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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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晚来激动地说：“太好了！我们正为投资发愁呢。如果二叔能投资支持，咱们村一定会很快富裕起来。”
　　“咱们村还有个造纸厂，挺赚钱的。”正忙趁机说，“现在只生产低档的包装纸。如果你能投资扩建一下，生产办公用纸和印刷纸，利润会更高。”
　　“那我去看看。”
　　丁步云说着，就跟正忙、晚来来到了造纸厂。一进厂，丁娜娜就捂住了鼻子：“怎么这么味啊！”
　　丁步云也用手绢捂住鼻子，“这里污染太厉害了。”
　　大夯怕丁步云看出问题，趁机说：“这里脏兮兮的，就别看了吧。”
　　正忙有些扫兴。他看看天快晌午了，就说：“二叔，你也累了，歇了吧。”
　　丁步云兴致正浓，哪里肯歇！他要求去看看学校，这是他最关心的。然而，正忙没有安排，不好意思地说：“二叔，不怕你笑话，咱村的学校太破旧了。”“破旧不要紧，可以建设嘛。”
　　东堤下村小学，是一九六三年发大水后新盖的，到现在也三十多年了。方方正正的院落，东西南北都有一排表砖挂面儿的教室，房坚已经碱蚀，表砖脱落了不少，窗户的玻璃也有坏的。学生们正在上课，有的教室在大声朗读。校长石大正是本村的，四十挂零年纪，长得胡子拉碴，看上去像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因没安排丁步云来访，他毫无思想准备，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正忙说：“一个村的，别见外。”
　　丁步云到各个教室走走看看。学生们不用说见过港商，就是镇上的干部也没来过这里，一个个显得傻呼呼的，不错眼珠地瞅着这位穿戴洋气的老头儿和花枝招展的小姐。校长心里一个劲儿抱怨正忙：“你要提前说一声，起码学生们会道一声好吧。现在搞得如此尴尬，真是不好意思。”
　　石大夯看着这破烂的学校，也觉得有点儿脸红。他说：“我早就让他们抓抓学校，可他们总是忙着办企业。”
　　正忙想就此提出些困难，好让这大老板支持一下。他说：“我也不是不想抓，是钱不凑手啊！”
　　丁步云说：“孩子是咱们的后代，是咱村的希望。亏了谁，也不能亏待孩子们。”
　　“那是那是。”正忙、晚来满心欢喜地点着头。
　　从学校里出来已经晌午了。石大夯说：“步云，到我家去吃饭。”
　　丁步云有些不好意思：“我来的时候，什么东西也没给你带，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
　　正忙说：“什么东西不东西的，现在谁家也不缺啥。俺以新老两代支书的名义请你。”
　　又是盛情难却。丁步云连连道谢。
　　“我也不给你弄七碟子八碗，咱们就吃家常饭。”大夯说，“我家窖里还放着红瓤山药呢，保准你爱吃！”
　　丁步云一听高兴极：“红瓤山药！我可有几十年没吃它了，肯定比山珍海味还解馋！”
　　丁步云在石大夯家刚坐下，乔硕大又开着车来了。韩正忙以为他是来接丁老先生到镇上去的，忙说：“乔书记，丁老先生啥时候到镇上去还没说哩，你急啥！”
　　乔硕大急急地说：“我是想接丁先生到镇上去，可县委苏书记来电话了，叫我马上把丁先生接到县里去，苏书记要亲自接待丁先生。”
　　丁步云对此感到十分意外。他说：“我这次回家不想惊动县里领导。”
　　石大夯也说：“步云说好在我这儿吃红瓤山药呢，他苏书记有吗？”
　　乔硕大一听急了：“这是苏书记给我的任务，完不成要挨尅的。”
　　这时，李月萍已经把烀好的山药端上来，还有小米绿豆稀饭。娜娜没见过这玩艺儿，上去就抓起一块儿，不料这山药特软，而且烫手，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高声叫起来：“这是什么呀？这么黏乎乎的！”
　　正忙对乔硕大说：“乔书记，今天中午说啥也不行了。你给苏书记打个电话，过几天再去，反正二叔又不走哩。”
　　乔硕大沮丧地说：“看来只能这样了。”
　　大夯和正忙要留乔硕大吃饭。他说：“我还有事呢，饭就不吃了。”然后对丁步云说，“什么时候到镇上去，我来接你。”
　　丁步云说：“乔书记如此热情，我一定去，时间让正忙安排吧。”
　　人们吃着饭，就又说起学校的事。丁步云说：“为了咱村孩子们的前途，我投资把咱村的学校翻盖一下，不要再盖东西房了，夏天太热。”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五十万够吗？”
　　出手好大方，一张嘴就给五十万！在场的人们都惊呆了。正忙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说：“谢谢，太谢谢了！”
　　“回去后我立即把钱汇来。”丁步云说，“修桥、补路、盖学堂，历来是积德的善事。我爹如果做了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我来补偿。”
　　正忙一心想着让丁步云投资，发展村办企业，他觉得这比盖学堂重要。于是试探着问：“听说二叔的食品公司在全世界有二十多个分公司，希望能帮咱村也建一个挣钱的企业。”
　　“晚来不是说要建淀粉糖厂吗？说说你们的具体想法。”
　　晚来说：“这是平安建议的，他最清楚了。”
　　“今天他不是回村了吗？快把平安叫来，一块儿谈。”
　　正忙立即派人把李平安叫来，鲁歌今也来了，寒喧过后落座。
　　丁步云再次打量了平安一番，满心欢喜地说：“这孩子有出息，前途无量啊！”
　　李平安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二叔过奖了。”
　　大夯说：“平安，快给二叔说说你对咱村发展企业的想法。”
　　正忙生怕平安说起造纸厂污染的事，赶紧插嘴说：“刚才我给二叔汇报了造纸厂和淀粉厂的情况，眼下存在的问题主要是生产规模小，技术含量低，竞争能力差，效益越来越低。希望二叔对这两个企业大力支持。二叔还说支持你和歌今搞大棚蔬菜呢。”
　　丁步云并没有理会正忙的意见，对平安说：“说说你的想法。”
　　“二叔，我涉世不深，知识浅薄，如有考虑不周之处，请多加指教。”
　　“咱们是一家人，别那么客气，快说吧。”
　　平安这才谈起自己的想法。他说，“就中国目前的形势来说，农村要发展，农民要富裕，光靠传统农业不行。要搞商品农业，发展农村工业，一定要从农村实际出发，扬长避短，要在农产品深加工上动脑筋，下功夫。”
　　丁步云认真听着，不住地点头。
　　这时，院里闯进一伙子人，呼儿喊叫的。晚霞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迎出来。她见人们拿着几棵枯萎的玉米，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赶紧上前拦住：“你们这是干什么？”
　　领头的柱子大声问：“正忙在这里吗？”
　　晚霞制止说：“别在这里大声喊叫，屋里有客人。”
　　“你把支书叫出来，我们有话说。”
　　正忙不知出了啥事，赶紧出来看。人们围上去，质问他：“我们的玉米都死了，你说怎么办？”
　　“这与村委会有关系吗？”韩正忙知道怎么回事；却故意回避矛盾。
　　“造纸厂的污水从俺地边过，把玉米都呛死了。”
　　正忙不耐烦地说：“不就几棵玉米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嚷嚷啥呀！”
　　“那几块玉米肯定减产了。”
　　“我赔你们不就得了。”韩正忙说得很轻松。
　　“那边的地都一片一片地不长苗了，我要求调地。”有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正忙说：“赔偿你们损失得了，调什么地啊！”
　　“那地根本没法种了，不调怎么办？”
　　院子里在大声争吵，屋里人在仄耳静听。歌今用眼神示意李平安，机会来了。李平安点头会意。
　　老支书觉着这样吵下去不解决问题，让丁步云听去更糟糕，就出来对那几个村民说：“大家先回去，你们反映的问题支部会重视的，不会叫你们吃亏。”
　　几个村民嘟嘟嚷嚷地走了，韩正忙回到饭桌上。丁步云问他：“刚才外面嚷嚷什么呢？”
　　正忙支支吾吾地说：“有几个村民对村里办企业不理解……”
　　丁步云见他在掩饰，打断他的话说：“是说造纸厂的污染吧？这个问题要重视，必须解决。否则，会严重影响农业的发展。”
　　石大夯怕丁步云扫兴，也怕正忙尴尬，就想把话题引开。他对平安说：“你接着汇报吧。”
　　李平安说：“我想以淀粉厂为基础，开发淀粉糖。”
　　丁步云满意地点头说：“淀粉糖确实前景广阔。”
　　“你不是开始研究高能饲料开发了吗？”大夯有意提醒他。
　　李平安说：“高能饲料开发，我在农大时就开始研究了，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眉目，目前还是先上淀粉糖吧。”
　　当李平安汇报完淀粉糖项目的规模、投资及效益等情况，丁步云马上表态：“这是个好项目。”
　　石晚来接腔说：“只是资金缺口太大了。”
　　“只要有好项目，投资再多，也能收回来。”丁步云对这项目信心十足。
　　韩正忙高兴地问丁步云：“这么说，二叔同意了？”
　　“资金我可以支持你们。”丁步云说，“我早就想为家乡效力，平安又提出了这么好的项目，肯定会赚大钱的。”
　　众人鼓掌。大夯高兴地对丁步云说：“看来你实力不小啊！有你的支持，咱们村的企业会上一个大台阶，你给咱村立了一功。”说着，挑了一块红瓤山药递给丁步云，“这是我对你的奖赏！”
　　众人哄笑。丁步云接过那红瓤山药，说：“这时候的山药比蜜罐还甜。”说着，吸溜了一口。
　　石晚来又给丁步云盛了一碗绿豆稀饭，他说：“我已经吃饱了。”
　　“多喝绿豆稀饭解渴。”
　　丁步云笑着说：“没想到咱们的孩子这么有出息，我高兴极了。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平安皱着眉头思忖片刻，瞅了正忙一眼，说：“刚才外面嚷嚷大家已经听到了，这是造纸厂污染造成的。我们要生产绿色食品，污染问题必须解决。”
　　人们的眼神一下子集中在韩正忙脸上，弄得他一脸尴尬，支支吾吾地说：“污染问题我不是不想解决，可咱治不起啊！”
　　“造纸厂治理排污需要多少钱？”丁步云问。
　　“一百万左右吧。”韩正忙张口就来。
　　“要是花这么多钱治理，不如把它停下来。”李平安直率地亮明自己的态度，“用这么多钱治污不划算，不如把它停了。”
　　丁步云在默默盘算着，不住地点着头。
　　“我不同意！”韩正忙变脸变色地站起来，“这是咱们村的一棵摇钱树啊！咱们这里是产麦区，有的是麦秸，很适合咱们村生产啊。如果把它停下来，不仅白白扔掉近百万的投资，还会造成一百多人下岗失业，村民们也不干呀！”
　　“食品必须强调绿色，绝对不能污染。”丁步云说，“平安的建议我支持，请村政府认真考虑。”
　　石大夯怕正忙和平安顶起牛来，接腔说：“这事让党支部和村委会研究去吧。咱们快吃饭，让步云休息一会儿。”才不议论这事了。
　　饭后，正忙、晚来把丁步云送回住处。正忙回来找到平安算账，气愤地说：“在这样的场合，你提出造纸厂污染，这不是故意出我的丑吗？”
　　“正忙，村民已经找上门来了，玉米已经有死的了，污染问题不能不解决了！”平安的话语里透着焦急。
　　“平安，别以为丁先生支持你上淀粉糖，我就会就放弃造纸厂，这是我的心血啊！”
　　“我知道你花了不少心血，也知道这个厂为村民带来了利益。但是，绝不能为眼前这点利益，而忽视对环境的保护……”
　　“平安，既然明白就不要跟我作对了。”
　　“我是为全村人着想，怎么是跟你作对呢。”
　　“你不要再显摆你的高见了，为村里和村民们想想吧。”
　　“淀粉糖的效益要比造纸高好几倍呢。”
　　“淀粉糖能不能上？什么时候能上？效益到底怎么样？现在八字没一撇呢，求你别和我唱对台戏了！”
　　平安大吃一惊，不禁眉头一皱：“正忙，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你无非是想把我压下去，显摆你呗！”
　　“岂有此理！”平安没想到正忙会这样想，不想和他治气，又不甘心，他强压着内心的火气说，“正忙，难道你就看着河里鱼死、玉米绝收吗？”
　　“玉米能值几个钱？损失了我赔！”韩正忙理直气壮地说，“赚了钱什么都可以买！现在谁还种地呀，有本事的都出去务工经商了，在家种地的都是最没出息的！”
　　李平安大吃一惊，不禁皱起眉头，“你怎么这样看问题！”
　　石大夯也觉着正忙的话刺耳，插嘴说：“正忙，这么看问题不对。怎么能说粮食不值钱？怎么能说种地没出息？低指标时一斤小麦五块钱，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买不来几斤麦子。光有钱，买不来粮食照样饿死人！”
　　“怪不得有些基层干部不重视农业，有些地方弃荒地很多，就是这种思想在作怪吧。”平安趁机又说了一句。
　　正忙不服，“你看有几个富村是靠农业起家的？……”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李平安打断他的话说，“不是务农不能致富，而是旧观念影响致富。我们不能看不起农业，更不能放弃农业，要在农产品深加工是做文章。”
　　“平安，你甭高谈阔论，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正忙说，“我是从咱村实际出发建造纸厂的，你一回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是因为俺爹还是因为晚霞？……”
　　正忙怎么会这样想！他觉得这位年轻的支书太狭隘了，实在可悲。他摇摇头说：“正忙，咱俩的分歧不是什么恩怨，也不是感情之争，而是致富观念的不同。为了长远发展，为了我们的后代，必须保护东堤下村这块净土！”
　　大夯对正忙说：“别胡思乱想了，好好想想平安说的吧。”
　　那天，丁步堂兄弟俩聊了整整一天，畅叙离别四十年之情。如今兄弟俩都到了古稀之年，生活都过得不错，最遗憾的是丁家后继无人。丁步云在香港娶了个太太，有个儿子，却生了两个孙女，断了一股。丁步堂有个儿子，却姓了母姓。他早就想认这儿子，因月萍不肯，至今没能如愿。丁步堂对胞弟说：“步云，你把平安带到香港深造吧。”丁步云想这倒是个办法。李平安去不去呢？如果没个适当的理由，他不会离开多灾多难的母亲。为此，他苦想了一夜。
　　丁步云原本没有到县里去的打算。既然哥想让平安出国深造，他决定到县里去一趟，看能不能给平安创造个机会。
　　苏振奇听说丁步云要来县城，立马亲自去接。到县城后，领他看了几个厂子，丁步云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尽管谈了几个合作意向，也不太热心，只是对蔬菜深加工大感兴趣。苏振奇不知其中的奥秘。
　　丁步云问：“你们想不想把蔬菜打入国际市场？”
　　“求之不得啊！”苏振奇说，“蔬菜深加工的利润可观。”
　　“如果想搞蔬菜深加工，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想带李平安出国深造。”
　　“那太好了，我支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于是，丁步云和县政府签订了年销售十万吨脱水菜的意向书。
　　当李平安看到这个意向书的时候，立即把丁步云让他出国深造的事联系了起来，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些日子，平安的思想很乱。全村都知道他是丁家的后代，娘却不让他认丁步堂这个爹。现在丁步云要他出国深造，去不去呢？去，对自己的前途和今后的工作当然有利，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