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精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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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君,子弑其父,而摚鹬浚财渎欢⑵涑淙晃薷戳苤撸浴
是也。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
其人哉?虽曰干戈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坏,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
未尝无人也。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自古贤材,有
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委身草莽。虽颜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
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沉
沦于下,泯没而无闻者。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
仅得者,四五人而已。
处乎山林,而群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俯首而包羞,
孰若无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势利不屈其心,
去就不违其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于君,以忠获罪,而何必自明?
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曰陈福贇。五代之乱,君不
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
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孝弟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
之,然其事迹不著,而无可纪次,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
其略可录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伦。作一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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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 洵
辨奸论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
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
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哉?好恶乱其中,而利害
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
“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
王衍之为人,容貌语言,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
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
然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
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书,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
与造作语言,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
衍、卢杞合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
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 《诗》、
《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
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
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
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其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被其祸,而吾将获知
言之名,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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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术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
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
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
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
燧,严斥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
小胜益急,小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
常蓄其怒,怀其欲而不尽。怒不尽则有余勇,欲不尽则有余贪。故虽并天下,
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
用矣。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
听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
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蜀中,
非刘禅之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故古之贤将,能以
兵尝敌,而又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
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
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唇可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
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兵有长短,敌我一也。敢问:“否之所长,吾出而用之,彼将不与吾校;
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强与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
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
术也。”
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
则知不至于必败。尺棰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徒手遇晰蜴,变色而却步,人
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按剑,则乌获不敢逼;冠胄衣甲,据兵
而寝,则童子弯弓杀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则力有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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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 敌
中国,内也。四夷,外也。忧在内者,本也,忧在外者,末也。夫天下
无内忧,必有外惧,本既固矣。盍释其末以息肩乎,曰未也。古者夷狄忧在
外,今者夷狄忧在内,释其末可也。而愚不识方今夷狄之忧为末也。古者夷
狄之势,大弱则臣,小弱则遁,大盛则侵,小盛则掠。吾兵良而食足,将贤
而士勇,则患不在中原,如是而曰外忧可也。今之变夷,姑无望其臣与遁,
求其志止于侵掠而不可得也。北胡骄恣,为日久矣,岁邀金缯以数十万计。
昔者幸吾有西羌之变,出不逊语以撼中国,天子不忍使边民重困于锋镝,是
以虏日益骄而贿日益增。迨今凡数十百万,而犹慊然未满其欲,视中国如外
府,然则其势又将不止数十百万也。夫贿益多则赋敛不得不重,赋敛重则民
不得不残。故虽名为息民,而其实爱其死而残其生也。名为外忧,而其实忧
在内也。外忧之不去,圣人犹且耻之。内忧而不为之计,愚不知天下之所以
久安而无变也。
古者匈奴之强,不过冒顿。当暴秦刻剥,刘项战夺之后,中国溘然矣。
以今度之,彼宜遂入践中原,如决大河,溃蚁壤,然卒不能越其疆以有吾尺
寸之地,何则?中原之疆,固皆百倍于匈奴,虽积衰新造而犹足以制之也。
五代之际,中原无君,晋瑭苟一时之利,以子行事匈奴,割幽燕之地以资其
强大。孺子继立,大臣外叛,匈奴扫境来寇,兵不血刃,而京师不守,天下
被其祸。匈奴自是始有轻中原之心,以为可得而取矣。及吾宋景德中,大举
来寇,章圣皇帝一战而却之,遂与之盟以和。夫人之情,胜则狃,狃则败,
败则惩,惩则胜。匈奴狃石晋之胜,而有景德之败。惩景德之败,而愚未知
其所胜,甚可惧也。虽然,数十年之间,能以无大变者何也?匈奴之谋,必
曰我百战而胜人,人虽屈而我亦劳。驰一介入中国,以形凌之,以势邀之,
岁得金钱数十百万,如此数十岁,我益百千万,而中国损数百千万。吾日以
富,中国日以贫,然后足以有为也。
天生北狄,谓之犬戎,投骨于地,狺然而争者,犬之常也。今则不然,
边境之上,岂无可乘之衅,使之来寇,大足以夺一郡,小亦足以杀掠数千人。
而彼不以动其心者,此其志非小也。将以蓄其锐而伺吾隙,以伸其所大欲,
故不忍以小利而败其速谋。古人有言曰:为虺弗摧,为虵奈何?匈奴之势,
日长炎炎。今也柔而养之,以冀其卒无大变,其亦惑也。且今中国之所以竭
生民之力以奉其所欲,而犹恐恐焉惧一物之不称其意者。非谓中国之力不足
以支其怒耶。然以愚度之,当今中国,虽万无有如石晋可乘之势者,匈奴之
力,虽足以犯边,然今十数年间,吾可以必无犯边之忧,何也?非畏吾也,
其志不止犯边也。其志不止犯边,而力又未足以成其所欲为,则其心惟恐吾
之一旦绝其好,以失吾之厚赂也。然而骄傲不肯少屈者何也?其意曰邀之而
后固也。蛰鸟将击,必匿其形。昔者冒顿欲以攻汉,汉使至,辄匿其壮士健
马。故兵法曰:辞卑者进也,辞强者退也。今匈奴之君臣,莫不张形势以夸
我,此其志不欲战明矣。阖闾之入楚也,因唐蔡;勾践之入吴也,因齐晋。
匈奴诚欲与吾战耶,曩者陕西有元昊之叛,河朔有王则之变,岭南有智高之
乱,此亦可乘之势矣。然终不以动,则其志之不欲战又明矣。吁,彼不欲战,
而我遂不与战,则彼既得其志矣。兵法曰: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废其所不
能,于敌反是。今无乃与此异乎!且匈奴之力,既未足以伸其所大欲。而夺
一郡,杀掠数千人之利,彼又不以动其心。则我勿赂而已。勿赂而彼以为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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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对曰:尔无功于吾,岁欲吾赂,吾有战而已,赂不可得也。虽然,天下之
人必曰:此愚人之计也。天下孰不知赂之为害,而无赂之为利,顾势不可耳。
愚以为不然。
当今夷狄之势,如汉七国之势。昔者高祖急于灭项籍,故举数千里之地
以王诸将。项籍死,天下定,而诸将之地,因遂不可削。当是时,非刘氏而
王者八国。高祖惧其且为变,故大封吴楚齐赵同姓之国以制之。既而信越布
绾皆诛死,而吴楚齐赵之强,反无以制。当是时,诸侯王虽名为臣,而其实
莫不有帝制之心。胶东胶西济南,又从而和之。于是擅爵人,赦死罪,戴黄
屋,刺客公行,匕首交于京师,罪至彰也,势至逼也。然当时之人,犹且徜
徉容与若不足虑。月不图岁,朝不计夕,循循而摩之,煦煦而吹之,幸而无
大变。以及于孝景之世,有谋臣曰晁错,始议削诸侯地以损其权。天下皆曰:
诸侯必且反。错曰:“固也。削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
则反迟而祸大,吾惧其不及今反也。”天下皆曰晁错愚。吁,七国之祸,期
于不免,与其发于远而祸大,不若发于近而祸小。以小祸易大祸,虽三尺重
子,皆知其当然。而其所以不与错者,彼皆不知其势将有远祸。与知其势将
有远祸,而度己不及见,谓可以寄之后人,以苟免吾身者也。然则错为一身
谋则愚,而为天下谋则智。人君又安可舍天下之谋,而用一身之谋哉。
今者匈奴之强,不减于七国。而天下之人,又用当时之议,因循维持以
至于今,方且以为无事。而愚以为天下之大计,不如勿赂。勿赂则变疾而祸
小,赂之则变迟而祸大。畏其疾也,不若畏其大,乐其迟也,不若乐其小。
天下之势,如坐弊船之中,骎骎乎将入于深渊,不及其尚浅也舍之,而求所
以自生之道,而以濡足为解者,是固夫覆溺之道也。圣人除患于未萌,然后
能转祸而为福。今也不幸养之以至此,而近忧小患,又惮而不决,则是远忧
大患,终不可去也。
赤壁之战惟周瑜吕蒙知其胜,伐吴之役惟羊祜张华以为是。然则宏远深
切之谋,固不能合庸人之意,此晁错所以为愚也。虽然,错之谋,犹有遗憾,
何者?错知七国必反,而不为备反之计。山东变起,而关内骚动。今者匈奴
之祸,又不若七国之难制。七国反,中原半为敌国。匈奴叛,中国以全制其
后,此又易为谋也。然则谋之奈何?曰匈奴之计不过三:一曰声,二曰形,
三曰实。匈奴谓中国怯久矣,以吾为终不敢与之抗,且其心常欲固前好而得
厚赂以养其力。今也遽绝之,彼必曰,战而胜,不如坐而得赂之为利也。华
人怯,吾可以先声胁之,彼将复赂我。于是宣言于远近,我将以某日围某所,
以某日攻某所,如此谓之声。命边郡休士卒,偃旗鼓,寂然若不闻其声。声
既不动,则彼之计,将出于形。除道斩棘,多为疑兵以临吾城,如此谓之形。
深沟固垒,清野以待,寂然若不见其形。形又不能动,则技止此矣。将遂练
兵秣马以出其实。实而与之战,破之易耳。彼之计,必先出于声与形,而后
出于实者。出于声与形,期我惧而以重赂请和也。出于实不得已而与我战,
以幸一时之胜也。夫勇者可以施之于怯,不可以施之于智。今夫叫呼跳踉,
以气先者,世之所谓善斗者也。虽然,蓄全力以待之,则未始不胜彼。叫呼
者声也,跳踉者形也,无以待之,则声与形者,亦足以乘人于卒。不然,徒
自弊其力于无用之地,是以不能胜也。韩许公节度宣武军,李师古忌公严整,
使来告曰:吾将假道伐滑。公曰:尔能越吾界为盗耶?有以相待,无为虚言。
滑师告急。公使谓曰:吾在此,公安无恐。或告除道剪棘,兵且至矣。公曰:
兵来不除道也。师古诈穷,迁延以遁。愚故曰:彼计出于声与形而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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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技止此矣,与之战,破之易耳。方今匈奴之君,有内难新立,意其必易与。
邻国之难,霸王之资也,且天与不取,将受其敝。贾谊曰:大国之王,幼弱
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
相,以病而赐罢。当是之时,而欲为安,虽尧舜不能。呜呼!是七国之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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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 籍
吾尝论项籍有取天下之才,而无取天下之虑;曹操有取天下之虑,而无
取天下之量;刘备有取天下之量,而无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终其身无成
焉。且夫不有所弃,不可以得天下之势;不有所忍,不可以尽天下之利。是
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胜有所不就,败有所不避。其来不喜,其去不
怒。肆天下之所为,而徐制其后,乃克有济。
呜呼!项籍有百战百胜之才,而死于垓下,无惑也。吾观其战于钜鹿也,
见其虑之不长,量之不大,未尝不怪其死于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
始整兵向关。籍于此时,若急引军趋秦,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据咸阳,制天
下。不知如此,而区区与泰将争一旦之命。既全钜鹿,而犹徘徊河南、新安
间,至函谷,则沛公入咸阳数月矣。夫秦人既已安沛公而雠籍,则其势不得
强而臣。故籍虽迁沛公汉中而卒都鼓城,使沛公得还定三秦,则天下之势,
在汉不在楚。楚虽百战百胜,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钜鹿之战也。
或曰:“虽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项梁死,章邯谓楚不足虑,故
移兵伐赵,有轻楚心,而良将劲兵,尽于钜鹿。籍诚能以必死之士,击其轻
敌寡弱之师,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关,与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
攻关,与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
籍攻入之,然则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