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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53 色已成空-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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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青纶惊讶:“你穿着湿衣服在雪地里干什么?”
  林之若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却道:“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生病这么难受,还很羡慕别的小孩子会生病,因为这时候,妈妈们就会守在床边,细心照顾,温柔安慰,还会喂他们吃漂亮的水果罐头。”
  傅青纶道:“我们小的时候,冬天几乎没有新鲜的水果。水果罐头还真是好东西,只有老人和孩子才有得吃。”
  林之若神往地道:“是啊。尤其是橘子的,一瓣瓣晶莹透剔,弯成美丽的弧线,漂浮在糖水里,仿佛春天的花瓣。每次走过商店,我都会趁着售货员不注意,偷偷地扒着货架往里看。可惜我没有得过病,也就从来没有机会吃到那么美丽的水果。后来长大了,自己可以买得起的时候,却发现好像已经没有人还吃那样的罐头了。”
  傅青纶忽然道:“你等一下。”
  林之若叫了一声,没有叫住,他已经噔噔噔跑下楼去,几分钟后抱了两罐橘子罐头回来。
  林之若笑道:“我只说小时候想吃,没说现在也想吃啊。再说,现在是夏天,放着新鲜水果不吃,要吃罐头,人家还不以为我们有毛病。”
  傅青纶道:“有些事,并不一定是要合理或者有好处才做。就当圆你一个童年的梦想,有何不可?”
  他打开了罐头盖,找到林之若的勺子,坐到床边。林之若伸出手去接,傅青纶道:“乖,你是病人,不要动。”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用勺子盛了一瓣橘子,小心地送到林之若的口边。
  林之若迟疑了一下,张开了口。冰凉的甜甜的汁水,柔嫩的橘子的清香,从舌尖缓缓滑落,慢慢渗入心脾,浸润着她病中的躁热不安,痛苦虚弱。
  傅青纶细心地等她咽下,又拿一勺送过来。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专注的脸上,温柔而关切的神情,一刹那让林之若有一种错觉。她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想要甩掉眼前的幻像,心想:“唐馨说得对,这两个人还真像。”
  傅青纶一直喂她吃了小半罐,见林之若微微摇头表示不要了,才把剩余的收起来,放到桌子上靠近她床头的一侧。
  林之若看着他,笑道:“想不到你也会这么温柔体贴,平时真看不出来。”
  傅青纶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自己也想不到。”
  短短几个字,却仿佛带着无限缠绵郁结之意,听到林之若耳朵里,竟然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她眼光一转,看到他摊在桌子上的物理教材,笑问:“陪伴我这个病人,会不会耽误了你的竞赛成绩?如果那样,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你不是真的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吧?”傅青纶半开玩笑:“说不定在你身边学习,效率特别高呢?”
  林之若笑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我以后就专门当陪读,也不用参加什么高考,找什么工作。只要往高中学生身边一坐,钞票就哗哗地流进来,给我美国总统我都不换。”
  傅青纶笑了,忽然想起什么,问:“上次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来我的?就是程辉考你用手识人的那次。我知道你没有碰到围巾。”
  林之若道:“这个说穿了毫不稀奇。你平时是不是经常弹古筝?”
  傅青纶道:“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弹,住校就不怎么弹了,不过假期练习得多一些。可是,”他看看自己的手:“我都是带着指套的,没有留下茧子啊。”
  林之若道:“你仔细摸摸,第一指节的皮肤,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傅青纶依言抚摸了半天,果然,第一指节的皮肤有点硬硬的感觉,并不粗糙,要细心体会才能分辨。他笑道:“你真是明察秋毫。不过,班里学过乐器的不只我一个人啊,你怎么那么肯定是我?”
  林之若道:“你的手指特别修长。我一握你的手,就觉得很熟悉,知道我以前肯定接触过。”
  两个人同时想起傅青纶受伤的那个晚上,相对不语。
  半晌,傅青纶道:“那个晚上你说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故意的?”
  林之若笑道:“你不是这么记仇吧?我对你那么大的好处不记得,偏偏记着这一句?”
  傅青纶低声道:“你的好处我自然永远记着。你的批评,”他顿了一下:“我也一直放在心上。”
  林之若尴尬的道:“我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傅青纶认真地道:“玩笑里也有几分真实。从那之后,我一直很努力的改进自己,希望我在你心目中,不是那么差劲。”
  林之若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其实,我那句话一点根据都没有,完全是故意刺激你,好借机脱身,根本就是金蝉脱壳之计。”
  傅青纶想起那晚在家门前,自己借着漆黑的夜色,握着她的手不放,不由得脸火辣辣地烫了起来,勉强笑了一下,借以掩饰自己的窘迫:“你好像很喜欢兵法啊?”他模仿林之若的样子,双手放在胸前,两手拇指相并,两只手掌外缘划了半个圆形合在一起,其余的手指向胸前弯了弯。
  “关门打狗?”林之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正是分头登清风山时,林之若临别做给唐馨的动作。“这你都注意到了?”
  傅青纶笑道:“当然,你是我的假想敌,一举一动我都要研究。你精研兵法,想当将军啊?”
  “我那是纯粹的纸上谈兵,叶公好龙。”她故作严肃地道:“事实上,我痛恨任何形式的战争,是一个坚定的、坚决的、坚固的、坚强的、坚持到底的和平主义者。”
  两个人相对大笑。那一刻,病痛,猜疑,忌讳,暗涌,仿佛都不存在。两个少年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简陋而拥挤的寝室里,仿佛微风轻拂着初夏的花朵。

  花到红时已成灰

  隔着马路看到林之若摇摇欲坠的那一刻,傅青纶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冲过马路。其时黄灯已经变成红灯,很多司机已经踩下油门,见他突然冲过来,纷纷忙着刹车,喇叭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和他同来的李凯和高夏站在马路这一边,愕然看着飞奔而去的傅青纶和他引起的这一片混乱。
  如果说抱着林之若去医院,为她奔走焦灼,还可以解释为他身为班长和男子汉的责任心,当看着林之若全不见了平时的神采飞扬,虚弱憔悴地昏睡在床上时那种心底深处的牵痛和怜惜,却无论如何不能仅仅用同学友谊来解释了。
  望着林之若明媚的笑容,只有偶尔眉头的微蹙和笑声中不易察觉的停滞,显示着她在忍受痛楚,傅青纶觉得就像有一只手在绞拧着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不面对长久以来的心结,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说那个清朗飞扬的少女,只是自己要超越的目标。
  领悟突如其来,无可逃避。
  又或者,那其实是已经在地下郁积许久的熔岩,能量暗暗积聚,压力悄悄增长,直到有一天,大地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热度,这样的压抑,终于迸发而成火山。
  林之若病倒的那天晚上,傅青纶躺在床上,听着寝室其他人均匀的呼吸,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长久以来生活在长辈的夸奖,同龄人的艳羡,和异性的仰慕的目光中,傅青纶一直豪情慷慨,志薄青云。关于爱情,他想的甚少。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就像是一个出发探险的王子,穿过森林,渡过沼泽,越过高山,驰过平原,斩杀恶兽,夺取宝物之后,总有一天,在某个遥远的古老的城堡里,在驱除某个邪恶的巫婆之后,会有一位美丽动人的公主,娇羞地倾心等待他的轻轻一吻。
  而林之若,如果不是他前进路上的妖魔和障碍,至少也是一个和他一样仗剑斩龙,弯弓射虎的武士,是他的伙伴和竞争对手。为了胜过她,他一直密切地观察着她,追随她的脚步,研究她的招式。这一份关注,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了的呢?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忘记了城堡里的公主,转而爱上身边这位既不美丽也不娇羞,反而常常挑战他的自尊,挫折他的自信的战士呢?
  是的,爱上了她。这个字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让他颤栗不已。他痛苦地掩上眼睛,似乎是想要掩住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影子。
  她见义勇为,穷追不舍,把他摁倒在四中的操场上的一刻;
  她白衣若雪,雄辩滔滔,指责他欺负了唐馨的一刻;
  她分花拂柳,踏月而来,把他从钉子的脚下扶起的一刻;
  她微笑从容,下笔如飞,一次次在考场上让他自惭形秽的一刻;
  她衣袂飘飘,意态悠然,伫立在清风山顶的一刻;
  她巧笑倩兮,幽默机敏,应对程辉的挑衅和玩笑的一刻;
  她殷勤相询,孜孜劝导,递给他一角结成蝴蝶的围巾的一刻;
  她镇定如常,认真专注,在他的提议下荒唐走调地唱着一剪梅的一刻;
  她矫健敏捷,突破重围,高高跃起投出篮球的一刻;
  她手抚额头,摇摇欲坠,摔倒在车水马龙之前的一刻;
  她温柔顺从,安静信赖,从他手里吃着橘子罐头的一刻;
  她强忍病痛,谈笑风生,向他解释往事缘由的一刻;
  ……
  傅青纶绝望地松开了手。他捂得上眼睛,却捂不住思绪。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却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灵。
  可是,这一份感情,却注定了无望,注定了悲伤。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无法穿越,无法抹去的唐馨的影子。
  林之若只要有他一半的骄傲,就永远不会接受好友的前度男友的追求。
  这一点,没有人会比傅青纶自己更清楚。
  傅青纶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恨自己一时冲动,接受了唐馨。
  不能说对唐馨完全没有感觉,那样一个甜美温柔,亮丽可人的女孩,又那么痴心地爱着他,可以说,是所有男生梦寐以求的境遇。傅青纶矜持了那么久,才有所行动,已经足以让所有知情人大跌眼镜了。
  当唐馨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无限委屈无限深情地冲口而出“你不理我”的时候,他终于怦然心动。
  那时候,他以为这就是爱情,这就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之间,故事的高潮,浪漫的极致。
  挽着唐馨的手爬上山顶,看到迎风凝望的林之若,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他知道林之若一直尽力促成唐馨和自己在一起,感觉自己终于还是没有能够逃脱她的摆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挫败感;另一方面,也有一点幸灾乐祸。因为林之若最亲密的朋友,最珍重的知己,从此之后,将和自己分享更深层的悲欢,结成更密切的同盟。
  下意识里,他还有一种向林之若示威的感觉,似乎在向她宣告,那个屡次在你面前出丑,那个你亲口说瞧不起的男孩,在许多人,包括你最好的朋友心目中,却是无可代替的珍宝呢。
  和唐馨的大起大落,喜怒不定相比,他的爱情生活轻松而平和,除了偶尔要哄哄唐馨的小脾气,几乎和原来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的变化,是林之若对他和唐馨在一起,表现出的坦然友好的态度,剥夺了他自觉从林之若身边夺走了唐馨的欣喜。看着林之若和程辉孟繁星等人越来越亲密,他甚至有点嫉妒,怀疑是因为唐馨不再每分钟跟在她身边的缘故。
  只有这一刻,在静谧的深夜里回首往事,细察心绪,他才惊觉,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无不受着林之若的影响。他甚至忍不住暗暗问自己,如果林之若送他回家的那天晚上,不是挣脱了自己的手,笑吟吟地说“我的确瞧不起你”,自己还会不会那么快就在清风山上,向唐馨表白?
  可是会与不会,又有什么意义呢?既成之事实,已经无法挽回。迷惘的少年啊,为什么一定要待千帆过尽,才发现自己苦苦等待的那只小船,已经悄悄流出了自己的视线?
  此后的几天,因于老师住在教工宿舍,王晓晶又忙于应付课程,没有精力照顾林之若,傅青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她身边,陪她上课,为她打饭,和她一起自习,她不学习的时候便陪她聊天。
  林之若高烧虽然退了,身体不再虚弱,头痛却持续不去,略为剧烈的动作,就捧着头皱眉。看着她咬得发白的下唇,傅青纶心痛不已,去找于明雷,建议再带林之若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于明雷独自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外面,责任重大,不敢疏忽,果然带着林之若和傅青纶又去了一趟三院。
  门诊的医生听了情况,也觉得很蹊跷,建议他们去挂专家门诊。好不容易排上了一位头痛专家的号,专家简略询问了一番,又要求他们去做CT。一番折腾下来,林之若几乎要崩溃了,于明雷和傅青纶一再鼓励,才又去排队。
  专家看了片子,问林之若:“你头部是不是最近曾经过激烈的碰撞?”林之若诧异地点头,紧张地看着他。专家道:“你这个个案比较特别。从病征上看,是血管神经性头痛和偏头痛的混合,多发于女性,一般而言,都有较长时间的病史,或者家族遗传,像你这样高烧后突然发作的很少见。”他指着片子:“你看,你靠近这个血窦的地方,有一大片淤血,并没有压迫神经,所以本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我推测是造成了颅内压的改变,所以引发了血管性头痛,可能又次生性的引发了激素水平的突然改变,而造成偏头痛。你前面发高烧,可能也是这片淤血引起的。”
  林之若看着片子,也分辨不出哪里是淤血,哪里是正常组织。旁边的傅青纶忍不住问道:“那有什么方法治疗呢?”
  专家道:“关于偏头痛,目前医学界别说起因,连一个公认的诊断标准都没有。据经验,头痛持续时间从几年到几十年不等。有些患者会在生产或者更年期的时候不药自愈,但也有人本来没有,在这个时候突然得的,因而一般的看法,是由于激素的波动造成的。虽然市面上有很多药,但是没有一种能够通过临床测试证明真正有效。我建议你如果痛的厉害,可以吃普通的止痛药,比如阿司匹林。但注意不能长期或者过量服用。至于淤血,”他提笔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这是一个促进淤血吸收的方子,照着吃,三个月复诊一次,短则半年,长则三年,应该就差不多了。在此之前,注意不能剧烈运动,尽量避免嘈杂和闷热的环境,保持情绪平和,不要大喜大悲,否则都会加重病情。”他抬头从眼镜上看着林之若:“你还是学生吧?几年级了?”
  “秋季开学就上高三了。”
  医生同情地道:“如果学习紧张,我建议你休学一年。以你目前的疼痛程度,很难集中注意力,就算留在学校,成绩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从医院出来,于明雷和傅青纶担心林之若的病情,都闷闷不乐。林之若勉强笑道:“我妈妈一向想把我塑造成一个淑女,却从来没有成功过。这下好,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大悲大喜,淑女得不能再淑女了。我妈妈下次见到我,肯定会觉得上帝听到了她的祷告。”江蓝在上海,结识了一群基督徒,经常去教堂参加他们的活动,虽然还没有受洗,也已经是耶稣的半个信徒了。
  于傅二人谁也笑不出来。于明雷问林之若要不要中止夏令营的培训,被林之若断然拒绝:“已经上了一半了,不能前功尽弃。再说,反正要痛,回去就不痛了么?”
  傅青纶也同意:“林之若父母都不在江城,回去更让人担心,不如留在这里,只要学习上注意放松,至少还有我们可以照顾她。”
  在剩下的一周里,于明雷频频看视,其他同学嘘寒问暖,傅青纶更是把林之若照顾得无微不至。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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