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孩子 作者:[英]查理·金斯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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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见些大蜘蛛,背上长了许多王冠形和十字形的花纹。它们都坐在自己的蛛丝网中间,看见汤姆走来时,就把蛛丝动得非常之快,眼睛几乎看不大见。后来又看见些蜥蜴,有的褐色,有的灰色,有的绿色。汤姆当作这些是蛇,会咬痛他。可是那些蜥蜴却和他一样害怕,飞快地穿进石楠丛里去了。后来,在石头下面,他看见一个美丽的大东西。那东西尖鼻子,浑身褐黄,尾巴上拖着白须,原来是只母狐。在它四周,有四五只肮脏的小狐,那种可笑的样子汤姆从来没有看见过。母狐朝天躺着,在地上打着滚,四条腿和头尾,在明亮的太阳下伸开;小狐在它身上跳过来,跳过去,绕着它跑,咬它的爪子并且使劲拖它的尾巴。母狐好像觉得非常开心似的。里面有一只自私的小狐偷偷溜开去,找上附近的一只死乌鸦,把死乌鸦拖了打算藏起来,那只死乌鸦差不多倒有它身体一样大小。于是它那些小兄弟看见它这样,也都大声叫唤着赶过来,这就一头撞见汤姆。
大伙儿全溜了回去。母狐跳了起来,嘴上衔了一只,其余的跟在它后面,全逃进石头中间一条黑缝里去。这场把戏就此结束。
接着汤姆吓了一大跳;当时他正在爬上一座沙坪,只听见呼噜啯啯啧——一个什么东西在他脸上飞过去,声音非常可怕。他以为地底炸开了。
等他睁开眼睛时(他先是闭得紧紧的)原来不过是只大松鸡,在沙里洗着澡,就像阿拉伯人没有水洗澡,拿沙来代替一样。当时汤姆险些儿踩到它身上,所以它跳了起来,发出一种声音像开得飞快的火车发出来的一样。它丢下老婆和孩子让它们自己去想办法,活脱是个老懦夫。老松鸡一面逃,一面叫着:“噜唔克,噜唔克——救命啊,救火啊,有人抢东西啦——噜唔克,噜唔克——世界末日到啦——啧啧啯啧。”它一直就是这么设想,只要在离开它鼻子一寸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情,它就幻想是世界末日来了。可是世界末日并没有来,那老松鸡却很有把握认为是世界末日来了。
一个钟点以后,老松鸡回到老婆和儿女那里,庄重地说:“啯啯啧;我的乖乖,世界末日还没有真正来呢,可是我敢保后天一定回来——啯。”可是这样的话老松鸡的老婆已经听见了多少次,它完全懂得,而且还比老松鸡懂得多一点。它并且是一家的主妇,还有七只小松鸡要天天喂食洗澡,这使它非常实际,而且性情有点急躁,所以它回答老松鸡的话只是“啧啧啧——去捉蜘蛛去,去捉蜘蛛去——啧。”
汤姆就这样向前走了又走,自己简直不懂得为的什么。可是他喜欢这个辽阔而且古怪的地方,和这里的凉爽、清新、令人兴奋的空气。可是登山愈高,他就愈加慢了下来,因为地下实在变得太难走了。现在他脚下踩到的已经不是松软的草泥和潮湿的石楠,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石灰岩,就像铺得很坏的人行道一样。在岩石之间有着很深的裂缝,里面长满羊齿草。他要在一块块石头中间跳过,因此有时候失足落在石缝里。虽然他小小的光脚趾相当结实,也不免跌痛。可是他仍旧向前走,向上爬,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那个曾经跟着汤姆在路上一起走的爱尔兰女人自始至终都跟在汤姆后面,在沼地上走着。如果汤姆瞧见了她,不知道他会怎样说法。可是虽然她经常看见汤姆,汤姆却从没有看见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汤姆很少回头望,还是因为她藏身在岩石和土丘后面,不让汤姆看见。
现在汤姆觉得有点饿了,而且口渴得厉害。原因是他跑了很长的一段路,这时太阳已经在天上升得高高的,那些岩石热得就像铁锅一样,石头上面的空气都打着旋,就像石灰窖上面的空气那样打着旋,使周围的东西望上去都在动荡溶解。可是他能看出没有一个地方有东西吃,更没有水喝。树林里到处长满越桔树和浆果树,可是现在是六月里,树还开着花。至于找水喝,哪个能在石头和岩缝里找到水呢?有时候,他走过一些又深又黑的水落洞①,一直深入地底,就好像什么住在地下的矮人家的烟囱似的。他走过这些水落洞时,每每能听到几十丈深下面叮当泻落的水声。他多么渴望下去润一润他的干燥的嘴唇啊!可是,尽管他是个勇敢的扫烟囱小孩,像这样的烟囱他可不敢爬下去。
①山中水流尽处的石洞。
所以他向前走了又走,一直走得头脑热得发昏,这是他听见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啊!”他心里想,“有教堂的地方总是有房屋和人烟的。或者会有人给我一点吃喝呢。”他的脚又走动起来,去找那所教堂,因为他肯定自己刚才清清楚楚听见钟声。
可是才一起身,向四下眺望时,他又停了下来,说:“怎么,世界是多么大啊!”的确如他所说,从山顶上他能够到处望得见——他有什么望不见呢?
远在他身后的山脚下,是哈特荷佛府,和那片黑森林,和那条明亮的鲑鱼河。在他的左边,也是远在山下面,是那个大城和煤矿上那些冒烟的烟囱。更远处是宽阔的河正向大海流去;河面上有许多白点点,那是船。在他前面是一片大平原,上面有农场和村庄,夹在一丛丛深暗的树木中间,望去就像一张铺开的地图。这些全像在他的脚下一样。可是汤姆一点不呆不傻,看得出这些都远在几十英里外。在他的右面是重重叠叠的沼泽和重重叠叠的山丘,山色越远越淡,最后变成一片青色,和青天连接在一起。可是在汤姆和那些沼泽之间,而且就在他脚下,却有着一片好地方。汤姆一瞧见就决定下去,因为这正是他要找的地方。
一处深绿色的石谷,很狭窄,而且长满树木。可是就在这几百英尺下面的树木中间,他却能望见一条清澈的水流。啊,假如能够到达水边多妙啊!接着他望见溪边一所小村舍的屋顶和一所小花园。那花园布置着花台和花床。花园里面有一个极小的红色东西走动着,只有苍蝇大小。汤姆低头望时,原来是个穿红裙的妇人。啊!也许她会给他一点东西吃呢。教堂的钟声又响起来了。下面准有一个村庄。再说,谁也不会认出他,谁也不会知道哈特荷佛府那边出的事情。就算约翰爵爷把全郡的警察都派出来追他,消息也不会那样快传到这里。他却在五分钟内就可以下去。汤姆猜得对,那片呼喊追逐的声音还没有传到这里,原因是他不知不觉已经跑了离哈特荷佛府足足十英里远了。至于五分钟内就下得去,他却想错了,因为那座村舍离这里总有一英里多路,而且下去足有一千英尺。
可是汤姆是个勇敢的小孩子,所以虽然双脚酸痛,人又饥又渴又疲倦,他仍旧走了下去。同时教堂的钟敲得那么响,使他简直当作自己的脑子在作怪,而不是真的钟声。那条小河也在下面淙淙地流着,下面就是小河唱的歌:
“又清又凉,又清又凉,流过嬉笑的浅滩、做梦的池塘;又凉又清,又凉又清,流过光耀的卵石、溅沫的堤堙;在画眉鸟歌唱的巉岩下,在钟声悠扬的楼墙下,清清白白的,留待清白的人;在我水边嬉戏吧,在我水里洗浴吧,母亲和孩子。
“又污又湿,又污又湿,流过烟囱林立、烟雾弥漫的城市;又湿又污。又湿又污,流过粘滑的河岸、码头和沟渠;越向前走,我越变得阴暗,越变得富足,就越变得贪婪;被罪恶沾污的哪个敢和它玩耍?不要靠近我啊,快点避开我啊!母亲和孩子。
“坚强而自由,坚强而自由,闸门打开了,我向大海里流;自由而坚强,自由而坚强,我一面赶路,一面洗肮脏;赶往金黄的沙滩、动荡的汀洲,和远远等待我的玉洁的潮头;当我投身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像一个罪恶的灵魂得到清洗,清清白白的,留待清白的人;在我水边嬉戏吧,在我水里洗浴吧,母亲和孩子。”
汤姆就这样走了下去,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爱尔兰女人也跟在他后面走下去。
第二章
远有一英里,下临一千英尺。汤姆发现的就是这样,不过表面望下去花园里那个拔草、穿红裙的妇人,好像扔一块石子就能打中她的脊背似的,甚至于能扔过石谷打到对面的岩石。因为谷底不过是一块田那样宽,沿着谷的那一边流着那条小河。再过去,是灰色的山、灰色的高原、灰色的石级、灰的沼泽,一直升到天。
这是一片幽静、沉寂、富饶、幸福的地方;望上去只是地面上的一条又窄又深的石缝,非常之深,而且非常之偏僻,连那些坏妖精简直都找不到这里。这地方叫做凡谷。汤姆就这样走下去。他先走下三百英尺的峻坡。坡上满生石楠,夹着松松的褐色的沙砾,比一把锉刀还要粗糙,所以当他跳跳蹦蹦沿着坡子下来时,他那可怜的脚跟可不是个滋味。但他仍旧觉得得一颗石子就能扔到花园里。
接着他又走下三百英尺的石灰岩,一个坡接一个坡,就像有人事先用尺量好,然后用凿子凿出来一样笔直。上面一棵石楠也没有了。
可是有一处小青草坡,上面铺满了美丽极顶的各种花草,有石蔷薇、虎耳草、茴香、薄荷,还有各式各样的香草。
后来他跳下一块两英尺高的石灰石。
这里又是一片花草。
后来又跳下一个一英尺高的石阶。
这里又是五十码的一片花草,但却像人家屋顶一样陡,汤姆只好坐在地上滑下去。
随后又是一个石坡,有十英尺高。到这里他只好停下来,沿着边上爬行,寻找石缝,因为如果失足滚下去,他就会一直滚到那老妇人的花园里,把她吓昏。后来,他找到一条阴暗的狭缝,里面长满了绿梗的羊齿草,就像人家客厅里挂在花篮里的那样。他就这样手脚齐来,从石缝里爬下去,如同往下爬烟囱一样。随后又是一处草坡,又是一个石级,就这样下去,一直到——唉,天呐!我真巴不得他爬完;他也巴不得能够爬完。然而他还以为他用一颗一颗石子就能够扔进老妇人的花园里呢。
他总算走到一处树木茂盛的地方,那里有长着背面是银灰色的大叶的杨树和山柃、山栎之类。树木下面望去全是巉岩、石缝和大片大片的羊齿漕和芦草。从树木中间可以望见闪烁河流,而且听见河水流过白石时发出的声音。汤姆并不知道下还有三百英尺呢。
你朝下望也许会觉得头晕;可是汤姆并不觉得。他本来是个勇敢的扫烟囱的小孩,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崖上面时,他并不坐在地上哭叫爸爸(不过他也从来没有一个爸爸可以哭叫),他说,“啊,这正合我的心意呢!”他虽然已经很疲倦,但仍旧走了下去,爬过树桩和石头、芦草和巉岩、矮树和杂草,就好像他天生是个快快活活的小黑猴,长了四只爪子而不是两只手似的。
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瞧见那个爱尔兰女人跟在他的后面。
可是他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高高地挂在沼地上的太阳已经把他烤干了;那多树的山岩上的潮湿的热气,把他烤得更厉害。汗水从他手指尖和脚趾尖上淌出来,把他洗得干干净净,他在一年中从没有这样干净过。可是不用说,他走过的地方却被他污染了,污染得很厉害厉害。那座巉岩从此以后就留下一大块黑迹,从岩顶直到岩脚。而且从那时候起,凡谷的黑甲虫比从前多得多,不用说,起因也是由于汤姆。原来那些黑甲虫的始祖正要去结婚,穿了一件蓝大衣,下面是大红的皮绑腿,就像园丁养的一只狗,嘴里衔了一束草花时那样漂亮,就在这时候,汤姆的汗水把它染黑了,它的子子孙孙从此也都是黑的了。
他总算走到底了。可是再一看时,还是没有到底。这在下山的人也是常有的事。在岩脚下是一大堆一大堆从上面落下来的石灰石,大大小小都有;小的有你的头大,大的有邮政马车那样大。石头中间的洞穴里长着芬芳的大羊齿草。汤姆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石头走完,就又走进太阳照着的地方。接着突然一下子,就像一般人那样,他觉得支撑不住了。
小家伙,你一生如果要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那样度过,不管你怎样的强壮健康,你都得准备在一生中有几次支撑不住的时候。而且到了你支撑不住时,你会发现你的心情是非常颓丧的。我希望你碰到这一天时,能有一个坚强的、忠实的、撑得住的朋友在你身边。因为如果没有的话,你就像可怜的汤姆一样,唯一的办法是躺在原来的地方,等待机会。
他不能再走了。太阳非常热,可是他浑身打着冷战。他肚子里空空的,可是人觉得像要呕吐。在他和那所村舍之间,只隔开一片二百码的平坦草场,然而他走不过去。他能听见河水就在一块田地那边淙淙流着,然而在他看来,就好像是在一百英里外面一样了。
他倒在地上不动,引得黑甲虫爬到他的身上来,苍蝇也歇在他的鼻子上。如果不是那些蚊子苍蝇对他发了慈悲心,我就不知道他几时能够起来。可是那些蚊子在他耳朵里打雷打得非常响,那些苍蝇见到他手上脸上没有煤灰的地方就吮吸,这样终于使他苏醒过来。他于是歪歪倒倒走去,爬过一座矮墙,由一条小路走到村舍的门口。
原来是一座整洁精致的村舍,园子四周都是水松的篱笆,修剪得很齐整。园子里面也种有水松,剪成孔雀、长喇叭、茶壶和各种怪模怪样的东西。从敞开的门内传来一片就像青蛙的啯啯声,表明他们知道明天要大热特热。至于青蛙怎么会知道的,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而且谁也不知道。
汤姆慢慢走到门口,门上的铁线莲和蔷薇都长遍了;他向门里窥望,心里有点儿害怕。
屋子里面坐着一个非常慈祥的老婆婆,她坐在空壁炉旁边,壁炉里放一盆香草。她穿着红裙子,和一件凸纹的短衫,戴一顶干净白帽子,上面遮一条黑绸巾,在下巴上扣好。在她脚下,坐着一只老得不能再老的雄猫;对面两条长凳上坐着十来个衣服整洁、脸色红润、胖乎乎的孩子,在那里学字母,咭咭呱呱地吵成一片。好一座令人喜爱的村舍呀,地上铺的是清洁发亮的石板,墙上挂些古怪的旧画,一口古老的黑槲木碗柜,里面放满了雪白的白蜡酒坛子,屋角有一座鹧鸪钟。汤姆才一出现,那只鹧鸪立刻叫起来,并不是因为它看见汤姆怕,而是现在刚巧是十一点钟了。
那些孩子看见汤姆又脏又黑的样子,全都吓坏了。女孩子哭起来,男孩子哈哈大笑,都很不礼貌地向他指指戳戳。可是汤姆太疲倦了,一点不以为意。“你是谁,你要什么?”老婆婆叫道,“一个扫烟囱的!走,走,我这里不许有扫烟囱的人进来。”
“水……”可怜的汤姆说,声音非常低。
“水?屋子后面多着呢。”她说,声音很严厉。
“可是我去不了;我又饿又渴,人都快死了。”说完这话,汤姆就倒在门口台阶上,头抵着柱子。
老婆婆戴着眼睛把汤姆看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然后说:“他病倒了。孩子总是孩子,一个扫烟囱的又有什么关系。”
“水啊!”汤姆说。
“天啊!”老婆婆说了这一声,就放下眼镜,起身走到汤姆面前。“水对你不好,我给你牛奶喝。”她站起身走到隔壁房间,拿了一杯牛奶和一块面包过来。汤姆一口气把牛奶喝光,然后抬起头望望,精神复原了。
“你从哪里来?”老婆婆问。
“从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