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传奇-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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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他双袖一振,劲风顿起,满地土石哗然一声被吹了开去,唯有那青石条凌空飞起,“啪”地一声,稳稳当当地插入了冢前黄土之中。夜光从严素秋手中,将描金匣子接了过来,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我凝神望去,只见那青石条上,深深镌刻有两个凝重而又不失洒脱的篆字:“情冢”。
只听夜光低声喃喃说道:“情冢……嘿嘿,情冢、情种,到底是葬情之地,还是情之所钟的孽种!”我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夫人,你……你在说些什么?”
夜光含泪看着桥下的流水,呜咽道:“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我根本不该……若当真让他跟随他那负心薄幸的爹娘去了,倒还是一件幸事……”
我见她神情犹如痴狂一般,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怜悯,低声劝道:“夫人,你不要再伤心了,咱们回龙宫吧。父王他喜欢你,当时遣你出宫,想必也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你现在若是回去了,他定然是……欢喜得很。”
夜光蓦然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我,那种古怪颠狂的神情让我不禁有些莫名的害怕:“回龙宫?去做你父王有名无实的妃子么?嘿嘿,十七,你这样得你父王的宠爱,难道不知道在你父王心中,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来自四海的所谓美人,而只有……只有那个当初救过他的,叫做小荷的凡人女子!”
我张大了嘴巴:“什……什么?夫人你也……”夜光冷冷一笑,说道:“你父王他哪里是对我有男女之情?只是将我视若知已一般,我知道小荷之事,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十七,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以我夜光宁死不折的性子,当初为何竟会听从你父王的话,乖乖留在东海龙宫,做一个侍奉他的妃子?”
我摇了摇头。确实,夜光夫人之美,虽然号称是水族之一;但其性情之刚烈也是水域闻名。当初父王先遣去抢亲的蛟族勇士,就曾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后来不知父王跟她谈了什么,她居然就肯嫁到龙宫,不知羡煞了多少水族贵侯。
夜光美艳璀璨的大眼之中,闪出一道寒冷的光芒:“哼,因为当时我狂性大发,杀死了我的丈夫和儿子!”
我悚然一惊,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是呆望着这个曾被我尊称为“夫人”的女子。严素秋倒吸一口冷气,道:“夫人,他们纵有千般不是,又与我族不同,然而……毕竟系是血亲啊……”
她身边立着的,正是穿月白轻纱,系着藕色裙子,清丽不可方物的荷花三娘子。此时也轻呼一声,说道:“夜光姐姐,你……你也真是心狠得紧。”
夜光幽然一笑,神情中却是说不出的阴郁苦涩之意。只听她道:“三娘子,我可比不得你有福气,居然有个知冷知热的相公。”
荷花三娘子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大姐,你……你又来取笑人家。”
夜光幽幽道:“所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三娘子,你与你相公夫妻恩爱,鹣鹣情深,哪里知道这世上男子,尽多是无情薄幸之辈……”
此言一出,只闻严素秋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东君眉头一皱,本待要出声说话,但回头看了一眼严素秋,便强行咽住了话头。
只闻夜光凄然道:“当初我甫修得道,居于澄艳湖中,因缘际会,偶然认识了三娘子你们二十三个女子。大家因为情投意合,自愿拜祭天地,结为了金兰姐妹……想我们二十四姐妹,俱是多才多艺的女子,红药擅曲,你擅乐舞,四妹鼓瑟,五妹抚筝……常于明月之下,荡舟澄艳湖中,吹箫奏曲,饮酒作乐……
当真是不晓人间之岁月,亦不知三界之轮回……那个明月夜里,我们云集于红桥之上,用新制得的紫玉箫吹奏‘烟水曲’时,不慎被一个路人所见,后来他逢人便说,曾于红桥上见到二十四名美人吹箫,几疑是天上神仙下降。这红桥……才被世人称作是二十四桥。
后来我偶去人间,一时情令智昏,居然嫁与了凡人岑生。我与岑生相爱不久,便怀上了他的孩儿。我心中想着他已是我腹中骨肉之父,自己身份也不必瞒他,便带他与姐妹们相见,并聚于我澄艳府第,开宴取乐。我是老大,自然便排在首席,坐在我身边的,便是排行第二的水红药……水玉人的亲生母亲。”
我“啊”了一声,先前虽听水玉人唤夜光为姨妈,但我倒没想到夜光真是水玉人母亲的姐妹。
只听夜光说道:
“那时红药修行虽有七百年,但她原身乃是一株红色芍药,属花木之妖,所以法力道术,反而是我们二十四人之中最弱的一个。然而她性情羞涩雅静,少有言语,一举一动,俱是惹人不由自主地顿生怜爱。所以她虽排行第二,但其他姐妹,倒是将她看作妹子呵护的居多。
时值暑夏,而她的席位正在水府轩台之侧。当她手执轻罗小扇,身着淡红轻纱裙衫,斜斜地向栏上一倚之时,那种袅娜风流的态度,只怕……连玉人也比她不上。我那郎君岑生,更是看见她的第一眼起,面上眼中,便有了掩不住的怜惜之意。”
“也是前生的冤孽,只是水轩中那初见一晤,谁知岑生居然真的看上了红药。而红药,我那娇弱不胜、羞于言语的二妹红药,竟也将姐妹之情、结义之谊全都丢在了脑后,对他也是倾心相许……此时岑生与我相识已久,因我并不再隐瞒,他也就渐渐识得了我的行迹,明白我与众姐妹都不是这世上普通的女子,所以一直对我忌惮。
现在想来,当时岑生他知道我的性子烈如火焰,又有着莫大神通,不同于寻常凡间女子。所以面上虽对我恩爱倍至,其实心中,未尝也没有一丝忐忑畏惧之心。
只是自那之后,红药渐渐地就很少来我府第之中了。幸得她的洞府便在湖边山中,与我所居水府不远,往往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往返。我虽觉得奇怪,但腹中胎儿已大,将近临盆之期,人也身滞神困,昏昏欲睡,一天之中,倒是有大半天都在床上睡觉,没有精力再举行宴会,姐妹们也都自觉地来得少了。
那日傍晚,我午睡方醒,蓦然发现身边床榻空无人影,不知岑生去了何处。我只道他是出去散步,想要起身去找他,刚刚直起腰来,忽觉腹中剧痛,一时忍受不住,竟然自床榻之上跌落了下来!
我虽未曾生育过,但也知这是即将生产之兆。当下便想要喊人进来,但一阵巨痛袭来,还来不及叫出声来,人便已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转,房中仍然空无一人,岑生还是没有回来。我只觉身下一片冰冷,用手一摸,手上却是血红的一片。原来我是躺在一片血水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婴儿,在血泊中发出微弱的哭声。
我心中又痛又喜,喜的是我终于为岑郎他生下了孩儿,痛的是我那孩儿一出生便受到这样的痛楚,亲生娘亲居然昏迷过去,无法好生照料于他。
我此时产下孩儿,元气慢慢恢复过来。当下强自支撑起身体,慢慢从地上爬了过去,终于将那孩儿抱在了怀中。仔细端详之下,只见他面貌口鼻,与岑生甚是相像,更令我喜不自禁的是,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岑生三代单传,现在香火有望,我夜光总也不枉了做岑家的媳妇一场。
我怀抱着那个孩子,一边大声呼叫,奴仆们听到我的声音,跑进门来,见我已生下了孩子,都是喜上眉梢,一时恭喜之声充盈房内。
只是他们找遍府第,也没有发现岑生的影子。
一生皆休
或许是鬼使神差,又或是上天命定该我遇上的劫数,在众奴仆寻找岑生的一片忙乱之中,一个平时想都不曾想过的念头,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而且越来越是鲜明:
“红药!莫非岑郎他,竟是在红药那里么?”
我头脑之中一阵嗡嗡作响,手中本能地抱紧了我的孩子,一个声音在心里劝阻我说:“去红药那里做什么呢?况且方才产下孩儿,尚带有血房秽气,便这么冒冒失失去了,可也太失体统啦!”可是有另一个声音又在悄悄地说:“去一去又有什么要紧?这是你最要好的姐妹,你生下孩儿,自然是要抱去给她看看!看看!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
我心中胡思乱想,脚下却是旋风一般,几乎是踉跄着跑出了水府,驾起云头,直奔水红药的居所——位于湖边翠屏山下的“影红洞”而去。情急之下,我竟连孩子都忘了放下。
因为去过很多次影红洞,所以洞中设下的禁制和机关,对我来说都是毫无作用。红药爱静,身边仅有一个叫□奴的葛藤小女妖,在随身侍候而已。所以我一路行来,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拦阻。洞中静悄悄的,我的孩子在怀中睡得极熟,只听得到我沉重的喘息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偶尔还间杂着一两声岩上滴水的声音。
石厅中也是寂静无人,但我的眼睛却是突然一亮:在那雕镂精致的石桌上,遗有两杯残茶,都只是喝了一半,犹自冒出缕缕乳白色的热气。
那两只湖青冻石小茶杯,出自于翠屏山腹,相传为周时古物,模样玲珑精巧,是红药所藏珍品中的最爱,一向都留在手中把玩,不曾轻易待客。甚至连我这个做大姐的,每次来时她都不曾取出来用过。
究系何人?竟能享受如此殊荣?
我强行按捺住几欲跳出腔子来的一颗心脏,微微颤抖着的双脚,转过洞顶垂下的层层细密嫣红的帷纱,径自进入后室之中。此处离红药寝居之所,只隔有一道小小的回廊。
正犹豫间,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整个身子如堕冰窖一般,已是僵在了那里。
是岑郎!竟然是岑郎——果然是我的岑郎……
他是在跟人说话,那话语中无限的柔情蜜意,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我夜光嫁他已有数载,他是个凡间读书人,平日里端方守礼,也不擅言笑,我只道他是个老成的夫子,竟不知原来他亦有如此温柔缱绻之时。
另一个人也开口了,但我已没有太多的震惊。种种迹象早已明示,能让他如此相待之人,在这影红洞中,除了那洞主水红药,更有何人?
我定了定神,居然还冷静下来,驻足凝神细听。
原来他们两个自知如此来往,必然会事情败露,而以我平日性子,定然不会善罢干休,他二人确非我的敌手。岑生此来,便是与我那二妹在商议着,要找个时机,让我服下水红药新近炼制成的‘七神散’,从此神魂迷醉,终日里昏睡不醒,任由他们双宿双飞。
只听水红药静了半晌,方才怯怯道:“如此,可真是对不住大姐了。”
岑生听她说话,一时也没有接言,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她……她已怀了我的孩子,即日便要临盆,那也是我岑家的骨血。平日里她对我倒也不坏,若不是你……你也有了我的孩子……”
什么?红药也怀了他的孩子?
一股勃然怒气,陡然生自胸臆之间!我将孩子交到左手抱紧,右手铿然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从未离身的青锋宝剑!
那小妖爱奴恰好此时端着一盘酒菜过来,看样子正是要送入房中给他二人享用的。她猛然间看到了我,顿时脸色大变,手上一软,当即盘碟倾斜,“呯呯”数声,尽数跌在了地上,碎片四溅,酒菜一片狼藉。
我一把将她推开,提剑便要入室。
爱奴情急之下,双手一挥,顿时有几道粗如手指的葛藤平空生出,密密绕上了我的身体,拦住了我的去路:“大夫人稍待!我家洞主尚未起床,请大夫人先去前厅……”
如此等低能法术,哪里能阻得住我夜光的去路?我怒气勃发,手腕一挥,“唰”地一声,剑光闪处,便将这不知死活的贱人斩成了两段!那几道葛藤失去了宿主,“啪啪”数声,相继落到了地上,扭了两扭,便再无丝毫生气。
我砰地一声撞开门去,却见他二人正相倚偎于床榻之中。床上布置精洁,罗帐半挽,被翻红浪,桃红缎子蒙着的长枕之上,绣着一对羽毛鲜明的鸳鸯,正在亲亲热热地交颈而眠,便如他二人此时情景一般,真是好一派旖旎风光。
因我来得极快,虽则爱奴死前曾出声示警,但事起仓促,他二人连衣衫都尚未穿好。水红药仅着贴身小衣,一见我闯了进来,“啊”地一声低呼,整个人都倒在岑生怀中,吓得瑟瑟发抖,宛若受惊小鸟一般。那副婉转柔弱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我心中又是气愤、又是羞愧、又是痛楚、又是茫然,气到了极点,站在那里只是发抖,牙齿相互撞击,格格有声。我夜光相貌之美,水族中公推第一;法术智谋,无不是出类拔萃。有多少神侯妖王来求我为配,我都不曾应允;甚至连东海龙王要纳我入宫,我都将来使打了回去。
放眼四海妖族,根本就没有使我夜光中意的男子。
一直到了两年之前,恰逢初春时节,我偶去杭州游玩。便是在苏堤的柳荫之下,见着了那个正在琅琅诵书的傻书生。青衫如洗,俊爽萧然,映在淡绿鹅黄的柳叶影里,如诗似画……恰便是我梦中人一般。
只是那一眼起,我便是再无退路。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嫁与他后,仿佛一生真的就此满足了。
我一心只是爱他,为博他欢心,向来尊贵有如女神的夜光,竟然也学会了浆衣拾掇、洗手作羹。最为平淡琐碎的日子之中,似乎都含有无限甜蜜。他事母极孝,在他母亲病危之时,我甚至逆天行事,甘愿舍去百年精元,只为延他老母三载寿岁。
这水红药不过是个道行低微的花妖,论姿容才干,哪里及得我夜光的一半?若要说她确有所长者,唯有娇弱怜人而已。
可是他却如此背弃于我!
怀中孩儿在熟睡之中,似是感知到了我心中滔天的愤怒,突然“哇”地一声,大声啼哭起来!
我浑身一震,俯首向他望去。虽然他出生只有七天,此时尚在酣睡之中。可看那眉眼相貌,却活脱脱与那负心人一般无二。
我心中陡然起了一个恶念:岑生他既然忍心抛弃夫妻情义,我自然与他恩断义绝。然而我是妖族,所居之处与人间不同;那孩子却是延续了他父亲的血脉,只是一个凡人。他势必不能在我身边长大,而岑生已视我为妖,必不会善待我生下的孩子。然而有他在,总是我的一点骨血,母子亲情连心,将来只怕岑生会以此来要挟我,也未尝不能。所以趁他尚未长大成人,我与他情份尚浅,不如我将他杀了,倒是一了百了。
况且他与这负心人如此相像,莫非要他长大之后,也变成另一个负心薄情之人么?
当下我也不知究竟是入了什么魔道,居然高高举起儿子,大叫一声‘你们都去死了罢!’双臂用力,便将我那孩儿活活摔死在琉璃地上!”
我心中一颤,想起当时那惨烈情景,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
夜光神色凄厉,狂笑道:“当时我神智昏乱,一见到我那孩儿血浆四溅,顿时整个人便是昏昏沉沉,如在梦魇中般。我挥剑要剌向水红药,水红药吓得呆了,根本就无法躲避。眼见得我的剑风已扫到了她面前,斜剌里却有一人扑了上来,将我紧紧抱住!他一边将我抱紧,一边苦苦求我住手,原来……原来还是他……我的丈夫岑郎,我那死去孩子的亲生父亲……嘿嘿,我那岑郎,原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们二人一道出门之时,我连雨伞都舍不得让他举着,唯恐他会劳累。平日里他连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