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扬州慢-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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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个人,终究还是顾惜这一方城池,十里春风的罢。
然则苍凉如斯,已俨然亡国之悲,也不知经年去后,此地是否已是废池乔木,风流摧折,而今夜挽歌一阕,恸彻心扉的人,又安在哉。
箫声倏然而止,吴邪只觉心头压抑。又念及那胡人的拜贴,便掏出来递于起灵,道了缘由。
张起灵却只是回过头来,眼中隐忍着几丝哀伤。
“吴邪,我想喝酒。”
吴邪不忍细看他此时的神情,只把信胡乱往他手里一塞,跑去寻铺子买酒。
在吴邪的记忆里,张起灵从小便是个极冷醒自持的人,长年滴酒不沾。
今夜,他却…是要将酒浇胸中块磊么。难道,他也察觉到了大事将近了?
前日吴邪方闻悉,金兵已夺淮东进,一路烽火灼天。
扬州…不久矣。
可是,那又如何,如今他不过是个琴师,自己一介商人,还要拿血肉之躯去当那虎狼之师不成,不过打点些东西早日南迁罢了。
吴邪只觉得这样的打算顺理成章,可心中又是道不出的压抑。
到他捧着酒回来,廿四桥只余了一地清辉。
待到吴邪寻到城楼之上,张起灵兀自枯坐,料梢寒风掠过的啸响不绝于耳,而自己怀中的两大坛子酒,却还是冰凉冰凉的。
张起灵接过酒坛深饮一口。
起灵,这酒太烈了。
话在唇边,终究咽了下去。
何妨?若今夜当真销尽这千秋思量万古愁,也不枉伴君醉笑三千场。
“你看。”张起灵在空中遥遥一指,吴邪顺着他的视线极目眺去。
远处,已是十里野营,千帐灯火。
(第五章完 待续) 第六章
张起灵不再说话,只是拎着坛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相对无言。
“起灵,方才那胡人送你拜贴做甚么?”吴邪有心岔开话题。
张起灵递过拜贴,上面大抵是仰慕琴艺已久不得见深以为憾,明日当登门造访,并邀他去国入金当以上宾之礼待云云。
吴邪心觉荒谬,哂然道:“他当他是甚么人?”
“完颜宗翰,此番便是他将师南下。”张起灵淡淡地扫一眼落款。
吴邪亦是心高气傲之人,他完颜宗翰纵是领了百万雄师所向披靡在吴邪看来怕也不过一句“竖子作乱”,何曾放在眼里。
只是此时,张起灵的若无其事却教他心中无由来地慌乱。
“我们明早就走,好不好?”吴邪一把攥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得吓人。
张起灵并不急于抽回手,他站稳身子,摇了摇头,颇带点决然的意味。
吴邪心头一凛,他果然…
“你要去?”吴邪问得随意,声音却像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我要去。”张起灵答得波澜不惊。
当下国难当头,张起灵这样的人物,要他如何甘心畏避三舍。这一点,吴邪自是明白的。可他现在竟要把自己交到金人手里,竟要,如此作践自己。
吴邪强压心下无名业火,一字一顿道:“张、起、灵,你以为你一人能换得扬州几年太平,你以为,你能拿甚么去换…?”
“我要的,可不止扬州几年的太平。”
“——你家三叔,而今安好否?”张起灵话锋一转。
“他?老样子…”吴邪有些疑惑。
“吴大将军肝胆照人,又是胸中甲兵无数,若得以知己知彼,定当百战不殆。”
“你是要……
不成,这样贸然潜伏真当他们察觉不到你就是当年的少年战神么。”吴邪沉声道,手上不觉加了力度。
“不过是虎落平阳,何惧之有?”张起灵别过头去。
这话说得辛酸,吴邪却忽略了张起灵拿来搪塞他的是一个多么荒唐的借口,或者是他不敢细想,他无法面对此刻张起灵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念头。
“起灵…”吴邪低低地唤,慢慢松开了那只已经淤痕斑驳的手。
“吴邪,你有过理想么?”张起灵扬起头,目光异常清亮,吴邪却知道,他已然醉了。
不待吴邪答话,他自顾自地开始击节而歌。
“零落栖迟一杯酒, 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 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 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 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 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拿云, 谁念幽寒坐呜咽。”
谁念幽寒坐呜咽…
吴邪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明白,那人的心意,已经不容回转。
可是张起灵,不管你的理想是甚么。我的理想,是你。
他猛饮一口烈酒,上前用力地拥抱张起灵。
没有自己在他身边…吴邪想起那人曾经只影凭轩,那一日夜凉如水,西风萧索。想起那人曾经辗转难寐,彻夜浅嗽,抚不平他眉尖若蹙,更锁心事重楼。
没有自己在他身边,谁共他话长更,醉明月,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千言万语都在心头,只得轻描淡写地道一句,“起灵,你要自己珍重…”。
吴邪默默地把脸埋进张起灵的肩,身子不住地颤抖。
人说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此时的张起灵却眷恋极了这一个温暖的怀抱,不舍得放开了手。
五更,曦光微露。
吴邪慢慢地放下了手,他仰起头,微笑。
张起灵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他光洁的额,他俊朗的眉梢眼角。
吴邪,再让我好生看看你,此去紫台连朔漠,这一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罢。
“起灵,我要先走了。我决定,回边关。”吴邪的脸,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他冲着张起灵摆摆手,张起灵下意识地扬起一个僵硬的笑,他不知道,他笑得吴邪心头凄楚难言。
起灵,抱歉,我是怎么也不忍心看着你离开的背影。
吴邪眼圈一红,匆匆地背过身去,快步走开。
那以后的日子,不过十年风雨,生死倥惚。
(第六章完 待续) 第七章
十年后,音尘俱绝。
方才的洞箫声恍然还在耳畔呜咽,可事实是早已留他一人空对这明月苍茫,长风万里,远眺那远山逶迤,天地岑寂。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吴邪心底泛上一阵难以言说的喟然。
“起灵,”他对着空旷的雪地轻轻昵喃,“十年了…算起来,我们分开的时间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了呢…
——可是我要对不住你拉,我再也等不过下一个十年了…往后就没人再…”
吴邪再说不出话,自嘲地一笑,这些年,没少收到张起灵暗中送达的的信笺,字字军要机密,用后自是一概被他当墨宝似的收起。无奈他欲诉只言片语,却是青鸟难觅,蓬山万重。
有时三五之夜,一个人对着虚空絮叨,想着那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认定不远处的那人总是听得到的,哪怕是哄哄自己也好。
每当这个时候,好像回到了那些个平凡而温柔的午后,阳光满满地洒了半个屋子,时间也流动得缓慢起来,自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那人倚着紫竹的椅背昏昏沉沉。
“ 起灵阿…其实我很想再等下去,再等你十年,二十年,一直一直等。
只是现在颁下了旨要求和,虽说这朝廷早教人无望,但这等行径何异于把大好河山、元元黎民都作了俎上鱼肉。我思来想去,杀完颜,毁和书,这等事怕也只有我做得了。
——起灵,枉你我相交一场,我竟到今日才明了你当初的心境呐…”
想当年,维扬春宵,繁华遍地,那人却斜倚危垣,对酒伴月,深藏多年的少年心事终作了长歌遏云,要为这天下赌上半生意气。
算如今,三更角鼓惊寒,声声苍凉,今日孤身出使,便轮到他舍生忘死,倾力一击。
可是这般孤注一掷九死不悔,为的是谁的追逐谁的理想,又是谁的守望谁的坚忍误了这十载风霜,一世年华。
百年江山百年梦,一场风雨一场空呐…
远处千帐灯火,一如当日。
吴邪微阖了双眼,别过头去。
彼时更声已断,四野辽寂。
也不知有多久,只听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吴邪便回过身去,“三叔。”说着从怀中摸索出一颗蜡丸递过去。
吴三省捏开蜡丸抽出一张纸笺来细细察看。
“?”
“金军下半月的总部署。”吴三省顿了顿,抬起头望向远处,眼中透着几分失神,“张家小哥这样的人物,这些年…咳…真是难为他了…”
“三叔你…知道…?”吴邪一惊。
“还有谁有这能耐呢…又只肯买你面子。再说,这些年你把那么多军要机密偷偷弄了去当宝贝似的收着真当我不知道…”
吴邪只觉脸颊发热,有些慌乱地侧过头,却闻到空气已经弥漫开淡淡的酒气,吴邪皱了皱眉,“三叔,你喝了多少?”
“不多,两坛烧刀子…”吴三省顿了顿,声音不知怎的有些不稳,“你就要走拉…总要送送你罢,你定不想醉酒误事,我便把你那份一并喝了…”
吴邪听得心头酸楚,借月光细细看去,早年横刀立马,扬名塞上的男子落拓疏狂,今日已是风尘满面,鬓染秋霜。
“三叔,是我累了你…”吴邪的眼眶一红。
吴三省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吴邪原以为他定要开口叱他几句,可他只是叹了口气。
“大侄子,时辰还早,去歇会罢。”吴三省背过身,慢吞吞地走开去。
(第七章完 待续) 第八章
戊午年八月十六,吴邪奉旨携和书往谒完颜宗翰。
胡雁惊寒,猎火狼山。
帐外狂风啸响,帐内弥漫着的味道混淆了干草和膻腥,吴邪微微蹙起眉,又很快神色如常。
出人意料地,完颜并不急于商议相关事宜,只着人置办开宴。
吴邪只道此举倒无意合了他伺机行刺之意,便入了席。
然席上既无醇酒丝竹,而盘中的“异域珍馐”又道道怪异得紧,听那完颜随口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吴邪好生不耐。只是他心思一转,料想这人并非等闲之辈,一味拖延怕是另有所谋。
一念及斯,吴邪不由紧了紧袖中“曙光”短刃,不敢懈怠半分。
“阁下听口音是江南人氏罢?
——江南真真是好地方。可惜我当年去的不是时候,既不见三秋桂子,亦难寻十里荷花…”
完颜犹自感慨,于吴邪的性子而言,怕是定要针锋相对地诘上几句,须知江南今日破败,还要拜君所赐。
而吴邪只是默然。
江南,一片水汽氤氲的天地,一轮清朗无瑕的明月,一个削瘦倨傲的身影,点点滴滴,教他的心思都不由得沉沦下去。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它当作一个话柄去信口翻覆。
“…说来,那年在扬州有幸识得一妙人,也算不虚一行了。”完颜顿了顿,回过头去对侍儿轻声交代,“去请张先生来。”
门帘被那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的时候,满堂烛火有轻微的曳动,而帐中又仿佛被映得愈发通明。
只见那人白衣吴带,身形单薄,缓缓地走上前来。
那一刻吴邪有些恍惚,并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潮水挟着狂喜涌上心头,只是耳畔呼啸的风声渐渐小了下来,那纷扰浮嚣的三千世界慢慢静了,空了。只是这般焦灼顾盼,眸光流转,那人可曾感怀他半分心意?
罢了,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竟还能见上一面,也算上苍垂怜了。
吴邪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回过神来。
再看张起灵,依旧是清冷淡漠的模样,可毕竟经了这十年风霜,着实憔悴了不少。
吴邪看得心疼,这个人,都是怎么过的十年呐。
“张先生,这位吴将军也是江南人氏,说来你们倒也算是故人了。”
“幸会。”吴邪微微一笑。
张起灵循声转过身来颔首致意,吴邪望着他心头有道不明的异样,蓦地惊觉那双曾经清光微潋的眸子竟已空洞无神。
这一下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太清楚那失去焦点的瞳孔代表着什么,他都要忍不住唤上一声“起灵”,期望着那人的眼中重新聚起光,然后淡淡地扫过来。
“既是故人,谨以一曲相谢。”张起灵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他伸手摸索到一张矮几,便把怀中的琴小心翼翼地搁上去。那琴是伏羲式琴制,上桐下梓,吴邪认得琴沿的回纹镂刻,看来是他当年所用的古琴——九宵环佩。
适逢侍儿奉上酒来,是吴邪赠予完颜的陈年花雕,完颜斟上一碗递与张起灵。
只是一瞬,吴邪隐约见到他脸上掠过一丝犹豫,手上却不停,将酒一饮而尽。
“《玉树?庭后?花》如何?”完颜望向张起灵。
吴邪听出他是带这几分鄙薄的意味望着张起灵却对着自己念出那个曲牌,心下暗恼。
张起灵不置一词,勾指回拨出一片春光缱绻,确是那支曲子。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庭后?。
——倏尔曲调陡沉,先前的风流奢靡的南朝古意遂转幽怨低回,俨然亡国之音。吴邪知是尾声已近,末两句被传为诗谶,为当年的陈后主徒作一阕挽歌。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吴邪听那声声哀婉凄绝大为不安,又见张起灵的手分明颤抖得厉害,不一会儿唇角已有血丝蜿蜒而下,只勉勉强强收拨了尾调,余音未绝,吴邪正欲上前,一时弦沉,那袭白衣已悄然倾倒琴上。
(第八章完 待续) 第八章
戊午年八月十六,吴邪奉旨携和书往谒完颜宗翰。
胡雁惊寒,猎火狼山。
帐外狂风啸响,帐内弥漫着的味道混淆了干草和膻腥,吴邪微微蹙起眉,又很快神色如常。
出人意料地,完颜并不急于商议相关事宜,只着人置办开宴。
吴邪只道此举倒无意合了他伺机行刺之意,便入了席。
然席上既无醇酒丝竹,而盘中的“异域珍馐”又道道怪异得紧,听那完颜随口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吴邪好生不耐。只是他心思一转,料想这人并非等闲之辈,一味拖延怕是另有所谋。
一念及斯,吴邪不由紧了紧袖中“曙光”短刃,不敢懈怠半分。
“阁下听口音是江南人氏罢?
——江南真真是好地方。可惜我当年去的不是时候,既不见三秋桂子,亦难寻十里荷花…”
完颜犹自感慨,于吴邪的性子而言,怕是定要针锋相对地诘上几句,须知江南今日破败,还要拜君所赐。
而吴邪只是默然。
江南,一片水汽氤氲的天地,一轮清朗无瑕的明月,一个削瘦倨傲的身影,点点滴滴,教他的心思都不由得沉沦下去。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它当作一个话柄去信口翻覆。
“…说来,那年在扬州有幸识得一妙人,也算不虚一行了。”完颜顿了顿,回过头去对侍儿轻声交代,“去请张先生来。”
门帘被那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的时候,满堂烛火有轻微的曳动,而帐中又仿佛被映得愈发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