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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最受读者喜爱的100篇情感文章-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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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搬到光仁街,已经是1963 年了。那地方,一条条小胡同仿佛烟鬼的黑牙
缝,一片片低矮的破房子仿佛是一片片疥疮。饥饿对于普通人们的严重威胁毕竟
开始缓解,我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已经有三十多本小人书。

“妈,剩的钱给你。” 
“多少?”
“五毛二。” 
“你留着吧。” 


买粮、煤、劈柴回来,我总能得到几毛钱。母亲给我,因为知道我不会乱花,只
会买小人书。当年小人书便宜,厚的三毛几一本,薄的才一毛几一本。母亲
从不反对我买小人书。

我还经常出租小人书,在电影院门口、公园里、火车站。有一次火车站派出所一

位年轻的警察,没收了我全部的小人书,说我影响了站内秩序。
我一回到家就号啕大哭,我用头撞墙。我的小人书是我巨大的财富,我觉得我破
产了,从阔绰富翁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我绝望得不想活,想死。我那种可
怜的样子,使母亲为之动容,于是她带我去讨还我的小人书。

“不给!出去出去!”
车站派出所年轻的警察,大檐帽微微歪戴着,上唇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副葛列高


利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母亲代我向他承认错误,代我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到火
车站出租小人书,话说了许多,他烦了,粗鲁地将母亲和我从派出所推出来。
母亲对他说:“不给,我就坐在台阶上不走。”
他说:“谁管你!”“砰”地将门关上了。
“妈,咱们走吧,我不要了……”
我仰起脸望着母亲,心里一阵难过。亲眼见母亲因自己而被人呵斥,还有什么事


比这更令一个儿子内疚的?
“不走,妈一定给你要回来!”
母亲说着,就在台阶上坐了下去,并且扯我坐在她身旁,一条手臂搂着我。另外


几位警察出出进进,连看也不看我们。


“葛列高利”也出来了一次。“还坐这儿?”母亲不说话,不瞧他。“嘿,静坐示
威……”
他冷笑着又进去了……
天渐黑了。派出所门外的红灯亮了,像一只充血的独眼自上而下虎视眈眈地瞪着


我们。我和母亲相依相偎的身影被台阶斜折为三折,怪诞地延长到水泥方砖广场,
淹在一汪红晕里。我和母亲坐在那儿已经近四个小时,母亲始终用一条手臂搂着
我。我觉得母亲似乎一动也没动过,仿佛被一种持久的意念定在那儿了。

我想我不能再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吧!” 


那意味着我失去的是三十几本小人书,而母亲失去的是被极端轻蔑了的尊严,一
个十分自尊的女人的尊严。
终于,“葛列高利”又走出来了。
“嗨,我说你们想睡在这儿呀?”母亲不看他,不回答,望着远处的什么。
“给你们吧……”“葛列高利”将我的小人书连同书包扔在我怀里。
母亲低声对我说:“数数。”语调很平静。
我数了一遍,告诉母亲:“缺三本《水浒》”。
母亲这才抬起头来,仰望着“葛列高利”,清清楚楚地说:“缺三本《水浒》。”
他笑了,从衣兜里掏出三本小人书扔给我,咕哝道:“哟嗬,还跟我来这一套……”
母亲终于拉着我起身,昂然走下台阶。


“站住!”
“葛列高利”以将军命令士兵般那种不容违抗的语气说:“等在这儿,没有我的
允许不准离开!”


我惴惴地仰着脸望着母亲。“葛列高利”转身就走。


他却是去拦截了一辆小汽车,对司机大声说:“把那个女人和孩子送回家去,要
一直送到家门口!”
……
我买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青年近卫军》,一元多钱。母亲还从来没有一次给我


这么多钱。
我还从来没有向母亲一次要过这么多钱。
但我想有一本《青年近卫军》,想得整天失魂落魄、无精打采。
在自己对自己的怂恿之下,我到母亲的工厂向母亲要钱。母亲那一年被铁路工厂

辞退了,为了每月27 元的收入,又在一个街道小厂上班。
那是我第一次到母亲为我们挣钱的地方。
空间非常低矮,低矮得使人感到心里压抑。不足200 平方米的厂房。四壁潮湿颓


败。七八十台破缝纫机一行行排列着,七八十个都不算年轻的女人忙碌在自己的
缝纫机后。因为光线阴暗,每个女人头上方都吊着一只灯泡。正是酷暑炎夏,窗
不能开,七八十个女人的身体和七八十只灯泡所散发的热量,使我感到犹如身在
蒸笼。那些女人热得只穿背心,有的背心肥大,有的背心瘦小,有的穿的还是男
人的背心,暴露出相当一部分或丰满或干瘪的胸脯,千奇百怪。毡絮如同褐色的
重雾,在女人们、在母亲们之间纷纷扬扬地飘荡,而她们不得不一个个戴着口罩。
女人们、母亲们的口罩上,都有3 个实心的褐色的圆。那是因为她们的鼻孔和嘴
的呼吸将口罩濡湿了,毡絮附着在上面。女人们、母亲们的头发、臂膀和背心也
差不多变成了褐色的,毛茸茸的褐色。我觉得自己恍如置身在山顶洞人时期的女
人们、母亲们之间。

七八十台破缝纫机发出的噪声震耳欲聋。

我穿过一排排缝纫机,走到一个角落,看见一个极其瘦弱的女人,毛茸茸的褐色
的脊背弯曲着,头凑近在缝纫机板上。周围几只灯泡的电热烤着我的脸。

“妈……”

背直起来了,我的母亲。转过身来了,我的母亲。肮脏的毛茸茸的褐色的口
罩上方,我熟悉的一双疲惫的眼睛吃惊地望着我,我的母亲的眼睛……

母亲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我……”

“有事快说,别耽误妈干活!” 

“我……要钱……”

我本已不想说出“要钱”两字,可是竟说出来了!

“要钱干什么?”
“买书……”“多少钱?”“一元五角就行……”

母亲掏衣兜。掏出一卷毛票,用指尖龟裂的手指点着。

旁边的一个女人停止踏缝纫机,向母亲探过身,喊:“大姐,别给!没你这么当
妈的!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供他们上学,还供他们看闲书哇!……”

母亲却已将钱塞在我手心里,大声回答那个女人:“谁叫我们是当妈的啊!我挺
高兴他爱看书的!” 

母亲说完,立刻又坐了下去,立刻又弯曲了背,立刻又将头俯在缝纫机板上了,
立刻又陷入手脚并用的机械忙碌状态……


那一天我第一次发现,我的母亲原来是那么瘦小,竟快是一个老女人了!那一刻
我努力要回忆起一个年轻的母亲的形象,竟回忆不起母亲她何时年轻过。

那一天我第一次觉得我长大了,应该是一个大人。并因自己15 岁了才意识到自
己应该是一个大人了而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我鼻子一酸,攥着钱跑了出去……

那天我用那一元五角钱给母亲买了一听水果罐头。

“你这孩子,谁叫你给我买水果罐头的?不是你说买书,妈才舍得给你钱的嘛!” 

那天母亲数落了我一顿,数落完我,又给我凑足了够买《青年近卫军》的钱……

我想我没有权利用那钱再买任何别的东西,无论为我自己还是为母亲。

从此我有了第一本长篇小说……

一个活得最苦的父亲/沈克俭

上世纪60 年代,他是一个政治上的“疵品”(五七年反右时戴上了一顶右派帽子), 
但他想娶妻,仅仅为了生子。60 年代,她经过婚姻的失败,精神走向崩溃的边
缘,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他。一个是政治上的“疵品”,一个是遭遇了生活的
不幸,凑合着过日子。没有婚纱,也没有鞭炮;没有娘家人,也没有婆家人。在
一个废弃的鸡舍里成了一个家。 还真灵,他如愿以偿,第二年生了一个姑娘,
第三年生了一个儿子。孩子的降生,没有带来欢乐。妻子总是愁眉不展,想着
痛心的往事,精神恍惚,特别关注男人与女人的那种事。她紧盯着自己的男人。
 妻子不能照料孩子,他把两个孩子抱到了自己工厂的托儿所。冬
天,在敞着篷盖的通勤车上,他用棉大衣裹着两个冻僵了手的孩子,背着奶瓶、
饭盒、尿布,用自己的脊梁挡住呼啸而过的寒风。夏日,他带一块雨布,为孩子
挡烈日遮风雨。在车间里,他既是技术员又是挡车工,一到哺乳时间,他像孩子
妈妈一样,飞快地走进托儿所,手执奶瓶,喂了女儿再喂儿子。他是工厂里惟一
的一个哺乳父亲,是车间主任颁发的特别许可证。 孩子在长大,
进了小学。正是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季节,也是人性疯狂的季节。
该是孩子们参加红小兵的年龄。由于父亲的右派身份,他的孩子没有参加红小兵
的资格,他无奈地对女儿说:“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愧疚的心情超过女儿委屈的
眼泪。女儿天真地说:“爸爸,你不当右派好吗?同学们也不会叫我狗崽子了。” 
他的鼻子酸了,心却碎了。为了孩子有一个好的前程,他拼命地劳动,用汗水
冲洗灵魂。甚至想像王杰、欧阳海那样舍己救人,以明心迹。他常常干了一个八


小时,又干一个八小时,还要千方百计搞技术革新。工人师傅最善良,看到他这
样地改造,评选他为“学习毛选积极分子”。军代表说:“你们车间没有人了,评
他当积极分子?”他不气馁。 为了生活,他要挖菜窖、脱泥坯、
盖煤棚。这是60 年代每一个普通人家都要做的家务事。他来自上海,是一个标
准的文弱书生,却熟练地操起了那些重活。一次,他刚垒起一垛泥墙,被一夜的
暴雨冲塌了,看到辛辛苦苦脱好的泥坯浇成了泥饼,他哭了,对着还不到5 岁的
儿子说:“儿子,快快长大吧!爸爸实在太累了。”他的身体难以支撑政治和生活
的两座大山,但心中燃烧着期望的火把,就是:“儿子,快快长大吧!” 没有
钱,不算苦,80 年代以前,大家都穷,反正凭票买东西。政治的歧视,才是真
正的苦,右派属于敌我矛盾,人人与你划清界限的日子并不好过,连夫妻吵架也
骂:“你个臭右派,想翻天?”他就是经常听到这些捅心窝的骂声,出自睡一铺
炕的妻子的口。生活的折磨,常常使他提心吊胆,妻子得了幻觉性精神失常,
有时把菜刀压在枕头底下,说是为了驱鬼,他就不敢入睡,怕妻子把他也当成了
鬼。睁着眼睡觉劳心又劳神,他终于成了瘦骨磷峋的小老头,只有深陷的眼窝里
那双明亮的眼睛,证明他刚刚进入而立之年。工厂的党委书记出于怜悯,劝他
离婚,很同情地对他说:“快离了吧!看把你折腾成那个样子,我们看不过去。” 
他摇摇头,看着幼小的女儿,低声说:“兴许岁数大了会好一些,待孩子长大了
再说吧!”就这样,他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 斗转星移,文化大
革命结束了,万恶的“四人帮”垮了台。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掀起了平反
冤假错案的高潮。1979 年2 月,错划右派通知书和一张迟来的文凭送到了他的
手里,他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高兴地逢人便说:“共产党好!华主席
英明。”这个迟到的信任,在他生命的历程中,整整晚来了22 年。孩子们在
长大,女地考进了干部管理学院,两个星期没有回家了,杳无音信,那个年代还
没有手机。他乘公共汽车到很远的市郊,再徒步好几里到学校看望女儿,手里拎
着女儿爱吃的咸菜。女儿正趴在床上写入党申请,高兴地对父亲说:“爸爸,你
帮我写一份吧!”回到家,他冥思苦想,站在女儿的角度,写出了一份入党申请,
第二天就送到了女儿手里,还叮嘱:“自己抄一份吧!要工整地写。” 儿子下
决心要留学日本,每天下班后去学习日语。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夜多深,他总是
等着,儿子进了家,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晚饭,他才安心地躺下。儿子考上了
日本国立福井大学,真的要远走高飞了。那是一个细雨濛濛的早晨,儿子背起行
李下了楼,车开走了,他却急速上了楼,摸摸儿子温热的被褥,泪水流了下来。
不会抽烟的他,第一次拿起了一支“红塔山”,在烟雾缥绕中麻醉着自己。父亲
的牵挂永远和儿子一起飘飞,一年一度的祈祷和着极乐寺悠扬的钟声也飞到了东
瀛。儿子去了日本,他调到了北京,天各一方。女儿不甘心守着精神不正常的
母亲,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表示也要出国留学,信中说:“爸爸,你尚有5 年
的辉煌,可是,我们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你不能把母亲这个包袱甩给我们。” 
他的眼湿润了,是妻子的病闹得女儿心烦意乱,还是预见到她所在公司的衰败,
女儿是铁了心,非出国不可。他绞尽脑汁把女儿、女婿送到了大洋彼岸。当他与
女儿挥手告别时,意识到自己的孤独,在打发身边无亲人的日子的同时,要陪伴
精神病的妻子一起走向老态和死亡。 他走马上任中纺物产集团的
总裁,这是中国纺织行业最大的公司之一。他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公司上市A 
股证券市场,又操持着上市H 股证券市场;公司盖起了一座10 层办公大楼,他
看到资产增值的报表,甜在心头。可是,每当回到空旷的家,一种思念儿女的孤
独袭击着他的心;一份惦记牵挂妻子的负疚使他惶恐不安。他明白,若妻子也到


北京,他的工作就干不成了,四邻也别想安宁。他不得不让一个残疾的侄儿陪伴
着,度过6 年的老总生涯。《 退休,对他是一种解脱,像驾辕的一匹老马松了
套,可以自由自在地漫步嚼草,可以闲适地俯视世界。他回到了妻子的身边,指
望用自己的柔情似水化开妻子幻觉连连的心,但他失败了,妻子的病更重了。一
天,她自己提出要去精神康复医院治疗,期望医生把身上的鬼揭下来。他护送她
住进了精神康复中心的病房,买了医院食堂的小灶饭卡,又不放心,天天从家里
端着菜,裹在大衣里贴在心口上,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送到医院的病房。
每当迎着早春的寒风,踏着待融的残雪走出医院的大门时,他幻想着自己为什么
不得精神病呢?又一想,他真的得了精神病,谁来照顾她?又有谁来照顾自己
呢?他蹒跚着在车流中穿行,看着男男女女们急匆匆地向各自的目标走去,他迷
惘地、机械地走着,直到华灯初上、家家团圆晚餐的时刻,还不想回家。其实,
他早已失去了“家”的感觉,他常常对人说:“什么是家?有温馨的地方才是家。” 
这是他渴望中的呐喊。 妻子的住院,给女儿带来了牵挂。女儿问
父亲:“是不是爸爸你硬把妈妈送到精神病院的?”一句话刺痛了他的心,他高
声地对女儿说:“是你母亲自己要去的,我可以把她病房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你
和你妈直接通话嘛。”当大洋彼岸的女儿第二天告诉他,是女儿冤枉了他时,他
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放下电话,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他
厮守着、期待着,残酷地阉去一切欲望,竟换来女儿对父亲的疑虑。 
儿子的女儿在美国出生了,皆大欢喜,他逢人便说:“我有了一个美国籍的孙女。” 
大洋彼岸的儿子也戏谑地张扬:“我是一个大孝子,为我爸爸生了一个女儿,抱
回国内让我爸爸妈妈照看,免得他们孤独。”他像欢迎外宾那样亲自到北京接孙
女,他的朋友们列队在哈尔滨机场上等候,家里早有一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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