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陷地中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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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两人一起跌在地板上。他感觉胳膊肘被地板撞得像是脱臼了,疼得松开了手。
吴丽萍紧忙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夺门而出。
二
吴丽萍回到家,独自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她强烈思念远在海外的丈夫,脑中浮出跟姜云松一起走过的辛酸爱情之旅。
一九六六年,她跟姜云松一起从广州串联回到北京,已经是隆冬季节。天寒地冻,可他们还没穿棉衣。
从地铁站口一出来,他们就以环城赛跑的速度向吴丽萍的家跑去。
五十九
这时,各地的红卫兵还在不断往北京涌来,大街小巷里可以看到穿着各种装束的外地学生。从南方来的学生衣衫单薄地在寒风中哆嗦着,有的人冷急了,干脆裹着被子出门。
跑到设计院宿舍的大院门口,吴丽萍觉得身上开始发热,就放慢了脚步。
大院里的杨树叶早已凋落殆尽,没有人打扫,落叶四处飘飞。天气阴冷,小孩子们都躲在屋内不出门,院子显得格外冷清。想不到离家才一个多月,就变得这样萧条。
进了大门,看到路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她,她以为是自己单薄的衣装让他们惊奇,朝人们笑笑并没在意。
后来,有几个熟人迎面走过来。她照往常那样向他们笑了笑准备打招呼,那些人一个个都像有默契似地转过脸,看着别处匆匆走过去了。
连不明底里的姜云松都感觉出来了,不时转脸探询地看她。他经历过世态炎凉,从路人的神态中感觉出了意味。
她碰到他的目光,摇摇头表示不解。忽然,她意识到了那些人目光的冷漠,不由从头到脚起了一阵寒战,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究竟出什么事儿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紧张起来,赶紧加快脚步朝家奔去。
走进她家楼内,她迅速跑上二楼的家门前,急忙敲门喊:“丽芸,快开门!”
屋内响起桌椅碰撞的声音,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比吴丽萍矮一个头的姑娘站在门内,呆呆地看着他们,眼泪迅即滚落下来:“姐,你怎么才回来呀!”
他们走进门内,看到屋子像是被洗劫过的。书柜倒在地上,墙边堆着一摞摞的书籍,地上散着打碎的玻璃,抽屉敞着,门帘布也扯破了。
“我怕碎玻璃扎破手,没敢捡。”丽芸带着哭腔说。
“发生什么事儿了,妈妈呢?”丽萍着急问道。
丽芸大声哭了起来:“妈妈被抓起来了!说她是走资派,叛徒。”
吴丽萍脸色立即变得刷白,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姜云松从刚才路人的目光中已经有了预感,在史无前例的风暴冲击下,像她这样的家庭,绝大多数都难逃厄运。他摘下她肩上的挎包,让她坐到沙发上休息,自己蹲在地上开始收拾碎玻璃片。
吴丽萍见妹妹惊奇地看着他,就说:“他叫姜云松。”
姜云松看到丽芸怯怯的目光,就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轻轻抚摸她的鬓发。
丽芸比丽萍小四岁,浑圆的脸盘,五官很像她姐姐。她看出了他跟姐姐的亲密关系,就依到他身上,接受他的爱抚。母亲被抓后一个星期里,她担惊受怕无依无靠,总算找到一个依托。
丽萍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找衣服。书本、衣服、用具被抄家的人丢得满地。这几天丽芸把它们一点一点检起来。书柜倒在地上她扶不起来,就把书摞到墙边。衣服被她一团团放回柜中,塞得乱七八糟,丽萍好容易找到父亲的军大衣和自己的棉袄。
姜云松把地上的碎玻璃打扫完,将书柜扶到墙边摆正,跟丽芸一起把地上的书籍搬到柜中放好。
这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丽芸吓得跑到了姜云松的身后。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走上前去把门打开。
忽地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浓眉大嘴身材粗壮的人,吴丽萍认得他是行政处的,他看了看屋里的人,对着她说:“你妈不行了,你们去见一面吧。”
吴丽萍脑子嗡了一声,双腿发软立脚不住,往后倒了下来。姜云松赶紧上前扶住她。
吴丽芸没听明白:“我妈怎么了?”
壮汉不再说话,跟另一人转身往门外走去。姜云松紧忙拿棉袄给她们穿上,跟她们一起随这两个人往办公楼的大院奔去。
他们沿主楼底层的走廊走到尽头,从楼梯底下钻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走廊中已经围着一群人。姐妹俩来到房间门口,借着通气窗射入的光线,看到妈妈躺在墙边的床上。
两人立即大喊一声:“妈妈!”向床上的母亲扑了过去。
吴丽萍一接触母亲的身体,立即被僵硬的躯体惊得全身冰冷,妈妈已经离开多时了。
丽芸抱着母亲的身子嚎啕大哭。
六十
丽萍抚摸着母亲苍白冰冷的脸,泪水滚流。
母亲的眼睛没有闭上,瞳孔黑茫茫一团,似在竭力望着小窗外的天空。
母亲临终前想什么呢?
据母亲的一位同事后来告诉丽萍,妈妈去世的头一天,院里召开全院批斗大会,要她交代被捕叛变的罪行。
母亲解释说,他们是经组织营救后参加八路军的,没有投降变节行为。
在被捕后没有慷慨就义就被认定为叛徒的年代,她的解释更让人认为有变节行为。站在她身后的一个造反派,把她的衣领使劲儿提起,要她老实交代,她被勒得透不过气来。
这时,一些人冲上前来,以对叛徒的刻骨仇恨向她拳打脚踢,她当时就昏厥过去。
当夜凌晨,母亲就去世了。医生作了检查,说是心肌梗死。
吴丽萍泪水奔流抚摸母亲的脸颊,观察她不肯闭上的眼睛。母亲在想那强加给她的不白之冤?她呼唤两个女儿?她思念大三线的丈夫?!
母亲,你是抗战的女英雄,多次扮作世家小姐只身潜入鬼子盘踞的保定城,刺探情报策反伪军。解放后,以多数男子不及的才干和魄力,领导了设计研究院的工作,为国家建设做出过巨大贡献。你没想到,在文明社会中竟会受到这样荒谬推理的摧残。狂暴的风雨残忍地熄灭了你的生命之火,你在黑沉沉的夜里离开人世,心中一定有很多不平。你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们说。妈妈,你再看一眼你的女儿吧!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急急忙忙离开了我们!
吴丽萍翻动母亲的眼睑,竭力想从她的眼睛中寻找答案。姜云松走上前来,拉开她的手,把老人的眼睑合上。
后边有人低声说:“抬走!”
立即上来几个人,把两姐妹拽开。在她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母亲的遗体被放上担架抬了出去。
他们跟着跑到楼外,一辆候着的卡车立即载着担架急驰而去,两姐妹被拦了下来。一个人对她们说:“你们要站稳立场,跟叛徒划清界线!”
楼外已经围着不少人。只有少数人上来,掉着泪安慰她们。更多人是远远站着,像看一场与其无关的例行公事。胆小的赶忙走开,怕人说对叛徒有同情心。
姜云松看出周围的阵势,就拉着泣不成声的丽芸,和丽萍一起返回她们家中。
她们的父亲,两年前调到大三线去了。回家以后,他看两人不停哭泣,心里默想,两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突然失去母亲,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想不出宽慰的话来,只好走进厨房里,给她们做饭。
突然的变故,使他立即像在自己家一样,在屋里操持起来。把饭做好,他把吴丽萍叫到一边,对她说:“别忘了自己是姐姐。”
听到他的话,她止了泪。开始意识到,从此必须为年幼的妹妹,尽母亲没能完成的职责。
母亲突然离世,使吴丽萍很快成熟。母亲没有瞑目的眼睛,经常在她脑中浮现。母亲的遗体运走时,周围人冷漠的表情,时时让她寒彻脚底。她不止一次问姜云松:“我妈一向待他们很好,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想到半年前,校党委垮台的瞬间,人们互相揭发的情景,厌恶地说:“就像一条要沉的轮船一样,人们互相厮打,争先恐后爬上救生艇逃命。报上不是说过,‘文化革命’就是灵魂大暴露。”
“是触及灵魂的大革命。”她纠正说,想起报纸的原话。
“反正是一样,难道你没看出来。”
六十一
她点了点头。
两天后,他返回学校。
校内一片萧索,九月下旬校园里红卫兵组织林立的热闹场面早已无影无踪。同学告诉他,那些红卫兵组织都是有后台的。后台一倒,它们也跟着垮台了。
有人说,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他觉得扑朔迷离的局势让人不可知,意识到红卫兵已经成为政治人物争斗的工具。当初紧跟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学游泳”的美好愿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他把吴丽萍的情况跟好友严诗刚、朱玉堂说了。严诗刚说:“大部分同学外出串联都没回来,去新疆、西藏,还有到西双版纳的呢。你就安心照顾她们吧,有事儿我会去告诉你。”
五天后,有人告诉吴丽萍,她母亲埋在樱桃沟入口不远的山坡上。他们立即骑车去樱桃沟。
两辆自行车,吴丽萍骑一辆,姜云松驮着吴丽芸。
山坡上新土堆成的坟很显眼,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坟前木牌上,写着她们母亲的名字。
姐妹俩趴在坟上哭泣。北郊十二月的寒风卷起阵阵尘土,吹乱她们头发灰土钻进了发根,泪水奔流的脸被印出道道污迹。
恸哭的吴丽萍十指抠进泥土中,脸颊紧紧贴到坟上,竭力要感知地下长眠母亲的信息。妈妈,你知道女儿在呼唤你吗?两个女儿还不知道怎样应付人世的险恶呢!告诉我,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她忽然嫉妒那些母亲健在的女孩。自己才满十八岁,就不得不结束无忧无虑的纯真少女生活。
姜云松让她们哭够了,才动手拉她们起来。他在路边捡了一块城墙砖,准备刻一个墓碑。
在回来的路上,他对吴丽萍说:“听说大串联很快会结束,我们得赶紧去一趟四川,找你爸爸。”
有了前次串联的经验,姜云松带了一条被子,打成背包背着。第二天,三人坐上开往成都的列车。
他们在绵阳站下车,一路打听找到她们父亲的单位。
这是一个保密的军工设计院,办公区不准外人进入。吴丽萍父亲是院长,门房的人听完他们来意,往里打了电话,让他们在传达室等着。
等了很长时间没有人出来,姜云松预感到形势不妙。他不敢向她们说出,就跟她们谈起学校里一些高干子女父母挨斗的情况,让她们有精神准备。
果然,她们父亲没有来,出来一个戴着红袖章三十来岁的男子。他见了他们一句话不说,一直把他们领到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他看了看左右,把门关上才开口说话。
他对着吴丽萍说:“我姓刘,是你父亲的秘书。你们见不着他了。吴院长被他们打倒了,说他是叛徒。这段历史我是知道的,你爸妈在保定师范读书就参加革命了,一次学潮中他们被捕。抗战爆发,组织将他们营救出狱,参加了八路军。
“造反派的人说,出狱的过程有疑点,一定填过自首书,有叛变行为。现在没人能对那段历史提供证明。这个问题没搞清,他就得在牛棚里待着。”
姜云松说:“她们的母亲前些天被整死了,往后的生活怎么办?”
刘秘书说:“他们已经来过电话了。院里让我通知你们,往后给你们姐妹每人每月十三元生活费,从你们父亲冻结的工资里扣。”
大三线千里寻父,她们还是见不到日夜想念的父亲,只好伤心地哭着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来源总算有了着落,只知伤心哭泣的吴丽萍,当时并没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四川天气终日天阴雨雾蒙蒙,阴冷的天气让吴丽萍倍觉寒冷。她觉得心冷得发抖,骨头阵阵酸疼。母亲与她们阴阳相隔,父亲近在咫尺却不准见面,她们成了无依无傍的孤女。
当天晚上亏了姜云松带来的被子,他们挤在候车室的墙角盖着它,才抵住四外吹进的寒风。
火车再度穿越秦岭。吴丽萍望着窗外闪过的崇山峻岭,感觉到了人生的艰难,开始体会到姜云松幼年失去双亲的痛苦。
回到北京之后,一个新的生活格局开始了。吴丽萍不得不跟姜云松精打细算,安排这笔生活经费。除了两人的生活费,姜云松还有每月十六元的助学金。他说:“有这笔钱,可以过得不错的。”
为了节约开支,她们只好尽量在家做饭。学校有活动时,中午在学校食堂进餐,否则三餐都在家吃。姜云松当厨师,吴丽萍是采购员,妹妹当两人的帮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灵的创伤渐渐被求生存的日常活动磨平,笑声终于在屋里出现了。
丽芸跟云松日益亲密。少女朦胧的萌动,使她对和蔼英俊的大哥哥产生一种莫名的感情,总爱拉着云松哥帮她做事。
六十二
丽萍对妹妹的举动总是报以会心的微笑,一种母性的理解在她心底滋生,她高兴地看到妹妹那么喜欢他。
吴丽萍的学校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她要跟大家去外地演出一个多星期。她找姜云松商量:“我要出去一星期,丽芸靠你照管了。”
“放心走吧!有自行车很方便。我每天把饭做好,晚上看着她睡下了,才回学校去。”
姐姐不在家,吴丽芸干脆每天跑去清华大学找姜云松,要他陪她逛校园。
姜云松见她来,就说:“你怎么不去学校?同学会说你对运动不积极,当心写到你的鉴定上。”
她不在乎:“学校已经乱套了,我才不怕呢!”
吴丽芸在一零一中,学校离清华西校门很近,经常看到戴清华校徽的学生在校门前经过,非常羡慕。她到清华大学,就叫姜云松带她到校园各处看看。
他带她看礼堂、工字厅和水木清华。她跑进阶梯教室里,在座位上坐了下来,要他到讲台上扮演老师给她讲课。
她坐在下边高兴道:“我也是清华大学的学生!”
他说:“你只要好好学习,一定能考进清华。”
她拉住他的手,认真问道:“我能考上吗?”
“能!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就没有做不到的。”
她知道他学习很刻苦,就说:“我姐姐想当歌唱家,可我要当一名女工程师。能成?”
“为什么不能?你妈妈还领导上千人的设计院呢,她的女儿肯定能当总工程师。你知道居里夫人吗?她是世界上唯一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
她很兴奋:“我要当居里夫人!”
一天晚上在家里,姜云松看不早了,准备回学校去。她忽然走到他面前说:“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他说:“当然。”
“我的同学里有些人的父母被打倒了,就立即跟他们爹妈划清界限。这样对不对?”
他想了想,说:“那要看情况。如果你认定爹妈是坏人,就那样做。如果不是,就不做。”
“他们要我也那样做。”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