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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少林英雄传-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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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翎双眼神光熠熠,每稍一转,就将满屋子的珠光宝气压淡下去,摇了摇头笑道:“他们娘儿两个早就在算计马必施啦,我只打蛇顺棍上而已。” 
  做个鬼脸,续道:“若非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故意放过我,我根本不敢来哩。” 
  沉思了一会儿,又叹道:“如今已没有人能够翻倒‘三堡’——除了他们自己。” 
  “好哭鬼”无哀一偏头道:“‘三堡’到底和你有什么仇?” 
  铁蛋这几个月来抱著这个闷葫芦,早已抱得不耐烦了,连忙瞪起眼睛,直勾勾的瞅著师父。 
  岳翎拖过把椅子坐下,跷著腿,笑嘻嘻的一瞟他们三个师兄弟。 
  “你们可知‘飞镰堡’是谁创建的?” 
  铁蛋、无哀、无恶齐声抢道:“自然是‘公平大侠’马必施喽。” 
  岳翎笑了笑,道:“天下之人全都以为是他,其实全部错了。‘飞镰堡’本有一个后台大老板——” 
  三小不禁一愕,又齐声抢问:“谁?”          
第十三回  冲冠一怒为苍生  私心尽露大火并    
  岳翎指了指鼻尖。 
  “就是我。” 
  不等他们惊讶的嘴巴阖上,又道:“‘神鹰堡’本也有一个幕后大老板,那个人也是我;‘金龙堡’可也一样。这三个堡都是我一手创建的,结果却联合起来追杀我,世事就是这么可笑,你简直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家伙们兀自楞了老半天。 
  师父的本领远超过他们的想像,使得他们宛若面对一个怪物似的,久久说不出话。 
  铁蛋咽口唾沫,忽然一拍手道:“刚才他们说你有一木关于‘第四个堡’的书,是不是你想再弄个‘第四堡’与他们对抗?” 
  岳翎□口气儿,苦笑道:“那是我骗他们的鬼话。休说我今生已无精力再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勾当,更何况,也还未必搞得出比‘三堡’更强的组织……” 
  铁蛋咯感失望。 
  “我还以为你真有这么一本书呢……” 
  又一转眼珠。 
  “对了,韩不群也说你偷了他一本书,还有一把剑。” 
  岳翎笑道:“这本书倒是有的,不过那不是韩不群的东西,而是韩不群的老子、我的师父——‘白莲’东宗第二代祖师爷韩林儿亲手交给我的镇派之宝。” 
  无哀、无恶可还不知他和“白莲教”也有关系,不由大惊小敝。 
  铁蛋得意洋洋的道:“师父从前叫做岳不党,是‘白莲’东宗的副教主哩。” 
  无恶哼道:“什么党不党,难听死了!” 
  岳翎有一刹那间,彷佛跌入了回忆里,但眼神一凝,又清醒过来,悠悠的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师父带大,他对我一直很信任,简直跟他的亲生儿子差不多。我十一岁那年,朱元璋那个王八蛋扫平了陈友谅、张士诚,便一心想要除掉旧主,自立为帝,于是他派廖永忠来滁州,名义上是接师父去应天府享福,其实却没安著好心。我师父已知在劫难逃,便把天书神剑都交给了我……” 
  无恶怪道:“韩不群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不交给他呢?” 
  岳翎笑了笑,还未说话,铁蛋已先抢道:“韩不群鼠头鼠脑的,心术不正。我要是他老子,也不会把东西交给他。” 
  无哀、无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岳翎又道:“结果不出师父所料,船到瓜步,就被廖永忠派人暗地里凿沉了,师父…… 
  师父是北地人,根本不会水……” 
  语声似乎有些哽咽,脸上反而笑了起来,虎目闪闪发光。 
  “朱元璋那个王八蛋!” 
  重重的说了一句,作为结尾。 
  “好哭鬼”竟听得泪汪汪,两手在面上乱擦,边道:“我师父的师父,武功一定很高……可惜了……哇……” 
  铁蛋立刻岔嘴道:“当然高!‘白莲教经’上的功夫,吓!可不比咱们少林寺差多少。” 
  一句话听得岳翎也楞了半天。 
  “‘白莲教经’上的功夫?你在说什么?” 
  铁蛋指著他笑道:“你别装傻!我还晓得那本经是你跟韩不群改的,把‘白莲教’的练功法门全改到了里面去。” 
  笔作正经的大咳一下。 
  “听著:‘胜者为圣,败者为魔。人生在世,非圣即魔,若无斗心,永堕魔道’… 
  … 
  “岳翎不禁失笑。” 
  这句经文的确是我那时候写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得很。 
  “铁蛋老气横秋的道:“当然当然,师父若还执著魔佛之分,如今又怎会号作‘魔佛’?” 
  岳翎不知他在“白莲”圆屋中的遭遇,终究不明白他颠三倒四的话语,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道:“‘白莲教’一向无武术可言,历代门人都只会一些普通的把式而已。但师父蹩脚,徒弟可不一定蹩脚。” 
  忽然哈哈大笑,一摸铁蛋脑袋。 
  “刚才在堡外那一掌的滋味如何?小家伙,凌厉得紧哪!” 
  铁蛋楞了一楞,总算恍然大悟。 
  “那个卖面子的就是你嘛!为什么不早说清楚?” 
  岳翎笑道:“说清楚了,你还装得像吗?” 
  铁蛋不满的唧咕道:“哦,你只怕我装不像,就不怕我把命送了?” 
  岳翎道:“那倒不会,你是最适当的探路先锋……” 
  无恶点头道:“笨鸟先飞,自古皆然,甘蔗都是从不甜的一头开始吃起。” 
  铁蛋才想骂人,岳翎又道:“我事先把你的身世传扬开去,‘三堡’纵然嚣张跋扈,也不敢轻易动你……” 
  铁蛋惊得跳起老高,想及“三堡”对自己恭谨的态度,愈发奇怪,急急问道:“我有什么身世?” 
  岳翎笑而不答,无恶又抢道:“你爹是鸡蛋,你娘是鸭蛋……” 
  铁蛋顺手刷了他一个大巴掌,苦苦追问,岳翎耸耸肩膀,道:“其实我也只是乱猜的,你自己去问彭和尚好啦。” 
  话锋一转。 
  “你可晓得,为何你最近几个月来功力一进再进?” 
  铁蛋一直被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贱骨头神功”,弄得既感奇怪,又隐约有点恐惧,忙道:“我最近一被人打,功力就增强几分,有人说这是什么‘七毒门’的‘吸功大法’,又有人说这是咱们少林寺的‘如来神功’,还有人说我是彭和尚的徒弟……” 
  岳翎笑道:“且先别管这许多名目。老实说,我并不清楚你身怀什么功夫,我只知道你们这几个潜力虽厚,但自小在寺里依赖长老惯了,个个懒散成性,自然长进得慢。铁蛋这几个月只身在外闯荡,碰到问题非得自己解决不可,如今这一身功夫都是被逼出来的。人嘛,本来就是贱骨头,称之为‘贱骨头神功’倒也恰当得很。” 
  铁蛋可乐了,想到自己刚才独斗当世三大高手时的骠悍劲儿,连自己都止不住心惊,抬鼻抬眼的瞅了瞅两个师兄,笑道:“当初叫你们溜出寺来,一个个都跟乌龟一样,现在可后悔了吧?” 
  无恶呸道:“后悔个大屁!咱们天天在寺里享福有什么不好?青菜、豆腐、大萝卜……” 
  铁蛋笑得打跌,历历叙说“灵芝草”、“人参汤”的滋味,惹得他俩一个吐口水、一个掉眼泪。 
  铁蛋偏头想了想,又问:“为什么江湖上有那么多人尊敬你、崇拜你,却又有那么多人恨你、怕你?” 
  岳翎淡淡一笑。 
  “人家为何抬举我,倒没什么好提的,我也记不了这许多。但人生一世,如果竟没被半个人恨过,此人必为乡愿无疑。” 
  铁蛋望了望师父,犹豫著道:“那个‘九尾狐狸’说你杀了她不满三岁的儿子……” 
  无哀、无恶立刻齐声喝阻:“师父怎么可能干下这种事?人家乱讲,你也乱听?” 
  不料岳翎的眼神竟倏然黯淡下来,一握手道:“我的确杀过不满三岁的孩子,而且还不止一个!” 
  小家伙们又楞住了,瞪著对面那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庞,彷佛瞪著个陌生人似的。 
  雪花轻轻飘落屋顶,发出几乎觉察不出的声响,室内一片寂静。 
  岳翎盯著一座架在角落里的屏风,眼神却似已穿过屏风,看见了十余年前的往事:“自从师父把天书神剑交给我之后,韩不群就一直对我很不谅解。那时我还懵懵懂懂的,跟铁蛋差不多,并未把这两件东西当成命根子,他若真个开口向我要,我绝无拒绝之理,但他这个人……唉,城府实在大深了点,疑心病又重,什么事都不明著来,我又那会知道他的心思? 
  后来我们纠合了一群东宗旧属,在山东另起炉灶,我一心只想有番大作为,重振‘白莲教’的声威,他却不断的排挤我,想要那两件东西,偏又不肯明说,搞得我一头雾水,不知那里得罪了他。他的企图又不大,彷佛仅只安于有块地盘、充个龙头也就够了。我三十三岁那年,终于灰了心,更和他闹翻了脸,一气之下,便离开‘白莲’总坛,满想自己闯出片天地,但另一方面,却又不停的怀疑,再弄出这么一个江湖帮会或秘密教派,成天争地盘、闹意气,到底有何意义……” 
  铁蛋不禁心忖:“师父的想头比我复杂多了,我才不会这么夹夹缠缠的,多累呀!” 
  另外两个却彷佛看见师父孤剑单骑,浪迹天涯,一派燕趟游侠模样,不禁大为向往。 
  又听岳翎续道:“我就这样一路想,一路走,不觉竟走到了山西境内。那年朝廷正大张旗鼓,军出塞外,追逐蒙古人,兵祸、天灾,再加上徵粮徵饷,简直弄得山西全境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一日之间在路边看见几十具尸体,竟变成了最平常不过的事。” 
  “我身上虽带了些银子,却买不到东西吃,散给那些□民,自也毫无用处。我走到辽州,就再也走不下去,半点可吃的东西都没了,只能眼睁睁的望著兵老爷把一车一车的干粮运往前线,去对付那些已对咱们构不成威胁的鞑子。我在辽州城内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决定翌日就打回头。那晚信步走到城外,只见路旁有座破庙,里面传出一些非常非常细微的呻吟。我觉得奇怪,走过去一看,整个头皮顿时发起麻来……” 
  岳翎茫然扫视了三个徒弟一眼,又盯回到屏风之上,但铁蛋却在他那双全然空洞的眸子里,寻著了一丝狞恶怖栗,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 
  只闻岳翎又道:“那座小庙里居然塞满了小子,大概全都在十岁以下,一个个又冷又饿,只剩下一口气儿,有的已经不会动了,有些甚至已经腐烂了,还有些缺手缺脚的,我察看了一下他们的伤口,竟是被刀砍的。我问其中一个比较大的孩子,到底是谁干的,他说是他们的父母干的。他们的父母故意把他们弄成残废,再叫他们去向过路客讨饭,这样讨得比较多些,但到后来,根本什么东西都讨不到了,就把他们丢在这里,随任他们慢慢死去。那个孩子还说:‘我们还算好的呢,有些都已经被吃掉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满高兴似的……” 
  三个小家伙愈听愈觉得胃里不舒服。铁蛋念及自己成天想吃想喝,刚才还在拚命吹嘘“人参”、“灵芝”的美味,不由大感惭愧。岳翎顿了顿,续道:“我坐在那个庙前,坐了很久,生平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是个完全没有用的废物。从前我镇日以武功骄人,打败了几个地痞无赖,就止不住沾沾自喜,以为天下就数我最厉害,然而现在我却只能像个白痴一样的坐在这里,想不出一丝丝儿的计较来帮助他们。这些孩子,明天,后天,顶多大后天,就将在饥寒交迫中受尽煎熬,慢慢死去。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人间,难道就是为了吃上这许多苦头?” 
  岳翎彷佛想要问谁,但屋内任谁也答不出来,只有从天而降,冰冷冷的雪花“悉悉嗦嗦”的回答他。 
  岳翎的瞳孔逐渐放大,语音透出冰一般的寒意:“我终于走进庙里,挑了一个顶顶虚弱的孩子,把他抱到庙后。那孩子睁开眼来看我,眼珠子根本都已经浊掉了。他也不问我想干什么,就那么一直看著我。我把他放在庙后树林里的一块空地上,然后把身子一跳,跳到一棵大树顶上。那孩子的眼晴亮起来啦,虽然没有力气笑,但仍看得出来他高兴得要命。我又跳下地面,问他:‘这样好不好玩?’他一个劲儿的点头。我又说:‘你想不想学?学会了之后,你就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再也用不著吃苦了。’那孩子又点头,问我说:‘那我可不可以回家?’我说当然可以,叫他把眼睛闭起来,用心想那个最想去的地方,然后我伸出手在他脑门上一按,那孩子就死了。” 
  无哀只觉胃底冲上一股东西,连忙憋著喉管咽下,眼泪却止不住扑簌簌直流。 
  岳翎的语声愈发平静:“我把那些孩子一个个的抱到小庙后面,一个个的杀了。我什么都不想,只不停的拍著他们的脑门,好像在拍战鼓一样。杀了一个,就往树丛里一塞,再去找另外一个,最后只留下了四个比较有希望救得活的,想把他们带到有东西吃的地方去。但那时天已亮了,附近的村人不知如何得了消息,拿著锄头、木棍赶来,把小庙团团围住,骂我是凶手,要我偿命。他们疯子一样的逼过来,乱打一通,我不愿跟他们动手,只好一溜烟的走了,四个孩子也没来得及带……” 
  铁蛋咬牙叫道:“你怎么不把这些大人也杀了?他们自己把孩子丢在那里不管,反还要怪你?” 
  岳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续道:“我放开脚,一直跑,那时我真庆幸自己练有一身武功,可以又快又远的跑掉。我跑了三天三夜,直跑到许州才停下。我找了家妓院,喝得大醉,又叫来了六个婊子,每一个都他奶奶的压了十几次。后来我想吐,就推开一扇窗子往下吐,那时已经夜深了,但大街上仍然灯火辉煌,一大堆人在那里笑嘻嘻的走来走去,买东西、吃东西、跟婊子调情。我想:‘好哇,我又回到人的世界里来了!我再也不要到那种鬼地方去了!’我躺下来睡觉,可怎么也睡不著,我又爬起来推开窗子往下看那些人,那些跟蚂蚁一样满街爬动的人。” 
  “我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是不是必须跟蚂蚁一样过活?一旦有变乱降在身上,就只好闷声不吭的死掉?我又想那姓朱的在搞什么?不必要的仗不停打,老百姓饿死了却连管都不管。那个安安稳稳坐在皇帝卖座上的猪,如果能够多有点魄力、多有点干劲,总可以多救活一些人吧?我忽然想通了,这不只是那姓朱的有问题,而是整个的典章制度都有问题。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再也不想组织什么江湖帮会,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寻出一个最适合人类生活的方式,能够让每一个人都活得好好的。” 
  岳翎的眼光慢慢收了回来,慈祥的看著三个徒弟。铁蛋忽然觉得师父已不再是以前所熟悉的那个师父,而是某一个自己永远也无法了解、无法企及的东西。师父的躯壳在他眼中慢慢胀大,胀大到整个房间似乎都容纳不下。 
  岳翎又道:“因为我出身‘白莲教’,一趟山西回来以后,江湖上的声誉也坏透了,而且我既不喜欢在大堆人面前罗哩叭嗦的说些蠢话,更不爱做一大堆蠢仪式;所以我只得找人坐在台前,自己隐身幕后。我先创立‘神鹰堡’,不出一年就发现缺点仍多,于是我又建立‘飞镰堡’,不料改掉了这些缺点,却又引出了另外的缺点,使得我只好再创设‘金龙堡’。结果就是你们现在所看见的情形,三个堡联手追杀我,生怕我再弄出第四个堡来把他们消灭掉。最可笑的还不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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