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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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少艺术家、飞行员、神秘主义者、预言家以及文人,对这种恶劣环境反而产生挑战心理。他们不顾一切地穿过沙漠,去经受缺水、缺粮,挑战烈日、风沙,去经历寂寞、孤独,去跟自己的灵魂对话,去取得另一条心路历程。这一切,只为得到另一种人生经验,使他们的人生变成另一种人生。
自从法国探险家卡耶(RenéAuguste
Caillié),乔装阿拉伯人进入撒哈拉(当时严禁异族人涉足),1828年4月到达廷巴克图,居然还随身携带着三大卷旅行笔记,越过沙漠,取道摩洛哥活着回到法国之后,进入撒哈拉的人的脚印就不曾中断过,有关撒哈拉的文学也开始了。有趣的是,这片意味着死亡的地方,既吸引走天下的男人,也吸引闺阁中的妇女。据罗曼·加利的第一任妻子勃朗丝(Lesley
Blanch)所写的《爱的野性故事》,其中提到好些英国贵族女子,都迷上了沙漠和它的海市蜃楼,对游牧民族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十分向往。其中一位出生于瑞士的俄罗斯贵族女子,芳名依莎贝(Isabelle
Eberhardt),还在沙漠中找到她最后的归宿。这种传奇故事,注定吸引作家,教他们耗费笔墨。著名作家当中,屠格涅夫和洛蒂都为她写过传记,现在的龚古尔评审委员会主席查理·鲁夫人也写过一部《沙漠依莎贝》。
据说这位出身于贵族的小姐,性格非常可怕,跟谁也相处不来。但坚强不屈,对世俗的一切,如财富、习俗、安逸的生活等,皆一股脑儿否定;她的打扮一时男装,一时女装;说话一时以男性自称,一时以女性自称,喜欢穿蓝色工作服。早在瑞士时候,已剪了个平头,戴上一顶土耳其圆筒帽,在大街上闲逛。这顶帽子一旦戴上,就一生一世没有除下,它将她引向阿拉伯世界,引向沙漠世界。是的,她唯一的热中是沙漠与文学。她所向往的不仅仅是非洲,而是非洲最典型的面貌,比如游牧民族贝都因人的生活方式,那种催人入梦的世界。说到头来,这位“没有俄罗斯,没有日内瓦的日内瓦俄罗斯人,没有非洲的回教徒,没有东方的东方人”,不管从精神或现实角度而言,撒哈拉,才是她毕生追求的梦想,最终的目的地。她二十二岁时打扮成男人,单枪匹马进入撒哈拉,住在简陋的土墙小屋里。每天骑着马匹,在沙漠上幽魂似的疾驰。如果从马背上翻下来,为的只是写作。她落笔很快,一如策骑奔马。“是的,我爱我的撒哈拉,这种爱暧昧,神秘,不可解释,但非常实在而坚不可破。”
之前,她生活在欧洲时候,已经远远听到沙漠的召唤。在非洲那边,有些东西像磁场吸引铁块那样吸引她。为什么?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她本人也未必知道,这是个大秘密。在她的生活中,找不到任何使她走向沙漠的理由,然而,她走向沙漠,就像水流向大海。“欧洲或者某一个地方的城市的平静生活,永远不能满足我。我做了一个大胆的进入沙漠居住的计划,我到那里寻找平静的同时,也寻找奇遇。”她渴望“孤独一人,需要上的缺乏,不被人认识,被看作陌生人,然而到处为家,以孤独而壮观的漫游来征服世界……”一经进入撒哈拉,再也不打算走了,她像回到了家,进入了一个灵魂深处熟悉的,几世几劫前所认识的世界。跟着是一往到底,为了沙漠,索性嫁给了一个阿拉伯军官,取了一个阿拉伯名字。这场跟沙漠的痴恋持续了五年,1904年以悲剧告终。一场暴涨的河水,将她的简陋住所推倒了,结束了她年仅二十七岁的人生。她曾经倾心过,后来成为法国元帅的一位朋友,下达寻找命令,才在泥浆里找到她的遗骸和大部分手稿。“死是多么简单”,她手稿中有这样一个句子。依莎贝死在她的精神家园,葬在阿拉伯墓地里,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愿望吧?
经过一个世纪后的今天,大家再次想起这位女作家,将她的作品重版。对于那些醉心于沙漠与文学,想到沙漠中去寻找绝对的人,成了一种福音。
撒哈拉寻根
当作家那管笔,写腻了悦目怡人的山水,就想到人迹更为稀罕的地方,比如沙漠。如果说思想和物质两者的多寡成反比,物质的贫乏使思想丰富,那么,沙漠无疑是一个思想的圣殿。耶稣和穆罕默德,不都曾经在里面沉思,最后得道的么?
法国著名作家勒克莱齐奥(JMG Le
Clézio),对现代人的生活方式有所叩问,他的着墨点经常是非洲殖民地、战争、沙漠。1997年10月,他和妻子热美亚发表了一部作品《云的传人》(Gens
des
nuages)。这部图文并茂的报告文学,是关于生活在沙漠中的亚鲁斯依涅(Aroussiyine)部落的历史和生活的记载。出发时候,夫妇俩带着一张摩洛哥地图,跟着沙漠中游牧民族和单峰驼的脚印,向着红河和史马拉废墟进发。那是一个只有狂风、烈日和黄沙万顷的世界。出发前他们不曾考虑太多,甚至是否能够活着回来。这次冒险,源出于两人合作写一本书。热美亚正好出身于撒哈拉的亚鲁斯依涅部落,它是沙漠中无数部落中的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是一个先知的后代。热美亚一早从母亲那里知道自己来自撒哈拉。经过两代人移居城市后,热美亚思乡心切,决定回沙漠寻根,去看看自己的源头。《云的传人》就是写勒克莱齐奥夫妇如何深入沙漠,去寻找热美亚的故乡la
Saguia el Hamra ,这条失落在沙海中的小村。
在一片毫无标记的沙海中行进,只能看天星位置来辨认方向。寻找一条小村,比在大海中找一个小岛更难。出发前热美亚找来一大堆有关撒哈拉的资料,但这片沙漠并没有真正的历史或地理。从沙漠中挖掘出来的化石证明,从前,两亿或三亿年前的从前,那里是一片海洋;十五万年前,那里还是一片绿洲,地上有森林,林中有犀牛、大象、水中有河马,这就是撒哈拉的历史。地理呢?一片接近九百万平方公里的沙海,一场风暴,就把骆驼队走过的路掩埋了,将人的脚印抹去了,将沙丘的形状改变了。她只能从资料中找到一些名字:le
Gaa、 loued Noun、 Mohamed Laghdaf……这些陌生的人名或地名,关系到沙漠中的故事或传奇,却不一定对他们的行程有帮助。
勒克莱齐奥对沙漠情有独钟,早在1980年,发表过一部作品《沙漠》,获得法兰西学院颁发的“莫朗奖”。著作中对撒哈拉的城市达鲁荡(Taroudant)这样描写:
在苏史河的另一岸,靠着红色的山头,有这么一座泥屋的大城,屹立在那里,像天空中的幻影,像悬挂在阳光中那样不实在。那座城仿如等待着从沙漠中归来的人,给他们以庇护。
十七年后,他再次深入沙漠,以天生的神秘感和细致的观察目光,来面对这个月球般死寂的世界。经过他收集材料,以他的博学多才来分析和组织后,从他的笔尖再现的世界,变成一个有历史,有传奇,有英雄,有神,有巫婆,有仙女的世界。他谈到五百年前,一个类似耶稣的先知Sidi
Ahmed来到红河附近,建立了亚苏斯依涅部落;十七世纪时候,柏柏尔人和阿拉伯人之间,又怎样死活打了一场仗;1890年建城的史拉马,1930年时候怎样落入西班牙人的手,后来又怎样变成了废墟。
热美亚的家族,曾经为抵抗阿拉伯人的入侵揭竿而起。1906年,他们的部落与敌对部落产生冲突,男人几乎全被杀光。为躲避战乱,她的祖父母带着孩子、羊群和骆驼,穿过沙漠向北走,最后没入城市。这就是热美亚的祖先进入文明世界的原因。
生活在沙漠这种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人是另一类的人。耐苦能力超出限度,可以活在超过五十度的气温底下,忍受几近月球的大气湿度,整天不喝水,懂得在毫无标记底下认路。看一块石头,就可以判断地势有多高。女人可以在路上生孩子,生完后马上翻身骑上骆驼,全不耽误骆驼队准时到达目的地。
勒克莱齐奥因为他的妻子,与亚鲁斯依涅部落的人和土地建立了关系,沙漠的秘密之门,慢慢为他打开。
对热美亚来说,这趟旅程跟她丈夫的不完全一样。沙漠是她的祖国,她最古老的家园。她的遗传因子跟这片地方有天然的联系。一跨进沙漠的门槛,就可以沿着自己的历史向上回溯。她以孩子看母亲的目光来看待故土的一切。沙漠深处的沙路,被风扬起的细沙,被狂风吹得滚动的石头,每一片沙丘的阴影,早已溶到她的身体里。母亲不是经常为她讲述沙漠的故事么?现在,沙丘上黑色的岩石,为避开烈日而游动在沙堆里面的蛇,为穿用蓝靛染成的蓝袍而得名的“蓝人”,还有土屋、祖坟,等等,都似曾相识。热美亚回到亚苏斯依涅部落,像回到家一样自然自在,尽管已经隔了两代人。妇女们将她紧紧搂住,像找回一个丢失了的亲人。为欢迎她大伙穿上节日长袍吉巴那,说说笑笑,谈谈祖上或沙漠的故事,交换会心的微笑。她们一起试戴首饰和查多头巾,一起喝茶做饭。热美亚像杰克·伦敦《荒野的呼唤》中的狼犬巴克,经历过文明生活后,再回到狼群队伍当中,依然可以和它的荒野兄弟们并肩奔跑,边跑边吠叫。
在沙漠这个自由却极度贫乏的世界中,人的贪婪无用武之地。人之间的敌意相对减少。谈到敌人,太阳才是沙漠上一切生灵的敌人,它将动植物身上的水一滴滴抽干。而风是沙堆的统治者,可以造就它们,或将它们抹平。勒克莱齐奥夫妇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持续了几个星期的生活。这趟行程既为寻找一个目的地,也是一场自我寻找。“我们生活在一个被社会契约、国界线、财产的拥有、贪婪的享受、拒绝痛苦和死亡收窄了的,在一个没有了地图、证件、金钱,就不可能旅行的,一个逃不出现成思想,受形象控制的世界当中。”作者因此感到遗憾。现在他们去到地球上最荒凉的一角,去寻找“云的传人”,这个需要云和雨,梦想云和雨,任何时候都可以收起帐篷,转移到他方去追逐云和雨的民族,实际是寻找一个古老的乡愁,一个失去了的时代。他们到撒哈拉去,既为寻找生活的源头,也为“挽救一场正在消失的记忆”。谁也不知道,这个有着无数游牧民族的沙漠世界,在文明,各种天灾人祸,各种社会冲突的冲击底下,还能够维持多长时间。
艺视镜头
接天光色紫睡莲
——访莫奈故居
骄阳盛夏,面对莫奈故居那片已进入了传奇的荷塘,心情是清明是迷惘是醉是悟,已无从辨认,唯中国诗人笔下的红莲白莲紫莲黄莲悄悄来到脑际间。周敦颐的《爱莲说》未曾将莲花描摹尽致,就有王昌龄的“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周邦彦的“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杭州的十里荷塘,天香暗逐,接天的无穷碧叶,映日的红荷,“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所有这一切的莲声莲色莲姿莲态,都好写,可有谁写过莫奈笔下的睡莲么?
提起莫奈,原来就远远不止荷叶、荷花。一泽荷池,只是这位印象派宗师晚年的主要灵感。早在1873年,他就以一幅《日出印象》,将古典主义弄得天翻地覆。他和所有印象派画家,都被指为“视网膜病患者”,而一代画风,就在暴风雨般的指责、嘲讽和谩骂声中诞生了。
这里使用“诞生”两字,法国人认为理所当然,印象派产生于法国,早已成为定论。但英国人呢?是否口服心服,还是心里依然有那么的一点酸溜溜?
记得好些年前,笔者看到英国十九世纪画家蒂尔内(J。 M。W。
Turner)的一幅雾景,心里有过一番震动。王尔德说:“蒂尔内之前,伦敦没有雾。”其实使人惊讶的,倒不完全因为画家着眼的是雾,是海,是风暴,是光,是火,所有人力难以控制的力量,和画家笔下磅礴的气势,更因为他的表现手法走出了实体,以光线和颜色抹去事物的轮廓,表现事物瞬息间的神态,这不就是印象派的手法了么?但是,这些作品产生于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中期,比法国印象派的诞生早了半个世纪以上。怎么可能呀?你就不明白,蒂尔内笔下的1796年的《海上渔夫》,1829年的《卢昂的落日》,1835年的《诺尔汉古堡的日出》,1844年的《雨,雾和速度》,究竟算是些什么东西?如果你胆敢说是印象派,法国人会将你打落水。
当然,法国人对蒂尔内不会视而不见,莫奈本人也不会视而不见。1870年12月,因为他有一幅画在伦敦一个画廊展出而走了一趟伦敦。1871年5月1日,“世界画展”在肯盛顿宫举行,他与皮萨罗一起去参观,对于蒂尔内和康斯坦布莱(Jnstanble)的有着同样风格的作品不会无动于衷。莫奈终其生承认蒂尔内作品对他的冲击。对他们那回参观,作家约弗鲁瓦(G。
Geoffroy)写道:“两个旅人站在国家博物馆的八十张画当中,感到有一种巧遇的战栗,一种交感的警醒性冲击,一种看到自己所寻找的东西已经撩起另一个人注意,且开始付诸实现的欢乐。他们肯定携回勇气,燃起了表现得更丰富,在光线上走得更远的愿望。”
不过,后来那批印象派画家,说什么也只承认从蒂尔内身上得到表达光线的启迪。莫奈还表示“讨厌他太多古典主义的构思”。皮萨罗1903年写道:“蒂尔内和康斯坦布莱的作品给我们予示范的同时,也向我们证实这些画家不通晓对阴影部分的图像分析。在蒂尔内身上,永远是既定的现成效果,一个洞。至于色调的区分,蒂尔内有他突出的地方,但并不恰当和自然。”
法国人还指责蒂尔内颜色的使用轻率,对比过于强烈,追求煽面对艺术品一如面对文学作品,可以各持己见,各人有各人的道理,都可以说得很好。其实我们大可以不必在其他方面苛求蒂尔内和康斯坦布莱,他们在表达光线上起了示范作用已经足够。但是,无论他们起过怎样的先锋作用,名声上永远没法与印象派画家相比,尤其是莫奈。蒂尔内白白在绘画史上进行了一场革命,白白从古典主义中破壳而出,英国人对一派新画风的出现视而不见。蒂尔内最大的过失莫过于不曾到巴黎来闯世界,让巴黎人将他发现、捧红。而英国人对蒂尔内做了什么?评论文章虽然有出现,但没有独到眼光,水平不高,尤其着眼于负面。比如批评蒂尔内说:“他的疾病使他以荒唐和怪里怪气的颜色来反映世界。这是可悲的。但我们相信使用发疱药或静脉切割放血手术,可以阻止疾病的进展。”或者“蒂尔内的瞳孔有病,但可以把他治好”。
后来法国印象派让某些人指责,所使用的言辞,几乎如出一辙。但法国情况有所不同,画家们在最艰苦的被诋毁被嘲讽时期,都不是孤立的。社会上出现了一批头脑清晰人士,明白印象派将是新的具有独创性的接班人,是未来时代所需要的。这些人就是作家,如左拉、马拉美、莫泊桑、普鲁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