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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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夯知道韩天寿在找茬,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爹要喝口稀饭,娘从地里弄的。”大夯什么也没想,如实相告。
韩天寿奸笑两声,“大夯,这可违犯了村规民约。”
正在陪棂的大夯知道,韩天寿抓住小辫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依然说:“你爱咋办就咋办吧。”
韩天寿把脸一耷拉,“那可就公事公办了!”
石老大死了,却没有棺材。大夯给爹准备的一副上好的棺材板子,献给社里打井了,至今社里也没力量还。买吧?家里穷得叮当响。爹一辈子不容易,他不能对不起爹。于是把两间东屋拆掉,用四根檩条和一架小梁给爹打了一副薄板棺材。
出殡那天,整个东堤下村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吃过午饭,鼓和钹便在街上“咚咔咚咔”地敲起来,声音像呜咽,像哀鸣,揪人心,催人泪。
乡亲们都来助杠了,人们都愿帮帮他们的好支书。李贵九高喊一声:“起灵!”披麻戴孝的石大夯一遍又一遍地向乡亲们扣拜,李碾子也“一二三”地叫号,皮包骨头的人们竟没把石老大的棺材抬起来。经验丰富的李贵九见这情况,再次高喊:“孝子谢助杠的哩!”哭成泪人的石大夯跪在地上向抬杠的乡亲们磕了三个响头。李碾子再次扯开嗓门高喊: “起棂!”八个小伙子咬着牙齐声叫号,那薄薄的棺材才慢悠悠地抬起来。
棺材刚抬到大街上,就累得人们大汗淋淋了。老鼠四知道人们抬不动这棺材,早就准备了一辆大车。大夯不同意拉,看着人们实在抬不动,也只好同意了。
石大夯为爹圆坟回来,二旦便急忙跑来找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支书,快看看去吧,大娘掉到猪圈里了!”
大夯不知出了啥事,便大步流星地赶来,只见猪圈旁围着一大群人。他把人群拨开一看,娘浑身沾着臭屎,气得躺在地上哼哼。
大夯扑上去把娘抱起来,急急地问:“娘,这是怎么了?”
原来,大夯给爹圆坟刚走,韩天寿就把石大娘叫到大队部,阴阳怪气地问:“偷谷子的事你说怎么办?”
“现在人死了,要杀要砍,随你的便。”
韩天寿见老太太态度强硬,心里老大的不舒服。但他仍挤出一丝奸笑,“我对你既不杀,也不砍,就按大夯制订的村规民约办。”
“你想怎么着?”石大娘硬梆梆地问了一句。
韩天寿指着墙上贴的《村规民约》,一字一顿地念起来:“逮住偷秋者,处以十倍罚款,并游街示众。罚款嘛,等支部研究后再说,现在就带你去游街。”
石大娘不去,韩天寿硬叫民兵把她推搡到大街上,并给她脖子上挂了一大串谷穗,敲着锣游起街来。
石大娘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她觉着丢人,不敢睁眼,就这样走进了临街的猪圈里……
石大夯把娘搀回家。他边给娘擦洗边骂:“韩天寿,你真他妈的缺德!”
“低指标,瓜菜代”嘲笑了大跃进的失败。美丽的幻想终究代替不了现实。事实教育了全党,立即采取措施纠正“五风”,克服了“一平二调”,社员们分了自留地,划小了社、队的规模。经过全党的努力,艰难漫长的岁月终究过去。
如今东堤下大队已经恢复了元气,丰收景象又呈现在眼前。方田里谷穗像狗尾巴,大玉米像牛犄角,棉花如花似锦。果园里硕果累累,果香四溢,到处展现着一片丰收景象。经过三年自然灾害,挨饿挨怕了的社员们在期盼着丰收。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中午,突然刮来一阵凉风,一道黑鸦鸦的云彩像道山梁压过来。
俗话说,“屁是屎头儿,风是雨头儿。”人们见天上来了,纷纷往家跑,赶紧拾掇院里的东西,往家轰赶着到处乱跑的鸡鸭,关紧窗户,上好雨搭,忙个不停。
院里还没拾掇完,门窗还没关好,那浓重的乌云就把蓝湛湛的天空罩住了,整个村庄像扣在一只巨大的黑锅底下。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一声炸雷把云彩的幕布撕开个大口子,瓢泼大雨倾泻下来,大街上顿时成了一条浊浪滚滚的小河,打着旋涡向村外流淌。
水是生命之本。人们想水盼水,然而对水的承受力是有限的。他们看着阴沉沉的天,望着那瓢泼大雨,大声喊叫着:“别下了,再下就成灾了!”
老天并不听人的指挥,大雨仍没有停歇的意思。人们跑到村外,早就沟满壕平、满地净水了,庄稼被淹了。人们诚惶诚恐地喊叫:“老天爷,可别再下了,再下就受不了啦!”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仍没有止息的意思。石大夯放心不下黑龙河,他和几个民兵一直在大堤上冒雨巡逻。大堤外的庄稼绿油油,齐刷刷,丰收在望;大堤内,混浊的河水打着旋涡,湍急地向下游宣泄,水位不停地上涨。突然,一种恐惧涌上心头。他怕河堤决口,立即派人回村让碾子组织民兵上堤,以防不测。
晚上,县委召开紧急电话会议。县委书记陈列夫用抑郁的声音告诉大家:“据天气预报,有一个高压低涡盘旋在全省上空,受北来冷空气的抵制,近三天全县依然有大到暴雨。上游水库的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各级党政军民要立即行动起来,一方面按责任分段把守好黑龙河大堤,一方面立即组织所有劳力,在村周围垒筑土埝,做好防汛抗洪的一切准备。丢掉幻想,准备战斗!”
爹娘给大夯讲过民国六年发大水的情形,一想起那惨景,心里就无比恐惧,脊梁沟子发冷。水火无情,人命关天,决不能掉以轻心!
散会后,公社党委书记鲁子凡来了。他把石大夯和韩天寿叫来,严肃地强调说:“黑龙河码头镇段是全县重中之重,要不惜一切人力、物力、财力保住大堤。陈书记、杨部长和县武装部关政委,马上带一个团解放军战士和五千民工前来助阵。你们要全力支持,不惜一切代价配合他们!”
石大夯感到责任重大,马上召开支委扩大会,立即组织基干民兵集合,由李碾子和李仁杰带队,开往黑龙河东大堤。村里的防守工作,由他和韩天寿负责。
令下如山倒。在暴风雨中,大队的广播喇叭打开了,广播着大队党支部的紧急通知:“眼下大雨不停,黑龙河水继续猛涨。基干民兵立即到大队集合,到河堤防汛!”
基干民兵们听到广播,操起铁锨,推起土车,就往大队跑。一个个像威武的战士,站在风雨里,迎接新的战斗。
基干民兵们集合齐了。李碾子简单地布置了一下任务,便马不停蹄地向黑龙河东大堤开拔。其它大队的基干民兵也陆续赶到了。公社书记鲁子凡穿一件军用雨衣,像半截铁塔似的站在泥泞里,给基干民兵们布置任务:“这段大堤历来容易塌方,现在已发现管涌。我们要配合解放军同志,立即修筑一条拦河坝,坚决保住这段大堤!我们的口号是:人在堤在,人与大堤共存!”
解放军战士已经在那里开始了战斗。他们借着手电和桅灯的幽光,以疾快的速度装着土袋子,扛着土袋子在大堤上奔跑。县委书记陈列夫、农工部长杨旭和武装部关政委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指挥着拦河大坝打桩、填袋,大坝在延长上升。
站在河水激流里抢筑拦河坝的解放军战士和基干民兵们,抡着五十磅的大锤打桩,上下飞舞;扛着一百多斤重的土袋子,在泥泞大堤上穿梭奔跑。他们不顾大雨在下,不顾脚下泥滑,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继续干。一个个淌着大汗,汗水合着雨水流淌。尽管累得腰酸腿疼,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硬是咬着牙顶着干。
黎明时分,雨暂时停了。跑马云在低空飞行,天空露出了一点光亮,看到威武的拦河坝巍然屹立在黑龙河中。
指挥部传来命令,让奋战了一夜的人们停下来喘口气。大家就地坐在泥泞的大堤上休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浑身泥水,脸上五马六道像个泥菩萨。县委书记陈列夫五十多岁了,是个瘦老头儿。花白的胡子老长,看来有几天没刮了。他穿一件泥巴巴的中山服,肩上斜背着个汽车内胎,这显然是为了预防不测。他说:“解放军同志们辛苦了!基干民兵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代表全县五十七万人民,向你们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
解放军战士回答:“首长辛苦!”
基干民兵们回答:“陈书记辛苦!”
陈列夫继续讲道:“初战告捷,但不是最后胜利。我们要发扬战斗到底的革命精神和连续作战的作风,加固大堤,加固拦河坝!这拦河坝关系着黑龙河大堤的存亡,关系到全县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我们要誓保拦河坝,誓保黑龙河大堤!”
天又阴霉了,雨又下起来。加固拦河坝和黑龙河大堤的战斗又开始了。
大坝在慢慢加高,河水在迅速上涨。大坝升高一尺,河水上涨尺半。上游宣泄的河水猛烈地冲击着拦河大坝,激起一人多高的大浪,大坝在狂风巨浪中颤抖!
人们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险情,预示着什么灾难,一颗颗提溜的心缩紧了。
大坝在继续加高,河水在继续猛涨。
这是人与大自然的搏斗,是决心与毅力的较量!
一个大浪猛袭过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大坝,大坝在颤抖中裂开了一个口子。
险情严重,十万火急!人们紧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陈列夫威严地站在大坝上,全神贯注地指挥着数千名解放军战士和基干民兵战斗。
大坝的口子越冲越大,险情越来越急,战斗愈加紧张。
又卷来一个冲天大浪,“啪”地把大坝拦腰打断,水浪像脱缰野马,从这豁口上疯狂地窜了过去。
“撤!”陈列夫下了死命令。他见有人不听,着急地吼:“赶快撤退!”
民兵们在撤退,解放军战士们却依然在抢堵着这冲开的口子。
陈列夫见战士们不听指挥,只好求助于关政委。关政委立即命令战士们撤退。
解放军开始撤退了,冲开的口子越撕越大。刹那间便冲开了一米多宽,想撤退必须使劲蹦才能跳过来。
陈列夫在那里神情若定地指挥着撤退。跟随他的农工部长杨旭大声喊道:“陈书记,危险!”见他仍不在意,便用力拽了他一把,才把他拽到岸上。
断裂的大坝在河水猛烈冲击下,很快变成了一个孤岛。这个孤岛被激流吞噬得越来越小,上面还有几名解放军战士。口子宽得却再也蹦不过来了,一个个急得打转转。
“快扔绳子,把他们拽过来!”不知谁出了这么个主意。
一条条绳子扔了过去,战士们互相谦让着,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岸上人怕他们耽误时间,大声喊道:“别让了,快抓住绳子!”
抓住绳子的三个战士,被拽到岸上得救了。河中心的那个孤岛却越来越小,离岸越来越远,绳子再也扔不过去了。
岸上的人急得直跺脚,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又一个浪头打过来,岸上的人眼瞅着激流把孤岛吞没了,剩下的两名战士被浪头卷走了。
天上又下起了大雨。岸上的人们望着滚滚的河水失声痛哭,呜呜咽咽。我们的解放军战士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壮烈牺牲了!
老天呜咽,大雨哗哗,岸上的人们大放悲声。
情况依然紧急。人们化悲痛为力量,在陈书记的指挥下,立即奔向第二道防线……
李碾子带着基干民兵们上堤走后。石大夯和韩天寿到各队去检查社员们的危房。夜已深,人们却没有睡着。这滚滚的雷声响在耳边,哗哗的大雨敲打着房顶,敲打在人们的心上,根本没法入睡。他们担心河堤决口,担心房子漏水,紧缩着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石大夯的三个孩子都睡在奶奶屋里。外面的炸雷响得怕人,晚来便叫奶奶讲黑龙河的故事。奶奶说:“这个故事都讲过一百遍了,你也听不俗呀?”
晚来说:“我爱听。”奶奶便娓娓地给他们讲起来。
这时,大队的广播喇叭又响起来,是石大夯急促的声音:“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雨情危险,河堤告急。马上拿着工具到各队集合,立即抢堵大街口子!”
胆小的晚霞紧紧楼着奶奶的脖子说害怕,石大娘说:“不怕,有奶奶在不怕。”
各生产队的钟声相继响起来,声音是那样刺耳,那样烦人。
听到广播,小俊拿上铁锹就走了,石大娘也赶紧下炕,嘱咐三个孩子:“我出去看看,听哥哥的话。”说着,拿个簸箕就上街了。
街中心已经站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来了。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推着土车,有的掂着簸箕,有的端着脸盆。不少人顾不得穿簑衣,也顾不得披雨布,就这么任雨浇着。
石大夯和韩天寿早已在那里等着。大夯见人们基本到齐了,便说:“刚才县委开了个紧急电话会,这雨三两天停不了。上游山区的水库都已超过了警戒线,黑龙河大堤也出现了险情!我们不能抱任何幻想,要做最坏的准备。立即在村口打堤筑埝,即便河堤决口,也要保住村子!”
小俊见娘一步一滑地来了,着急地说:“娘,你怎么也来了?孩子们呢?”
“孩子们我已安置好,让晚来看着晚立、晚霞哩。”石大娘说,“我嘱咐晚来,有情况拽着他俩往外跑。”
石大夯把各队堵街口的任务都安排好了,又让每个队抽出十名壮劳力绑筏子,预防万一。
整个村子处于紧急状态,到处是忙碌的人群。没人说话,只听见掘土声、推土的小车子声和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头天亮四个街口的围墙已经筑起老高。虽然每个人都累得精皮力竭,脸上却流露出胜利的笑容。
石大夯把各队队长叫到一起碰头儿。老鼠四对大夯说:“有人在哄抢代销点哩。”
顿时,石大夯火冒三丈,脑门子上的青筋暴跳起来, “这不是趁火打劫吗?简直无法无天了!”立即命令韩天寿,“你去叫几个民兵来,叫他们带上绳子。”
“你想怎样?”韩天寿怯怯地问了一句,大夯没有回答。他刮风打闪般来到代销点,只见那里人头攒动,有抱布的,有扛化肥的,有拿食品的,有的还争争夺夺,骂骂咧咧。代销点的售货员大声制止着人们,然而无效。整个代销点几乎被哄抢一空,一片狼籍。
“住手!”大夯一声巨吼,把人们惊呆在那里。韩天寿的侄子韩老虎扛着两疋布想溜,大夯上去就揪住了他的脖领子,把眼一瞪,“你往哪儿跑!”
韩老虎、二楞子、李大昌见状,吓得把东西全放下了,他们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也知道大夯的脾气,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韩天寿带着几个民兵来了。借着灯光,他见大夯脸色铁青,两眼冒火,槽牙咬得咯嘣咯嘣直响,便感到大事不好。他怕韩老虎吃亏,上前求情道:“饶了他们吧。”
“你说啥?”石大夯怒眉一挑,把眼一瞪,“饶了他们?没门儿!”
那些人自知犯了错误,一个个垂着头,听众处置。有的竟浑身颤抖糠来。
大夯走到几个人面前,训斥道:“你们觉着老天不长眼了?代销点的财产没人管了?跑到这里发财来了!这东西是你们的吗?你们竟敢哄抢,太不像话了!”然后转脸对身后的民兵说:“ 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大夯一声令下,几个民兵呼啦站到了大夯面前。
“把他们几个捆起来,吊到树上!”
刚才疯狂哄抢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