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3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英还是被“卫东司令部”劫走了,关押在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天天拷打逼问,交待他们打击迫害石大夯的罪行,强令武云英给石大夯平反,武云英却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别管你怎么骂,怎么推搡,他就是守口如瓶。两派为了争夺韩、武,不断发生武斗。韩天寿一再叫嚷:“大夯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魁祸首,罪恶之大,罄竹难书!”多次怂恿韩老虎揪斗石大夯,因大夯有“卫东司令部”昼夜严加看守,并不断四处转移,韩老虎总不得手。石大夯见两派是为自己而斗,觉得自己有责任,一再要求出去。李碾子说:“你要出去,他们会揍死你的。”
然而好景不长。村里的两派正在为石大夯针锋相对斗争的时候,中央下发了一个保卫四清成果的通知。这一来,“卫东战斗队”就犯了方向路线错误。李碾子和韩正忙想不通,四清明明是错误的,怎么还要保卫呢?尽管想不通,也不敢与中央指示违抗,还是不解自散了。石大夯也被加上“右倾翻案”的罪名,被韩老虎揪出来游街批斗。
通过这次折腾,韩天寿的心彻底凉了。韩正忙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却和石大夯站到一边反对他,一下子把他气病了,晚上睡觉也哼哼。由福满见韩六子如此生气,就劝他:“犯不上跟这畜生生这么大的气。”同时骂正忙是吃里爬外的大浑蛋,正忙就跟她吵。正忙气愤地说:“你俩这么闹,我没法在村里待了!”
韩天寿气哼哼地说:“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滚吧!”
“我就不信混不上碗饭吃!”韩正忙一赌气,从家里抱了床被子就进城了。
韩天寿生气骂道:“你小子永远也别回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正忙真的走了,韩天寿又有些后悔。由福满也抱怨他:“我说叫你悠着点,你不听。现在弄僵了,看你怎么收场。”
“我当着支书,这小子硬是跟这个坏份子挺近乎,这成什么体统!能不生气吗?”
“他不是和晚霞在恋爱嘛!”
“他浑蛋透顶,咱家怎么能娶坏分子的闺女当儿媳妇呢!”
“我看对大夯你也甭这么狠。他下台这么长时间了,批也批了,斗也斗了,在村里臭么?现在全国这么乱哄哄的,一旦有个变化,你也得留条后路呀!”
“后路?现在我是逼上梁山,只有进路,没有后路了。”
韩天寿确实坐着没底的桥……这几年东堤下大队的工作平平,生产连年下降,公社经常批评韩天寿无能。
社员们慢慢醒过闷儿来了,造反造不出庄稼,批斗斗不出粮食,地里减产,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对批斗也就不感兴趣了。
新成立的县革命委员会对批斗走资派不感兴趣,革委主任杨旭要把鲁子凡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鲁子凡要去东堤下村,杨旭打电话请示陈列夫。如今陈列夫也已解放,被结合进地区革委会当了副主任。陈列夫了解鲁子凡,也关心石大夯,就同意了鲁子凡的意见。杨旭怕鲁子凡和石大夯来往,特意嘱咐韩天寿:“要严密监视鲁子凡和大夯来往。”韩天寿就把鲁子凡安排到离大夯家最远的三队。
鲁子凡放了到东堤下大队如鱼得水。他多次在这里蹲点,人们都熟悉他。白天跟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晚上人们找他聊天,李碾子有事就跟他商量。
为了产量上“纲要”达到农业发展纲要规定的平均亩产斤),公社要求粮田全部种成杂交高粱。李碾子知道社员们早就怵头吃杂交高粱了,找到老鲁气愤地说:“领导只知道杂交高粱高产,就不管这东西难吃。难道社员就是吃红高粱的命吗?”
鲁子凡只笑不言语。
“现在社员们天天吃杂交高粱,都拉不出屎来了!”
“那就找有经验的老农商量商量,看根据咱村的土质种什么合适。”鲁子凡终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要说种地,最有经验的还是大夯,可他……”
鲁子凡见碾子有顾虑,便说:“这是生产上的事,又不是阶级斗争。”
这次鲁子凡来东堤下村,没有找过大夯,是怕给他添麻烦。他知道有人在盯着他,还是避讳点好。亲近在心里,不一定那么显鼻子露眼。他了解大夯,头上那顶帽子并没有把他压垮,这把锋利的剑没有卷刃,还在关心着大队的事。虽没明说让碾子去找大夯,可那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
晚上,李碾子来找大夯,一见面就说:“老鲁叫我来找你。”
大夯心里一热,忙问碾子:“啥事?”
碾子便把公社叫种杂交高粱的事说了。大夯说:“谁都知道高粱难吃,可它增产。不然就显不出成绩,不能受表扬。”
“当官的为自己脸上贴金,就叫社员们天天吃杂交高粱呀!”李碾子不满地说,“我都吃得大肠干,拉不出屎来了。”
大夯说:“是不能光吃这玩艺儿“那你说种什么?”
“应该种什么,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就看看你敢不敢了。”
碾子发愁地说:“公社一天两头检查,露了馅怎么办?”
“动动脑筋呀!”
石大夯压低声音、比比划划地对碾子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一下子把碾子说乐了:“还是你的招儿多。”
地里挂锄了。公社组织生产联查,由各大队主管生产的革委副主任参加,顺着田间公路骑着自行车子转,挨大队检查。全公社绝大多数大队种的全是清一色的杂交高粱,长得青绿青绿,十分喜人。带队的郭松刚由公社副书记提为革委主任,最担心东堤下村不听指挥。因为李碾子对这事想不通。没想到他还听话了,种的全是杂交高粱。人们议论说:“要叫石大夯,想不通绝对不种。”
昨晚郭松着凉,突然想拉肚子,就让人们在路旁抽烟歇会儿,自己钻进庄稼地里拉屎。没想到里面种的全是玉米。他像吓着似的提着裤子跑出来,气愤地大声叫着:“李碾子,李碾子!”
碾子知道包子露了馅,心里并不慌张。现在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就是批我斗我,这玉米也变不成杂交高粱了。他装傻充楞地问:“郭主任,是不是碰上蛇了?怎么提着裤子出来了?”
“我问你,这地里怎么全是玉米呀!”
“不可能吧?”碾子仍在装傻,“种子是公社统一买的,杂交高粱咋会变成玉米了呢?”
郭松把碾子拉进地里,指着满地的玉米,气急败坏地说:“你看看,这是杂交高粱吗?”
碾子暗暗窃喜。他冲着这大片玉米故做惊讶地说:“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呢?兴许是种子出问题了吧!”
“不可能。别的大队没问题,怎么单单你们有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碾子本想搪塞过去,郭松却把人们都领进地里看那片玉米。严肃地说:“大家说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农业学大寨,是伟大领袖的号召。学不学大寨,是对毛主席的态度问题,是坚持不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问题。学大寨就必须大种‘两红’即红高粱、红薯)。东堤下大队却阳奉阴违,对抗学大寨运动,这是严重的路线斗争。回去告诉韩天寿,立即把这事给我查清,找出幕后策划者,进行大批判!”
李碾子心里笑了,“郭主任,你甭想刨根问底,就是神仙也查不清楚了。”
一路上,郭松一直在琢磨,这是谁的主意呢?他的脑子突然一闪,问碾子:“是不是鲁子凡在背后捣鬼?他可是有名的老右了。”
碾子摇摇头,“郭主任,老鲁是来劳动改造的,他才不会管这闲事呢。”
“要不就是大夯。”
碾子使劲地卜愣脑袋:“大夯戴着帽子,他才懒得管这事呢!他傻吗?”
“那这是谁的主意 ?莫非是韩天寿?”
李碾子见他猜这猜那,就把这事揽到在自己身上:“这事谁也不怪。我是主管生产,要批你就批我。”
“你?”郭松瞪了碾子一眼,“你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典型。你要能想出这鬼点子来,那就不是碾子了!”
碾子见郭松满脸疑惑,便说:“年年种杂交高粱,社员们都骂我祖宗三代了。我怕再挨骂,又怕公社查出来,就在地头路边搞了点鬼。该批该斗该检查我顶着。”
“你认为,这事批批斗斗就没事了?没那么便宜!”
碾子见郭松抓住不放,心里敲起了小鼓:“还要怎么着?”
郭松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给我把玉米全部拔掉,改种杂交高粱!”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这个新上任的郭主任真的要下绝手。这一百多亩玉米是全大队社员们半年的口粮,如果拔掉那将绝收。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他嬉皮笑脸地与郭松软磨:“郭主任,我错了,检查还不行吗?”
郭松受了捉弄,满肚子是气,怎么肯放过去呢,这也太便宜了。再说,如果不认真对待这事,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他把脸一沉,强硬地说:“李碾子,限你们五天内把玉米全部拔掉,一律种上杂交高粱!”
“拔掉?”李碾子为难地抓起脑瓜皮,“这玉米都长半人高了,拔掉多可惜呀!”
“这是资本主义的苗,坚决拔掉,种杂交高粱。”
“现在都啥节气了,还能种高粱吗?”碾子觉得这个郭松太不懂生产了。
郭松想想,“发动社员移栽。”
李碾子一听傻眼了。他故作笑脸地说:“郭主任,别逗了。移栽一百多亩高粱,要用多少苗子呀,到哪儿弄呀?就是有苗儿,这一百多亩,还不栽到驴年马月啊!”
“这我不管。”郭松断然说,“先把玉米拔掉,然后再栽杂交高粱。完不成任务,拿你是问!”
李碾子把这事向韩天寿一汇报。韩天寿抱怨说:“我早就对你说,这办法不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公社要处分,你可兜着!”
其实,这事李碾子跟韩天寿商量过,韩天寿吃杂交高粱也怵头。他天天让由福满给他抠屎,由福满就骂。因此,碾子一出这主意,他举双手赞成。现在公社追究起来,他却一退六二五,抱怨起碾子来。碾子老大地不高兴,心里说,有了成绩你揽过去,出了问题脱干坯!他心里这样骂着,嘴里说的却是:“韩主任,我可向你汇报了,大主意你拿。”
韩天寿不假思索地说:“那就听公社的,发动社员拔玉米。”
碾子见韩天寿如此不负责任,把脖子一拧,不满地说:“拔?说得轻巧。拔了秋后吃什么?让社员们喝西北风啊!”
“郭主任不是叫移栽杂交高粱吗?”
“到哪儿弄这些苗子呀!”李碾子眉头一皱,“再说,现在高粱都半人高了,也移栽不活呀!”
韩天寿见碾子不听指挥,生气地说:“说你目光短浅,还不认账。我们看问题不能光算经济账,要算政治账。公社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至于高粱苗子,那是你的事!”说罢,扬长而去。
千斤重担压在了李碾子身上。这是关系到社员生活的大事,决不能稀里糊涂,晚上他又去找大夯商量。
石大夯在思谋着,旱烟抽了一袋又一袋。他深深叹口气说:“现在又像大跃进那年了,到处是瞎指挥。公社不关心群众死活,是怕丢了自己的乌纱帽。他们吃的是皇粮,管凉不管酸。社员们挨饿是大事,遇事要有主心骨,一定得挺住。为了社员们,就是吃点苦也值!”
碾子听大夯的,豁出去了,不就是挨批挨斗吗?大不了也给戴顶帽子!
碾子迟迟没有行动,公社天天打电话催。韩天寿怕丢官,就想先把玉米拔掉,他亲自给队长们开会布置。队长们骂他:“你光知道向上舔,也得为社员们想想啊!”
东堤下大队的玉米依然在地里长着,而且越长越高,渐渐长天穗了,怀胎长棒棒了,吐红缨缨了,十分喜人,成了全公社的一道亮丽的景观,谁看了谁说这玉米长得好。只有郭松黑虎着脸。他批评韩天寿无能,韩天寿骂李碾子不听指挥。郭松要撤李碾子的职,碾子说:“我早就不想干了。”
郭松下不了台,转不过脸,只好让李碾子到公社作检查。
正巧,地区拉着各县主管农业的革委副主任来滏阳县检查生产。杨旭听郭松汇报过东堤下大队偷梁换柱种玉米的事,怕地区领导批评,就想绕过东堤下村。地革委副主任陈列夫却执意要那里看看。石大夯办社和那年发大水时,他都来过这村,想看看现在的情况。杨旭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等着领导批评。不料陈列夫见东堤下大队的玉米长势很好,异常高兴地说:“看来玉米也能增产嘛,何必非种杂交高粱呢?这东西社员们都不愿吃。”
杨旭、郭松和韩天寿没想到这位地区领导不仅没有批评他们,还肯定了他们的做法。陈列夫拍拍杨旭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说:“老杨啊,看来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让这个大队给大家介绍介绍经验吧。”
杨旭附在陈列夫的耳朵上,悄声说:“这个大队主管生产的副主任,为这事正在公社做检查呢。”
郭松一看,这回又砸了,心里一个劲地瞎嘀咕。
陈列夫问郭松:“这是怎么回事?快把那同志叫来介绍经验啊。”
韩天寿这才屁颠屁颠地赶紧到公社请李碾子去了。
李碾子没有向地区领导倾诉自己的冤屈,只是实事求是地讲了自己的想法。最后,他对陈列夫说:“我认为,农业学大寨要学根本,不能光学皮毛,更不能照猫画虎,生搬硬套,要从实际出发。”
“好!”陈列夫带头鼓掌叫好,“当前我们不少社队学大寨学偏了,有的甚至把学大寨当成了一根整人的棍子,这就大错特错了。李碾子同志敢于坚持实事求是,值得表扬。这么好的同志怎么能停职检查呢?赶紧恢复他的工作。”
众人鼓掌,李碾子羞得脸红了。他说:“实话告诉大家,这功劳不能记在我的账上,这是石大夯的意见,鲁子凡同志支持。我可没这么大胆子。”
陈列夫一听乐了。看来鲁子凡并没有被运动吓倒,石大夯也没被那顶帽子压垮。他俩还在为群众着想,心里不由地一喜。他想去看看老鲁,可一时又离不开。于是对碾子说:“你给老鲁捎个信儿,让他抽空到地区找我一趟。”
鲁子凡听说陈列夫找他,激动得一夜没睡好。他想地委可能要安排自己的工作了,天不亮就坐公共汽车到地委去了。没想到陈列夫不跟他谈工作安排,而是让他到省委党校去学习。
对于上党校,鲁子凡很不感兴趣。这几年,党校的学习跟着运动跑,变来变去的没个定盘星。上次刚学了邓小平的“三项指示为纲”,下次就进行批判。还是那些老师,还是那几张嘴巴,今天这么讲,明天又那么讲,越学越糊涂,简直白浪费时间,他不想去。可陈书记指定滏阳县就让他去,只好遵命了。
进党校学习,鲁子凡早有戒备。尽管每次都重申“三不主义”——不打棍子、不揪辫子、不扣帽子,结果总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反右时,他因如实反映了农业社的一些问题,就挨了十几天的批判。要不是历史清白,工作积极,差点被打成右派分子。从此,他遇事加了几分小心。然而,山难改,性难移。大跃进那年,县里逼着他们公社放卫星,他不满地说了句“简直是发烧说糊话”,反右倾时再次挨批判,并受了严重警告处分。这两次教训太深刻、太沉重了。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随便开口说话了,遇事慎之又慎。会上会下都要管住自己,一是情绪,二是嘴巴。无论开会还是学习,他从不主动发言。就是领导点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