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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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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交交心。”
  “聊聊?”听韩天寿这么说,春秀急了,“现在火烧眉毛、磨扇压着手哩,地里的活连轴转都赶不出来,我可没这份闲心!”说罢,扭头就走。
  韩天寿站起来拦住她,“看你这火性脾气!”
  “我还得领人们浇地去。”
  韩天寿抓住她的手说:“春秀,碾子不在家,想了吧?我也好想你。”说着,顺手拉灭灯,紧紧抱住她狂吻起来。
  “韩天寿,你浑蛋!”何春秀厉声喝道,拼命挣扎着。
  韩天寿好不容易把她搂在怀里,哪肯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春秀简直喘不过气来。她急得心里冒火,猛一使劲抽出手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才得以脱身,一溜烟地跑了。
  韩天寿摸着他那火辣辣的脸,望着何春秀远去身影,狠狠骂道:“好你个臭娘儿们,甭假装正经。你跟大夯的事我抓着把柄哩,你不让我干,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说是这么说,对何春秀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于是,又打开了李月萍的主意。对月萍,自她与丁步堂离婚就套近乎,后来又施些小恩小惠,没想到月萍根本不上勾。再后来就吓唬她,“你这个地主分子要不听我的,有你好看的时候!”这个月萍别看长得细皮嫩肉、绵绵善善的,却挺烈性,厉声警告他:“姓韩的,你要再胡来,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就操起一把剪子,吓得韩天寿扭头就跑。他没想到这株刺玫瑰好看不好采,但他不肯罢休。软的不行来硬的,一定找机会治服她。
  机会终于来了。这年冬天大炼钢铁,先让社员们自愿捐献废钢铁;后来没人交了,就到各家去搜,破犁破锄被搜出来了,斧子锤子被拿走了,门吊儿、锁钥被强行从门上拆走了,甚至把剪子、切菜刀都拿走了,再也没什么铁东西了,韩天寿觉着对付李月萍的时机到了。
  天刚擦黑儿,韩天寿就去找月萍。瞅瞅四下没人,轻轻敲响了她那紧闭的破门。月萍正在作饭,就叫平安去开门。
  月萍从灶火坑里爬起来,韩天寿已经走进屋里。她瞪大警惕的眼睛问:“你来干啥?”
  韩天寿镇着脸说,“工地上炼铁又没原料了。”
  “这关我啥事!”
  “你献的铁太少。”
  “该献的我都献了。”
  “不见得吧?”
  月萍说:“连剪子、菜刀都叫你翻去了,现在连个铁渣渣都没有了。”
  平安瞪着圆圆的小眼睛问:“娘,他要铁干啥呢?”
  “没你的事,少插嘴,出去玩去,。”
  韩天寿把平安支出去了。他那双黄珠子死盯着月萍那张俊俏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嘿嘿着:“不要说那么绝吧。”
  “不信你就翻。”
  “当真连个铁渣渣都没有了?”
  月萍见他两只贼溜溜的眼正盯着那口冒热气的锅,心里一紧,怒气冲冲地说:“你说这锅?”
  韩天寿阴阳怪气地说:“既然这锅是铁的,你说该怎么办吧?”
  “家里就剩这口锅了,难道不叫俺做饭了?”她知道韩天寿什么事也干得出来,吓得那心提溜起来。
  “大炼钢铁,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这锅恐怕……”韩天寿说着,那黄眼珠子在死盯着她。
  月萍急了:“这锅不能给你!”
  韩天寿见月萍口气这么硬,一下子恼怒了:“这事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月萍害怕了,哀求说:“大队长,你行行好,给俺留下这口锅吧。”
  “留下可以。”韩天寿紧绷的脸舒展开来,露出了笑模样,“不过有个条件……”
  月萍知道他要干啥,变声变调地问:“啥条件?”
  “只要你听我的,什么事也好商量。”韩天寿涎着脸说着,上去就摸她那圆鼓鼓的奶子,“就一回……”
  李月萍气得骂一句:“浑蛋!”
  韩天寿并没恼,依然涎着脸说:“这么说,你不想要这锅了?”
  “你要不怕缺德损寿,就……”
  这句话把韩天寿激恼了,骂道:“她妈的,给你脸你不要,就怪不得我了!”说着,从院里拣了块半截砖,掀开锅盖,当地一声把锅砸了。锅里的饭忽地漏了,浇灭了火苗子,冒出一股呛鼻子的浓烟。
  “明天一早,把这破锅送大队去!”韩天寿扔下这么一句,阴着脸气哼哼地走了。
  李月萍望着这被砸坏的锅惊呆了,一下子蹲在地上。
  平安从外边回来,一进门就嚷:“娘,饭熟了吗?我饿了。”
  孩子见一屋子烟气腾腾,娘瘫坐在地上,不知出了啥事。他晃着娘的胳膊问:“娘,这是咋了?”
  月萍没有言声,泪水默默地流下来。
  平安这才看见饭锅漏了,饭流到灶里,把火浇灭了。他哭着对娘说:“娘,你别哭,我不饿了。”说着,就去给娘擦眼泪。
  “等大夯回来,我非告这个畜生不行!”李月萍这样想。
  石大夯在黑龙山炼钢铁,马不停碲,昼夜鏖战,人虽瘦了一圈儿,却依然精神抖擞。他带领的这个班,每天都超额完成任务。
  一天,他听人说家里也在大炼钢铁,树刨了,锅砸了,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人们都没心思干活了。
  开始,他不信。村里既没煤炭,又没矿石,使什么炼钢铁?再说,木头也炼不成铁啊!可这消息传得越来越多。他沉不住气了,便问老鲁。鲁子凡苦笑着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夯,这年月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也管不了,安心在这里炼铁吧。”
  石大夯从老鲁的表情和说话的口气里,咂摸出这些事是真的。他突然觉得大祸临头,那颗平静的心一下子提溜到嗓子里。他想向老鲁请假回去一趟,又觉得他没这个权力,晚饭后就开小差儿。
  石大夯没钱买车票,只好扒拉煤的火车。火车到县城不停,他就冒险跳下,幸好没有磕着碰着。
  走进他们村的地界,借着月光,见到处堆积着收下来的玉米和棉花,有的竟还长在地里。眼下大忙已经过去,这些庄稼怎么没人管呢?
  他最惦记村里的树,径直奔向黑龙河大堤。这时,工地上劳累一天的社员们,已经挤在窝棚里睡了,整个大堤静悄悄的。他借着昏黄的月光眺望,原来绿树成荫的大堤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一排排参天大树没有了,却矗立着几个高低不等的土高炉,心里突然一阵巨痛,脑袋也晕得厉害,硬撑着走了两步,咕咚倒下了……
  这响声惊动了巡逻的民兵,大声问道:“谁?”
  没有回答。
  巡逻的民兵过来一看,见是石大夯,轻声喊醒他,问:“支书,怎么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夯苏醒过来,急急地问:“大堤上的树呢?村里怎么样?”
  二旦一见支书回来了,好像一个委屈的孩子,眼里滚出了泪珠,声音沙哑地说:“支书,你可回来了!”
  石大夯以为村里发生了什么不测,忙问:“怎么啦?村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丑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把话岔开:“大夯叔快回家吧,大婶可想你啦。”
  石大夯放心村里的工作,直奔村里。他没有回家,径直去找韩天寿。一见面就大声质问他:“大堤上和村边上的树呢?”
  韩天寿不以为然地说:“砍了,炼铁了。”
  “是谁叫你砍的?”石大夯在愤怒地追问。
  “公社一声令下,谁敢不听?就是你在家,也没有办法。”
  大夯摇摇头,深深地叹口气没说什么。
  韩天寿问大夯:“不走了吧?”
  “天明还得赶紧回去。”
  “你可别走,家里这事我可搪不了。”
  大夯没有理会韩天寿的情绪,扭头走了。
  他想去找何春秀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春秀一见大夯,没顾上说工作,急忙告诉他:“快回家吧,大伯的肝病又犯了。”
  一说爹的病又犯了,大夯再也沉不住气了,二话没说,扭头就走。
  因为天太晚了,大夯回家后轻轻的。尽管这样,两位老人和小俊也被惊醒了。
  大夯问了二老的身体情况。娘说:“你爹对眼下这些事一百个看不惯,成天光生气,肝病又犯了。”
  石老大点着旱烟锅子,狠狠地吸了一口,呛得他咳嗽了一阵,然后深深地喘了口气说:“现在这是什么呀!大跃进,大吹牛,大炼钢铁,大办食堂,什么也大,大得都没边没沿了。树砍了,锅砸了,庄稼扔在地里丢烂糟,这、这……”说着说着,肝区又疼起来,他双手掐着肝,头上的汗珠子流下来,脸色阴沉得像块生铁。
  大夯知道老人对眼前的事不理解。许多事自己都想不到,想不通,更没法给老人解释。只是说:“爹,你老了,不要管这么多事。”
  石老大生气地把烟锅子一磕,愤愤地说:“庄稼人不作务庄稼,去炼什么铁!地里的庄稼没人收,没人管,糟踏了竟没人心疼,怎么会这样啊!”
  石老大越说越有气。大夯瞪着眼干听着没办法。小俊在一旁劝说:“爹,村里的事有人管,你甭操这个心。”
  “都不操心行吗?就因为都不操心,才落得今天这个样子!”石老大喘着气冲儿子说,“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扔下村里这一大摊子,你就放心么?你把村里的事都靠给韩天寿,这人不可靠。他事事想出风头,根本不管社员们死活。这一个多月,村里都成啥了?树没了,地荒了,人心也散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石大夯何尝不着急呢?然而,这是运动,石大夯管得了吗?
  天不作美,连年大旱。亲密的老大哥反目为仇,撕毁合同,撤走专家,连连逼债,形势咄咄逼人。年轻的共和国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
  大吹牛的年月刚刚过去,幻想的激情突然受到了打击,美丽的肥皂泡破灭了,豪言壮语成了空话。“一大二公”的优越性很快就显露原形,大跃进没有跨上理想的千里马,反而跌到了万丈深渊。昨天还在高唱“公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天梯”;昨天的大锅饭还可以敞开肚皮吃,今天的大食堂再也难以为继。仓库空了,粮食没了,食堂散了。接踵而来的是低指标,一个劳力一天只给二三两粮食。填不饱肚子,就“代之以瓜果、野菜、杂草、树叶和树皮”。这是一个漫长的岁月。社员们饿得直不起腰,男女老少都得了浮肿病,腿肿得像发面馍馍,闪着清亮的光,用手一摁一个大坑。甭说下地干活,就是走路都没力气。大人还可以忍受,孩子们却大声哭叫着喊饿。然而。天上掉不下干粮,哭也无济于事。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饿蔫了,一张张焦黄枯瘦的小脸儿缩在北墙根底下晒暖儿。饿死人的事时有发生,村里原来的欢声笑语,变成了哭哭啼啼。
  石大夯是个犟脾气,遇事从不随声附和,不随波逐流。他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人办事。不吹牛皮,不说大话,事事想着乡亲们。对于那些不切实际的胡侃瞎吹,他坚决反对,并奋起抗争。然而,一个普通庄稼人,一个最基层的农村干部,怎么能抵制住这股强劲的狂热呢?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东堤下大队的家底虽然比其他大队厚实,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库里的粮食很快吃光了,食堂被迫关门了。不得已又让各家重起炉灶。然而,分的粮食少得可怜,人们不得不到地里挖野菜吃,不得不搞瓜菜代。什么小球藻、蒲棒根、玉米核、杨树叶、榆树皮,统统用来充饥填肚子,浮肿病在村里蔓延开来。
  石老大本来就有肝病,天天吃瓜菜代更受不了。清汤寡水喝几碗撑得肚皮难受,撒两泡尿就前心贴后心了。他的肝病越发厉害了,腿肿得硬梆梆。大夯恳求爹:“找个医生看看吧。”石老大气呼呼地骂起来:“饭都吃不上,哪有钱看病!”一直这么苦熬硬挺着。他越来越瘦,肚子肿胀得铮亮。大夯一看不好,就到码头镇把左江医生请来。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先是敲敲石老大肿胀的肚子,再摁摁那浮肿的下腿,接着认真诊起脉来。他详细询问了石老大的病情,从吃饭、睡觉、大小便到腿肿,问了个仔仔细细,脉诊了又诊。大夯觉得不妙,心头像压了块坯。他不敢问医生爹的病情,当着病人问这是犯忌的。左医生好不容易把脉号完了,脑门子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儿。石老大用低弱的声音问:“我得的这是什么病啊?”左医生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大大咧咧地说:“不要紧,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消化不太好,吃几剂药就会好的。”
  大夯去送左江医生。一出门,左医生就抱怨他:“大夯呀,你爹这病怎么才看呢?”
  从左医生的口气里,大夯知道爹得病不轻,心头不由地一紧,忙问:“挺厉害吗?”
  左江阴沉着脸点点头:“他得的是肝硬化,就是人们常说的水臌。”
  大夯的脑袋嗡地炸了。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起来。他知道这病不好治,而且需要歇着养着。现在连饭都吃不上,哪有条件养病啊!他怯怯地问:“左医生,俺爹这病还能治吗?”
  左江摇摇头:“准备后事吧。”
  石大夯后悔莫及,老人辛苦了一辈子,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得了这种绝症。
  为了尽孝,他到处借钱给爹抓药。医生说肝病需要吃糖,他就想方设法买糖。然而,在那年月糖特别紧缺。他就托青茶在城里讨换糖票买了一斤。石老大知道这糖贵得吓人,生气地对大夯说:“连饭都吃不上,还吃什么糖!”
  爹的话让大夯心如刀绞。建国十多年了,竟不能让老人吃顿饱饭,真叫人痛心。他也曾想过从队里借点粮食,库里剩的全是种子啊!全大队的社员都在挨饿,自己这当支书的咋能开这个头呢?
  石老大的肝病日渐严重,精神也有些迷糊。一个劲儿地喊着:“我要吃饭,我吃稀饭!”
  喊声尽管那么微弱,却像重锤敲打着石大娘的心。她知道大夯是个孝子,也知道他为爹的病为难。但老头子快死的人了,想喝口稀饭都没有。她的心碎了。
  石大娘知道地里的谷子已经熟了,想给老头子捋两把谷穗来。然而,大夯带领社员们制订了《村规民约》。眼看老头子就不行了,撕心裂肺地喊着“要吃稀饭”,难道连这点可怜的要求也不满足他吗?她不忍心。于是心一横豁出去了,趁着月黑天偷偷溜到村外,到地里掐了两把谷穗,回来搓了搓,给老头子熬了一碗稀饭。不料饭还没有做熟,石老大带着终生的遗憾撒手而去……
  石老大咽气的时候,大夯正在和社员们轧场,准备收秋。他没想到,旧社会那么苦爹都挺过来了,却死在了即将现实共产主义的人民公社里!
  乡亲们觉得石老大死得可怜,吊孝的人络绎不绝。鲁子凡在百忙之中也来向这位可敬的老人告别。他知道石老大得了肝病,经常来看他,还把每月特供给他预防浮肿病的二斤糠枣丸拿来了,在当时这就是高级营养品了。然而,二斤糠枣丸又能解决多大问题呢?老鲁在石老大棂前掀起蒙头,看了看枯瘦如柴的遗容,不禁潸然泪下。他握了握大夯的手低沉地说:“节哀。”
  石老大死后,韩天寿显得特别殷勤,一天往石家跑好几趟,表面上是为石家帮忙,实际上在寻找着什么。忽然,他在夹道里看见了几个搓了的谷穗,如获珍宝一样高兴,脸上立刻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他把石大夯叫过来,指着那搓了的谷穗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夯知道韩天寿在找茬,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爹要喝口稀饭,娘从地里弄的。”大夯什么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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