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3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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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银心突然起身披衣,捞过放在床头的画册,指着封面的扇面,白色素面,乌木扇骨,桃枝从扇面左侧横岔向右径直伸去,居中及右上方是两簇桃花,她手指桃花:我也问你一句话:你说,这桃花是我,还是垂髫?
这下真把工欲善问住了,半晌才说:是你们。银心放下扇子,钻到他怀里,说:讨厌,还真敢说实话。倒下就睡了。
工欲善想:讨厌是什么意思,是讨厌我说真话,还是讨厌这真话本身。迷迷糊糊地想着,也睡去。
第二天他就去了北京。一个月后春暖花开时回来,一切都变了。
十二
清波门的公寓,房间冷静,一看就没有人气。桌上,铺开着那把桃花扇,银心的信就躺在上面,字胖胖的,很工整:
工老师,我走了。本来早就要走的,想你考试,不要影响你。我戏唱不出山的,一辈子跑龙套命。再说社会这样下去,看戏的人少,龙套也跑不成了。前途都在眼里的,早做打算才是。
有个人一心一意对我好,有钱,在美国有公司,让我去那里。我同意了。
我也想对你好的,但是你也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们是没有这个命。像祝英台这样跳进梁山伯坟里,同年同月同日死,是戏里唱唱的。
真是千言万语,讲不出来。我斥你不说真话,其实我也不讲。其实也不是不讲。我对你好,是真心好的,只是那个真心下面还有别的真心。叠在一起,也像你的折扇了。
现在走,一刀斩断干净,以后再无纠缠。
难为这把桃花扇,送来送去,还在主人手里,我担当不起的。
我人去也。你心好,有好报的。银心。
工欲善看了信,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谁知竟然就不能够沉住,就直奔郑杰家。还算巧,那两口子在家。小王看了信,问:你有什么感觉?工欲善说:我就是奇怪。小王说:有什么好奇怪的,银心早就想走你没看出来。工欲善说:不会吧,早就想走,怎么还说五月一日结婚。小王说: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如今什么世道了,这一分钟说定的事情,下一分钟变也没关系,何况银心这样的姑娘。再说你又不喜欢她,她不趁现在走,什么时候走?工欲善说:是有什么误解了吧?小王说:这话谁相信。你们又没登记,你又把那个垂髫从乡下弄来,她一个瞎子,还带着她的保镖,又是推拿又是唱戏,乱七八糟搞什么名堂!扇庄也没了。你叫银心指望什么?
工欲善嘴角就抖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到人家眼里变成这样,他咽了口气才说出话来,没有乱七八糟,清清爽爽的,还是银心让我帮垂髫一把的呢。
郑杰听到这里扔了画笔,生气地对工欲善说:我说善子,你到底有没有毛病啊!她叫你接,你就真接啊。你看银心的信里有没有提垂髫一个字,一个字都不提,她还是想不通!人家可能就是摸摸你的底细罢了。你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人藏得深,别看人家小姑娘一个,比你藏得还深。
小王又问:工欲善,我问你,你是不是跟银心说,垂髫和她你都要,你说过这话吗?
工欲善气得血冲上头,站起来要走:太无聊了,我走。
小王也不客气:你听完我的话再走。要不是垂髫眼睛瞎了,你会要我们银心吗?你也就是拿我们银心垫背罢了。也不睁开眼睛想想,银心是给你这样的人垫背的吗?她要嫁个百万千万富翁,还不是分分钟!
工欲善冲口而出:处心积虑想拦她的可不是我。
小王冷笑:那是从前。现在人家离婚了。明媒正娶,你想让她回来她也不会回来了。
工欲善恍然大悟,怪不得小王底气十足。这都是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用一句成语形容,就是迅雷不及掩耳!就是说时迟那时快,就是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
他那副毫无遮蔽的沮丧,看来还是打动了老同学郑杰。郑杰找点别的宽慰他:算了算了,情场失意考场得意,听说你考得不错。你那个导师对你的画集评价很高,看来你还真不是一个常人。我看出来了,你的功夫早就到了,就是少点精神,现在有了,你还是往上再冲一冲吧。你的生活可不是一个柳洲扇庄网得住的。
工欲善站起来往外走,像森林里一头正在冬眠却被猎人打醒的瞎转的笨熊,世界远远地推到视野外面去了。
十三
夜里八九点钟光景,湖边人少了,工欲善沿着湖岸,慢慢往涌金门方向走去。在从前的扇庄门口,隔着玻璃窗,看到垂髫一个人,台灯下穿着白大褂,斜斜地坐着,半张脸被浓密的头发遮住了,门口一树桃花开得正好。她轻轻地以手击膝,拍打着,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是什么,工欲善凑近了,断断续续地听出来,她是在念《西厢记》的台词呢: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门反锁着,工欲善拿钥匙开了门。垂髫仰起头,除了目光,其余的感官她都充分的施展开了。她的这个神情,完全是盲人的。在夜里,她终于接受了她的人生角色。
工欲善问:垂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垂髫站起来,朝他伸开手去。他一下子就趴在推拿床上,说:我来了。请您给我推拿。
他看到垂髫是有些吃惊,但她马上说:好的,我从来就没有给你推拿过呢。
她的手轻轻地放到工欲善后颈上,皮肤凉凉的,工欲善激得扬了下脖子。垂髫的手迟疑片刻,然后,一下一下地很职业地按摩起他的脖子,她的声音也恢复平静:你听说过吧,我学的可是正宗的推拿,我干什么都要干成最好的,因为我是天才。
工欲善说:因为你是天才,所以你才没有生意吧。
她回敬他:因为你自命不凡,银心才走了吧。
工欲善一捶床板:我就是自命不凡!我非考到北京去不可!
要是考不上呢?
工欲善坐了起来,环视着昏黄的灯光下,墙上挂着的零零落落的残扇,说:要是再考不上,我们就把扇庄恢复起来。我一面卖扇子,一面继续考,直到考上为止。你呢,你就给我坐在扇庄的柜台里面,你就给我做扇庄的老板娘。你拿把扇子一坐,那就是陈逸飞的画。以后我毕业了,接你去北京,你就在北京开扇庄,你会名扬京城,梦想成真。
好一会儿,垂髫才倒吸一口凉气:工老师,都说我们人戏不分,真假莫辨,你可别学我们。没等她往下说,工欲善摇着垂髫的双肩:你不信,你不信?他跳下推拿床在地上团团转:其实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哪怕不考研不去北京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只要有你!
他一把抓过桃花扇,沿着扇骨,刷拉一下就撕破了。或许这样做很刺激很过瘾。他又是刷刷几下,咝咝的纸的声音,像蛇吐信子。垂髫愣了一下,连忙扑过去,抱住工欲善的手,小声地求他:我向你发誓,我向你发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就爱你了,你别撕扇子啊,我求求你……
工欲善一声不吭,浑身乱颤,紧紧地抱着垂髫,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好像她就是救命稻草。垂髫就摸着他的背,不停地从上往下撸,轻轻地说: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渐渐地松弛下来。
直到这时候,垂髫才把手指勾起来,刮摸着他的面颊和他的鼻梁,眼泪从她的冰潭一样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当初银心的大款追的是我,后来我眼睛出问题,他就追银心去了。银心老问我记不记恨她,我没法告诉银心,她问得风马牛不相及,我要的是知音,和你那样的人……
她终于呜呜咽咽地抱着工欲善的脖子,哭了起来,一边继续哽咽着诉说:……工老师,我真是什么招儿都使过了,我什么都豁出去了。我想他们不要我没关系,老天爷要我。他们不招我入团,我自己建团,我自己当团长。现在我就是团长,不过只有一个团员,琴师。就他一个。我本来答应让银心当副团长的,可她还是不干了,她说她宁愿到美国去做二奶,也不在这里当副团长。
这话真是说得残酷,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好笑,她蹭着工欲善的肩头,先破涕为笑,连工欲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她又接着哭:……你看连你都笑了,别人还能不笑吗?我们没法又推拿又唱戏。而且喜欢唱戏的人也没能力登台,就算我们排出戏来了也没地方去演。在这里谁相信我,一切都得从头来,我们还得回乡下去。琴师说了,那里有人愿意和我们一起干。我们得先有钱,有了钱我就排我喜欢排的戏,我外公说的,伟大的越剧……人家都说这是发神经的说法,因为我外公后来是发神经了。可这话是我外公没发神经时说的,我外公是在上海读的大学,他和越剧十姐妹什么的都熟,他说是伟大的就一定是伟大的。工老师你怎么不说话,你听我在说吗?
工欲善只能点头,直到现在,眼泪才无声地掉了出来。但垂髫还是感觉到了,一下子她就再次趴到工欲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工老师,我跟你说真话,我是真想做个扇庄老板娘啊。其实我做什么老板娘都愿意啊,可是不行。我试过,不行,我伤人家可以,我伤你工老师天理不容啊……
……
隔着窗望出去,白天再热闹的西湖,一人夜还是静。柳浪一群群摇曳着,悄悄交头接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女人走路裙角发出的响声。他听到了夜莺在柳浪中的歌唱。
湖岸的那条美丽的弧形,一片汹涌的柳浪深处,隔一段路,明明灭灭地穿行着一盏盏玉兰花路灯,灯光漫射在柳阴路上,一层雾气,桃花有时候一片两片地落,有时突然下雨一样,落下一阵,每株桃花下面都是一圈落红,红白相间,把泥土都挡住了。
因为落红太盛,如胭脂抹地,不但没有樱花落时的人生无常之叹,反倒有着强烈的盎然的喷薄的春意,仿佛随时就会一跃而弹起,红袖再舞。她散发的香气里有一丝果味,一阵一阵,弥漫在湖上、柳浪间和夜色中,那是最迷人的、伤心的,但不是致命的诱惑。
垂髫在工欲善的怀里渐渐地不再哭泣,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享受什么。工欲善望着窗外,现在他出奇的平静——他一直在寻找桃花得气美人中的意境——现在他身临其境了……
尾 声
工欲善再回杭州,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他先是去了北京,凭一幅《桃花得气美人中》一鸣惊人,考研,读博,出国,许多年后娶了个洋人妻子,回母校讲学。郑杰给他们洗尘,午饭后夫人要到他亲爱的丈夫的家乡的美丽西湖散步。郑杰要一块儿陪着,见小王给他使眼色,就说:你们自己走走,自己走走,善子也算是故地重游嘛。
工欲善就陪着夫人到湖边去。湖边早就面目全非了,西湖南线整修之后,这里没有当年的一点点影子,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游人栖息之地。夫人不理解什么叫柳浪闻莺,工欲善按字面的意思解释了一下。夫人说:没听见夜莺在叫啊。
他们走到了钱王祠前,工欲善告诉她说,他小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一个动物园。夫人很好奇地问:你的家呢?工欲善举头望去,愣了一会儿才说:就在那一带吧,具体位置已经找不到了。
从钱王祠里传来了笙歌琴笛,一听就是越调,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是什么……惜别离,惜别离……那调子,好像是《孔雀东南飞》,门卫说里面有个戏台,天天演戏,主要是越剧……
夫人从未听过中国丈夫家乡的歌剧,也从未听丈夫提起过这种伤感而又极具东方特色的曲调,她很兴奋,坚持着要进去走一走。
而工欲善还在犹豫,他摸一摸胸襟,那把桃花扇,现在就在他怀里揣着。想忘却的东西太多了,在如此缠绵的曲调里,他发现他却依然停在原地,他依然做不到义无反顾,他依然如夜西湖般暗暗地眷恋着什么,并且依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残破的扇子始终伴随他流浪的行囊,他不敢想象,他如何再去修补它……
相亲
■ 邱华栋
1
舒楠今天要去相亲。
她早早地起床,开始梳洗打扮,打扮的过程比往常要细致得多,还安上了假睫毛。然后,她看了一会儿镜子中比较满意的自己,就又开始收拾房间了。
这个家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地收拾了,就是因为自己太忙,也加上没有别人帮忙。借着收拾房间的空当,她还要考虑一下,下个星期里,自己所带的销售小组的工作计划和进展,以免在随后到来的季度末期,被公司在每个季度都要进行的销售比赛——“末位淘汰”赛淘汰出局。所以,平时她的神经总是紧张的,今天还多少放松一些。
舒楠现在是北京一家著名的房地产公司的销售副总监。这家公司有名气,主要是老板庞诗言很有意思——他过去是一个诗人,早年在海南闯荡,挣了第一笔大钱。现在,在北京,他不仅是这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平时还写书、拍电影、上电视、搞古怪时尚的巨型派对,连三环路边上的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都是他穿着克里斯提·迪奥牌子的西装,一副很卡通的笑脸。而他盖的房子,也是北京好看和好卖的,他会请来国际上很棒的建筑设计师设计,同时又赋予这个项目以一种建筑文化和生活理念的新概念。这些项目一经推出,就很快被新兴的富裕和中产阶层猛力追捧。
不过,一年多以前,舒楠还在一家时尚杂志社当编辑呢。现在,她是这家房地产公司销售部中的销售员里面学历比较高的——中国古代历史学硕士。当初,从杂志社跳到公司里,这个决心要下起来,还是有些艰难的。因为,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继续读博士,然后换一所著名的大学去当老师,走大学教授之路;另外的一条路,就是从杂志社转行,在更富有挑战性的行当工作,在更加险恶的社会里闯荡。后来,只是因为—个偶然的机会,她就被这家房地产公司给招聘了。
那天,她陪一个大学校友来买房子,这个女友因为拿下了律师资格证,现在是一家合伙人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律师现在也是一个很吃香的行当,女友风风火火,整天帮助人打官司,给很多公司当法律顾问,所以,她的收入远远高于舒楠这个杂志的编辑。
女友也没有结婚,她看中的这个房地产项目,就在北京东三环一线的CBD商务中心区,就在国际贸易中心的对面,这里是北京最为国际化的一个区域。这个房地产项目已经基本建成了,是一个很漂亮的建筑群:银色的玻璃幕墙建筑,像是一些晶莹的结晶体;亲和力显著的街区;时尚的建筑设计;有着人气很旺的社区商业环境。各种各样的小商店,在这个商务社区里,比比皆是,而来来去去的人,都有着年轻气盛的表情,好像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最为成功的人。所以,进入到这个社区里,人人都可以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都市和时尚的生活氛围。
在售楼处,一个长得很机灵,同时也伶牙俐齿的销售员,用如簧的巧舌,没有过多久,就把她的律师女友给说动了,然后,做事谨慎的律师女友,当场就要支付订金,买下这个地产项目的房子。
律师女友去和专业人员签合同了,舒楠和销售员聊天,舒楠很不经意地问了一下这个销售员,每卖掉一套房子,她大概可以得到多少佣金,这个女孩子毫不掩饰地说,“刚才你的朋友买下来这套房子,我就可以拿到2万多元的佣金。”
“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