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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西北有高楼-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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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儿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惊.这沈汉臣口口声声说不会勉强二爷,可是句句话都是在逼着二爷.
  他的意思,容嫣何尝不明白.
  人的处境不同,听在耳里的感受也不一样.
  容嫣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深愧于爱人.只恨不得割了身上的肉来陪他一起痛.
  “汉臣!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我爸,我会给他一个明白的!汉臣,你放心.”容嫣咬着牙:“我跟你走!”
  柳兒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吓得全身一震,猛地抬头:“走?”
  沉汉臣狂喜:“青函!”
  一个声音冷冷的传过来:“你们要走到哪里去?”
  三人猛地回头,脸色惨白容修站在他们身后.
  容嫣也一下子愣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修冷冷的说:“我刚才听见你们的话了.好了,翅膀硬了,要飞了是不是?你想飞到哪里去?”
  这时容嫣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强硬,也很清晰:“是不是你派的人?”
  “什么?”
  “是不是你派人去打伤汉臣的?”
  “哼!”
  “你为什么不敢说是?你不敢承认?即然敢做,你不敢承认?”
  容修拧起眉头:“你这是在和你老子说话?”
  “太过份了,你太过份了!”
  “那得看看他做了什么,才会挨别人的打!”容修冷冷的横了一脸是血,站在一旁的沈汉臣一眼.
  “他什么也没错!是我去勾搭他的,是我天生下贱骨头!”容嫣咬牙道:“你要打就打我好了!你打死了我,你的家门就干凈了!你挑着那些不相干的人下手,算什么英雄?”
  容修勃然大怒.
  “胡说什么!畜生!”
  容嫣昂头道:“我就是要和汉臣在一起!爸,别的事我都依你,这事你别管了!”
  “只要我是你老子一天,我就要管!我就是不许!”
  柳儿心惊肉跳的看着老爸和二爷争吵,他们从来没有吵得这样厉害过,他的牙齿吓得直打架.
  沈汉臣走上前来,拉住容嫣的手臂:“容伯父,我和青函是真心相爱的,你就放我们走吧.”
  容修更是气得浑身乱战,指住沈汉臣:“你还有脸说什么真心相爱,我真后悔没有叫人把你扔到黄浦江去喂鱼!”
  容嫣闻言大怒,一拉沉汉臣:“汉臣,我们走!”
  “不许走!”
  柳儿哭叫:“二爷,不能走!”
  沈汉臣对容嫣道:“青函,你自己选吧.是跟我走,还是一辈子留在这时作你爸的摇钱树!”
  这样的话就如同当头一棒,打在容修的脑袋上.
  “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只听见耳边嗡嗡作响,头昏脑涨,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住沈漢臣:
  “你……你这,你这下流混帳东西!你竟敢说出这种话……”
  只觉一阵阵血直往头顶上冲,顺手操起案台上两尺长的竹镇纸狠狠地抽上去:“畜生!我今天就打死你!打死了你,老子我一命抵一命,大家干凈!”
  容嫣眼见老爸打来,挺身挡在沈汉臣身前.容修气急欲狂,劈头盖脑的打下去.
  柳兒眼见老爷真的狠下手来,在二爷身上重重的抽了三四下,吓得顾不上哭,猛地扑過來挡在容嫣身上.容修收手不迟,一记竹板狠狠的打在柳儿的背上,柳儿人小体瘦,只觉得一阵后背麻凉,跟着痛彻骨髓.
  容嫣大叫一声:“柳儿──!”
  容修手一震,停在空中.
  柳儿顾不得呻吟,死死的抱着容嫣的肩头,向容修勉强道:“老爷,我求求你,不要打二爷了,不要打……”
  容修本已经是气得失去理智,可是柳儿突然扑出来,搂着容嫣向他苦苦哀求,就好象有人往他的天灵盖上泼了一盆冷水.他这时才觉得痛得锥心刺骨.他自己的儿子,他疼了二十三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了二十三年的儿子.到头来,他却说,自己是把他当成摇钱树!到头来,他却为了那个不相干的野小子,不惜和他父子反目.
  容修的手停在半空中,想狠狠地再打下去,可是此时无论如何也狠不下这个心了.满腔又是恨又是痛又是心疼绞在一起,在身体内冲撞,无处发泄,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勉强站立着,却连呼吸也觉吃力.
  他的眼光缓缓地落到容嫣的脸上.
  他正抱着柳儿,手忙脚乱的揉搓着他的后背:“……柳儿,有没有打伤你?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你?”
  抬起头来,那满含怒火的倔强的目光更多了一层愤恨──他的儿子,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他──“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是你生的,死也认了.哪咤当年割肉还亲,我也把我这条命还给你!”

  第 12 章

  容修的心霎时一片冰凉.
  “啪达”一声,竹镇纸落在地上.
  好,好一个割肉还亲.
  做儿子的到底还是狠过做老子的.
  “我……我打你做甚什么?你走吧.”
  要断,就断个干干凈凈.来个咬牙彻底.
  容嫣全身一震,眼底里就起了一层水.
  容修背对着他:“只是你记着,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华连成的容二爷!就算你死在外面,也与我无关.”
  容嫣咬住嘴唇,神色重又变回倔强:“是.”
  “……华连成的任何东西,你都不许带走.你光光的来我们容家,有本事的,也给我光光的离开.”
  “自然.”
  容嫣答应着,一咬牙,就从自己身上做起,伸手摘了头面,脱了戏服,放到一边.只穿著一件白色内衣跪在地上.
  柳儿快急哭了:“二爷,你不能走!”
  容嫣向容修磕了个头:“父亲保重.孩儿告辞了.”
  停了停,起身欲离开.
  容修弓着背,全靠双手在桌面上苦苦支撑着身体.
  这时大喝一声:“站住!”
  容嫣站定.
  “你好歹也是在我们华连成学了这么多年的艺,走也要有个走了规矩.别人怎么做的,你也得怎么做.”
  华连成有一套班规,在每个学徒初入戏班子时,拜过祖师爷后,都必须在祖师爷面前,跟着师父大声颂读一遍,作为训诫.读完后师父会将这张纸慎重的将到学徒小小的手上,学徒必须牢记在心.
  日后若学成,为自己赎了身,离开华连成去别的戏班子搭台唱戏之时,会再跪下,高声背颂此词,以示出班.这套训词,也是戏班子和师父,最后给你的劝戒.
  “你跪下,好好的给我念一遍.”
  容嫣觉得痛,真的痛,就象真的在舍身割肉一般.
  但那些说出去的话,就象插出去的刀子一样,拔出来的时候,彼此都鲜血淋漓.
  两个膝象灌了铅,沉重的跪了下去.
  “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记;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能;
  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扬名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当容雅得到消息,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听见弟弟一字一句的在背颂他们入行时的班规.
  容雅一看这阵势,立即什么都明白了.
  看到大哥进门,容嫣的眼中立刻闪过一层泪光.但口里一刻不停:
  “……交友稍有不慎,狐朋狗党相迎;渐渐吃喝嫖赌,以至无恶不生;
  文的嗓音一坏,武的功夫一扔;自己名誉失败,方觉惭愧难容;
  若到那般时候,后悔也是不成;说破其中利害,望尔日上蒸蒸.”
  容雅进门二话没说,当即跪下:“爸,使不得,爸!”
  但容修背对着他们,只象充耳未闻.
  “爸!”容雅急得膝行上前两步:“您不能……”
  这时容修打断了他:“好.你背得不错.从今往后,华连成再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容嫣……望你今后日上蒸蒸,好自为知!”
  容嫣早已是泪流满面,磕了一个头:“祖师爷的教诲,弟子容嫣不敢忘记.”
  又向容雅道:“哥,你我兄弟一场,能做你弟弟,是我的福分.你对青函好,青函死也不会忘记.就此别过了.”
  说着又拜了一拜.
  容雅急得去拉他,又转身向他爸:“爸,一家骨肉,血浓于水,一时的气话,哪里能当真呢,爸,青函是孩子,您别和他计较.青函你站住!”
  容修不答,也不回头.
  沈漢臣拉著容嫣走到门口,容嫣忍不住回頭.
  但容修沉默的背影,显示出如此激烈而坚决的神情.
  容嫣别过头,和沈漢臣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二爷!”柳儿追着他:“二爷!”
  恩断义绝之后,只剩了一屋子的压抑和死寂.
  容雅上前了一步:“爸,您……”
  话音未落,只见老父手肘一软,整个人都往桌前扑过去.容雅大惊:“爸!你怎么了,爸!”
  容修靠在儿子怀里,勉勉强强在椅里坐下:“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大惊小怪!”
  那感觉也不是气,气过头了,反倒是一片平静.在这当口,容修有些诧异自己心里竟然如此平静.就如同登高望云海,看起来万里波涛,其实是一片虚空.
  “爸,我知道您舍不得青函.您何苦硬撑呢?”
  容修靠在大儿子的臂弯里,只觉得一颗心冰如死水.
  一家骨肉,什么是一家骨肉.
  到最后,什么也比不过那个男人来得重要吗?父子之情,手足之情,从小长大的戏班子,舞台,观众,学了唱了一辈子的戏,什么都扔下了.这孩子的心就好比戏台,他们与那姓沈的短兵相接,才打了几个对手就败下阵来,败得如此轻而易举,如此不堪一击.
  “南琴,从今往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畜生的名字……”
  容雅听见父亲声音沙哑,不禁一阵心酸.
  还想说什么,突然看见门前有个人影儿一闪,原来是催场的孙老金.
  这小老头儿畏畏缩缩的不敢进来,只在门前探头探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容雅的目光,孙老金勉强堆了笑脸干巴巴的问:“大爷,容老板,不是小的没眼色,这个……头遍锣都响过了,这个,二爷接下来的戏……?”
  青函走了,可他留下来的戏怎么办?
  容雅这才想到这个大问题,急得顿足:“孙老金,你快去追二爷,他应该还没走远……”
  “站住!”容修深深的吸了口气:“不准去!”
  “爸!”
  “不准去!”
  “爸,现在不是和弟弟赌气闹别扭的时候.这外面一大堆的观众,可都是专程跑来看他的戏的.而且,今天记者也特别多,你说这要是……天大的事,咱们也把青函哄回来,过了今天再说,好不好,爸?”
  和老人说话,就象在哄小孩子.
  可是今天这老人特别固执:“我说不准去!容嫣已经是出了华连成师门的,他再不是咱们班里的人了.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准你们去求他!”
  “爸!”
  孙老金望着这一对相执不下的父子,擦着额头的汗说:“容老板,大爷,你们谁给个准主意儿吧,这个,戏都开锣了,主角却不见了,走遍天下也是咱们没理儿啊.我们下头的人都快急死了……”
  容修睁开眼睛,说到他的戏班子,他混乱的头脑开始清醒:“找人替!二旦呢,搭班的叶上蝶呢?”
  本来华连成这么大的戏班子,在容嫣之下,还有两位叫得响的名旦,一个是二旦韩蕊芳韩老板,偏巧他今天告了假,另一位搭班的叶上蝶叶老板早已经唱完了自己的戏码,不知到哪间馆子会客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根本联系不到.别的戏班子当然也有名旦角儿的朋友,如果早点招呼一声,来替戏也没问题的,可是事发突然,目前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所以赶场的才这样着急.
  “眼目下最要紧,是把眼前对付过去.”容雅说:“爸,咱们把青函叫回来吧.”
  “我说过了,不准再提那个小畜生的名字!”容修面色惨白,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信,没了张屠夫,咱们就得吃连毛猪了!先垫着戏,然后,再找人顶上去.”
  “可是,二爷扔下的戏码是散花啊.眼目下,再没别人会这彩带绸子功了!”
  麻木到此时,才有一种隐隐的痛,从心窝子里透出来,就象有人拿刀子从胸膛上刺了个透明窟窿,连呼吸也觉得凉丝丝的.
  一个唱戏的人,扔下没唱完的半出戏,扔下这慕名而来捧自己场子的听众戏迷们,一走了之了!这混小子是下定决心要毁了自己,毁了自己的前程,毁了自己在这一行的名声!
  他不但要自毁,还要毁了华连成!他知不知道他这么做,等于把华连成的百年招牌扯到地上,还踩上一脚?
  但此时他不能慌,不能乱.他得要顶住.这华连成上上下下近百口人的衣食饭碗,都在此时悬于一线.
  意识好象渐渐的回到自己身上了.容修属于生意人的头脑象机器一样开始转动.
  略一考虑,当机立断:“那就换一出.”
  “换?”
  “这……换谁上?”
  “柳儿什么最好?哪一出拿手?”
  “这孩子的戏都是青函手把手教的,玉堂春尤其不错.可是,他是新人啊……”容雅迟疑道:“用新人新戏换青函,不知会不会……”
  容修此时显露出多年来经风历雨的果断和一个老江湖人天性中带出的赌徒本性:“谁第一次压台不是新人?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溜溜,是唱戏的要上台子走走,随上弦子听听才掂量得出份量!”
  容雅与孙老金互相看了一眼.
  孙老金堆起一脸皱纹苦笑:“大爷,不是小的催您,我说您也快去准备准备吧,这个,眼目下,也只能照老爷说的办了.我这回头还得找柳儿去,要是他也跟着二爷走了,那可就不好办了.”
  容雅听了这话又是一凛.他知道柳儿这孩子对二弟死心塌地,如果连他也走掉了……
  “我们快去看看!”

  第 13 章

  一出门,沈汉臣猛地将容嫣搂在怀里,狂喜不已:“青函,你果然是真心对我!”
  容嫣画过妆的脸残留着泪痕,这是真实的泪痕,不是戏中那虚幻的眼泪.他嘴角的口红晕开了,沈汉臣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抬手拭去了咬破的唇的血迹,只觉得这张描红飞白的美人脸谱,平添了一种残败的美.
  容嫣将头抵在沈汉臣的胸前,他是早就打算和这个男人离家出走,他是厌倦了父亲的罗索和管教,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这种痛极决绝的方式,就象活活的撕裂了半边身体.
  容嫣将手从背后反拥着沈汉臣,全靠他的身体来支撑自己这摇摇欲坠的身躯.
  沈汉臣拥抱的力气很大,勒得他骨头隐隐作痛.但此时他需要这种痛楚.
  这种痛楚能提醒自己,他用双手拥抱的这个人,就是他的爱人.
  容嫣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他想要的,是的,一定是这样.
  在他已经付出了所有以后,他实在无法不这么相信.
  柳儿就站在七步以外,怔怔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滴在地上.
  “二爷……”柳儿哑声道:“二爷你不能走,华连成不能没有二爷!”
  容嫣突然才记起来柳儿还在这里.
  听到他说的话,那么孩子气的话,容嫣差不多要笑了.
  一个又一个的戏子粉墨登场,年少风流,一个接一个的等不及的要冒出头,要成红角儿,压都压不住.这梨园的沉浮,几年一个轮回.只恨前面老人太多,挡了新人的道儿,谁没了谁不一样?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傻孩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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