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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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车上;容雅一直没有说话。
有几次柳川正男以为他太疲倦了;已经睡着了;侧过头去看他;他却没有睡;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他在想什么呢?柳川正男暗酌着;开了口:“容先生;你的父亲现在在我那里。”
容雅一怔。
“他好象非常的担心你;所以一直赶到领事馆来找我。”
“……对不起;让您添麻烦了。”
“不;给你添麻烦的人;是我。”
“刚才那个人;就是你上次提起过的军部的死对头?”
“非常抱歉。”
“可是……那个人……”容雅欲言又止
“什么?”
“他……”容雅非常艰难的找到了一个词:“他似乎有点不正常……”
柳川正男闭嘴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两人之间再次出现漫长的沉默。
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心态驱使着容雅;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只是想把自己的猜想求证个明白;这一次;是他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他是这种人?”
“……哪种人?”
“……”
容雅终究还是没有把想问的话说出来。
“容先生。”
“嗯?”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吧。”柳川正男直视着他:“无论你想问什么;我都会据实回答。”
在这样的目光下;容雅觉得有些窘迫:“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人看起来不象你所说的关系。”
“……是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私隐。”
“没关系。”顿了顿;柳川正男道:“其实你猜得没错。他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可是;后来……后来我们的意见不同;就分开了。”
柳川正男的解释;让容雅觉得更加尴尬。他只好不说话。
“你怎么不问我?”柳川正男道。
“问你……什么?”
“我和他;是怎样的朋友?”
“怎样的朋友?”容雅把话重复了一遍;他突然口吃了一下:“不;不必了;我……我其实并不想知道。”
“可是你已经知道了。”柳川正男低哑道。
容雅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望着柳川正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在沈汉臣的眼中见过。沈汉臣就是这样看着弟弟青函两个男子之间;不应当存在的那种眼神。
“以后呢?”
“呃?”
“会怎么样?”
“什么……”
“讨厌我了吗?”柳川正男微微一笑。
容雅不知说什么才好。
“容先生;不管你心里怎么看我;可是在我心里;一直是把你当作朋友的。”
“……朋友;是怎样的朋友?”
“是值得我尊敬的朋友。”柳川正男回答。
车摇摇晃晃的开到领事馆;老远就看到一个穿著皮裘的肥胖身影站在领事馆门前的台阶上;正在焦急张望。
看到大儿子毫发无损的从柳川正男的车上下来;容修激动得老泪模糊;迎上前去:“南琴;你没事吧?南琴!你可吓死老爸爸了。”
也不理容雅回答:“我没事;不用担心。”只抓着儿子的手上看下看;非要确定从头到脚完好无损才肯放心。
又转向柳川正男:“柳川总领事;这次真是多亏您了;您的恩德;我们容家真不知怎么回报……”
柳川正男摇摇头;微笑:“容老板;别这么说。容先生是我的朋友。朋友有事;我当然一定会帮忙。”
容修紧紧握着他的手:“改日容某一定和犬子专程来拜望;实在不敢相忘您的大恩。”
柳川正男道:“现在时局不稳;我派辆车送你们过日军的关卡。”
容修更是千恩万谢。
柳川正男望着容雅;伸出手:“那就再会了;容先生。”
容雅迟疑了一秒;但仍握住了那只手:“谢谢你;柳川先生。改日容某一定专程来拜谢。”
柳川正男的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还是当我是朋友?”
容雅收回手;没有答。
容雅自回了容家就一直在屋里将息调养。容修严令禁止他再外出;生怕他再和左翼剧作家联盟的那帮子人又搅在一起。但没几天;就有两拨访客上门;都是找大少爷的。
第一位访客是个日本少女;乘着领事馆的黑色轿车来到;中国话差得出奇;站在门口和看门的老张说了半天;老张才明白她要找谁。因为是看到这少女穿著日本和服;衣服质地华贵气质秀雅;老张没敢怠慢;忙请进客堂上座;又忙去告诉大少爷。
没多久;容雅出来;那女孩子立时笑面如花般绽开。
老张知趣;没敢久留;告退了。但又不放心;到底孤男寡女的;单独见面不太方便;暗地里叫秋萍多长个心眼;倒茶送水时看着点。
秋萍下来说:“大爷倒也没和她有什么接触;两人一边一个坐得远远的;只是聊天。”
“在聊什么?”左右的丫头都很关心;毕竟这是第一个上门来找大少爷的女客。
“嗯……那位日本小姐说的中国话可真难听懂;我模模糊糊听到;好象是在问候大少爷;上次的事;她看起来仿佛也担心得很。”
“你说;她不是对咱们大爷有意思吧?”
“都巴巴的找上门来了;怎么不是?”
“你没看到她看大爷的那样子;眉开眼笑的。”
“这些日本女人;真是不要脸;一个女孩子家;也做得出来……”
过了一会儿;秋萍再次回来;大惊小怪的表情;又偏偏压低了声音:“不得了不得了;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她说她喜欢咱们大爷!”
“真的?骗人;这种话女孩子怎么说得出口?”
“骗你是小狗。那女的本来都要走了;大爷站起身要送客;她突然又回过头来;说什么;容桑;我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这几句中国话倒是说得清清楚楚;私底下肯定练过的。”
“那容桑;就是指大爷?”
“她对着大爷说的;不是大爷是谁?”
众丫头一片哗然。眼看着那少女斯斯文文的穿过院子;出了大门;私底下都嘀咕不已:“真看不出来啊;日本女人真是……”
再回头看大爷;喝茶的时候竟然有些走神;已经喝干了的杯子竟然又端起来送到唇边;一喝发现是空的;拿起茶壶想斟些茶;刚拿起来;却又放下;呆坐了一阵;又去端那只空杯子。
没多久又来了第二拨访客;这次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大礼帽;长围巾遮了半边脸。声音低低的说找容雅;老张只看到了那双眼睛;精光四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在他的目光下不敢放肆。他自称姓刘;刚一通报大少爷;大少爷就急急的迎了出来。这一次;是把他迎进自己的屋子。刘先生还特地对老张招呼;说他坐片刻就走;不用茶水侍奉;言下之意;是不想人打扰。
进了屋;关上门;容雅转过身来:“刘同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先生握住容雅的手;道:“容同志;您没事实在太好了。我们听说你被日本人抓走;实在非常担心。可是又不知道您被关押在哪儿;正在讨论有没有营救的可能性;结果又收到消息说您已经被释放出来了。恭喜你这么快就脱离了险境。”
“是的;一个日本朋友出面帮了忙。”
“一个日本朋友?”
“他是日本驻上海的总领事……”容雅迟疑了一下:“唔;其实也说不上是朋友。”
“就是你跟他学小提琴的那个?”
容雅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对自己的一举一动;组织上竟然如此清楚。
“是的。”
“如果我得到的情报没有错;他的名字应该叫柳川正男。”
“可是;我已经不打算再跟他学下去了。”
“不;不;容同志。你一定要继续再跟他学琴;一定要再继续学下去。”
“为什么?”
“组织上需要你这么做。”
容雅愕然地望着刘先生。
刘先生道:“容同志;您可能不知道;这个柳川正男表面上的身份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这不过是一种掩饰性的官衔;他的真实身份是日本驻华秘密警察部队的总队长;直接效命于日本首相;对日本驻华的行政官员和军部将领们进行秘密监视和监督;以防这些在外的部队手握重兵;权限太大;连天皇都没有办法控制。”
容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日本的军方在九一八事变之后;曾经在日本国内还发动过一场不成功的军事政变。日本的关东军势力太过膨胀;以至于不满再继续受制于国会与军部;决定依靠他们在东北取得的威势;联合日本国内少壮派的军人;推动十月政变;建立军人政府。他们本打算在十月的时候;发出全面出击;控制参谋本部;出动军队占领警视厅;包围首相府;屠杀内阁成员;然后由主战的少壮派军人组成军事内阁;如果裕仁天皇不接受他们的计划;就会逼他退位;由他的弟弟秩父宫亲王接任。可是;这个消息到底还是走漏了出去。”刘先生看着容雅:“据说;当时消息走漏的原因;就是因为柳川正男的情报组织在从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日本的裕仁天皇亲自下令给柳川正男;让他控制了日本宪兵司令部。日本军部在秘密警察的协助下提前调动了支持裕仁天皇的部队勤王。如此才算化解了日本国内的一场政变危机。”
容雅听得发怔。
“这些;都是日本军部的高度机密。为了得到这些情报;我们的同志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说到此处;刘先生神情黯然了一下:“你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柳川正男这个人;疑心极重;而您却是位正直君子。他曾经在德国受过三年纳粹训练。如果你在和他交往的过程中无意间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反而对情况不利。”
“可是……”容雅呆了一会儿;艰难的说:“他说;他在德国是学习音乐。”
“没错;一开始;他的确是以音乐学生的身份离开日本;在欧洲学习了八年的小提琴之后;又曾经莫名其妙的失踪过一段时间;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是德国纳粹军官学校的学生了。”
“……”
“目前的情况对我们很有利。从这次营救事件可以看出;他非常的信任你。目前为止;你是唯一可以亲密接近他的人。你可以利用跟他学琴的为理由;和他保持联络;这种关系非常重要。”
“……”
刘先生看容雅低着头迟迟没有表态;又道:“容同志;我知道这件事是有很大的风险性;可是组织真的非常需要你这么做。这是一项重要的任务。我知道你是正直的人;也许会在良知上觉得是背叛了朋友;可是你想一想;日军在中国的大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做;我们不是都曾经发过誓言;如果可以阻止这一场暴行;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当朋友站在敌人的立场;他就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哪怕他带着亲善的面具。哪怕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也只好亏负小节;而不能亏负民族大义。”
容雅抬起头;脸色苍白:“是;刘同志说的对。我接受这个任务。”
刘先生握住他的手:“好同志。”
他拿起围巾披在脖子上:“我不能在此久留。容同志;告辞了。有什么随时和组织联系;不要单独做主。”
“是。”
送了刘同志出门的那天当晚;容雅房里的灯亮了一夜未熄。
秋萍夜里起身侍候;撤下当晚完整不动的晚饭盘碟;换上热茶热水;看到大少爷动也不动的坐在窗前;秀眉深皱。他的面前;放着一只黑色的琴匣。
秋萍悄悄退了出去。桔色的灯光隔着窗纱;投射出大少爷那清瘦的侧影。渐渐的侧影淡了;东方的天色就发了白。
第 43 章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這又是長長的一章。不過這一章可能比較枯燥;都是寫的軍政啊野心啊之類的事;喜歡看感情戲的妹妹可能要給多少少耐心哦;因為畢竟歷史是這樣展開的啦;不得不寫;洠мk法……包涵包涵啊。
嘻;看到朋友挑的刺了;說得對。是我洠в锌紤'好;如此一來;應該洠栴}了吧。哈哈。
…
容雅说日后会登门拜谢;柳川正男本以为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亲自带着礼物来了。中国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而报;更何况人家那是救命之恩。因此容老爷子在自己收藏那堆宝贝里精心挑选了一只清康熙年间的白玉福寿如意;即贵重又雅致。只不过;除了这一只玉如意;容雅带来的还有一把小提琴。
“真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容先生。”
侍卫官奉上茶水;两人就座后;柳川正男微笑道。
“怎么会?柳川先生对容某有救命之恩;怎能不专登拜谢。”容雅端起茶杯:“本来父亲今天打算与我同来;可是临时身体有些不适;过两天他还亲自上门感谢柳川先生。”
“容先生言重了。”柳川正男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见朋友陷于危难;拔……嗯;拔刀相助罢了。”
容雅凝视着杯中的碧绿茶水;淡淡一笑:“对柳川先生来说是随手拔刀;可是对容某来说;却是性命交关。”
柳川正男十分清楚容雅那宁折不弯的决心;一时默然。
容雅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仿佛也在考虑着什么。
柳川正男觉得这一次见到容雅;感觉与以前有些不同。以前容雅拘谨是拘谨;但也是出自教养良好人士的斯文有礼;虽然对日本人抱着极大的陈见;对自己有时言辞无礼;但事实上;柳川正男感觉得到他的态度在软化;对自己越来越接受与亲切。这一次;容雅言辞虽然温软;但态度却十分疏离;拘谨的背后透着不信任和戒备。一切好象全部回到最初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象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这是为了什么呢?柳川正男暗暗想道;他已经把我和荒木光划为同类了吗?又或者;荒木光说得没错;我们本来就是同类;我只是比他隐藏得好一些而已。
“容先生;你真的不再学了?”
随意聊过几句之后;柳川正男拿起琴匣问。
“……”容雅坐在沙发上;低头喝了一口茶。
事先虽然想好了说辞;可事到临头;要说出口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实在太可惜了。”
“其实我……”
“其实我也很久没有拉琴的兴致了。现在却很想试一试。”与此同时;柳川正男也开口说:“容先生;和我合奏一曲好吗?”
容雅张了张口;将未说完的话吞下肚。
对于柳川正男的请求;他无法拒绝。容雅真诚的认为;象他这样的学徒;能够和第一流的小提琴家合奏;是一种荣幸。
他站起身;接过柳川正男递过来的琴;柳川正男也打开了自己的琴匣;拿出了那把发出蜜糖色的小提琴;把它架在肩头。
“拉哪一曲好呢?”柳川正男沉吟了一下;“莫扎特的降B大调5号协奏曲吧。”
容雅有些感叹柳川正男的超强记忆力;这正是他最后送给自己的那一份琴谱中的曲目;他知道自己一定已经练习过了;所以才故意挑选的这一首吧。但容雅没有表示出来;他只是把琴谱翻开;道:“好。”
一段时间不见;容雅的琴技进步让柳川正男惊叹;他的确是学琴的天才。
这是一段非常完美的合奏;虽然是第一次合拉这首曲子;但凭着他们俩那出色的音乐触感;对节奏的强烈感受力;对琴弓的敏锐控制力;每一个起始音都准确无误;每一個和声都完美无瑕;他们偶然互相对望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他們从对方每一个眼神;轻摇;停顿处得到默契;他们眼中的世界里只有音乐;在音乐中;他们就象一对白鸟从湖面掠过;时而让翅尖轻触水面;时而高高低低并肩飞翔。
琴弦在身边垂落;容雅深深的吁了口气;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幽深的小提琴声就象鸦片燃烧;在空气中缭绕过迷醉的痕迹。
他轻轻的用手指拨了拨额前的长发;一双黑眸闪烁光彩。这双流光烁彩的眼睛;正望向柳川正男。
柳川正男看着他;怔了一会儿。
人的一生之间;能够有多少次这样的幸运;找到真正理解自己音乐的人;那样的人一定是同样的才华横溢;才能产生同样的默契;如同镜子般映出彼此的光辉。
柳川正男走近他;握起他的手。
“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