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3期-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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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叫老婆别去了,有鸡肉,却没有说出来。他想对自己的老婆说点什么,但却不知说什么好。
老婆拉开门,阳光射进连窗户都没有的屋中,阴暗的小屋顿时明亮起来,亮得他低下头,那样子像是害怕明亮的阳光射进眼睛中。屋中的浮尘在光线中起伏、升腾、回旋。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热,他想可能是阳光照的。
他就那样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想自己的年龄——自己的年龄真是三十多岁吗?
放在包装箱上的鸡肉碗,在阳光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结果,他和两个孩子等到下午快三点的时候,老婆才回来。老婆从批发市场背了一背篓好好的菠菜、莴笋、芹菜。他不知道,那个乡下来的菜农,今天要了他的老婆。他老婆早就认识那菜农,菜农常给他老婆一些菜。在农用汽车的驾驶室里,驾驶座后边有一个窄窄的床。菜农把他老婆掀倒在上边,扯断了她的裤带,把一只裤管从腿上退下来,另一只还穿着。菜农把手抽进了她的衣服中,使劲抓住她的奶子,两下三下就把那硬邦邦的东西插进了她的大腿间,猛烈地撞她。她咬破了嘴唇,忍住没有喊出声来。菜农却不管不顾地喔喔喔地怪叫着,那声音像野兽。
完了,菜农给了他老婆二十元钱和一些好好的菜。
他有所感觉,他老婆好像在回避着他,回避着他的眼睛,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回到小屋的老婆也没说什么话,放下背篓,便在屋角的小灶台上煮面,她的额头上挂着一层汗珠。她没有看他,顾自说:“天气热了,这灶又该搬到屋外去了。”
锅里翻腾着白色的面条和绿色的菠菜。
那一顿晚吃的午饭,一家人吃得特别的香,碗里的鸡肉和锅里的面被一家四口吃得干干净净。
下午五点过,两个孩子开始呕吐,继之他和老婆也开始呕吐起来。起初他想,挺一会儿就过去了,没想到,不光孩子受不了,他自己和老婆也受不了了——四个人胃里的食物吐完了,水吐完了,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胃仍然不得安息,仍然一阵阵地痉挛,张着嘴发着干呕的声音。四个人躺在床上,头一律冲着床侧,床前是一家人吐出的秽物,两个孩子已经昏迷过去了。
过去,一家人不知吃过多少回从垃圾桶中捡回来的东西了,最多拉两天稀,从没有这样过,不知这回怎么了。
苍蝇在屋里嗡嗡嗡地飞,落在他的脸上,他都没有力气抬手赶。他浑身被冷汗湿透了,他想,这回完了。
老婆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他也感觉不到疼痛。老婆的脸上挂满了汗水和眼泪,黑一道白一道的。他看见了从老婆的衣兜中掉到地上的二十元钱,却没有力气伸手去捡。看着老婆绝望的眼睛,他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完了,完了……
半夜,他从昏睡中醒了来,他知道死终于已经走开。他起来,屋门没有关,借着斜射进屋中的月光,点了蜡烛,摇醒床上的老婆,捡了地上的二十元钱,又从包装箱中拿出那个装钱的塑料袋子,一并塞进衣兜中。两个人撑着虚弱的身体,背上两个孩子往医院去。在路上,两个孩子也醒了。
在他的背上,醒来后的女儿说:“爸,我要回家!”
祥福的生活(短篇)
■ 瘦 谷
我们看见一个头发蓬乱光着脊梁的男人弯腰从门低檐矮的屋里出来,一边打着悠久的呵欠,一边急匆匆地往屋后的茅厕走去。站在茅坑边上屙尿的时候,他抬起了头,于是,我们就清楚地看见了这张瘦削的脸,他叫刘祥福。六月早晨里热辣辣的阳光照到他沾着眼屎、发着朦胧黄色油汗之光的脸上。他的表情呈现出无限满足的样子,松弛下来了的肌肉像是在微微地笑着。这使人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个想吹口哨的人的表情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祥福真的就吹起了口哨。但这口哨实在不成调子,和一个父亲把孩子尿时吹出的口哨差不多。
其实,现在的阳光已经不是早晨的阳光了,时钟的指针早已迈过了九点,走在十点的路上了。祥福的左手腕上就戴着—只走字的黑塑料壳壳电子表。
戴着表的祥福并不习惯于用看表来确定时间。这时候的祥福意识到了太阳的正确位置,所以他抖抖身体,把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小了的东西草率地放回了他的大裤裆中,仍然以急匆匆的步子回到了黑糊糊的屋子。进门的时候,他习惯性地低了一下头。其实,祥福的个头根本不会使他碰到门楣,这只是他习惯性的动作而已。许多人都有这种习惯。
现在祥福进了屋,让我们来看看他家这个破败的小院。
几间低矮的草屋呈L形坐在院子的东边和南边,院坝的西边和北边是一些桉树和竹子。它们围成了一个院坝。院坝不大,长十来丈,宽三四丈。院坝很脏很乱,里面放着两三只尿桶和一个破烂的箩篼,一棵橘树上挂着很不成器的大大小小清青的橘子。三四只鸡在院子中寻找符合自己胃口的食物,或者打架。当然也有做爱的,鸡们做爱的时候也像打架。
风吹过竹子的叶梢,院坝中阳光的光斑就不停地晃动,这不免干扰了鸡们觅食时的视线和它们对做爱的注意力。除了休息,它们已经学会不到这样的“是非之地”玩耍了。但鸡们有一个问题至今还没有答案,那就是这些讨厌的光斑好像喜欢对鸡们做恶作剧,不断地从东往西地伸着它们的脚。
在我们回头或转头的时候,我们可以看见红橘园别人家的房子。别人家的房子基本都是楼房,有两层的,也有三层的,白墙,黑瓦,也有平顶的。因为平顶上可以晾晒粮食和衣服之类的。这些楼房大多高出了房子四周的树木和竹林,川西红橘园的民居至今仍然保留着在自己家的四周种植树和竹的习惯。
在夏天的阳光中,白色的墙很耀眼。这些白色的墙从竹木的掩映中露出来,更衬托出祥福的草屋和院子破败得实在没有理由。我们不是在祥福的背后说他的坏话,红橘园人都知道,他太懒,除了做梦和打牌赌钱,他从舍不得下自己的力气。他老婆桂芬拿他也没办法。两口子总是扯筋角逆,打厉害了,桂芬抱着儿子禄娃就回娘家。祥福一个人熬不住了,就去丈母娘家,赔一些笑脸,说一些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话,然后把桂芬接回家。一年中总有两三回这种形式固定且内容大致相同的事件在祥福和桂芬之间发生。
好了,不说了。祥福又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中了。
我们注意到了祥福样子的改变。他乱糟糟的头发好像抹了一些水梳过了,虽然没有达到油光水滑的地步,头上仍然支棱着几绺头发,但总算规整了一些。他穿了一件棕色的衬衣,有些皱,但是基本是干净的。另外,他还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裤子。因为看不见,我们不知道他刚才穿着的肥大的短裤是不是也换过了。
祥福推着自行车走上了浣河河堤上的大路,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东边骑去。他老婆桂芬的娘家在浣河下游的龙虎乡,离红橘园十多里地。祥福的衬衣没有扣扣子,他躬着身子蹬车,风把他的衬衣鼓得像是前些年浣河船上的风帆。
一路上,祥福都在想,桂芬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给自己生了儿子。要是换了别的女人,也许早和自己离婚了。桂芬虽然胖点儿,但并不是一身蠢肉;桂芬的脸有些平,但还没有平得像柿饼样。可能是桂芬那双水灵灵的黑眼睛起了作用,使得桂芬有些平的脸显得并不难看。祥福心里把自己和桂芬做了一些比较,知道自己基本上一无是处——自己太懒,还喜欢赌博,总是输钱。想到这里,祥福心里就有些燥热,额上沁出了一层细汗,脸也红了。
桂芬是经祥福的一个远房婶娘介绍认识祥福的。远房婶娘掩盖了祥福那些红橘园人都知道的缺点,心想,结了婚,有个女的管着,祥福的缺点会有所改正,没曾想,这样福仍然一如既往,狗没有改了吃屎。桂芬和祥福谈了不到一年的对象,就结婚了——因为纸实在包不住火了。结婚的时候,桂芬肚子里的娃娃已经五个来月了。两个人谈对象的时候,祥福的娘老子早死了,也没有个兄弟姊妹,两个人坐在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屋里说话,总是不得要领,不着边际。这么着在一起说了几回话之后,祥福就忍不住动手动脚的了。桂芬以为别的人谈对象也是这样的,也就半推半就地让了步。因为有时间也有空间,一回两回的祥福就熬不住了,桂芬也熬不住了,两人就上床那样了。自从有了第一回那样之后,桂芬就无所谓了,桂芬一到祥福家,祥福就总是要那样,两人再也想不起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了,除了那样,还是那样。
祥福和桂芬那样的时候,对桂芬真是好。桂芬想,也就这样了。祥福就一个人,没有负担,今后两个人过日子不会有人管着,自由。另外,红橘园这地方也不错,到县城省城都近,前些年一些原来在山里头的大工厂搬了出来,一些厂子还占了红橘园的地。在桂芬看来,红橘园人穿的衣服和城里人差不多,这地方和她家相隔也就十多里地,人家穿的衣裳却洋气得多。她想,等两年,再搬来几家大工厂,红橘园没准也就成了城里了呢。所以桂芬就下定决心跟了祥福。也就在桂芬和祥福谈对象期间,村里分了些工厂占地的钱,祥福准备用这钱来修房子,起码可以修起三间大瓦房,没曾想,祥福赌钱,却把它输得一干二净。两人结婚的时候,祥福的房子也就只好维持往日的风景了。桂芬知道这事之后,流了眼泪,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这么认了,盼着今后村里再卖地,再分钱再修房子。祥福也这么说。但桂芬和祥福的希望到现在还没有影子,而且是越来越没有影子了。我们从电视上晓得,现在国有大中型企业好多都不行了,好多职工都下岗了,说是减员增效,它们哪还有钱搬家扩厂呢?
桂芬家的兄弟姊妹不少,在娘家住久了,就少不了要生、出些狗啊猫的矛盾来。加之桂芬嫁给祥福的时候,已经大了肚子,这件事使她在娘家说不起硬话。所以住几天,她还是想着要回家。只是祥福不来接她,她没有台阶下,也就只好拖着,少说话,多帮娘家人做些家务事,盼着祥福早点来。今天早些时候,桂芬就端了一大盆子衣裳到浣河的码头洗,还好几次直起腰来往西看,看祥福是不是骑着,自行车沿着河堤往这里来了。
快到个—点的时候,祥福来到了桂芬娘家的院子外边。乡下人午饭吃得晚,进个大院子里的四五户人家没有一户烟囱中冒烟。祥福并不想在这个院子中的任何一家吃饭,他不想为了吃一顿没盐没味的饭挨一顿令他厌烦的数落。这些年,祥福所受的此种教育比红橘园的任何人都多。什么道理都知道的祥福仍然跟什么道理都不懂的时候一样,祥福没什么其他毛病,就是管不住自己,譬如懒,譬如赌博。祥福是祥福,自己是自己,祥福管不住自己,就像桂芬管不住祥福一样。
祥福下了自行车推着走,衬衣的扣子也扣起来了,那样子就像是第一回上老丈人家,心里不知道自己二十多岁才“认”的爹妈好不好对付。祥福的样子让我们好笑。我们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祥福的右车把上已经挂上了两瓶酒,看不清楚是什么牌子,可能是沱牌曲酒,也可能是绵竹大曲。可能是在来桂芬家的路上,为了讨好老丈人,祥福下了车,到路边的店子里买的。我们知道,这一路卖烟酒杂货的店子有好几家,都是个体办的。
祥福一进院子,桂芬就看见了。桂芬是从堂屋的窗户中看见祥福的。一看见祥福来了,桂芬的心就轻松了许多,但她还是装着没看见的样子,躲开窗户,进了她妈的房间。堂屋和她妈的房间连通着。
祥福支起自行车,取下车把上的酒,上堂屋门前的台阶,喊了一声妈,却并不进门。
桂芬的妈坐南家,在堂屋里正和几个本村的婆婆大娘打纸牌,打的是斗十四。听见喊声,桂芬的妈抬起了头,脸上秋风黑煞的,说,你来做啥子啊?
祥福说,妈,来接桂芬和禄娃。
桂芬和禄娃没有回来。你上我这儿来接,我还没有找你要人呢。
妈……祥福脸红脖子粗的,投了话。
你不要一口一个妈的,哪个背时倒灶的是你的妈啊?
这时候,坐在桂芬妈上手的西家和了。大家找补了钱,站了起来,说,到晌午了,该回家做饭了,下午再打。
桂芬妈也站了起来,脸上笑着,说,也要得,下午再来耍。
祥福站在门口,笑着点着头,给这些婆婆大娘打招呼。等这些人走出了院子,祥福才进了屋,把两瓶酒放在桌上,说,给你和爸顺便带了两瓶酒。
桂芬妈脸上已经有了变化,说,拿起走啊,我们有酒喝。
祥福看到了丈母娘脸上表情的和缓,便坐了下来问,爸呢?
这时候,桂芬在她妈的房间里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声音,传到了堂屋里。
桂芬妈听见桂芬在房间里哭,就说,号丧啊,要哭回刘家哭。
听见骂,桂芬的哭声就低了下来,很快就停了。祥福站起来,说,我进去看看。
桂芬把头转到一边,哼了一声。
祥福正要进里屋,桂芬的爸赶场回来了。祥福只好迎上前,喊了声爸。
桂芬爸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祥福知道,老丈人比丈母娘好说话些,老丈人话少,不爱说话。
进了屋,桂芬爸丢了一把叶子烟在桌上,对祥福说,裹烟吃。
祥福坐了下来。等祥福裹了烟点上火,桂芬爸才说,你看你们村,哪家像你?娃娃都快两岁了,还住在破草房子里。
桂芬妈说,一天到晚打牌赌钱,懒得晒蛇吃,一家子搞得好个球。
祥福不敢还嘴,只好听着,其实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祥福心里说,日他妈,我也想弄好,弄不好我也没有办法。谁想输钱?谁不想悠闲着耍?
桂芬爸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混不了几年了,还这样子,到时候—家人弄不起走了,喊天啊!
祥福闷着头说,爸,我晓得了。
桂芬爸扭头喊,桂芬!
桂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桂芬爸对桂芬说,吃了午饭,就跟祥福回去。
桂芬说,我不跟他回去。
不跟他回去,你在这儿住一辈子啊?
他狗改不了吃屎,回去了,他还不是懒得扫把倒了都不扶一下,除了打牌赌钱,他百事不做。
我……祥福想申辩一句,看见丈母娘的脸色,又住了口。
桂芬爸对祥福说,你这些品性也该改改了。
祥福“嗯”了一声。
这时候,桂芬的妹妹带着禄娃回来了。禄娃见了祥福,很亲热,像一个土豆在不平的地上滚动一样,一边喊着爸爸一边跌跌撞撞扑到了祥福身边,大家的脸上忍不住就都有了一些隐隐约约笑的意思。
祥福把禄娃抱在怀里,走到桂芬身边,说,回去嘛。
桂芬的娘老子和妹妹见祥福给桂芬说话,就去了别的屋。
桂芬说,你有本事就不要来接我。
祥福笑嘻嘻地说,我的本事你还不晓得,除了我会来接你,没得哪个会来接你。
桂芬说,你吃不吃午饭啊?
祥福说,不吃了。吃午饭又得听你妈你爸的“批判”。
桂芬说,你活该。
其实,桂芬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她回房间里提出她的包,又到院子里把晾衣竿上禄娃和自己的衣裳收了,塞进了包中。祥福抱着禄娃进了灶房,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