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换你心[梁凤仪]-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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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的故事有什么打紧呢?即使不是母亲的故事,也依然成功而深刻地给她传递了一个讯息。对于自己珍贵的约会,不论如何艰难,定必准时践行。
近三十年,只有业务上头的约会,能令逊君准时。也就是说,在她心目中,最珍贵的约会亦只不过是跟老板交差的事宜罢了!
直至今天,逊君才初次领受到务必要准时赴明轩的约会。
心头是一阵欢喜,又是一阵惆怅。
前者不言而喻,后者是对自己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奋斗,仍要依傍着一个男人,始觉生活更有意义,有一点点的不甘不忿与迷惘!
明轩和逊君先后到达百惠酒店的咖啡室。侍役熟练地为他们斟咖啡,给逊君多倒了一杯大大的西柚汁。
“丁小姐,今天要转吃什么吗?”
逊君微笑地摇摇头。
“照常吧!”随即望住明轩,补多一句:“汤先生只要咖啡,他在家里吃了早点!”
侍役走了以后,丁逊君骨碌碌地把一杯西柚汁饮完,满口的酸!
“逊君,你不是个不大方的女人,为什么偏要在不相干的人跟前露那么小家子气的一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必老在小题目上做大文章!听者有意!”
“心里有鬼,才会知道弦外之音。其他的人管得了这许多!”
“香港地头能有多大,何况一个百惠广场?”
“明轩,你害怕了?”
“相信我,闹出事来,谁都不好过,而其中最不好过的人,也许是你!”
“为什么?经验之谈?”
明轩再没有出声。女人永远是世界上最难缠的动物。
从前的逊君是磊落大方,豪爽清脆的,从没听见一句半句多余的话出自她的口!
是那份做人的简洁与做事的干净,深深吸引住明轩的。
明轩心想,千万别是因为女人一到了手,就觉得可以挑剔,因而造成这些不快!自己断断不至于是如此无情无义的男人!
明轩的骤然沉默,唤醒了逊君,使她觉着自己的稍微过态。
“对不起,明轩!昨晚你走后,我没有睡好!”
明轩握住了她的手,说:“我明白!”
侍役刚拿了碟煎双蛋来给逊君。
明轩慌忙地缩住了手。
待那侍役走远了,逊君又冷冷地说:“你可以把手伸过来了!”
“逊君!”明轩为之气结,不自觉地提高嗓门叫。
“别高声叫嚷,明轩,我们是见不得光的,惹得这儿的人注目,更易蜚短流长!”
明轩叹着气:“逊君,我们必须学习适应!”
“目前的态度,暧昧如斯,还不算适应?”
“你一定要多一点谅解,生活上太多的情不得已。”
“我的体谅还嫌少?”
丁逊君苦在心头,今日世界上仍有心甘情愿跟别个女人共事一夫,而又得不着物质上的任何好处者,怕应被列为受保护的稀有动物之一了。
“逊君,为什么聪明如你,也看不透其中的人情道理。我们在人前放肆一点点,后患无穷,权且这么一忍,是教我们可以长相厮守的保证!”
一天到晚,要忍的事情多得很!
午夜梦回,醒来独自一人,忍!清晨共进早点,装腔作势,忍!回办公室去,各行各路,各整乾坤,忍!下班后,找一千一万个借口,才能躲进不见天日的小楼一叙,忍!
什么时候会得忍无可忍?
就算真能百忍,又是否会有成金之一日呢?
汤明轩口中心上所指的长相厮守,也不过是金屋藏娇的一个预算而已。
社会再文明,时代再进步,人们还是没敢向婚姻制度挑战!为什么?因为法律人情都对婚姻制度认同时所产生的各种物质与精神上之利益,明显地存在着,威力无比。于是结了婚的女人,极力维护既得利益,未结婚的女人又不甘心放弃权利。没有人肯率先吃亏,带头否定其价值。
如果有一天,身为男人的妻,在法律上规定要承担家庭债务、不可领受丈夫产业、已婚妇人要缴纳双倍税项、走在人前人后,凡冠以夫姓的女士要自动降格,低人一等,完全丧失被受照顾的优先权,才没有女人会争先恐后地跟男人结婚去。
到了那个时候,男女两情相悦,只要共同生活在一起便成,那才是真正的灵欲需要,而无其他物质诱惑在内。
现今嘛,独立女性的尊严,是在情不得已、适应环境之下,向社会申请到的安慰奖而已。
丁逊君太明自己的心态。事业上的成就,造成了她能人所不能的一番假象。其实,她明知自己是茫茫人海中随波逐流的一员!
要真正的洒脱,谈何容易!
连她走回办公室去,听到秘书张家平的一句无心话语,都惹得心头极端不快。
“丁小姐,今早要咖啡吗?”
“为什么不要了?”丁逊君好奇怪,她早上喝咖啡是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我看这些天来,放在台头的咖啡,你只喝几口,就把它搁着!想你是有了吃早餐的习惯,咖啡既喝过了,也许在上班时给你换杯热茶之类更好!”
丁逊君愕然。
张家平的细心泄露了丁逊君更改生活习惯的小秘密,从前上班前,她永不吃早餐,宁可多睡半小时。跟明轩走在一起后,才每天跟他吃早餐去!
这个小秘密的背后是个大秘密。
然,大秘密看来守不住,快要成为公开的秘密了。
丁逊君总不成追问张家平,你怎么知道我现今每天都吃早餐了?
跟家平再熟,也出不了口。
缺了理直气壮的情怀,话就不便多了。
一口闷气因而卡在心上,凝聚成块铅似的。
当然,再不开心都只是刹那间事,屁股一沾到办公椅上,丁逊君就是个控制得宜、效率奇高的机械人,一直不停操作,一小时下来就清理了成尺高的文件。
她批阅了一份有关李小青因公受伤要求劳工赔偿的申请,蓦地醒起李小青复元出院后,还没有见过她。
于是按动了台头对讲机,接到美工组去找李小青。
“小青吗?你有空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小青推门进来了,望住丁逊君有点腼腆。
“小青,你完全康复过来了吗?”
丁逊君慌忙走近小青,提起她的双手,好好地把她从头打量一番。
“谢谢丁小姐!”
“走起路来还舒服吗?”
小青点点头。
丁逊君如释重负。一直生怕为了这桩意外害得小青变成残疾,可怎么好过?
在业务推广部门内的同事,个个都相当勤奋,全部在丁逊君一丝不苟的作风感染下,成了工作狂。身为部门主管,不是不感动的。
每年年底,丁逊君必定跟董事局开火似的,誓死要为部门的同事争取最高加薪幅度,因为这是她惟一能报答手下的实惠方法。
主席董劲一也曾取笑她说:“逊君,你替下属争取薪酬时,那讨价还价的模样,像足了街市的卖菜婆娘!”
丁逊君对于这个批评,甚是引以为荣。
“丁小姐,我老早就想到你办公室来,向你道歉一声,只是……”小青怯怯地说。
“怎么?为什么要道歉?”
“哥哥给我说,那天母亲在医院对你无礼……很对不起,她一直是个家庭主妇,并不明白道理。”
丁逊君愕然,这才想起了小青入院的一幕。那晚是的确令自己顶难受,若不如此,怕还未促成她跟汤明轩的关系。这当然不便跟小青明言,好谢谢她的撮合。
“不要紧,你母亲顶爱你呢!家庭主妇要主持的道理跟我们不一样而已!”
“她总是强我们做些难为情的事!要不是母亲的坚持,我并不打算向公司索取什么补偿!”
“小青,快别这么说,这是你份内应得的。你住院是因公受伤的,那一份申请书我已签批,交到人事部去处理了,放心!”
“谢谢丁小姐!”
小青退出去后,丁逊君独个儿在办公室内静坐了一阵子,脑海里不期然地重复又重复地出现李小青母亲那副张牙舞爪的形象。突然地有点慌张起来,会不会东窗事发之后,盛颂恩就像头凶猛的母狮般扑过来,撕自己的皮!那时候,汤明轩会像小青入院的晚上一般,挺身而出维护她吗?抑或……
无情白事地胡思乱想,都会惊得额角渗出冷汗。
丁逊君不是怕盛颂恩大兴问罪之师,只是怕汤明轩置身事外。
连连冷颤,丁逊君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一双手胡乱地揭文件档案,试找些工作分自己的神。
太可怖了!最严重的问题其实是,为什么自己会在对汤明轩没有十足信心时就以身相许?
时代不同了,现今的少女一旦成长,千祈百盼地能一尝云雨私情,等得不耐烦时,随便一个机缘或方便,就跟毫不相干的男人上床去!
丁逊君难道是个如此随便的女人了?
当然不是的。
女人要求宣泄情欲,甚或找归宿,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降低要求千百度,随时可以为所欲为。
丁逊君是欣赏汤明轩的很多很多条件,她认为他俩登对。只是,男人对待女人以善心抑或机心,跟他的才华甚至品德,可以是两码子的事!
丁逊君为此而惴惴不安。
这重顾虑偏偏在跟了汤明轩之后才悠然而生,不是不恼人的。
七'梁凤仪'
办公桌上的直线电话响起来。
“喂!你在忙些什么?”对方问。
“忙于想你!”丁逊君很诚恳地答:“真的,你不信?”
“信,这叫心有灵犀是不是?不然,我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给你摇这个电话?”
“咫尺天涯,我们根本可以走几步路就能彼此见着。”
“要不要见面了?”
“现在吗?”
“为什么不呢?”
对,为什么不呢?烦人的公事,没完没了,永远缠人!
恋爱呢,人生可能只此一次!
转念之间,立时坐言起行,向秘书小姐抛下一句:“我到外头开会去!”就溜出了百惠广场!
明轩把车子开到港岛区去,一直向着南区进发。
“带我到什么地方去?”逊君问。
“世外桃源!”
明轩心情甚是开朗。今早在咖啡室内给逊君说的那番话,令他一直自疚。
在没有得到逊君之前,明轩已肯定自己对她的感情。他是喜爱她的,因而,回到办公室内,明轩毫不能集中精神工作,他自知逊君为了这段不健康的关系,心里的委屈日重,下意识地,明轩觉得这只是逊君苦难的开始,当纸包不住火时,她的为难必会更重。现今还不疼爱她多一点,以后便连自己的心情力量都可能不保!
车子直趋赤柱,朝监狱的方向进发。
汤明轩在通往监狱的马路关卡前停了车,向站岗的警察出示证件,再开动马达,踩油前进,直把汽车开到监狱围墙外的停车场,才停下来。
“下车吧!”明轩说。
“我们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把我和你关进牢里,永远不跟外头的世界争执,你愿不愿?”
“我是愿的,你呢?”丁逊君答得并不迟疑。
明轩说:“从此跟女强人的身分地位绝缘,你舍得?”
公众所赐予的荣耀,不能令个个江湖卖艺人都丰衣足食,穿金戴银。丁逊君自知并非歌星明星,社会人士对她的表扬,只是虚名而已,再多的报章杂志访问她,谈职业女性成功之道,益丰集团董事局都不会以此作为裁定她薪金花红的推许文件!
商界女强人?真实的阐释,是在风险多多的企业圈子内,需要自力更生,企图跟男性平起平坐。赚了辛苦钱,还得拿比例相当的数目向名店贡献的女人代名辞而已。
谁还希罕了?
嫁掉了的女人,可能活像入了小监狱。然,难得两餐温饱,无风无浪,对牢一个自己愿意相处、甚而是相爱的人儿,活那么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从此不当女强人,当然舍得!
汤明轩不同,他顾左右而言他,对丁逊君的反问,并不晓得如何作答。
男人的世界必须海阔天空,山高水远。漫长的人生,不妨有一段短短的时光,跟自己心爱的人儿躲在一隅,哪怕是深山野岭,抑或牢笼洞穴,过其不见天日、两情眷恋的日子!然,长期如此?未免惊人浪掷,徒负一生!
明轩与逊君手牵着手,向赤柱监狱的海滩走去!
艳阳灿烂之下的俪人行,竟也如此多琐碎杂念。人心之不同确如其面。
谁不想当那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情故事内男女主角?可惜那些故事内的人物全不要穿衣吃饭,更不谈日出而作!现实生活里头,明轩与逊君独然肯有情饮水饱,也只怕难敌岁月环境的压力。日子有功,再加悠悠众口,轮不到他们不兼顾世情俗务,容不下他俩旁若无人的我我卿卿。
人类的关系与感情已随着社会生活之多姿多彩而复杂化!纯情难再!
明轩向逊君解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来这山坡与海滩漫步,除非……”
“除非你成功为囚犯?”
明轩给逗笑了,一把将逊君拥住,手围在她的纤腰上!
明轩微微觉得这些日子来,逊君是胖了一点点,腰部长上肉。
那民谣唱:“龙不抬头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谁说不是真的?
明轩望了逊君一眼:“我说,除非你是这赤柱会所的会员,才可以走到这区来,会员大多是监狱的高级职员,然,也有各行各业被邀入会的人。”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直把二人带上山腰。背后是高高的监狱围墙,小山一边岩石纵横,带出了悬崖,另一边则是绿草青青的山坡,走下去,就是海滩,那一片的沙,在骄阳下会得反光似,映成耀眼的白!
“我们别走下去,就在这儿坐坐好不好?”丁逊君问。
汤明轩紧携她的手,二人有点踉跄地爬行至悬崖顶的岩石上,坐下来,正正对着接连蓝天的碧海。
有多少年,日子都全葬送到暗无天日的办公室内,挤在追名逐利的战局之中,连伸长脖子透一口气的机会都绝无仅有。
难怪汤明轩说,这是世外桃源!
今天,两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社会叛徒,突然一手推开了周围的俗务世情道德礼教,懒洋洋地相偎相依,偷得浮生半日闲,看海洋,听浪声。这种生活上罕见的突破,如此有效地将二人串连在一起,产生一种浓不可破的、永不相分的亲密感觉。
姑勿论一个冀望长相厮守,另一个但愿曾经拥有,这一刻,他们心灵上的契合与融和,是无可置疑的。
海风阵阵吹来,寒气都在热情的拥吻之中变得暖和。
如果明轩不是适可而止,逊君怕要被他的长吻弄得窒息而死。
若真在此刻死去,还有遗憾否?
逊君笑着,扬一扬满头已乱的秀发,摔去这个古怪思想!
“明轩,你爱我吗?”
“女人要男人讲多少次我爱你,方能安心呢?我才在昨晚上说了几遍?”
“可是,你今天不曾说过。”
“这叫日行一善?教你安心?”
“这譬喻好像你是单单为我高兴,没一点真心?”
“别管行善是真心抑或别有用心,受惠人的得益是一样的。”
“如果你并不只为讨我欢心而爱我,我会更觉得有意义。”
“我从不刻意讨好谁!因为没有多少人值得我去刻意讨好。我是真心的。”
明轩捧着逊君的脸,被海风吹得凉飕飕的,多了一点苍白,少了半分红润,然,仍然那么漂亮可爱。明亮的眼睛,水漾漾的,老是在诱着人,要明轩不期然地从心坎里叫出来:“我爱你,逊君,我爱你!”
逊君开怀地笑了:“今天说了两遍。”
“日行一善已经超额完成,明天请早。”
逊君举起粉拳,捶向明轩宽阔的胸膛。明轩笑得人仰马翻,两个人玩得失神,很容易失了重心,就这么双双滚落悬崖去。
“跌个粉身碎骨,可不得了!”
汤明轩吃吃笑,扶抱着逊君重新坐稳。
“我们背后的监狱围墙上有人守望吗?”逊君问。
“当然!”
“那么,刚才情景,已尽入了望者眼帘?”
“这有什么大不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儿不缺共坠爱河、盟山誓海的情侣!”
“都市杂志应申请入会,派个记者长驻于此,肯定可捞到不少上流社会的独家图片与秘闻!”
“逊君,如果你我的事,披露出来,你会怎么样?”
“兵来将挡!”
“还会在益丰上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