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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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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逼你,拿党性压你,能不听吗?再说,咱是翻身户,对党能有二心吗?咱少吃一口算什么,不要说三道四了!”
  石大夯这么一说,人们才不言语了。他接着说:“遇事要往前看,不能光往后看。发牢骚不解决任何问题。眼下地里活赶疙瘩,一定要好好铺排铺排。”
  为了把农活赶上去,大夯在劳动管理上动了脑筋。原来不论干什么活,也不管干多干少,干得怎么样,一律按天记底分。这就等于奖了懒的、滑的和打马虎眼的,很不合理。为这事他琢磨了好几天,最后想实行“三包一奖”,即社里对各生产队实行包工、包产、包成本,超产奖励。各生产队可以对作业组或社员实行定额包工包产,或以产定工、按劳定产。他把自己的想法拿到管委会上去讨论,多数拥护,说这办法科学;也有人嫌麻烦,怕费事。韩天寿极力反对,他拨楞着脑袋说:“这么一包,还是各干各的,跟单干有什么区别!这不是又退回去了吗?”李碾子打断他的话说:“现在这地是集体的,干活是给农业社干的,将来分东西也是从社里分,怎么跟单干一个样?”大夯说:“这是新办法,究竟怎么样?谁也拿不准。咱还是交给社员们讨论吧。”
  散会后,石大夯回家吃饭,碰见平安放学了,就迎上去,关心地问:“平安,最近学习怎么样?”
  平安骄傲地说:“在班里净考第一,从来没考过第二名。”
  石大夯高兴地竖起大姆指:“好样的,再加油。”
  平安不高兴地把嘴一撅,喃喃道:“有几个同学老是欺负我。”
  大夯知道为什么,安慰他说:“甭理他们,只有念好书,才会有出息。”他蹲下端详着平安的脸,似乎想从他身上发现什么。平安不好意思地问:“大舅,干吗这样看我?”
  石大夯赶紧回过神来,笑笑说:“没啥,快回家吧。”
  平安向大夯摆手告别。大夯望着平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李月萍收工回来了。大夯说:“我问你个事。”
  “啥事?”
  “那天你走后,小俊非说平安像我,为这俺俩吵了一架。刚才我认真看了看平安,眉眼还真有点像我……”
  李月萍一愣:“嫂子怀疑了?”
  大夯点点头,认真地说:“如果平安是我的,你千万不要一个人撑着。”
  “你胡说什么呀!”李月萍紧张地否认,“怎么会是你的……”
  石大夯见她着急了,转身走了。
  刚才这一幕恰巧被韩天寿看见了,那黄眼珠子一转悠动起了脑子……
  在社员大会上讨论“三包一奖”,结果分歧很大。拥护的说,这办法好就好在不在一块穷鳔了,能发挥各人的特长和积极性。想啥时出工,就啥时出工,想干就干,想歇就歇,活干得好,又能多挣工分,多分红。反对的理由,跟韩天寿说的差不多,既然包给个人干,还办什么社!
  大夯仔细分析了这两种意见。支持拥护的,多是年轻、勤谨、干活快、老实巴交的;凡是反对的,多是爱耍奸蹭滑、调皮捣蛋、爱沾小便宜的,打的是自己的小算盘。伙着干能投机取巧,浑水摸鱼,又不少挣工分。这么一包,就不能再磨磨蹭蹭、耍奸蹭滑了。反对最强烈的是李大昌。他嘴里喷着唾沫星子说:“要包,还不如单干哩,我到区里告你们。”
  多数人拥护包,韩天寿也没办法。他对大夯说:“这事我吃不准。如果你觉着好,就在一队试吧。”
  实行“三包一奖”,关键是定额,定额是一把个尺子。只有把这尺子定准了,才能起到奖勤罚懒的作用。然而,这是一件复杂而艰巨的工作。要一项农活一项农活地定,有多少农活就得有多少标准。这不是三天两早晨能制订出来的。大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爹和春秀。爹是老庄稼把式,懂工眼儿;春秀怀着孩子,下不了地,又有文化。让他俩再挑几个既公道又有农活经验的人,成立了一个定额小组,来完成这项任务。
  这几天,李能三心里挺烦。
  自从村里成立了高级农业社,地主富农都入社了,成了候补社员。队里钟声一响,社员们成群搭伙地到地里干活,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很是热闹。李能三却感到十分孤单,在地里干活经常是他一个人,像个哑巴牲口半天也不说句话。大菊是个爱说爱笑的脾气,一个人闷在家里,像蹲监狱一样憋得难受。串个门吧,她觉着丢人,再说和人家也没共同语言。心烦了,就冲老头子发脾气,埋怨他不识时务,撞了南墙不回头,弄得自己在村里抬不起头。两口子总是这样吵来吵去,李能三觉得这个家没温暖,就想到他的老情人罗香香家去串门,叙叙旧情,不料她也成天下地干活不在家。就是在家,也讨厌他这个老顽固。甭说干那风流好事,就是想捅捅摸摸也不让,也就不愿再去了,闹得他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这些日子,他从戏匣子里听说共产党在整风,有人大骂共产党如何如何。晚上睡不着就瞎琢磨:莫非共产党出毛病了?他觉得这里边有事,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想到城里找亲家张盛福聊聊。眼下地里没什么活了,抬腿就进了城。
  李能三说进城看闺女,大菊就给他准备了不少小米、绿豆、红枣什么的,让他给亲家捎去。农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土特产倒是挺稀罕。李能三一看那半布袋就怵头。到城里少说也有三十里,又没个车子,用肩背着扛着真够呛。他说:“我又不是牲口,哪拿动这么多东西呀!”大菊说:“既然去一趟,你就辛苦点吧。”
  李能三看着这些东西,后悔没买辆自行车。按他的家境买辆车子不成问题,他是怕有人借,没敢买。眼下自行车在村里还很少,你要买了,别人来借怎么办?借吧,心疼;不借吧,得罪人,犯不上生这个气。没车子就得步行,东西就得背着扛着。路远没轻载。把这半布袋东西背到城里,半路歇了五六次,压肿了肩膀,累得两腿发软,上气不接下气。
  李能三这次进城,感到与往日气氛不同。大街上到处贴满了大字标语和大字报,内容跟戏匣子里说的差不多,都是给共产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他想,共产党内部一定出了大问题。要不,怎么县城也闹起来了?他对村里的一些做法不满意。如果不搞土改、合作化,他早就发了,咋会混到这步田地!他知道有些人跟他一样,对共产党有意见。但只能在背后说,不敢到处乱嚷嚷。现在这些人的胆子怎么突然大了起来?竟敢把这些不满的话贴在大街上,喊在戏匣子里!他猜不透整风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个整法。他所企盼的就是把农业社解散,还像过去那样单干种地。他觉得这次进城一定要跟老亲家好生聊聊。张盛福是城里人,又是副经理,官场上的事肯定比自己知道的多,也就没有在街上细看这些大字报,径直找亲家去了。
  青茶见爹来了,满心欢喜,赶紧接了爹背的东西,抱怨他:“这么大老远,背这么多东西干啥?城里什么也不缺。”李能三喘口粗气说:“轻易不来,总不能空着手吧。”青茶打来一盆水让爹洗脸,又沏了一壶茶,还拿来一盒“福”字牌香烟。李能三瞅了一眼那烟卷儿,掏出烟袋说:“这玩意儿我抽不惯,还是自家种的叶子烟劲儿大。”
  青茶问娘身体,问家里庄稼,问村里的姐妹们,家长里短地跟爹拉呱着。李能三瞅着闺女胖了,也白了。心想,还是城里好,不受风吹日晒之苦,吃的喝的也比农村强得多。想到这儿,就觉得给闺女找的这个婆家不错。如果由着她的性子嫁给李碾子,别看当着个副社长,也是跟土坷拉打交道。他问青茶文然待她好不好?爷儿俩工作忙不忙?日子过得顺心不顺心?青茶没有直接回答爹的话,轻轻叹口气说:“他们对我都挺好,过日子也不成问题,只是又在搞运动,公公胆小,成天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李能三听了有些纳闷:“人家共产党整风,他又不在党,有他什么事呀?再说,一个做买卖的,虽然当个副经理,还是私方代表,运动关他啥事?”
  青茶回答不了爹提出的问题,看看桌子上的座钟十一点多了,便说:“他们快下班了。你先喝水歇会儿,我到街上买菜去。”
  自从进了城,李能三就想撒泡尿,可总找不见茅房。现在闺女上街了,赶紧找茅房。他东西南北找了个遍,也没找见茅房,只好憋着。
  他刚抽了一袋烟,张文然推着车子回来了。他赶紧迎出来问:“你爹也该下班了吧?”
  “现在公司正搞运动,有时候回来挺晚,我去告诉他一声。”文然说着,推着自行车出去了。
  李能三感到纳闷,搞运动,就不让回家吃饭呀!他摇摇头叹口气,自语道:“无官一身轻,平民老百姓。庄稼人比谁都自在。”
  不一会儿,张文然把他爸叫回来了。老亲家多日不见,显得格外亲热。张盛福对文然说:“出去买点菜,俺老哥俩好好喝几盅。”
  文然说:“青茶去了,我去买瓶好酒。”
  张盛福让李能三坐下,互相询问了对方家里的情况,李能三就问起大街上的大字报,“老哥,这是闹什么呀?”
  “党在整风呀。”
  “有啥风可整呢?”
  张盛福郑重其事地说:“按传达的文件说,咱们中国已经完成了‘一化三改’的任务,进入了一个新的社会主义阶段。为了使人们能够跟上变革的新形势,所以全党开展整风运动。”
  “都整啥呢?”
  “这次整风的重点,说是解决脱离群众、脱离实际的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以达到提高马克思主义思想水平,改造自己,改进工作,适应新情况,完成新任务的目的。”张盛福像背书一样,按着文件上讲的对老亲家说了一遍,接着问:“农村情况咋样?”
  张盛福这么一问,李能三来精神了。他说:“人们对共产党的意见可老鼻子了。甭说别的,就入社这事人们意见海了。别说我不想入,就是贫下中农也有意见。龙多死闹,人多死靠。弟兄俩都尿不到一个壶里,把全村人拢到一块儿,还能干好!你说是不是大哥?”
  张盛福听了只是笑笑,并不表态。李能三接着说:“你们公私合营了,也不一定比过去好吧?”
  张盛福说:“咱们这种出身的人,还是少说为佳。这次整风到底是真整还是假整,我还看不清。能不能解决问题,我也看不透。所以采取观望态度,你整你的,我不掺和。”
  “这么说你没有参加整风呀?不是叫给领导提意见吗?”
  “天天开会动员。可人们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你不逼就不言语,逼紧了就浮皮蹭痒地提两条。”张盛福说,“言多必失            ,还是少说为佳。”
  李能三觉得这位老兄很有韬略,佩服地点点头。但他不相信张盛福对党没意见,“尽管把你们这些带‘资’字的改造了,公私合营了,心并不见得能合在一起。给公家干,怎么也不如自己干吧?”
  “那是那是。”张盛福见老亲家掏心窝子说话,便觉得碰到了知音,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像咱们这岁数的人,思想已经定型了,怎么改造也跟不上形势喽。多么积极人家也信不过你,就这么瞎混吧。”
  李能三听出张盛福对改造并不满意,于是大着胆子说:“现在社员们意见最大的是统购统销,多收了不叫多吃,一天就供给那么几两粮食,吃不饱啊。既然叫你们提意见,你就替俺提提,叫上级都知道农民满肚子意见哩!”
  张盛福笑眯眯地摇着头,“不行不行,这个问题太敏感了。有史以来,为民请命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说你不敢提?”李能三笑笑说,“农村不搞这种整风,也不叫大鸣大放。如果叫提,我就敢说。”
  大老粗就是大老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别看李能三叫什么“老能”,在政治上简直是无知。跟他谈运动是对牛弹琴。他见文然和青茶回来了,有意把话题岔开,“老哥,咱还是喝酒吧,边喝边谈。”
  一说喝酒,李能三觉得小肚子憋得更厉害了。本来就憋着一泡尿,又喝了一碗水,那小肚子更感到撑胀,就有些坐立不安。张盛福看出了门道,“要不要方便方便?”李能三忙问:“茅房在哪儿?”
  文然说:“在外边,我领你去。”
  怪不得我找不着哩,原来在外边!在这一点上,城里就不如农村方便。李能三从厕所回来,小肚子觉得舒服了许多。回到屋里,张盛福把他让到上座,打开文然买来的老白干说:“老哥,今天咱老哥儿俩喝个痛快。”
  厨房里传来煎炒烹炸的声音,屋里飘溢着醉人的酒香。青茶把菜端上桌,老哥儿俩按照本地的习俗,先干了三杯。
  在村里李能三虽说是拔尖户,也舍不得天天喝酒,更舍不得喝这么好的酒。今天他要过足酒瘾,盅盅喝个底朝天。
  老亲家轻易不来,张盛福就提出敬他三杯。李能三刚才连干了几杯,嗓子眼里火辣辣的,想吃口菜又不好意思。在亲家面前,不能显得太贪吃,那会让人笑话瞧不起。现在亲家提出敬自己三杯,他欣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文然说:“爹,吃菜,吃菜。”
  李能三连着吃了几口菜,嗓子眼好受多了。他想,既然亲家先敬了自己三杯,也得回敬三杯。这种礼尚往来他懂。但他毕竟酒量有限,而且喝得挺猛,感到有些头晕,再喝三杯恐怕够呛。但他不能无礼,便壮着胆子要回敬亲家三杯。张盛福的酒量也不行,又不能驳亲家的面子,两人又碰了三杯。
  两个人终究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一连喝了几杯,李能三便感到胃里热乎乎的,脸上也发起烧来。张盛福为了表示对亲家的热情,想让老亲家多喝几杯,自己量又不行,就给儿子使个眼色。张文然会意,站起来给老丈人敬酒。就这样,三下五去二就把李能三灌了个迷迷糊糊。他醉意朦胧,沙哑着嗓子说:“说心里话,毛主席出心不赖,想叫人们都过上好日子。共产党的政策也不赖,下边的小和尚却给念歪了。他们叫我入社,我就不入。不图别的,就图个自由自在。”
  张盛福也觉得有些头晕,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脑袋和嘴巴,生怕酒后失言,有意表现得拥护党的政策。他点支烟说:“老哥,说心里话,你不入社我不赞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俺们单位有人说,你不入社是我在背后撑腰,为这个给我提了不少意见。”
  李能三感到奇怪:“东堤下村离城里三十多里,他们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张盛福苦笑笑:“咱们做亲家的时候,他们调查过,都打听清楚了。”
  李能三见老亲家在埋怨他,脸上流露出老大的不高兴,“我入不入社关你啥事?简直胡扯!”说着,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在城里可不比农村,什么也跟阶级连上。现在干什么也讲阶级,说什么阶级找什么人,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张盛福小心翼翼地说,“要叫人揪住小辫子,可就倒霉了。”
  “老哥,我从戏匣子里听说,共产党这一套不一定能长久!”
  李能三这句话,把张盛福说得心惊肉跳,急忙打断他的话:“老哥小心,墙外有耳!”
  “你怕什么?”酒壮人胆,李能三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大不了撸了你这个副经理,还干自己的买卖。就凭老兄这两下子,怎么也比他们干得好。照常吃香的喝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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