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鼻烟壶-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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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您的英语说得不错,只是我拜托您别再把'会见'说成'交流'了。〃
格伦先生脑袋一歪:〃不是一回事吗?〃
〃根本不是一回事,但是……〃
德莫特在人行道上停了下来。他四下打量着,宁静的街道在夜晚的光线下延伸,呈现着乡间的家庭气息。灰色的花园围墙上,一些栗树的枝叶伸展出来。
当年在伦敦,认得出金洛斯医生的同僚并不多。这要部分归因于他身着休闲装的缘故,宽松的运动外套,看上去有点邋遢但很舒适的帽子。自从来到拉邦德莱特,他看上去不那么疲惫了,从那总也不让他脱身的工作压力下解放了许多。眼中多了一种光芒,黝黑的脸上更加生气勃勃(这张脸只在特定的光线下才会显示出些许外科整形的痕迹)。这种放松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听闻格伦先生详细解说了这起谋杀为止。
德莫特眉头微蹙。
他问道:〃奈尔女士的房子是哪一座?〃
〃就在我们旁边。〃格伦先生举起手杖指了指左边的灰色围墙,〃当然,路那边正对着的就是幸福别墅了。〃
德莫特转身望去。
四四方方的幸福别墅静静地座落在那儿,白色的大门,红色的屋顶,污渍斑斑的屋瓦。别墅的墙壁阻断了通向一楼窗户的视线。往上是六扇窗户,每个房间两扇。只有中间两扇窗子的长度直达地板,通向一个栏杆装饰奇巧的阳台德莫特和格伦先生正盯着这两扇窗,灰色钢制百叶窗紧紧闭合着。
〃我的胃口被大大吊起来了,〃德莫特道,〃真想看看书房里面的样子。〃
〃亲爱的医生,那可再简单不过了。〃格伦先生从肩膀上冲着伊娃的房子做了个手势,变得兴奋起来,〃不过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拜会一下奈尔女士?〃
德莫特没转过神来。
〃莫里斯爵士是不是习惯晚上把窗帘拉下来?〃
〃我想是吧。天气很热。〃
〃如此说来,凶手还真是冒着致命的风险啊?〃
〃什么?〃
〃冒着被看见的风险呗,〃德莫特指出,〃从街这边其他任何一座房子上层的窗户都能看到他。〃
〃我可不这么想?〃
〃为什么?〃
格伦先生耸了耸那对精良衣料裹着的肩膀:
〃属于我们这个美丽城镇的季节已经结束了。现在这些别墅几乎都空空如也。你注意到这整条街是多么萧条了吧?〃
〃那又怎样?〃
〃奈尔女士的房子两侧的别墅都无人居住。我们调查得脸都发绿了,才对这一点确定无疑。唯一有可能看见些什么的,就是奈尔女士自己。但是,即便是退一万步说,奈尔女士并非凶手,她也仍然帮不上忙。她似乎有把窗帘拉上的你们称之为'癖好'。〃
德莫特把帽沿往下拉了拉。
〃朋友,我可不太看好你这些证据。〃
〃呃呵?〃
〃比如说吧,强加给奈尔女士的所谓动机实属无稽之谈。我来给你证明。〃
但他言止于此。格伦先生兴趣陡增,忙环视左右以确信无人偷听。他发现有人从赌场大道那方向沿人行道走来,连忙抓住同伴的胳膊,将德莫特推进伊娃的别墅的铁门内,把门关上。
〃先生,〃他低声言道,〃那是霍拉提沃·劳斯先生本人,毫无疑问,他此来也是为了和奈尔女士见面。要是我们想从她那儿捞到好处,非得捷足先登不可。〃
〃但是〃
〃拜托,别停下来看劳斯先生。老天,他够普通的了。上去摁门铃吧。〃
他们刚走上头两级石阶,还没来得及摁铃,门就突然在面前敞开了。
他们的出现委实令门里的人吃惊不小。两个女人站在昏暗的门口,其中一人的手握住门把。
德莫特心想,这两人之一必是伊维特·拉杜尔无疑。她体型较胖,长相鲜明,一头黑发,看去似乎和身后客厅的背景融为一体。惊愕过后,她的脸上霎时掠过一阵恶毒的满意之情,乌黑的小眼珠里浮现出光芒,但旋即又回归麻木的本来神态。不过令格伦先生的眉毛几乎上扬至发梢的,却是另外现身的那位二十多岁的女子。
〃Tiens?〃(译注:法语,意为〃逮住了〃)他摘下帽子,以一种空洞的音调念叨着,〃tiens; tiens; tiens?〃
〃您说什么,先生?〃伊维特道。
〃没什么,没什么。〃
〃这是我妹妹,先生,〃伊维特平静地说,〃她正要走呢。〃
〃A'voir(译注:法语,再见),亲爱的。〃那姑娘说。
〃A'voir,宝贝,〃伊维特答道,声音中饱含暖意,〃代我向妈妈问好。〃
然后那姑娘便娉婷而出。
不难看出两人共有的家族特征,但姑娘给人的感觉却与伊维特截然不同。她身形苗条,仪态端庄;换而言之,时髦优雅。乌黑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浅笑的嘴角微微上翘,传递出法国女人独有的惬意。当她得体地躲着你的时候,却又带着那么一丝轻佻。在周身香水味(可能用得稍微多了点儿)的烘托下,她仿佛像是从台阶上飘摇而下。
〃普吕小姐。〃格伦先生殷勤致意。
〃先生。〃那姑娘还施一礼,礼貌地侧身闪过,沿路离去。
〃我们是来找奈尔女士的。〃警察局长对伊维特说。
〃抱歉,格伦先生,您应该去对面。奈尔女士正与劳斯一家饮茶。〃
〃多谢,小姐。〃
〃您太客气了,先生。〃
伊维特脸上维持着平板的礼貌,但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一种德莫特难以估摸的神情在她面部滑过似乎是嘲笑。格伦先生注视着关上的门,用手杖的顶端叩了叩牙齿,戴上帽子。
〃Tiens?〃他咕哝道。〃朋友,我有种感觉……〃
〃嗯?〃
〃刚才这一幕似乎有某种含义,但我未能参透。〃
〃我亦有同感。〃德莫特同意。
〃那两人似乎有所谋划,凭着干这行的直觉,我能嗅得出来。但我不想妄加揣测。〃
〃您认识那姑娘?〃
〃普吕小姐?噢,是的。〃
〃她……〃
〃是不是品行端正?你想说这个吗?〃格伦先生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们英国人总要先问这个!〃他的头歪向一边,仔细考虑了这个问题。〃是的,据我所知她的品行无可指摘。她在竖琴路开了一家花店,离我朋友维耶先生的古董店不远。〃
〃就是那个把鼻烟壶卖给莫里斯爵士的经销商?〃
〃是啊,但还没付款。〃警察局长复又沉吟。〃但这一点,〃他抱怨着,做了个还不算太难看的鬼脸,〃对我们毫无帮助。我们是来见奈尔女士的,而不是来研究普吕小姐为了什么、应不应该来见她姐姐的。我看我们直接到街对面去听听奈尔女士的说辞好了。〃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目标。
在砖墙后,幸福别墅门前的花园有一片整洁的草坪。前门紧闭,但右面的法式长窗敞开着。此时已过傍晚六点,园内阴影渐深,将前方的客厅衬托得愈显朦胧,但这似乎并非由电力照明所致,而是微妙的情绪所酿成。当格伦先生推开门时,客厅内传来一阵声响,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在说英语。嘉妮丝·劳斯活泼好动的性格顿时在德莫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继续呀!〃那个声音催促道。
〃我我不能,〃片刻后,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别这样!〃嘉妮丝几乎是在哀求,〃别因为托比来了就停下。〃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听起来困惑不解。
〃亲爱的托比,我正要告诉你呢。〃
〃办公室里这一天可太难熬了。你们女人好像没有一个能体谅体谅。那可怜的主管给我留了个烂摊子去收拾,这会儿我可没心情玩什么游戏。〃
〃游戏?〃嘉妮丝重复道。
〃可不就是游戏吗!怎么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呢!〃
〃爸爸被谋杀的那天晚上,〃嘉妮丝说,〃伊娃在她的房子外面,回去时浑身是血。她有我们前门的钥匙,她睡袍的花边里还粘着一小块鼻烟壶的碎片。〃
格伦先生冲他的同伴招招手,悄无声息地穿过厚实的草坪,透过最近的那扇窗户一窥究竟。
长方形的客厅内遍布家具,客厅的门闪烁着比天空略浅的湖蓝色。这间屋子十分舒适,有许多烟火缸之类的小摆设。一条金棕色的小猎犬在茶具台旁酣眠,安乐椅上装点着有点粗糙的鞣革,壁炉架乃白色大理石制成。旁边的小桌上,蓝色的碗内绽放着紫苑花,在薄暮中显得色泽黯淡。客厅中人们的衣着似乎比阴影还要昏暗,只有面容略微显出几分生气来。
根据格伦先生的描述,德莫特轻而易举便能分辨出了伊莱娜·劳斯,以及坐在茶具台旁边叼着个空烟斗的本杰明·菲利普斯。嘉妮丝坐在一张矮凳上,背对窗户。
伊娃·奈尔的身影却无法看见,而托比·劳斯正走进客厅。托比身着冷灰色外套,袖子上缠着服丧的黑纱,站在壁炉旁,表情有点发傻,正抬起一只手好像是要挡住眼睛。
他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嘉妮丝转到他母亲身上,又转回来,就连小胡子也显得表情十足。然后他提高了嗓门:
〃上帝呀,你们到底在讨论什么?〃
〃当然了,托比,〃伊莱娜有些犹豫,〃这一切可以是解释的。〃
〃解释?〃
〃对啊,这全都是因为伊娃的丈夫阿特伍德先生。〃
〃哦?〃
尽管还没从那些难以理解的话所带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托比还是眉毛一挑,稍后,就只迸出了这么个单音节词。虽然表面显得十分克制,但在敏锐的人听来,却是意味深长,醋劲十足。
〃我说,妈妈,〃托比舔了舔嘴唇,〃您应该还记得,那家伙已经不再跟伊娃保持婚姻关系了。〃
〃但他可能不记得了,伊娃说的,〃嘉妮丝插了一句,〃他回拉邦德莱特了。〃
〃对,听说他回来了。〃托比机械地答道。随即他将挡着眼睛的手拿了下来,作了个对他而言可谓疯狂的动作,〃我想知道这都怎么了……〃
嘉妮丝答道:〃爸爸死的那天晚上,阿特伍德先生闯进了伊娃家里。〃
〃闯进?〃
〃以前他住在那儿的时候偷偷弄了把钥匙。当他上楼时,伊娃几乎没穿衣服。〃
托比呆立当场。
即便在暮色之中,也可看出他面无表情。他后退一步却撞上了壁炉,连忙伸手去摸索,这才缓过神来。他开始环顾四周寻找伊娃,但显然脑子里还在往好处想。
〃接着说。〃他声音嘶哑。
〃这可不是我编出来的,〃嘉妮丝说,〃去问伊娃她自己吧,她会告诉你的。伊娃,你得接着说下去啊!别让托比替你担心。就当他根本不在这儿一样。〃
拉邦德莱特的警察局长,阿里斯蒂德·格伦先生的喉咙里发出了低声的咆哮。他深吸一口气,冷漠的圆脸放松下来,变得和蔼可亲。他收收肩膀,摘下帽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光滑的硬木地板上击出清脆的响声,向前走进客厅。
〃奈尔女士,也当我不在这儿好了。〃他说。
9
十分钟后,格伦先生坐到了椅子上,身子前倾,关注的神情好像一只猫。他开始询问时用的是英语,但由于兴奋,他讲的英文混乱得无法让人理解,最后又直接转回到了法语。
〃女士?〃格伦问道,那效果仿佛是用手指再轻轻戳她,〃然后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伊娃无助地说。
〃阿特伍德先生拿着钥匙蹑手蹑脚上了楼。然后,〃格伦先生清了一下嗓子,〃他企图制服你,是吗?〃
〃是的。〃
〃这个,当然是违背你意愿的?〃
〃当然!〃
〃明白!〃格伦先生让她镇静下来,〃然后呢,女士?〃
〃我求他好好地离开房间,不要乱来,因为莫里斯·劳斯爵士就坐在对面的房间里。〃
〃然后呢?〃
〃他开始拉开窗帘,看莫里斯爵士是不是在书房里。我关了灯〃
〃你关了灯?〃
〃是的,我肯定!〃
格伦先生皱起了眉头:〃恕我冒昧,女士。不过要想阻止阿特伍德先生拉开窗帘,关灯可是非常古怪的行为啊?〃
〃我说了,我不想让莫里斯爵士知道。〃
格伦先生沉思了一会儿。〃那么女士承认,〃他试探性地说,〃害怕被发现使得你……我们可不可以说……坚决?〃
〃不,不,不是!〃
黄昏中,长长的客厅里光线暗淡起来。劳斯家族的每一名成员都好像蜡像般或站或坐,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至少是没有让人可以解读的表情。托比仍然在壁炉旁边,此刻他朝向壁炉,自然地伸出手,尽管壁炉并没有生火。
警察局长并没有欺负或是威胁伊娃,他的表情仍然是焦虑的。格伦先生,一个人,并且是一个法国人,仅仅是在竭尽全力地理解这个令他不解的情形。〃你害怕阿特伍德这个人?〃
〃是的,非常怕。〃
〃但是你仍然没有试图去引起莫里斯爵士的注意,尽管他就在看得见听得着的地方。〃
〃我说了,我不可以的!〃
〃举个例子,莫里斯爵士那个时候在干什么?〃
〃他坐着,〃伊娃答道,当时的情景在她的脑海里分外清晰,〃他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拿着放大镜,在看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是〃
〃嗯,女士?〃
她本想说:〃当时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但是,当她考虑到,在劳斯家族成员面前说这个意味着什么,就忍住了。她的脑海中又一次出现了当时的情景。老人嘴里在说些什么,放大镜,身后的背影。〃那个东西是鼻烟壶,〃她转口说,语气轻轻的,〃他正看着。〃
〃这是在什么时候,女士?〃
〃我,我不记得了!〃
〃然后呢?〃
〃内德凑近我,我挣脱了。我求他不要吵醒仆人。〃伊娃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但当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询问人的表情稍稍发生了变化。〃您不明白吗?我也不想让仆人们知道。接着电话铃声响了。〃
〃啊!〃格伦先生满意地说,〃这样说,应该很容易确定时间。〃他转过头来,〃我想是你,劳斯先生,在凌晨一点给女士打的电话。〃
托比点头,但是警察局长的话没有怎么引起他的注意。他随意地对伊娃说:〃那么你跟我讲话的时候,〃托比说,〃那个家伙实际上就在你的房间里?〃
〃对不起,亲爱的!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是的,〃嘉妮丝赞同地说,毫无表情地坐在一个矮椅里。〃你本来不想的。〃
〃站在你身边,〃托比喃喃自语着,〃坐在你身边。也许,甚至……〃他做了个手势。〃你听起来也还是那么冷静,好像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像你半夜刚醒来,除了想我心里什么都没有。〃
〃请你继续,〃格伦先生打断了托比。
〃在那之后,〃伊娃说,〃我命令他出去,他还是不走。他说他不允许我犯错。〃
〃女士,他是什么意思?〃
〃他认为我不可以嫁给托比。他认为他可以让人们觉得我和他有什么,尽管不是真的,如果他探出窗户,朝莫里斯爵士大喊,说他在我的卧室里。内德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他完全疯了。他朝窗户走去,我紧跟着。但是,当我们朝外看去……〃
她摊出双手。对于金洛斯医生,对于阿里斯蒂德·格伦,对于任何一个对现场气氛敏感的人,这个暂停绝对意味着不幸。
一片小噪音。伊莱娜·劳斯,双手放在胸前,轻轻咳嗽了一下。本杰明·菲利普斯本来一直在仔细地往烟斗里塞烟叶,现在点燃了一根火柴;火柴的磨擦声仿佛火焰燃起前的窃窃私语。嘉妮丝仍然是目无表情,她那无辜的大眼睛好像缓慢地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还是托比说了话。
〃你们从窗户朝外看去?〃他问道。
伊娃使劲地点着头。
〃什么时候?〃
〃就在那个之后……〃
她不需要多说什么。耳语声此起彼伏。好像这些小声的嘀咕,是为了避免中埋伏或是把鬼招来。
〃你没有看到?〃伊莱娜首先问道。
〃任何人?〃嘉妮丝继续道。
〃任何东西?〃本舅舅喃喃道。
德莫特静静地坐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用拳头撑着下巴,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伊娃。对于这个嘎然而止并不令人信服的故事,德莫特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其中的含义。
他的分析得出了如下的结论:
甲状腺亢奋型。富于想象力。易受影响。好心肠并且慷慨大方,可能过分了,以至于自身得不到啥好处。极端忠诚于对她好的人。是的,这个女人有可能是凶手,如果有人充分鼓励。德莫特觉得这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