,这条林荫道通往老安格斯。 麦金托什的住宅。那里是一片黑暗。 住宅或棚屋里没有一点亮光。 她在黑暗中眯细眼睛才隐约看到了前面的情景,这一切在她经过了可怕的一天之后越发显得熟悉了。 她看见两个高高的烟囱像庞大的墓碑俯视着早已坍毁的二楼,几扇没有灯光的破窗户像瞎了的一动不动的眼睛嵌在墙壁上。“喂!”她使出全身力气喊道。“喂!”

    普里茜紧紧抓住她不放,害怕极了,思嘉回过头来,看见她的两个眼珠子在骨碌碌乱转。“别喊了,思嘉小姐!别再喊了!求求你,”她低声说着,嗓子在颤抖。“谁知道会给你什么回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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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上帝!”思嘉心里想,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噤。“我的上帝!她这话说得对呢。 从那里是什么都可能引出来的!”

    她抖了抖缰绳,马又继续往前走了。 麦金托什家住宅的情景使她最后残余的一线希望也化为泡影了。 那房子已被烧毁,沦为一片废墟,杳无人迹,和她那天所经过的每个农庄一模一样。塔拉就在半英里之外,在这同一条大路的旁边,正好是军队经过的地方。 塔拉一定也被毁掉了!她只能找到烧黑了的砖头和穿过断垣残壁朦胧闪烁的星光;爱伦和杰拉尔德都不见了,几个姑娘不见了,嬷嬷不见了,黑人们也不见了,天知道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那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笼罩着一切。她干吗这么傻,这么违背常情,居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拖着媚兰和她的孩子,跑回来了呢?他们还不如死在亚特兰大,何必冒着火一般的骄阳,坐在破马车里整日颠簸,跑到荒凉的塔拉废墟来送死呢?

    但是,艾希礼把媚兰留给她照顾了。“请照顾她吧。”啊,那美好而伤心的一天,当时,在永远离去之前,他曾和她吻别呢!

    “你会照顾她,是吗?

    请答应我!“结果她就答应了。她干吗要承担这样一项诺言,这样一项由于艾希礼死了而具有双重束缚力的诺言啊?此刻,她即使已疲惫极了,但仍然恨媚兰,恨那个婴儿的像小猫似的叫着打破沉寂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微弱了。不过她已经答应了,而且他们已属于她,就像韦德和普里茜那样属于她,因此,只要她还剩下一点点力气,或者说还有一口气,她就得为他们奋斗,挣扎。 她本来可以把他们留在亚特兰大,把媚兰塞给医院,再也不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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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那样一来,无论今生来世,她都永远不敢去见艾希礼,不去告诉他她把他的妻儿丢在陌生人中间,让他们死去了。啊,艾希礼!今天晚上,当她携带着他的妻儿在阴森森的大路上奔波时,他还活着吗?他自己在哪里呢?他在罗克艾兰监狱里躺下时还会想起她吗?或者他出天花死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如今正和无数旁的联盟军官兵一起在什么地方的一个长长的坟坑里腐烂?

    思嘉紧张的神经几乎一下绷裂了,因为她听见附近灌木丛中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 普里茜大声尖叫着,猛地扑倒在马车的底板上,婴儿被压在下面。媚兰无力地挪了挪身子,双手在寻找婴儿,韦德则用手捂着眼睛浑身哆嗦,但吓得哭不出声来了。 一会儿,他们旁边那丛灌木哗啦啦地分开,笨重的兽蹄出现了。 接着是一声低沉而凄楚的哞叫,好像朝他们耳朵轰了一炮似的。“原来是头母牛,”思嘉松了口气,可她的声音还不平静。“别傻了,普里茜。 看你把婴儿给压坏了,媚兰和韦德都吓得不行了!”

    “那是个鬼呢!”普里茜呻吟着说,同时脸朝下伏在车板上,扭动着身子不肯起来。思嘉只得转过身,举起那根作马鞭用的树枝在普里茜背上抽了一下。 她实在太累太虚弱,而且担惊受怕得够了,因此容忍不了别人身上更多脆弱的表现。“你这笨蛋,坐起来,”她说,“省得我把鞭子抽断了。”

    普里茜哭叫着抬起头来,从马车一边的挡板上朝外看了看,看见真是一头母牛,一头红白花的大母牛,站在那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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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吃惊的大眼睛巴巴地瞧着他们。这时母牛又张开嘴,“哞——”地叫了一声,仿佛有什么苦处似的。“叫声听起来可不像一般的牛叫。 这牛是受伤了吧。”

    “俺看这叫声像是奶袋发胀了,母牛急着要人给挤奶呢,”

    普里茜说,她这时已平静些了。“说不定是麦金托什先生家的,黑鬼们把牛赶进了树林,北方佬才没把牛抓了去。”

    “我们把它带走,”思嘉立即决定。“这样我们就有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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