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第3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恍罏F原是前怡亲王允祥的爱将,弘晓见了还一口一个‘岳哥’,而山达则是允禄的门下包衣奴才,与理亲王弘皙关系也非同一般。乾隆只奇怪李卫怎么会也卷入案中途道,“要这样说,这个案子简直牵动朝局了!你接的是。”
“岂止牵动朝局,而且牵动政局。”刘统勋仿佛是另一种思路,蹙眉挽首沉吟道:“设如贺李氏所告属实,刘康行凶的原由,是因贺露滢追索德州亏空,刘康不得不铤而走险。这刘康犯的是十恶罪,法不容宽,那是一定要剐的。但与皇上‘以宽为政’稍有不合,李卫当时之所以没有严审,钱度身在帝阙,为什么缄口不言。除了证据不足外,还担心扰了皇上的大局。现在苦主出来了,要掩住是没有道理的,究竟如何办理,方才臣去见了见李卫,李卫说只能请皇上圣心默断。”
乾隆听了一时没说话,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斗室里慢慢踱步。刘统勋目不转睛地盯着乾隆。他在畅春园当书办时见过康熙,接见大臣时常常一边徘徊一边想事情。雍正秉性急躁,往往快捷地踱步思索,然后倏然止住,果断地下旨裁决。这个乾隆不同,任何时候见他都是一副雍容大度的神气,端凝而坐,听底下臣子议事,有时一两个时辰都不动。今日竟一反常态绕室仿徨,可见心里极不平静。刘统勋正思量着,乾隆已在门口站定,望着东半天层层叠叠的冻云,干涩地问道:“你见了李卫?他不至于只有这个话。他自己是甚么章程?”
“李卫说不管刘康有罪无罪,他自己已经有罪。要具折请旨处分。”刘统勋缓缓说道:“这个案子接而未办,他自认确有私心,想等等看新君施政后情形待机办理。无论如何该给主子上个密折的。”
“唔。”
“臣问李卫,如今意见如何?李卫说,还是要请旨。皇上若征询他,他只有一个字——办!”
乾隆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容:“看来还是朕德力不够啊!先帝手里三位模范,田文镜不去说他;鄂尔泰也算不得什么纯臣;李卫自幼与朕处得好。想来他必定于朕无所欺隐,竟也有这么多的心肠!”说罢看了刘统勋一眼,冷冰冰说道:“人真是万物之灵,就如钱度拒纳刘康赠金,原想是至公无私,焉知不是一石双鸟,为自己将来预留地步?你刘统勋是不是也是这样啊?!”
“臣不敢。”刘统勋没想到乾隆举一反三,会数落到自己身上,蓦地冒出一身细汗,忙跪下道:“臣自知非圣非贤,不能无过,愿受皇上教诲,勉为纯臣。”
“这个案子当然要办,一点不能含糊。”乾隆冷冰冰说道,“刘康杀人之事,严谳审明属实,他既然凶残如此超出常情,朕亦不能以常法处置他!有人不是说朕事事与先帝之政作梗么?朕这就痛驳他!有人不是暗地里还在做些想入非非的梦么?朕也可宰个鸡给这些猢狲看!”他格格一笑:“这个案子就交给你,怎么办也由你,不须再来请旨,一边密地派人追索人证物证,一边先将刘康捕拿了再说!听见了?”
“扎!”
第二十六章 刘统勋莽闯庄王府 老太后设筵慈宁宫
刘统勋密陈完毕,心神不定地跟着乾隆到乾清宫与筵,他怕走漏风声刘康自尽,又思量着刘康是否已经启程去了山西,该在哪里堵截,担心人证拿不齐,案子拖得太久。直到庄亲王领旨宣布休筵。刘统勋才清醒过来,忙随众人出来,寻着尚书史贻直,笑道:“大司寇,回衙要和您议点事,可容我同轿回衙?”史贻直笑道:“这几天歇衙,有什么要紧事呢?”刘统勋只笑而不答,随史贻直出来,二人同乘一轿回刑部衙门,弄得刘统勋的轿夫倒莫名其妙。
……从轿里出来,史贻直已是神色严峻,带刘统勋进签押房坐了,开口就说:“行动要快。这案子你是专办钦差,我当帮手。这就传顺天府的人来,咨会孙嘉淦直隶总督衙门,封住出京要道。刘康进京住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要派能干吏员寻着他的同年,打听他的下落,暗地监护起来,或当场捕捉了,就万无一失了。”
“是,大人虑得周到。”刘统勋忙笑道,“卑职这就安排去。”遂叫了缉捕司的吏目黄滚一一安排了。这才和史贻直摆了棋盘对弈,静待消息。只是二人都意马心猿,胡乱走子儿。
待到天将黑时,黄滚回来报说:“刘康没走,他在西下凹子有一处宅子,养着个小妾,今儿晌午回去就没出来。申时时牌隔壁院里人听那院有女人哭声,还小声骂着什么。刘康象是劝说着什么,后来也就安静了。”史贻直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当时就带人锁拿了他?”黄滚回笑道:“奴才手里没有顺天府牌票,刘康家门口不远就是吏部考功司衙门,怕事情闹大了。原想他总要出来看灯,在外头悄悄地擒了。不防后来来了几位官员,都不认的,进去了一会,带着刘康说说笑笑出来,听口气是去庄亲王府赴筵。”史贻直紧追一句问道:“现在没人跟着?”黄滚忙道:“奴才的儿子黄天霸已经潜入庄王府监视,大人放心,死不了他,也走不了他。”
“黄滚差事办得不坏。”刘统勋在旁静静说道:“我现在亲自去十六爷府走一遭。”史贻直皱着眉沉吟道:“这太扫庄亲王的颜面了,他要出面阻拦怎么办?”刘统勋黑红脸膛上肌肉一抽一搐,冷冷说道:“我是钦差。”说罢一揖而去。
庄亲王府在老齐化门内,地处城东,在北京城不算冷僻也不算很热闹。正月十五其实是细民百姓赏灯的节日,允禄自己就是个制灯的行家。北京城里见不到的白玉擎翠灯、龙虎风云灯、冰火灯、观音施水灯、西施浣纱灯、哪咤闹海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他都会制作。由于他已经得知乾隆为民间张灯如常心里很不高兴,自不肯白触这个霉头。为了取乐儿,允禄便叫上弘晓、弘昇、弘皙、弘普一千子侄,还有在京为官的门下旗奴、过往亲密的大臣如齐勒苏、徐士林、那苏图、杨超曾、尹会一也都请了来,摆了十几桌流水席,随吃随换,桌上始终只四样菜。贺英、勒格塞、马成罗、葛山亭几个人都是额驸,见了面自是另有体己话。允禄是首席议政亲王,面子无人能比,有的人还拽上朋友一道来凑趣,上灯时分,来的也有小二百人。庄亲王是个随和人,凡来者不论认识不认识的,都亲自执手殷勤招呼,见纪昀和徐士林联袂一处进来,竟撇开徐士林,笑着上去一把抓住纪昀道:“不要行礼了,这么多人,行起规矩来没头儿了——你们瞧见没有?这就是我方才说的纪晓岚,那天下来主子还向我连连夸赞他哩!”
“王爷,这都是圣上错爱,晚生何以克当!”纪昀满面笑容,说道:“不过给皇上取乐儿罢了。”
尹会一从人群中挤过来,他是兵部汉侍郎,也长得五大三粗,只左额前长着核桃大小一个肉包,看去格外显眼——到跟前笑着推了纪昀一把道:“你这家伙,上次捉弄得我好苦!来来来,罚酒三杯!”众人都是一愣,这两个人既不是僚属也不是同年同乡,年纪也差着老大一截,纪昀怎么会捉弄到他?尹会一笑道:“你们都知道,我头上这个瘤苦得我没法,上次去翰林院说起来,纪昀说施家胡同住着个神医叫施二先生,包你药到病除。不过这施二先生不大轻易出手看病,你可要好生求告。听他的话,我弄了几箱子宫点,去访施二。到胡同里问了几处,人们倒也指路,只是问谁谁笑。我心里诧异。待敲开施二先生的门,那施二一开门我就愣住了——原来他右边这个地方也长了个瘤子,一模一样,真象照镜子一样!”众人先还怔着听,至此不禁轰堂大笑。都说:“该罚该罚!”
纪昀为河间名士,自负有不羁之才,恩科考试却落在二甲第四名,远在庄友恭之后,虽然选在翰林为清秘之职,一向也并不出眼,今日一语合了圣意,如名花突放,引来蜂蝶纷飞,连庄亲王都另眼相看,不禁高兴得脸上放光。在众人簇拥下登堂入座,连饮三大觥,正待说话,允禄手掌轻拍了三下,两壁厢帷幕突然大张,一队妙龄女子,个个身着汉装,妙曼云环、步摇叮当,手挥五弦,目送秋波,旋舞而出,厅中众人霎时间便雅静下来,听歌女唱时,却是一首减字木兰花:
娉娉袅袅,芍药梢头红样小。舞袖低回,心到郎边客知己。金樽玉酒,欢我花间千万寿,莫莫休休,白发盈簪我自羞……歌声刚歇,众人立时鼓掌称赞。工部尚书齐勒苏叹道:“真个清艳绝伦!不知出于府上哪位名士手笔?”允禄笑着指了指第二桌上一个中年人道:“姚老夫子!”众人一看都是一怔,只见这姚老夫子塌鼻鲤唇,满脸大麻子,大约早年得过风疾,眉毛稀稀落落下头两只眼也是一大一小。听众人称赞自己,摇头晃脑故作谦逊,拱手道:“拙作岂敢承蒙金奖,承教,承教了!”大家见他怪模怪样,都捂着嘴偷笑。纪昀笑道:“我也有一首翻新的《大风歌》试辱君听!”遂朗声道:
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
吟声刚落,众人无不捧腹大笑。弘晓一手扶腰趴在椅背上笑得直不起腰,徐士林蹲在地下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弘昇捶胸躬身大笑,一碗茶都扣了桌子上,允禄笑得噎着气道:“这……这太苛了……”姚老夫子脸都气得紫胀了,说道:“翰林以貌取人么?”纪昀却不想和他翻脸,乘着大家笑时,轻声道:“我读过晁无咎①的《开府乐》,取尊范为王爷和众大人杜撰一首,不亦乐乎?”姚老夫子便不敢言声,只自斟一杯,恨恨地喝了下去。
“我这里还有一幅古画,上边的题跋都没了。”允禄眼见姚老夫子难堪,又不好得罪纪昀,回身向柜顶取下一轴新裱的古画拿到灯下,说道:“纪先生淹博之士,请为鉴别一下。”
众人便止了笑凑过来,纪昀小心展开看时只见纸色苍暗剥落不堪,密密麻麻印的图章也都不甚清晰,正图却是一个道士,形容古怪背负宝剑,一手提着酒斗,一手执杯仰天而饮,身后站着一个黑衣执拂女子,眉目如画,翁着嘴唇似乎在说话,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故事?纪昀十分仔细地看了这幅画,嘘了一口气,说道:“王爷,这是徽宗手笔。《永乐大典》里载称,宋咸平四年,有道人携乌衣女子入京,买斗酒独饮。徽宗微服访之为画。这画与史事处处吻合。该是画皇亲作。上面的题跋是几叠歌,大约是乌衣女子所唱。”遂曼声吟道:
①上边减字木兰花词为姚老夫子剽窃晁无咎之作。
朝元路,朝元路,同驾玉华君。十乘载花红一色、人间遥指是祥云,回望海光新。春风起,春风起,海上百花遥。十八风曼云欲动,飞花和雨著轻绡,归路碧迢迢。帘漠漠,帘漠漠,天淡一帘秋,自洗玉杯斟白酒,月华微映是空舟,歌罢海西流!
吟罢笑道:“这歌词里带仙气,非人间格调,所以勉强记住了。”
刘康今晚赴筵便一直心神不快。他自己官运亨通,家运却一塌糊涂。曹瑞、瑞二,还有李瑞祥这三个仆人自贺露滢死后就跟着他当了长随,起初都怕犯案,倒还相安无事。后来调到山西,曹瑞和瑞二就有些手脚不稳,先是在丫头跟前动手动脚,后来竟然轮流奸宿,毫无忌惮。丫头老婆子们见刘康宠信三瑞,就告到刘康的夫人刘乔氏跟前,夫人原也不知道自己老爷做的事,就叫了去把曹瑞、瑞二各抽了二十篾条,原说要开销出去,谁知过了一夜。第二天倒把被糟塌了的五个丫头叫去狠狠申斥一顿,说丫头不自重,不相信曹瑞、瑞二这样的本分人会做这种事,又升曹、瑞二人当了副管家。那曹瑞、瑞二越发得志猖狂,乘着刘康到大同出差,索性连刘乔氏也一块做了进去,轮流在上房快活,还要丫头陪床。弄得刘公馆成了两个魔头的风流窟。李瑞祥因为是自家旧仆,还顾一点老情面,见二瑞闹得不象,主人又管不了,有时拉个背场还悄悄规劝几句,“大家一条船,不能把船自己弄翻。”也不过大面上叫二瑞稍稍收敛一点。这次刘康进京迟迟不肯回山西,一是运营京官,二来也确实怕回到那个烂泥塘似的窝穴里去,遂命李瑞祥在京找了一处房子,买了个小妾燕燕,虽然房舍简陋些,仆从少些,比之山西宅府,已觉是天堂之乐。谁想上午拜客回去便见燕燕伏床恸哭。一问,是李瑞祥乘她午睡,悄没声上来按住,也学了瑞曹二人。好容易一下午劝慰,答应燕燕逐出李瑞祥,又许李瑞祥三千两银子自己过活,平息了这件事。他是被拖到庄王府来赴筵的,哪里有心和众人一道说笑作乐?珍错玉馔一口不能下咽,左一杯右一杯胡天胡地只是吃酒。此时见众人围着看画,吃得醉眼迷离的刘康正要勉强起身敷衍,忽见刘统勋带着几个衙役沿庑廊大踏步进来。刘康一噤,忙笑道,“延清兄,来迟有罪,罚酒三杯!”正要迎上前,旁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长随早一把紧紧扶住他,说道:“大人别栽倒了,你有酒了。”
“是刘延清啊!”允禄听刘康在背后说话,回头一笑说道,随即脸上变色,说道:“怎么,带着水火棍子进我府来?”上百的官员此时已目瞪口呆。刘统勋在众人目光盯视下向允禄趋了一步,拱手一揖到地,说道:“统勋此刻奉差在身,多有开罪,然事关重大,不得不如此,改日一定来王府负荆请罪。”允禄愕然道:“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刘统勋只一躬算是作答,转脸对刘康一笑,说道:“康兄,这里人多,大家正欢喜,说话不便,请借一步说话。”事起仓猝,起初刘康几乎吓晕了过去,一肚子酒都随冷汗淌了出来,见那青年紧紧抓住自己,试着挣了一下,恰如被铁箍了似的,情知大事不妙,硬挺着说道:“刘康平生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延清有话当面请讲。”刘统勋嘿然一声冷笑,说道:“康兄,你东窗事发了!”遂转脸对衙役大喝一声:“拿下!”
话音一落,黄天霸一把便扯落了刘康的官帽,顺手一搡,刘康弹丸一样从他怀里冲出去,几个衙役饿狼一般扑了上来,三下五去二便捆得刘康似寒鸭凫水一般。众人眼花缭乱一惊一乍间,“豁啷”一声一条铁索已披在刘康项间。刘康双足一跳,又定住了神,仰天长叹道:“小人误我陷我,苍天有眼——我冤枉!”刘统勋哪里容他多说:嘴一努,铁链一带,已是将刘康扯了出去。
此时筵厅里一百多号人都惊得木雕泥塑一般,眼睁睁看着这个黑矮个子施为,噤口不能出一语,死寂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刘统勋最后离开,这才向气得两手冰凉的允禄打了个千儿道:“奴才无礼,实是事不得已,万祈王爷见恕!奴才说过,改日一定请罪!”说罢起身又一躬,竟自匆匆而去。允禄愣在当地,半晌才咬着牙笑道:“说起来,刘统勋还是我门下奴才的学生,真真好样的!——备轿。我这就进宫去!”说着便下阶来。姚老夫子悄没声离了纷纷议论的人群,几步抢到允禄前头,一打躬说道:“王爷,您这会子进宫有公务?”
“没有。”允禄气咻咻说道:“我要请旨惩处刑部这干没王法的王八蛋!”
“刘统勋可没说他奉的钦差还是部差呢!”
允禄犹豫着站住了。姚老夫子委婉说道:“您思量——要是史贻直派来的,借一个胆给他,刘统勋也不敢这么鲁莽!刘康三品大员,刑部自己怎么敢作主说拿就拿?刘统勋在这里不宣钦差,或者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