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天龙卷-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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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墙”,实系用石块砌成的大厅地基;因为这座大厅建在花园中,故架石为基,比地面高出四五尺。厅屋下留着空隙,乃是为了避绝潮气的缘故。
小梅天真末凿,四顾元人,一低滚首,当先钻进洞里;然后低声催促道:“江少侠,快些进来,别让丫头们看见了。”江涛不暇细想,紧跟着也缩身而入。
小梅将花盆仍旧拉回原处,掩住了洞口;佝接着身子,柔美一棵,竟握住江涛手腕,把樱唇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不要出声,跟着我走。我带你找个最好的位置,不但听得到,还看得见。”
隅语如诉,吐气如兰;江涛虽是“落拓书生”的得意传人,也不期感到一阵面热心跳,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却忘了地底伸手不见五指,谁看得见他是点头或摇头。
好在小梅并不想征求他的同意,自顾拉着他的手,轻轻移步沿墙摸索走去。行约十余步,忽然停步;一面松手,一面用肘推了推江涛,示意向上面看。
这地方正是墙基和厅壁交接之处,空隙较高,勉强可以站直身躯。壁角恰好有一线缝隙,遥对着厅内那座云石屏风。江涛凑近缝隙一看,厅中情景大半人目。只见靠左边一排椅子上,坐着两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人果然是无心教教主梅娘;另外一名红衣少年,赫然竟是少教主梅剑虹。
江涛一见梅剑虹也在座,不禁暗暗一震,飞快忖道:“奇怪!他怎么也来了!”
忽听天心教主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小妹自知来得太冒昧,但为了这苦命的孩子,不能不硬着头皮来了。夫人圣明,见了这孩子,大约已经明白小妹的来意了。”
游湘女侠林素梅一双炯炯明眸,正瞬也不瞬注视着梅剑虹;听了这话,神色猛地一动,连连摇头道:“不!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孩子……他……他究竟是谁?”
天心教主脸上浮现一抹苦笑,道:“往事如梦,不堪回首。夫人还是不必追问的好;只怕知道了以后,会承受不住那份严
重的打击……”
林素梅毅然道:“还有什么打击比丧夫之痛更重的么?你尽管直说,不必隐瞒。”
天心教主沉吟片刻,幽幽叹道:“既然夫人一定要追问,小妹也知道迟早总有剖白的一天,只有从命。但在未说出之前,必须先求夫人原谅小妹情非得已,十八年疏于拜候,小妹才敢吐露。”
林素梅闻言一震,似乎已有不祥预感,好半晌,才水然颔首道:“好!你说吧!”
天心教主离座深深一福,道:“多谢夫人宏量曲意成全,无如事关重大,小妹不便当众启齿。已将大略经过写在纸上,恭请过目。”说着,从油中取出一方事先准备好的纸柬,亲自送到林素梅手中,然后俯首退回自己座位。
林素梅手颤抖地接过纸柬,展视之下,神色连变;手里紧捏着那方纸柬,两行热泪籁籁而下。江涛见此情景,料想那纸柬中必然记载着一桩惊人秘密。怎奈却看不到内容究竟,空自焦急,无法可施。
过了许久,林素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将纸柬小心翼翼藏人怀中,哺哺问道:“这些话,都千真万确的了?”
天心教主肃然道:“小妹不敢欺骗夫人。”
林素梅含泪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就照你的意思办了。只是,未免太委屈你们……”
天心教主检征答道:“叫\妹已经忍了十八年,再过几年何妨!能蒙夫人谅有,我母子已是感戴不尽了。”
林素梅深深注视梅剑虹一眼,黯然道:“话虽不错,愚姐总不能不表示一点心意。”回头招手唤过一名诗女,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侍女随即急急出厅而去。
不久,诗女疾步返厅,手里捧着一方黄色封套;看来颇似一册簿本。
林素梅神情凝重的向梅剑虹道:“孩子,你过来。”
梅剑虹茫然不解地望望天心教主,状似犹疑……天心教主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
“虹儿,快过去拜谢罗夫人,要行大礼——”
梅剑虹顺从地离座走了过去,低头下拜,怯生生道:“谢过罗夫人……”话未完,林素梅业已泪如雨下;连忙伸手扶住,亲切地把封套塞在他手里,含泪凄然而笑道:“好孩子,拿着吧——”语声硬咽,竟不知是喜是悲!
天心教主重又检祆施礼,道:“多谢夫人曲全厚情,小妹铭感五内就此告辞。”
林素梅竟有些依依不舍地道:“不能多留半日吗?也该让小女跟你们见见面。”
天心教主道:“小妹尚有琐务代办,身不由己。请夫人对柬内第二项赐示如何?”
林素梅沉吟了一会,道:“这个事,我没有意见。不过,孩子还小,文定则可,却不必急于成礼。最好再过几年,也好让大家都风光一下。”
天心教主站起身来告辞道:“小妹谨记此言,夫人请留步。”
林素梅点点头,道:“也罢,丫头们去请小姐来,替我送客…,,江涛听了这句话,连忙一缩身,拉着小梅急急退出厅下底层。
小梅十分不情愿的嘟着小嘴道:“急什么嘛?谁稀罕去送什么鬼教主!讨厌!”
江涛正色道:“你应该去送她,天心教主本性善良,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傀儡而已。
那位少教主更身世可怜,值得同情。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坏人”
小梅诧道:“这么说,坏人又是谁呢?”
江涛道:“事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快去吧!别让令堂久候了。出堡途中如果得便,不妨把我告诉令堂的话,私下告诉那位少教主。”
小梅问道:“你认识他?”
江涛点头道:“别问了,快去吧!”
两人刚把花盆移回原位,一名诗女已寻了过来,叫道:“小姐,夫人请你去送客哩!”
小梅一扭娇躯,冷冷道:“知道了,催什么!又不是送你,要你那么急!”恨恨抢白了那侍女一顿,才使快而去。
江涛独自在园中负手沉思,对天心教主母子突然来访的目的,始终无法解透。候了盏茶光景,估计天心教主已去,这才绕道返回大厅。谁知回到厅内,却不见潇湘女侠林素梅,只有总管罗福一个人仍在。据罗福说:“夫人已返内宅去了,嘱请少侠略坐片刻,稍待再来相陪。”
江涛心中虽然讶异,却不便多问。枯坐了一会,仍未见林素梅出来;奉命送客的小梅姑娘倒先回来了……
江涛迷惑地望着满脸笑容的小梅。
…
第五十二章 红尘多少失意事
小梅姑娘去时快快,回来的时候却好像变了一个人,步履轻盈,脸上还挂着欣喜的笑容。彩蝶般飞进敞厅,大眼睛左顾右盼,急急问道:“咦!姆妈呢?姆妈到哪儿去了?”
罗福应道:“夫人回后毛去了,稍等即出来。小姐请江少侠略坐,老奴告退。”
小梅笑着道:“好!你去吧!顺便叫人准备酒菜送来,咱们先喝着酒等姆妈来。”
江涛听了这话,不觉一怔。看这情形,小梅姑娘竟是难掩心中欣喜;莫非那天心教主趁相送途中,对她下了什么说词?
他心虽诧异,却不便说破。罗福告退去后,小梅拉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下,含笑闭目,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极了!天心教主和那位少教主都不是坏人。我真没有想到他们那么和气、那么亲切!”
“和气?亲切”?江涛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感觉到的呢?”
小梅嫣然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叮”地放落桌上,道:“喏,你看看这是什么”’”只见那东西竟是一面盾形铜牌,牌上镶着龙纹和“令”字;反面有两行字迹,刻着:“凭牌入山,验明放行”。
江涛眼中一亮,轻呼道:“啊!这是天心教总教的通行令牌,你从何处得到的?”
小梅得意地笑道:“有这块令牌,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到天心教去了,对不对?”
江涛道:“不错,难道你已经把咱们欲去天湖总教的计划告诉了天心教主?”
小梅摇头笑道:“我哪会那么笨!告诉你吧!这东西是她自己送给我的。”
江涛惊道:“她怎会送你通行令牌?”
小梅道:“你先别着急呀!让我慢慢从头说起嘛!”语声微顿,待女们正好送上酒来。
小梅替江涛斟了一杯,自己却举杯微照,仰颈先干了一杯酒,然后继续说道:“刚才我送他们出堡的时候,那位天心教主十分亲切和蔼,一路上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我心里有气,总没理睬她。谁知她倒很有耐性,娓娓跟我谈起许多琐事。据她说,她有一个很喜欢的徒弟,姓燕;年龄与我相仿,外号叫做‘小燕儿’……”
江涛不由自主的道:“这是真的,她还告诉你什么?”
小梅道:“你听我说下去呀!那天心教主提到小燕儿,好像很感慨地道:‘我只她这么一个徒儿,名为师徒,实则就和母女一样。这一次本要带她同来,让她跟姑娘认识认识;但又有些不方便,只好作罢了。……”
江涛讶道:“奇怪,这有什么不方便?”
小梅道:“我也觉奇怪,所以就问她道:‘令徒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要人抱着哄着,有什么不方便的?’嗨!你猜她怎么说?”
江涛笑道:“是啊!她怎么回答呢?”
小梅道:“她笑了笑,说道:小燕儿快作新娘子了。”
江涛骇然一惊,笑容顿敛,急急问道:“什么?燕玲要作新娘?这话当真?”
小梅笑道:“是天心教主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不真!”
江涛紧接着又问:“嫁给什么人?”
小梅道:“不是别人,新郎就是那位少教主梅剑虹……”
江涛脑中轰然一声雷鸣,喃喃道:“啊!梅剑虹?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小梅接口道:“有什么不可能呢!他们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徒弟,从小一块儿长大,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但说来也怪,那位少教主在旁听见,脸上竟木然不见一丝喜色,倒像说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似的。我见机不可失,便故作惋惜地道:‘可惜我不能到天湖总教去;要是能去见识那位燕姐姐和少教主的婚礼就好了。’我不过是顺口试探一下,谁知天心教主就送了我这块通行令牌,还叫我有暇务必去天湖游玩哩。你说,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她只顾兴致勃勃的述说着经过,竟未注意到江涛已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江涛意念飞驰,忆及天湖历险,燕玲的情意,庐山惊鸿一瞥,“寒林别业”小楼听闻心声……历历往事如在眼前。如非深情所寄,燕玲怎会甘冒叛教罪名私离天湖?如非情出真挚,燕玲怎会苦苦求雪姑,宁愿牺牲自己,但求放过江涛?
这一刹那间,江涛心弦寸断,恍若刀割。消息由天心教主亲口说出,当不致虚假。梅剑虹与燕玲仅有兄妹之谊,绝无悦恋之情——这一点,无心教主并非不知道。她如此安排,究竟是为了笼络爱子?还是为了惩罚燕玲呢?
他怅恫如痴,以致小梅后半段述说,一句也没有听见。
小梅突见江涛神色有异,眼中泪光闪烁,不禁吃了一惊,骇然叫道:“江少侠,你怎么哭了?”
江涛一震,连忙强颜笑道:“谁说的,我正在听你说话……后来怎么样了?”
小梅俏眼连眨,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江涛面颊道:“还说投哭呢!瞧你,眼泪都快滚到衣襟上啦!”
江涛举手拭面,果然摸了一手热泪。急道:“快别瞎猜,好好的为什么会哭?想必我是听得忘神,所以……”
小梅抿嘴哼道:“不必嘴硬心软了。我猜大约那位小燕儿跟你很好,你听了这消息,才会难过。”
江涛苦笑道:“你猜错了,我在天湖总教的时候,跟那位少教主梅剑虹很投契倒是真的。既知他佳期不远,只有替他高兴,怎会难过?”
小梅咯咯一笑,道:“我不信。”
江涛晒道:“信不信由你!我还忘了问你一件事——令堂交给梅剑虹那只黄色封套,究竟是什么东西广
小梅耸耸香肩,道:“你不提起,我也险些忘了。这件事我正想问姆妈——”
江涛诧道:“为什么?”
小梅蹩眉道:“你一定想不到,那只封套竟是咱们罗家的家谱。”
这话一出,江涛心弦猛震,几乎惊呼失声。正在这时候,却听侍女传呼道:“夫人来了。”江涛只得把冲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整衣起迎。
游湘女侠林素梅缓步走进敞厅,脸色一片凝重。叙礼落坐,她一眼触及桌上铜牌,身躯突然震撼了一下,侧目问道:“梅儿,这东西哪儿来的?”
小梅道:“是天心教主临行送给我的,她还邀我去天湖总教。据说一个月以内,就要为少教主订亲……”
林素梅取过铜牌,默默把玩,神情越见凝重,竟许久没有出声。
小梅接着又道:“姆妈,咱们不是正想到天湖总教去吗?有了这块铜牌,岂不……”话犹未毕,林素梅突然骄指如剪,“咔”地一声,将手中铜牌剪成了两段;扬起含泪双目,凄然摇了摇头,道:“咱们不去了。”
江涛和小梅同感一惊。小梅急叫道:“姆妈,您——”
林素梅举手拦住她的话头,目注江涛,脸上泛起一抹渐愧之色,长叹一声,说道:“江少侠,请恕我食言反悔。适才历经苦思,我已块定不再去天湖总教;宁愿从此终老堡中,永不踏出堡门。方命之处,还望少侠曲赐宽谅……”说到这里,语声硬咽,两行热泪竟夺眶而出。
江涛讶诧莫名,愣了片刻,才呐呐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说,无论那囚禁地牢的是否罗堡主,都不拟前往天湖了么?”
林素梅点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他绝不是先夫……”
江涛接口道:“但他可能是穆大侠,夫人也不想查证了?”
林素梅黯然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过是女流之辈,自忖无力过问此事,纵在去了,又能如何呢?”
小梅急道:“姆妈,您老人家不愿意去,女儿跟江少侠去一趟可好……”
林素梅沉声喝道:“不许胡说,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小梅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眼眶一红,抗声道:“就算那人不是爹爹,咱们也不能袖手不救。姆妈,您一向不是这种畏首畏尾的人,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冷酷无情呢?难道您就不关心姨妈和姨爹的生死下落了么广
林素梅咬唇现血,颤声叱道:“丫头,你疯了,竟敢对娘说这些无礼的话……”
小梅发了横劲,应道:“女儿不敢对姆妈无礼,但也不愿置爹爹血仇不顾。姆妈不去,女儿自己也要去。”
林素梅气淋淋撩起衣角,运指一划而断;然后将残衣掷在地上,便咽道:“丫头,你若敢不听娘的话,踏出红石堡一步,从此你就不是罗家的女儿。娘宁愿削发为尼,古怫青灯,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不孝的女儿……”
小梅跺脚大哭道:“姆妈,我恨您!我恨您!恨您……”
林素梅泪如雨下,颤抖着道:“恨吧!你就恨娘一辈子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娘的苦衷……”小梅掩面失声,痛哭着向厅后如飞奔去。
江涛见此情景,不由长叹一声,避席拱手道:“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