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镇与大城 >

第4章

镇与大城-第4章

小说: 镇与大城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J想开一个餐馆,为此他要先攒点钱。他有开餐馆的经验,在中国、俄国都开过,如果当初不是在俄国护照被骗,他会过着很殷实的生活。老J还有一个希望,就是他父亲的死。他父亲是一位文化界的名人,因此他有很多著名的藏品,很多书画,老J希望他死,把这些东西留给他。老J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重返俄国。俄国,俄国,做梦都在想着它。那里有高大的建筑,不朽的人民,他所深爱的歌声,优美悠扬的歌声,他伴之度过青年时代的歌声。老J重返俄国有一个指望,那就是我们把房子租给他们的那家公司。老J跟他们提出一个去俄国做生意的方案,希望他们带他到俄国去。    
    是的。我再也、再也不要回到鲁地去了。我是多么幸运离开了鲁地,躲过了鲁地的暗礁。在鲁地所有人忍不住绝望。    
    当初外婆是从魏那个地方迁徙到鲁地的。魏是我们的老家,那里有我妈妈他们家的祖业。但是外婆什么都不要了。她卖掉了房子,一个人跑到鲁地来。外公早已死啦。鲁地这个地方生活着她所有的孩子,所以她要来。她要赶过来,在这里生活,但是拒绝跟任何一个孩子在一起。起初她霸占了我妈妈的家,她住在里面,要求我妈妈搬到别处去。我妈妈跟别人求助,他们给我外婆找了回民街的一处房子。外婆仍然不搬。后来她终于搬了。    
    她坐在自己制造的黑暗当中,大声咳嗽。她的咳嗽很有节奏。她故意这样咳嗽,她要建立自己的威权,在她的幻想中,她君临天下,无人可比。只是有刘道本等人拼命的迫害,使她不堪其折磨。    
    外婆到鲁地是去死的。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并不知道自己为了死而去某地。她在那里呆了一年,始终为精神病折磨,最后死于精神崩溃。精神的崩溃令她肉体的全盘崩溃成为可能。没有人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她得的是一些很严重但是不致命的病。她全身上下都为这些病所布满。她极度痛苦。    
    事实上,我很少想起外婆,和她的病。我想起的是我的病。我很害怕,不敢回到鲁地去。我曾经是一个热血青年,热中于反抗。一边是明亮的、革命的火焰,一边是家族的不幸,我想拿前者压倒后者。后来世界让两者都向更坏的方向去了。有什么办法呢?只可能是世界太坏了。    
    我曾经走在大街上,不停怀疑。首先,我怀疑人们为什么还能够生活下去。在一个如此糟糕的世界上,为平庸和势利布满,为什么人们都忍受着,不掀起一场集体的反抗。人们难道不知道他们全都没有任何办法,全都没有办法,全都在经受凌辱,默默无声?第二,我在怀疑我自己是个疯子。我怀疑我疯了。我并且怀疑我不可能生活下去了。因为一切都不可能。    
    在我离开鲁地之前,我刚刚离开木豆,就是这样怀疑着,在路上走。我并且知道因为怀疑的缘故,我将什么也得不到。世界需要顺民,他们必须不怀疑,他们必须在不怀疑的同时学习世界的规则,后来他们全都变得很满足,有力量。我原先也是个顺民,健康向上,是谁他妈的让我这么虚弱的?我没有力量,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在街上走,身上又冷又软,快倒下去了。    
    现在好了,全都好了,因为我是在北京,跟老J在一起。迪厅里放着很响的音乐,这里是一处专为俄国人开放的迪厅,这里有俄国妓女,和中国嫖客。我看到这些是多么喜悦啊。这些,这些陌生的事物,这些闪闪发亮的生活,这些陌生的人,陌生的音乐,这些跟我毫无关系,我在其中是个遁藏者。我躲在一边看见了美丽的景象。我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妓女向这边走来。    
    她穿着一身黑衣服,神情严肃。她看上去太像百老汇的一只猫了,趾高气扬,迈着严肃的猫步,笔直地从大门口走到这边来。很多人的目光被她吸引。她是一个矮小的俄国人。矮小,并且干瘦,面孔瘦削,棱角宛如刀割。走过来的时候,她的目光波及迪厅里的每一个人。当她的目光扫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报以非常赞赏的笑容,她便注视了我一秒钟,对我微笑。这个女人身上的异国风情让人不禁心旌荡漾,连同这里喧吵的音乐一起,让此刻变得无以复加的美丽。此刻仿佛是上帝非常慎重地捧出来的一刻,仿佛是要被神圣的上帝带着微笑记录下来一刻,在此一切达到忘我与狂欢,在一些美丽图景当中,我们成为了意味深长的画面。    
    我坐在舞池旁低矮的桌子边,看见这个神圣的妓女在高高的吧台上落了座。她目光带有凉意,神情桀骜不驯。这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中国男人过来搭讪。妓女对他报以微笑。中国男人走过来坐在她的旁边。这是个年轻的胖男人,走来的时候神态颇为踌躇。在俄国女人的鼓励下他开始跟她谈话,一边打手势。我注视着他们,这男人的笨拙和委琐与这妓女的光彩夺目对比如此明显,让我愁情满怀。    
    从见到这些俄国妓女开始,我变得像老J一样爱俄国。俄国有高大的建筑和破旧的小酒馆,穷人们高尚且有尊严。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无比坚强。老J在迪厅里乱转,跟人叽里咕噜讲俄语。在此期间,很多外国人跟我搭讪,他们认为我很漂亮。有的人给我留了电话。    
    半夜四点的时候我和老J离开了那里,大街上仿佛还回旋着俄国的音乐,华灯的照耀下流火满地。有人在路边摆着雪茄烟摊。我大声唱着歌,拉着老J,走到我们的破房子里去。


火车火车(7)

    老J对我说,去俄国的事情有了眉目了。他是这样告诉我的。他给我望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微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说,”什么好消息呀?”老J说,”我们可以去俄国了!”我说,”真的啊?”老J说,”真的!”后来我从他的话中得知,那个我们把房子租给他们的小公司,接受了老J写的一份提案,把它交到上面去了。知道仅此而已之后我不禁有点失望,但是安慰老J说,”好啊好啊。”    
    老J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站在马路边上等他,直到老J臃肿的身影出现。他的大手伸过来捉住了我寒冷的小手。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老J与众不同。老J年轻的时候也许很英俊,现在则很难看。也许是他的难看让他与众不同。也许是我跟他的关系让他是。正因为他是我男人,而他又那么丑陋,才让我看见他时,就想哭。是的他很丑,他很胖,我想离开他,我想要到别处去。我跟老J在一起会引来别人的目光,每天我都非常勇敢地压根不管那些目光。久之更加与世隔绝,我发现一个人只要足够勇敢,就会发现所有不可能的生活都会成为可能,就是说,所有你不曾想到的生活,都是可以过的,我们可以从上帝那里偷来一些时光,一些可能性,被抛弃到一种奇怪的境遇中,置身于光阴的岛屿。这是我在鲁地所无法想到的。老J并不知道我这些想法。老J非常温柔地说,”微微,等久了吧?”    
    我说,”是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老J说,”让我的微微等了那么久了。”    
    我跟老J一起上楼去。我们住的是简易的木头楼,楼梯上没有灯,便两人摸索着走。楼梯很窄,并不匀称,时时有滑下来的危险。我们终于爬上去了。    
    第二天我下楼,楼下的女人在跟她的丈夫吵架。我听见她喊道,”你有什么本事啊?啊?你有什么本事?孩子上学你管过一点吗?你管过她吗?啊?你有什么本事?”我走过去了。    
    在去图书馆看书之前我又跑到东单逛了一圈。你看,我现在有一顶黑色的蓓蕾帽,这是一顶非常好看的帽子,被我戴在头上,中间有一个亮晶晶的金属片。我戴着这美丽的帽子在东单,我看到了无数美丽的东西,但是不买。在这些美丽的商品的熏陶中我更加成为了一个美丽的人。老J对我说,”微微,你现在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北京孩子了。”    
    我还是孩子。我刚刚满了18岁了。    
    作为一个微笑着的美丽的北京孩子,我坐在光线充足的阅览室当中看书,到了晚上回家来。楼下的女人已经不再吵了。现在是黄昏。我打开沉重的大门,那女人在院子中央洗衣服,听见门响她问道,”是萍萍回来了吗?”我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一遍。路过她的时候她竭力想辨认出黑暗当中我的面孔,哭过的、失神的眼睛对着我张望,我看她的脸看得很清楚。我看见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瘦削的、中年女人的脸。    
    又过了几个月啦。我都不想离开老J啦。因为我已经不怎么觉得他丑了。现在已经是盛夏了,是非常炎热的夏天,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天气真热,大街上据说有50多度,以至于中午出去,都看不见一个人影。在这样的夏天中,人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啦。只有热这一件事,成为人最大的困扰。我们没有空调,老J买了一个空调扇,成天吹着,还必须经常给它灌凉水。凉水也不管用,还是热。    
    老J到餐厅去。那里有空调。我去阅览室,那里没空调,于是就从脑袋上往下滴汗。晚上,实在太热了,我们只有一张小床,彼此都热得快不行了。老J就跑到外面去。轻轻跨过栏杆,来到别人家的屋顶上。屋顶是平的,可以躺下睡觉。老J的鼾声响起在露天的地方。我仍在屋里,一个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早上天光快亮的时候,我也跑到别人家的屋顶上跟老J一起躺着。在这里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屋顶,重重叠叠的屋顶外面是高楼大厦,这是很大的北京当中的一小块屋顶,上面躺着奇怪的老J和奇怪的我,我原是个陌生人。我在老J身边躺了多时,感受到清凉的晨风,非常满足。不过毕竟不敢多呆,便又跑到屋里面去了。    
    在这个酷热的夏天中发生了件奇怪的事。木豆到北京来了。他到北京来了一个多月了,就在我上次离开后不久,他就到北京来了。    
    上次我离开家,身上没有带什么钱。我跟木豆借了100块钱。那是个夜里,我抛弃了妈妈,从家里跑出来了。妈妈瞪着她的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让我难受得要死。她躺在那里,她在绝食。我知道我离开之后她会起来吃东西,同时我知道她不会死。她不会死,但是饱受折磨,脑子里翻腾着死的念头。我必须抛弃她。我穿衣服和收拾东西的动作让她越来越不安,最后她问,”微微,你干什么去?”我说,”我回北京。”她哑着嗓子说,”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我说,”我就是不要回来了!”我走之后她会大哭,为此我心如刀割。所以我必须抛弃她。    
    我带上门,浑身发抖地在大街上走。我决定找木豆去。他跟我毕竟要亲一些,虽然我几乎已经忘掉他的模样。我先去了张小朋家。张小朋告诉我木豆在外面一个人住了。他带我到了木豆的住处。看见我木豆很诧异。张小朋很快就离开了,剩下我跟木豆两人相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所有的障碍都被撤除了。所有的障碍,我已经不是一个高中学生了,我跟他一样,是社会的流民,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要我。越来越少有人知道我的底细。所以我马上扑入木豆的怀抱,木豆没有推开我,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木豆拍拍我的肩膀。现在,因为木豆在,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底没办法的人了。我没有办法,没有声音,没有语言,不敢动,我只有让他来解决我,只有让他来考虑怎么对待我,是不是肯让我留下来。那天我跟木豆一起睡啦。    
    木豆说,”你在北京,干什么?”    
    我说,”我有一个男人。”    
    木豆没说话。我知道这让他很鄙视我。这鄙视令我无法呼吸。但是我仍一边发抖,一边说,”他很老,……他很老。”    
    木豆说,”你高兴就好。”    
    木豆这句话当中轻描淡写的蔑视让我发疯。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在承受打击。木豆站起来放了一盘磁带。木豆对我说,”我现在练琴了。”    
    音乐很噪,震耳欲聋。是的,这正是我想象中的木豆。他一定是比我强大的。他的轻描淡写当中蕴涵着我无法反抗的力量。我偷偷地看木豆,他很白皙、俊美,他是个相当骨感的男人,很瘦,脸上棱角分明。我拥抱他,同时很害怕他会粗暴地把我的手推开。    
    多奇怪的事啊。我跟木豆的时候,还是个从来没有碰过任何男人的,完美无瑕的处女,但是木豆始终让我含有道德上的羞愧。跟他在一起,我总是认为自己是个烂货,现在更是这样了。他越这样,我越是在内心大叫着要扑向他。    
    我想那是因为木豆时时给我以打击。当初,我跟木豆好了将近一个月。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很好,所以后来我总不相信他对我不好了。我控制不住地经常去找木豆,而他对我越来越冷。后来他就提起那些女人,别的女人,脸上带着淫亵的笑容,描述她们的身体和经历,个个一钱不值。我渐渐怀疑自己之所以经常来找他,乃是因为自己比较下流的缘故。确实是这样的,因为我隐含着下流的基因,所以被木豆一触即发。我想辩解不是这样的。但是我不敢确定。我不敢确定自己纯洁无瑕。即使我确定,我也拿不走木豆给我的黑暗,木豆把这黑暗给我了,这黑暗就是他对我的蔑视,和我的恐惧。    
    那是我十七岁时候的事儿,我在十七岁的时候丧失了天真,以后再也不会那样的丧失掉了,再也不会那样丧失地一点不剩,再也不会那样切感天真的丧失,一下子堕落成为老人。一个垂老的、不想要生活了的人。生命力在折磨我,我要杀掉这种叫做生命力的东西,好让自己适应完全没有天真的状态,好让自己不害怕。天真丧失了之后,世界一无所有。    
    在木豆身边度过的一整夜又让我变得绝望无比。我很快就要疯了。但我必须承受,因为我暂时还并没有疯,并且,我要跟木豆借100块钱。    
    我说,”木豆,我要到北京去,你借给我100块钱。”    
    木豆很诧异。我马上就知道他非常不想借给我。这让我很愤怒,简直要哭了。这比任何、任何事情都更让我伤心。木豆说,”你真是任性,你不要去北京吧。”    
    虚伪的木豆劝我说,我妈妈挺不容易的,不要离开她了,等等,我知道那全是他不想给我钱的借口。为了这100块钱,我无法离开他的家。我在他家中耗了两天的时间,到最后一天晚上才把钱要来。    
    我的CALL机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回了之后,才知道是木豆。木豆说,”我到北京来了。”我说,”啊?”木豆说,”我都来了一个多月了。”    
    现在的北京已经是有了木豆的北京了。


火车火车(8)

    我想去见木豆。    
    是一定要去的。当老J不在的时候,我去找木豆,我可以跟木豆商量,我要跟木豆一起生活,离开老J。以前,以前那些事,那些伤害,都不算了。想到这些我很雀跃,我沉浸在想念木豆的空气中,一连几个小时莫名兴奋。有时会想到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但它们在我目前的心境下十分不真实,仿佛只是一些错觉,我跟木豆从来没有不好过,我们停留在最初在一起的一两天当中的状态。那时木豆还没有进入我的灵魂,进入我的潜意识,我还不太认识他,但是他在我身边活动,他认识我了,对我感到新鲜,他很温柔,想要爱我。后来我爱他的原因似乎全都是因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