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作者:解嬿嬿-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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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这声音始终在夏冰耳边飘荡。
病床上,夏冰扎满针管的手微微颤动着。
“病人心跳恢复。”
“血压恢复正常。”
“保持正常输血。”
……
心电图上那一直划着直线的痕迹终于出现的波峰波谷,越来越规律,越来越平稳。
“活下去,不管如何要活下去呀!”耳边始终有人这样呼唤着。
在夏冰短暂的19岁人生中,这是一场最大的劫难。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夏冰不知道她的后福在哪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侥幸活了下来是幸还是不幸。
在病房里她是孤独的病人,别人都有家属来嘘寒问暖,只有她常常孤独地看着窗外,神情郁郁。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有亲人不如没有亲人,有情人不如没有情人。
孩子没了,这是她醒来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她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虽然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生下它,可突然知道它失去了,心里的感觉竟然是空空的。
“我们在多方打听赵全的消息,如果你有什么线索希望能够提供给我们?”身旁的人打断了她的思绪。转过头,她看着身旁这个穿着警服,眼神锐利的刑警汪东,是他把她从刀疤手里救下来了,虽然那是他的职责,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夏冰摇头,冷漠神色闪过一丝哀伤。
汪东明白她说的是实话,虽然因为职业关系见多了问题少女,但是眼前这个女孩的遭遇不由让他心生同情。
“你好好调养身体吧,如果能够见到赵全就转告他贩毒团伙已抓获,他只是一个小角色,只要自首就能够减轻刑罚。”
夏冰摇摇头,嘴角擒着一丝冷笑:“他不会出现的。”
赵全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从夏冰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诉自己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人,她彻底醒悟这个世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依赖只会让自己活得更悲哀。
“路是人走出来的,没有人生来就是不幸的。你还年轻,还有光明的前途,不要轻易被打败,更不要放弃自己。”走到门口,汪东忍不住用一位长者的智慧安慰的夏冰。
路是人走出来的。
夏冰默默地想着他说过的那句话。
第三部分 第5节 重生(5)
路是人走出来的……
一个月后夏冰出院,短短一个月她仿佛突然成熟了10岁。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出院的同一天,夏雪在台东的医院里产下一女,她不知不觉做了阿姨。
晨光微熹,夏冰提着她大包小包的行礼站在自己简陋的小屋面前,半年前当她离去时,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仅仅半年时间,她重又一身疲惫地站在这里。
命运是多么狡诈而难以猜测,夏冰轻叹一口气。
“小冰?”
仲文睡眼惺忪站在屋内,有些惊异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儿,才短短半年,他仿佛有老了10岁,经年酗酒让他眼神浑浊、头发花白。
“爸。”夏冰轻轻招呼了一声,迈进门来。
“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家啦。我肚子好饿,没钱吃饭,也没钱买酒。”仲文有些兴奋地接过女儿的行礼。
“我身上就这么多,拿去吧,别烦我,我很累。”拿出钱包,夏冰递给父亲。所谓亲人相逢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兴奋。
仲文接过钱包兴奋地出门,连刷牙洗脸都不顾了。
原以为爷爷奶奶的去世会让父亲悔悟,现在看来情况根本没有任何改变。夏冰的头一下就抽痛起来,这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我该怎么办?
夏冰静静地躺在自己屋里的小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上面已经结了厚厚一层蛛网,一直飞蛾静静地停在网上,夏冰想它也许深陷其中,想挣扎也挣扎不出来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没有人生来是不幸的。”莫名地,那句话就这样跳出来,在这让人万念俱灰的时刻。
我还有机会吗?我还有机会改变我的人生吗?我还能够得到幸福吗?
一瞬间,所有曾经被她视为无比奢侈的愿望如潮水般盈满她的脑海,她仿佛沉溺海中的落水人,拼命想要付出水面。
“传说凤凰乃百鸟之王,其形美而技众,余类甚妒,虽有不甘却不敢妄言取代,遂百鸟朝拜,莫敢不从。然则凤凰却对自己仍存不满,于是跳入火丛,忍受万火钻心之痛。霎时,百鸟围观,或有莫名而惋惜者,或有泄私愤而谬语者,如鹰、孔雀、黄鹂者更有篡意。慢慢地凤凰终于在火中死去……
就在火焰盛极,百鸟悲痛,而谬者狂喜之际,奇迹发生了。死去的凤凰突从火中跃起,它复活了,摇生化作火鸟,弃去百般艳丽,披烈焰而更胜从前,于是便有凤凰涅槃的典故。”
中学时,老师在课堂上曾经讲过的这个典故一遍一遍在她脑海里回放,她之所以对所有地一切都选择了遗忘,独独这个故事却深深印在心里,也许在那个时候内心深处就在渴望着改变。
凤凰尚可涅槃,她为何不可以重生?
整整一个夜晚,她就这样保持着静默仰躺的姿势瞪视的天花板,窗外天色亮了转黑,黑了又转光明……
终于夏冰坐起身,在清晨小鸟的啾啾声中推开房门。视线所及依然和昨天一摸一样,但昨天让她觉得绝望的事物,在这个清晨看来却成了一切转变的开始。
夏冰想明白了,她要改变,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人生。
第三部分 第6节 意外(1)
我梦中的他,
有着温柔的笑意,
举手投足间沾满了阳光,
一直温暖
我内心深处的冰寒
……
“夏冰!夏冰同学!”
斜阳黄昏,空气中浮动的桂花暗香。这夏末的初秋的傍晚是夏冰最喜爱的时刻,她总是愿意在这个时刻步出教室,闲适地走校园的绿色小径上,就这样不急不徐地漫步着,听着头顶晚归的燕雀啾啾的鸣唱,任晚风游戏地穿梭在她的黑发之间,一直走到天黑星斗满天,一直走到自己简陋的小屋前。
她享受这种清凉的孤寂、这种深刻的平静。在20岁之前的人生中,她经历了太多太多,所以她明白哪怕是短短一刻的宁静,也需要全身心地珍惜。
“夏冰同学,请等等!”
身后那个骚扰她平静的声音似乎异常执着,夏冰终于放弃假装听不见的坚持,不耐烦的转身。
“有什么事?”夏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跑来气喘吁吁的男生,声音波澜不惊。
“马上就要实习了,所以学生会想提前办毕业舞会,定在本周末晚上6点,希望你能够参加。”男生甩了甩头发,试图用一脸阳光的笑容给眼前的人留下一个潇洒的印象。
“哦。”夏冰点点头发出一个短短的音节,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着,长发在脑后仿佛黑色的瀑布轻轻划动,无情的将她和身后的世界划出楚河汉界。
都说理工类院校美女象沙里黄金一样稀罕,夏冰当年第一次走入校园的时候,着实让众多荷尔蒙发育旺盛的男生心潮彭湃了一把,可在四年一波波追求攻势死伤一大片的情况下,他们终于彻底明白所谓“冰山美人”的真正含意。
夏冰很冷,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即便在炎炎夏日,她看人的眼神仍能让人身上激起一丝寒意。在这数千人的大学校园里,除了影子从来没人见过她边有其他陪伴物。她孤独、神秘、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正是因为这样,却有更多不怕冻死的男生挑战极限,眼前正是一名。
“夏冰同学,”男生不依不饶继续紧跟,“这个舞会是大学时光最美好的记忆,不知道你有没有选定舞伴,如果你还没有合适人选,我很愿意——”
“无聊。”冷冷的声音从前面飘来,男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清,你刚才说——?”
“我不会参加——”夏冰停住脚步慢慢转身,这次嘴角噙着一丝淡淡地冷笑,“——这种幼稚的舞会。”
“你——!”男生一愣,没想到传说中的冰山美人不仅冷淡,而且刻薄,一般的女生即便不愿意至少还会找个借口给人留下一份面子,而夏冰坦白地血淋淋。难怪当他表示出想要追求的意思时,身边的哥们会用那样同情的眼光看他。
“那,我,我……算了。”男生颇受打击地离开,脚步很是愤愤然。
直到男生离开很远,夏冰才慢慢敛起冷笑,眼中闪过的一层深层的悲哀。她默默凝视他男孩远去的背影,凝视着遥远苍穹间已隐隐笼罩大地的沉沉夜幕,长久之后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的世界没有快乐,所有和快乐相关的情感:友情、爱情、亲情对她来说都太过奢侈。常常与那些洋溢青春热情的脸孔擦肩而过,她内心深处会涌起淡淡的自卑,她的青春、她的无忧无虑也许早在5岁的时候便已逝去。她只是一个经历了风尘幡然悔悟的女人,她没有资格和这些涉世未深、对前途充满梦想的年轻人一样没心没肺的欢笑,无忧无虑的快乐,她即便披上了大学生这件看似华美的外袍,内里却是千疮百孔的褴褛。
没有人可以否认,今天的夏冰是优秀的。在经过整整一年的补习之后,她以优异的分数考取了医学院外科学。那一个个挑灯夜战、不眠不休的夜晚,对其他学子来说也许是人生中黑暗的时刻,但对夏冰来说却可以全神贯注,忘却所有一切纷扰。只有那时她的心是宁静的,她明白那一刻她在向自己的命运挑战。
没有人可以分享这些,她的世界是注定孤独。无论这些生气勃勃的年轻男孩会对她说如何的甜言蜜语,她知道世俗的眼光将如何看待她的过去。过去并不会因为遗忘而消失,它始终触目惊心的存在着,在你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候悄然出现。她只有把自己紧紧封闭起来,在脆弱的内心周围筑起铜墙铁壁,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
夏冰转过身,继续自己前行的路。耳旁是凉爽的夜风,路灯已经点亮,在她身后拖拽着长长的孤独的身影。
她抬头看着夜空,唇边挽起冷冷的笑。既然孤独是注定而无法抗拒的,那就让她一直孤独下去吧。
她不在乎。
“我们走吧。”
遥看着老屋最后一眼,夏雪抱着4岁的女儿坐进搬家车里。
“妈妈,我们要去哪儿?”小彤坐在夏雪的臂弯里对车里的一切好奇不已。
“我们去新家,小彤一定会喜欢的。”夏雪揉了揉小彤卷曲而柔软的头发,女儿对于老宅的留恋她不是不明白,只是这里不再是他们的家了。
“外公外婆也去吗?”小彤爬过妈妈的肩,透过车窗玻璃想要寻找熟悉的身影。
“爷爷他……”夏雪迟疑了,不知道眼下的情况该如何对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
第三部分 第6节 意外(2)
一个月前,张石开因心脏病严重发作而再度住院,这一次他没能出院,而是在友好友明的争吵中活活气死在病床上。
对于身后事老人早就有了安排,宣布遗嘱的那天她才知道继父不仅留给她们一亿新台币,更留下了他们辛勤照料的果园和老宅。一想到继父煞费苦心地为他们将来的生活做出这样安排,夏雪除了感动还有更多地哀伤。她和妈妈明白继父的好意,但是继父显然忘记了他的
一双儿女并不是那种面对遗嘱就会妥协的人。可以想象这样的分配让一直觊觎遗产的友好友明兄妹有多气愤。他们搬回了老宅,刻意每天寻衅闹事,更纠集流氓放火烧了程灏的实验室,把向晴气到住院。
如果说财富意味着更多的烦恼,那他们宁可不要。全家商议之后决定放弃可观的遗产,虽然从此生活可能会清苦些,但是平静此刻对他们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好了,东西都搬完了。”
抱着一叠文件程灏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
老宅从他们的视线里渐渐消失,台东的蓝天白云,空气里弥漫的水果清香,也许只有梦中才能相遇了。他们没有交谈,一种感伤的气氛在空气里流动,他们知道这里再也不会回来,正如所有的过去终究只是过去。但是记忆中总是枝繁叶茂的果园,总是绽开憨厚微笑的张石开并没有消失,永远也不会消失。
“我们会幸福的。”程灏轻轻拭去夏雪眼角的泪花,这样允诺着。
他们终于搬回台北——夏雪阔别十几年的城市。一切一切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每每走到熟悉的街头巷尾,她依然会想起曾经她和姐姐、爸爸妈妈一起在这个城市的天空下呼吸过,她们在这里吃过刨冰,在那里玩过海盗船,还在郊外的田野里看满天飞舞的蒲公英。
童年已经如同飞舞的蒲公英般飘逝无踪,但是记忆却深深镌刻在她脑海中,她离别已久的姐姐,她那面容已经随着岁月显得模糊的爸爸常常在午夜梦回中闪现。
回到了故里,回到了记忆中的城市,这份思念越显深刻。夏雪知道十几年之后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亲人已不太现实,但忍不住通过网络,在将儿时姐妹俩的合影上传到寻人网站,她期待着,在妈妈的有生之年,能够享受到亲情团聚的快乐。
程灏在台大谋得了一份教职,虽然这和当初他们设想拥有自己的果园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正一点点朝目标接近。
2000年的夏天,新纪元的开始,夏雪转换了全新的生活环境,而夏冰迈入了新的工作领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奔跑着,在姐妹俩的内心深处那份相见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小夏,早啊!”
“早!”
一路打着招呼,夏冰迈着快捷的步子朝门诊部走去。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医学院学习了5年,这最后一学年,她被安排在这个医院实习。
命运实在是很神奇的东西,正是在这座医院里夏冰从鬼门关捡回自己的性命,使她决定改变自己的人生。而现在她从病人转变成实习大夫,拯救着别人的生命。
“嗨!”
才刚迈进诊疗室,就看见一张笑脸好整以暇地迎接着她,就差没给她一个法国式的浪漫拥抱。
头一下子抽痛起来,又是这个死缠烂打的家伙。
“今天又是哪里不舒服?”收起惊讶的情绪,夏冰维持一贯冷漠的专业形象,坐到这个年轻男子的对面——属于医生的座位。
“心跳的很快。”汪博深故作痛苦地看着年轻的女医生,嘴角的笑意破坏了他努力扮演的病人角色。
“那是心脏出问题了。”夏冰毫不思考地给出答案,“打强心针吧!”说罢就要在病历卡上写上去。
“喂!”汪博深马上扯过自己病历卡,“不用下手这么猛吧?”
夏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看你心脏挺坚强的。”
“看见你就突然恢复了。”他朝她挤挤眼睛,满意的看她原本紧绷的脸出现柔和的线条。
他喜欢逗她笑,尤其爱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只是夏冰总是很吝啬自己的笑容。
“好了!”夏冰朝他挥挥手,“闹够了吧,后面还有病人呢!”
“那明天我再来看病!”汪博深凑到她面前轻声耳语。
“我会为你准备18支针筒。”夏冰朝他微微一笑,语调辛辣。
她竟然笑了,汪博深有一瞬呆怔,虽然他每天耗费大半时间在这充满药水味的诊疗室里只为博得她一笑,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彻彻底底底朝他笑,不是冷笑、嘲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小伙子,你病看完了没?”排在身后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角。这小伙子该不是傻子吧。
“啊?”博深回过神来,发现夏冰早就离开自己的座位正和护士说着什么。
低头一乐,他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发呆发傻的时候了,每天看上夏冰一眼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