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英雄传-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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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店家兀自不识相,呲著黄板牙谄笑道:“老太大好福气,三个公子都做和尚……”
何翠大怒,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店家半天起不得身。
何翠喝道:“快去弄顿好饭,若再吃得不顺口,仔细你这颗狗脑袋。”
那店家活了大半辈子,几曾碰过这等凶恶的老太婆,赶紧连滚带爬的到前面去了。
铁蛋本还想敬老尊贤一番,把炕让给何翠睡,此刻见她这般霸道,心中老大不痛快,一跳跳到炕上,打个呵欠。
“这床可舒服,唉哟呵,今晚好睡啦!”
何翠左看右看,闪了闪眼珠子,忽然笑嘻嘻的走过来,一指地面。
“晚上你们三个睡地下。”
铁蛋、无哀、无恶一齐瞪起眼睛。
“我们才不要睡地下,是你一直跟著咱们,当然该你睡地下。”
何翠笑著叹口气,道:“好吧好吧,谁叫你们救过我的命。”
三人没想到她这么好讲话,不由一楞,却见她在炕边坐下,跷起脚,脱掉鞋子,再慢慢解开里脚布。
铁蛋等人立觉一股又腥又□,好像死虾一样的臭气直钻入鼻,使得脑浆险些为之沸滚,忙捂住鼻子逃出屋外。
只听得何翠在屋内叽叽大笑:“谁想要跟我同床睡觉,我可是欢迎得很!”
第十四回 破破烂烂北京风情画 热热闹闹白莲小聚会
三人无计可施,互相责备咒骂了一顿,那店家已小心翼翼的来请凶老太婆开饭。
何翠大剌剌的道:“有鱼翅没有?”
那店家眉头一松,似是大为宽心,连连笑道:“没有没有,根本没有鱼,当然没有鱼剌啦。”
何翠瞪了他一眼,叠声道:“小心你的狗头!小心你的狗头!”
几人来到前边权充饭堂的土屋内,只见胡乱摆了几张桌椅,另外一桌上早坐了一对壮年男女,俱生得浓眉大目,皮肤粗糙,显是久做稼穑的农夫农妇,身上虽然穿著粗布衣裳,样式也甚土气,颜色却用上了鲜艳异常的明黄。
何翠皱皱眉道:“作怪!作怪!”
原来明黄乃是帝王专用之色,普通老百姓连沾都不能沾,不想这两个乡巴佬居然堂而皇之的穿了满身,真有点不知死活。
铁蛋三人却不觉得奇怪,只一迳拍桌打椅,嚷著要吃的。
棒桌那肥胖大脚婆娘马上把眉一挤,恶声道:“那几个死老百姓好不晓事,还怕没得吃的吗?一点礼数都不懂。”
又摇摇头道:“如果管教不了这些死老百姓,天下是休想太平了。”
不住长吁短叹,满脸忧国忧民之色。
那方脸、方耳、方眼、方嘴、方肩、方头,全身无一处不方,脑袋又大得出奇的壮年汉子笑道:“娘娘此言差矣,朱家不给老百姓饭吃,自然教化不了老百姓,‘有奶就是娘’实是治国平天下的根本道理。”
何翠听他俩一搭一唱,说得煞有介事,不禁好笑,啐了一口道:“根本是一些白痴!”
那汉子立刻一拍桌面,憬然道:“这可对了,归根结柢一句话,天下老百姓没一个不想白吃,吃了奶还不叫娘,之所以治理天下难哪!真难!毖人日思夜梦,但直到如今还想不出一条能令百姓甘心叫娘之策。”
也蹙起眉头,挂上了一脸忧愤的神情。
何翠想起“飞镰堡”今日发生之事,以及自己的遭遇,心中不由一凛,忖道:“别看这乡巴佬,说的话还真有点道理。”
那汉子却也赞许的频频望向何翠,十分佩服她的精辟之论。
少顷,饭菜迭上,无非是些白菜炒青菜之类,见不著半块肉。
铁蛋等人在寺中本吃惯了,张大嘴只顾往嘴里送,何翠却吃一筷子骂一句店家,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拿来下饭。
无恶哼道:“你这人就是不知足,有条命在就算不错啦,还想怎么样?”
何翠狠狠呸了一口。
“我可不会什么‘好死不如赖活著’那一套,你们出家阉鸡那些死气沉沉的论调也休拿来对我说。人活著若没办法风风光光的,还不如死了好些,这口气尤其难消……”
棒桌那肥胖婆娘又一皱眉,道:“陛下,这老太婆一脸凶恶之相,恐怕就是那种吃了奶而不叫娘的刁民。”
何翠闻言肝火乱窜,尖喝道:“我叫你娘个大屁!你们这两个乡巴佬,满口胡说些什么‘娘娘’、‘陛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啥德性,想做皇帝想疯了?”
那汉子摇头晃脑的笑道:“老太太想必不曾治过史。刘邦本是无赖,赵匡胤本是私枭,朱元璋可连地痞都算不上,咱这乡巴佬难道不比他们高出一级?”
肥胖婆娘也冷笑连声。
“哀家可懒得跟你这有眼无珠的死老百姓计较。”
何翠突起双目,还未答言,却听那汉子没好气的道:“我还没死,你怎么就称起哀家来了?你想垂帘听政也用不著这么急,皇太子都还没影儿咧。”
那婆娘一瞪拳头大的牛眼。
“你能自称寡人,咱怎么不能自称哀家?你说你寡,我当然要哀啦。”
何翠叽叽大笑。
“你再不知好歹,他可真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胖婆娘脸上横肉坟坟堆起,蹭开椅子,只一站立,乖乖,好大一团肉,一步一阵乱颤的走到何翠面前,血盆大口一掀一掀,黄金板牙闪闪发亮。
“若不是看在你一大把年纪的份上,我就……”
何翠冷笑道:“你就怎么样?”
一指突出,点向胖婆娘腰间“五枢”穴。
胖婆娘惊咦道:“还是个不赖的角色嘛?”
粗如粪桶的腰肢居然比蛇还灵活,朝左一扭,早闪过对方突袭,西瓜大屁股却不免把桌子撞了个四脚朝天。
铁蛋正伸筷子夹菜哩,菜可全撂到地上去了,不禁气得大叫:“扫把!扫把!”
那店家忙道:“有有有!”
抓起墙角扫把,却那有胆子挨过来扫地?
只见两个婆娘不但打得凶,而且嚷得厉害,尖叫声直有逼人尿□裤裆之威。
那汉子愈看愈气,连连击打桌面。
“堂堂‘后明’皇后,举止却跟泼妇一般,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何翠恍然大悟。
“原来是‘白莲’北宗那群疯子的头儿!”
“白莲”北宗本以“金光一道”高福兴为首,但自从他被朝廷擒杀之后,“四大天王”
——何妙顺、陈二舍、仇占儿、金刚奴便推“千斤担”田九成为帝,僭号“后明”,出没无常,焚州掠县,骚扰陇西汉上。
朝廷屡次发兵往讨,反为所败,连耿炳文、郭英等开国名将都拿他们没辙儿。
胖婆娘傲然道:“不错,哀家正是‘后明’皇后——‘母夜叉’金大脚,快快跪地求饶,还可兔你一死,否则等咱‘后明’一统天下,把你家九族统统杀个精光!”
何翠凄厉大笑。
“那可最好不过。我家那些老杀才、小杀才统统都让你杀,杀个百来千把遍也没关系!”
狂性反更大发,头撞嘴咬一齐都用上了。
“千面罗刹”年轻时的武功根基还颇扎实,但中年以后养尊处优,手脚便也变得跟黄金宝石一般僵硬,“母夜叉”金大脚的本领并不怎么样,但此刻却逼得她气喘如牛,满屋打转。
铁蛋在旁见那金大脚大手大脚、大开大阖,完全是硬碰硬的路数,心中忽然一动:“她也姓金,别是‘四天王’金刚奴的姐妹吧?”
但闻“千斤担”田九成喝声:“别打啦!”
身躯不动,右掌一挥,竟将一对罗刹夜叉各自震退三、四步。
铁蛋暗忖:“这家伙倒还满有两下子,不过比起北宗‘四大天王’可差得远,不知为何该他当皇帝?”
只见金大脚跳脚不迭。
“你胳膊是怎么弯的?”
田九成一颗大头摇来晃去,慢吞吞的道:“既然当上了皇后,就该母仪天下,或狐媚惑主,或威震大内,或鸩杀夫皇,或威逼少帝,给天下妇女一个好榜样,怎可动手动脚,把女人都教得跟男人一般?”
金大脚楞了楞。
“你说的这些都太难了嘛!”
田九成□道:“不难要你这皇后干啥?”
何翠乘机调息了一阵,兀自不服输,嚷嚷:“连我都打不过,还想什么母仪天下?笑死人了,哇哈哈呜!”
金大脚眼冒火星,怒道:“先宰了这个老太婆,再做妇女榜样不迟!”
双掌一错,又待进身。
忽闻门外车轮轧轧,骏马嘶鸣,一辆黑漆镶金的华贵马车竟在野店门口停下,前后簇拥著八名侍卫,鞍镫鲜明,一色锦衣,面容肃穆得如同阎王座前的小表。
只见车门一开,走下一个人来,既非威严气派的朝中大员,亦非列土封疆的王侯大将,却是一名三角眼、扁圆脸、阔嘴塌鼻、剌须满颏,有若一头病老虎的缁衣和尚。
无恶悄声道:“咱们这本家好大派头,总不会是从西天来的吧?”
何翠转目一望,脸庞立刻变成了一个调色盘,七颜八彩交替变换不停,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强自噎下,眼睛里竟透出一种少女般水晶透明的光芒。
“千斤担”田九成和“母夜叉”金大脚也霍然色变,咽著唾沫干笑道:“姚少师,幸会幸会!”
那老虎和尚满屋溜了一眼,谁也不理,迳自走到铁蛋等三人面前,笑道:“恒河数粒砂,有缘来相见,三位请了。”
三小忙起身见礼,口呼“老师父”不绝。
老虎和尚又道:“三位来自何方?”
无恶抢道:“我们是五台山‘清凉寺’的。”
老虎和尚“哦哦”点头。
“慧通师兄可好?”
三小于各方住持自然甚是熟悉,齐答:“托佛祖的福,长老好得很。”
老虎和尚哈哈一笑。
“就是没托佛祖的福,所以才这么长命,回去代我转告他一声:好死啦。”
三小暗自发噱,忙应“是”,只觉这和尚平易近人,心底直泛好感。
老虎和尚这才转向田九成,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怎么办?”
田九成脸色数变,大头一摆,哼道:“姚广孝,别以为我怕你,你只是个陪皇长孙读书的,我可是堂堂九五之尊的皇帝老子,谁大?”
这老虎和尚竟是当年密劝朱棣起兵“靖难”,事成功居第一,官拜资善大夫太子少师的姚广孝。
只见姚广孝眯了眯三角眼,笑道:“你土皇帝当得也够久了,其实说穿了,皇帝有什么好当呢?闷煞人也,不如换换滋味,到天牢坐坐去,包准你毕生难忘。”
田九成冷嘿一声。
“试过方知。”
虎地一推桌子,似要长身而起,却忽然矮了下去。
铁蛋忙定睛一看,原来这“千斤担”奇矮无比,坐著反而比站著还高,只见他短手短脚,一颗脑袋几乎占掉了身体的一半,真令人怀疑他的五脏六腑是否全生在头颅里面。
金大脚忙赶过来站在夫君身旁,腰际恰与田九成头顶齐高,活像是他的奶娘一般。
姚广孝又眯了眯眼,笑道:“只要中间对得准,管它两头齐不齐……”
金大脚气得又忘了皇后身分,提起□大拳头,劈面打来。
姚广孝动都不动,众人只觉眼前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金大脚已没骨肉块也似的软倒在地。
姚广孝砸了咂嘴唇,笑吟吟的道:“大而无当,除了屠夫,谁都不会欢迎这种货色。”
伸出右手小指,勾住金大脚裤腰,轻轻提起,搁到一边。
铁蛋在旁看得暗自心惊:“这老小子比起师父也不遑多让,恐怕犹在‘南剑北刀’、‘三堡堡主’之上。”
心中忽然一动:“莫非师父所说的厉害角色就是此人?”
却见姚广孝转向田九成一抬下巴。
“你这短小精悍的大概难缠点。”
田九成早被他这一手惊呆了,强笑道:“那当然……咳咳……最起码,你用一根指头是解决不了我的……”
眼珠子直劲转,不晓得是在等救兵还是在寻找逃生之路。
姚广孝笑道:“这样好了,老衲眼中向无男女之别,我若同样能用一根指头把你挑起,你就乖乖跟我走,否则,便当我今天没碰著你们两个,随你们上那儿去。”
田九成不禁喜动颜色,忙不迭点头答应。
无恶失笑道:“你老婆那么重,都禁不起他一挑,你又能有几斤哪?”
田九成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小子,别讲话!”
姚广孝悠悠道:“这倒不可一概可论。每个人都有佛性,但悟性却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肉有骨,但重量却不一样……”
田九成忙道:“一样一样,这办法公平得紧,咱们有约在先,可不准反海。”
马步一蹲,宛若地面冒出了个小土堆,喝道:“来吧。”
他号称“千斤担”,自然以下盘功夫扎实闻名,寻常三十条大汉联手都推他不动,此刻更连心脏都稳如磐石,一边暗自庆幸死里逃生,一边暗骂姚广孝笨得像猪。
姚广孝淡淡一笑。
“准备好了?再蹲稳点。”
右手小指轻轻挑向对方腰际。
田九成蹲得愈矮,比桌面还低了好大一截,左掌一翻,切向姚广孝手腕。
“母夜叉”金大脚身子虽为无法动弹,耳目却仍清明,咋唬道:“咦,怪了,你怎么可以不守诺言?”
田九成哈哈大笑。
“他可有说不准我还手?”
边将双掌舞得风雨不透。
金大脚连连皱眉。
“没道理,没道理,将来你父仪天下,只怕天下人都非变成无赖不可。”
却见姚广孝小指去势不歇不变,竟然轻轻松松的穿透重重掌影,勾住田九成裤腰,嘴里笑道:“看你是不是真有千斤分量?”
小指微微一挑,毫不费力的把他整个人挑了起来。何翠拍手尖叫:“好功夫!本领!”
简直兴奋得像个小女孩儿。
田九成大惊之余,扭腰用力一挣,不料姚广孝一只小指竟如同一根铁柱相似,怎么撼也撼不动,当下把心一横,上身猛伏,笆斗大脑袋“砰”地撞在姚广孝小肮之上,只听一声“噗”,姚广孝竟放了个又大又长的臭屁,皱皱眉道:“好大个屁引子。”
伸手在他脑门顶上一摸,田九成便和他老婆并排躺下了。
姚广孝扭头喝道:“拿下!”
八名侍卫一涌而上,将这双帝后伺候得服服贴贴。
姚广孝又向铁蛋等人打个招呼,迳往店后行去。
田九成躺在地下兀自大嚷“救驾”,早被四名侍卫七手八脚的丢入马车之中,另外四名却去抬金大脚。
那婆娘急道:“莫要碰我!哀家乃金枝玉叶,怎能沾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的脏手?”
何翠乐得叽叽直笑。
“这下可有得你哀喽,慢慢在天牢里哀吧。”
众侍卫将“后明”帝后关好在马车厢内,留下四人看守,其余的则到后头照料少师去了。
何翠和三小再也无心吃饭,回返房间,吹熄灯火,各自就寝。
三小拖了床褥子铺在地下,冷倒是不冷,铁蛋却怎么也睡不著。
日间一连串血腥刺激,此刻在黑暗之中益发明晰凸显出来,他的脑海里充满了痉挛扭曲的人脸,耳中回荡著疯狂砍杀的嘶叫、鼻孔依然可以闻著熊熊大火与浓烟的气味。
“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文的事物,竟引发了这么一场大屠杀,而且每个人都做得很理所当然似的。
他忽然感到一阵迷惘,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