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 作者:赵小赵-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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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楼的裕和堂是日式茶馆。采访远没有高原想像的那么正式，而是在随随便便的聊天中开始的，这让他少了许多拘束和紧张。韩雪曼一边听一边在采访本上快速记录着。对于新闻报道来说，高原和他妹妹的经历确实没有太多能给读者以震撼性的卖点，真正打动她，促使她下决心帮助高原的，是他身上有一种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韩雪曼心想，也许是因为高原拉小提琴时不经意表现出来的那种纯真的忧伤，那种迷惘而神秘的贵族气感染了她。不过，韩雪曼也明确告诉高原，要他作好稿子不能见报的心理准备，她说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稿子写好，并向领导力荐，希望能通过终审。
采访结束，韩雪曼问高原住在哪里？高原说住在一家个体旅社。韩雪曼说自己有车，可以送他回去。但高原谢绝了韩雪曼的好意。看到眉宇间有些忧郁的高原微笑着冲她挥挥手，然后转身而去，韩雪曼突然觉得，这个叫高原的大男孩，即使很随意的微笑即使很自然的转身即使很平常的走路姿势，似乎都跟普通的民工有所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高原终于领教到了卓瑶瑶作为老大的“魄力”。上次把她逼下响江差点淹死的那帮打手是银盆街鸿发旅社的老板肖勇派来的。肖勇曾经因为抢劫和故意伤害罪坐过八年牢，他心狠手辣，经营的旅社是真正的黑店，网罗了一批两牢释放人员，把旅客骗去后，常常唆使卖淫女引诱他们上钩，事毕，打手就冲进房间进行敲诈勒索。卓瑶瑶手下的那帮兄弟虽然平素吊儿郎当，偶尔也惹是生非，但从未有人干过那种坑蒙拐骗的龌龊事。省城汽车站和火车站相隔也就数百米，每天有超过十万的旅客出站，至少有上千人要找地方住宿，因此这两个地方成了许多宾馆、旅社揽客的风水宝地。尽管卓瑶瑶的旅社条件谈不上很好，地理位置也不是最佳的，但安全干净，手续简单，所以客源一直不断。然而，几家有黑社会背景的个体旅社就因此眼红了，常常找卓瑶瑶的茬子。
那天斗殴的起因是这样的。大牛已经叫自己的弟弟小牛带着四个旅客去瑶池旅社了，鸿发旅社来揽客的人又追上来不断地游说客人改变主意去他们的旅社，并在旅客面前故意诋毁瑶池旅社。大牛气愤至极，就跟鸿发旅社的人打了起来。大牛手脚比较利索，几下就把对方的两个人放倒了。于是肖勇就暗中调派了人手进行报复，给了卓瑶瑶一个措手不及。卓瑶瑶咽不下这口恶气，这些天她一直在准备，并派人暗中盯梢肖勇，打算组织人马报复。
这天午饭后，卓瑶瑶得到“内线”提供的情报，肖勇和其手下要去省城郊外羊角山的碧海山庄吃晚饭。卓瑶瑶决定带领手下埋伏在肖勇回来的山路上，给他一个突然袭击。出发前，卓瑶瑶召集了大牛、黑子、胖头、阿凯和李排骨等几个骨干开会，制定了周密的行动方案，还分发了棍棒、钢筋、砍刀等凶器。
傍晚时分，卓瑶瑶带着手下十几个兄弟，开着她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和另外两辆租来的中巴车直驶郊外羊角山。
这天下午一直到断黑，整个瑶池旅社除了客人，就只有小牛在服务台前玩电脑游戏，往日没事就在旅社附近溜达的黑子、阿凯和胖头他们几个也全都不见了，瑶瑶也不在自己的房间。高原走过去问小牛：“你们老大呢，哪里去了？”
高原一直有些喜欢这个性格有点内向却聪明伶俐的少年，小牛也不像他哥哥大牛那样对高原怀有敌意，有时还跑到高原的房间听他拉小提琴。小牛看了看高原，嗫嚅着说：“我不太清楚，他们可能是出去蹦迪了吧。”高原看了看服务台墙面上的老式挂钟，才八点不到，他知道对蹦迪来说，这个时候确实太早了。而且，小牛欲说还休的样子让他怀疑此话的真实性。高原盯着小牛的眼睛发问：“小牛，你没跟我说实话吧？你哥他们是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了？”
本来高原是半开玩笑地问这话的，没想到小牛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他说：“高原哥，我不能说，老大和我哥出发前特意叮嘱过我，不能告诉你，我说了他们会怪罪我的。”
高原更加担心了，他想卓瑶瑶瞒着他要做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至少不是什么好事。高原敦敦诱导说：“小牛，你告诉我实话，要是你们老大知道了，我绝不说是你告诉我的。”
小牛想了想，又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说：“我也很担心我哥他们，上次他被人打了，头上流了好多血，我怕他这次又受伤。”
高原心里一惊，看来卓瑶瑶他们真的是打架去了！他追问小牛，卓瑶瑶他们到底去哪里打架了，跟谁打？小牛说好像是去羊角山的碧海山庄，是跟那天打了他们的那帮人打，老大他们要报仇。小牛还告诉高原，老大他们这次可能要打一场大架，还带了刀，所以他特别担心他哥的安全。高原更加紧张和担忧起来，他准备给卓瑶瑶打电话，劝她回来。这时，从市区隐约传来的一阵警笛声提醒了高原，他面露喜色地说：“有了！我也不用打电话劝你们老大回来了，她自然会乖乖地回来的。”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像是问小牛又像是问自己：“我要是报警的话，瑶瑶他们不就被警察抓走了吗？”这显然不是高原愿意接受的结果。
然而，小牛却高兴起来，他说：“高原哥，你这个主意好！老大他们每次打架前都会派人望风，一般警察还没赶到现场，他们就得到消息逃走了。”
听小牛这么一说，高原终于释然。
高原特意打了辆的士到离桑葚街较远的一条街道，找到一家“公话吧”打电话报警，说今晚羊角山碧海山庄附近有两帮人准备斗殴。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一听说是群殴，接警员立即重视起来，指令很快传送到市公安局和辖区派出所。接警十分钟后，大批警力就分乘四辆警车和一辆多功能防暴车风驰电掣地赶往郊外羊角山。
此刻，卓瑶瑶他们正埋伏在肖勇下山的必经之路，为了防范警察，他们还事先在羊角山脚安排了李排骨望风。八点四十左右，借着一个俄罗斯产的红外线夜视望远镜，卓瑶瑶远远地看见肖勇他们的车从碧海山庄出来了，只有两辆小车，看来他们毫无防范，正是偷袭的好时机。然而，就在卓瑶瑶要大家作好出击准备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李排骨惊慌地告诉她：“老大，有五辆警车没鸣笛，从山脚直接开上去了。”这一意外消息使卓瑶瑶和大牛他们的心立即凉透了，一个极佳的报仇机会就这样泡汤了。为了避免迎面碰上警察，一行人绕道从羊角山的另一条偏僻山路迅速离开了。
当天深夜，卓瑶瑶把参加这次伏击行动的全部兄弟都召集在她房间里开会，商讨是谁出卖了他们。卓瑶瑶不相信警察是碰巧上山，出警肯定是跟他们有关。但报警的人会是谁呢？难道是出了“内奸”？卓瑶瑶突然问大家：“除了参加行动的兄弟，还有其他人知道这次计划吗？”大牛犹豫了一下，说：“我弟弟小牛知道计划，但他肯定不会出卖我们的，这个我敢担保！”卓瑶瑶此刻也记起来了，因为担心他们倾巢而出后瑶池旅社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出发前，她确实和大牛把这次行动告诉过小牛，要他在有急事时立即打电话告诉她或者李排骨。卓瑶瑶也知道小牛跟高原的关系很好，担心他无意中把消息泄露给高原，所以又和大牛反复叮嘱小牛不可告诉高原有关这次行动计划的任何内容。看到卓瑶瑶对小牛有些疑惑，大牛赶紧为弟弟开脱：“小牛对老大和对我，一向都很听话，内奸绝不可能是他，一定是另有其人！”
大牛还要为弟弟争辩，卓瑶瑶摆摆手，说：“大牛，你去把小牛叫这里来，我亲自问问，你叫他别害怕，就是问问，我不会为难他的。”大牛愣了一下，领命出去了，他把身子趴在楼梯扶手上，朝还在服务台前玩电脑游戏的小牛大声喊道：“小牛，你上来，老大叫你呢！”
一听老大叫他，小牛慌张起来，在上楼之前，他迅速用服务台的电话拨通了高原的手机，说：“高原哥，老大叫我去问话，可能他怀疑到我了，怎么办啊？”
高原早就从窗口看见卓瑶瑶一帮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计策奏效了，接到小牛的电话，他很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卓瑶瑶他们这么快就把怀疑的目光聚焦到小牛的身上，看来事情有些不妙了。高原安慰小牛：“你别害怕，先进去，见机行事，但千万要记住，不管他们怎么套你的话，你就一口咬定没跟任何人透露过他们的行动计划。”小牛“嗯”了一声，忐忑不安地挂了电话，战战兢兢地上了三楼。
卓瑶瑶问小牛：“今天我们出发后，你有没有跟别人透露过我们去哪里了？”
小牛惶恐地摇摇头，说：“没有。”
卓瑶瑶目光锐利，逼视着小牛的眼睛，语气加重了一些，问道：“真的没有吗？”
小牛不敢看卓瑶瑶的眼睛，垂下头，有些结巴地回答：“老大，真的没，没有。”卓瑶瑶说：“小牛，你要是说了实话，不管是不是你泄的密，我都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
小牛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嘴唇翕动着，没有立即回答。此刻，小牛在作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是遵照高原哥的叮嘱一口否认，还是听老大的，丢出高原以自保？他权衡着利弊，一时难以取舍。就在小牛动摇不定随时可能招供的时候，躲在门外偷听的高原推门进来，他的出现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高原朗声说：“你们不要再追问小牛了，泄密的事情跟他无关，是我下午在门外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不想让你们去做违法的事，所以就报了警。”
“什么，是你报的警？！”房间里一片惊讶、愤怒和疑惑不解。
阿凯冲上来，一把揪住高原的衣领说：“老大对你那么好，你小子竟敢吃里扒外，你还是人吗？”说完，他一拳打在高原的腹部，高原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就在大家纷纷准备动手教训高原的时候，卓瑶瑶歇斯底里地指着高原叫了起来：“他留下，你们统统给我出去！”当房间里只剩下卓瑶瑶和高原两个人时，卓瑶瑶冷着脸问：“你为什么要插手我和我那帮兄弟之间的事情？”
高原说：“瑶瑶，我不想让你违法，不想让你和你的手下一错再错。”
卓瑶瑶厉声说：“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个肖勇，他的人打伤了我手下的兄弟，还差点让我丧了命，我让他血债血还，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高原说：“瑶瑶，你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那就更是大错特错了，你说的那个肖勇打了你们，但你们不能以暴制暴，应该采取合法途径来讨还公道。”
卓瑶瑶冷笑道：“合法途径？这个世界有多少财富、名望是合法取得的？要是我干什么都通过合法途径，我那帮兄弟又靠什么吃饭？如果他们没工作没饭吃，他们就会在社会上东游西荡，他们就会去偷去抢去骗！正因为我用不合法捍卫了自己的势力，那些跟着我混的兄弟才会最大限度地守法！”
高原说：“瑶瑶你这完全是谬论！你不能去左右你手下那帮兄弟的人生，他们的人生要靠他们自己去奋斗，他们的幸福要靠他们自己去争取，你不能破坏社会秩序来捍卫你个人的秩序，损害社会利益来捍卫你和你手下的个人利益。”
卓瑶瑶逼视着高原，说：“我今天不想跟你争论违法与合法，以及人生价值取向的问题，高原，你知道你报警的后果是什么吗？”
高原微微一笑，说：“当然知道，后果是你和你的手下避免了一场血腥打斗，避免了被伤害和伤害别人。”
卓瑶瑶脸色阴沉地说：“你只答对了一部分，我现在就告诉你另一部分。你报警最严重的后果是，使肖勇逃脱了被我们教训，他会越发的嚣张起来。如果这次伏击夭折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肖勇就会时刻防范着我们，要想再找到好的复仇机会就很困难了，而且他还可能先下手为强，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到时我和我的那帮兄弟都可能因此面临危险。”
高原反驳说：“就算我报警，你们偷袭能够得手，难道你就不怕肖勇再次报复吗？你以为和你的手下伏击成功后就能够从此高枕无忧吗？”
卓瑶瑶冷冷一笑：“我们这次本来是打算挑断他的脚筋，让他下辈子永远只能在轮椅上度过的，他要是成了残废，即使以后再想兴风作浪，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听一个瘫子的命令了。”
高原打了个冷噤，他没想到卓瑶瑶的伏击计划如此血腥。高原气极，他质问道：“卓瑶瑶，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没有人性？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吗？”
卓瑶瑶被高原的话激怒了，她尖声叫道：“我就是心狠手辣没有人性！怎么了？后悔认识我了吧？高原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从我这里滚蛋啊！要是你还想呆在这里，以后就老老实实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不要再插手我和我兄弟之间的事，否则即使我不跟你计较，我的那帮兄弟也饶不了你！”
高原静静地看着因为恼羞成怒而显得有些面目狰狞的卓瑶瑶，他太失望，他曾以为自己认了一个任性但可爱的邻家女孩，认识了一个愿意听他倾诉烦恼愿意帮助他寻找父亲的红颜知己，但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把自己先前的认识全部推翻了。高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他无法再容忍卓瑶瑶和她的兄弟在他眼皮底下干这些打打杀杀的勾当。高原选择了离开，而且是义无返顾。
高原离开卓瑶瑶的房间，冲到塔楼上，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然后拎着那只柳条箱下了楼。高原头也不回地穿过桑葚街阑珊的灯火，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这天晚上，有一件事不仅是高原绝对没有料到的，而且卓瑶瑶以及她手下的那帮兄弟也万万没有料到，当他们从羊角山撤离，在一个岔道口拐弯时，肖勇乘坐的车子也正好路过岔道，他看见了几辆车非同寻常地疾驶而过。虽然肖勇那时还不知道是卓瑶瑶他们一帮人在车上，他也只看清了最后一辆中巴车的车号——745639，号码是他不熟悉的，但潜意识使他觉得那几辆车有问题。果然，在下山的途中，肖勇和手下乘坐的两辆车就被迎面而来的几辆警车拦住了。警察并不能肯定肖勇跟报警者所称的斗殴事件有关，他们很客气地拦下肖勇等人乘坐的小车，声称接到报警，山上有黑帮斗殴，希望肖勇他们配合检查。但警察详细检查了肖勇等人乘坐的车辆之后，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于是就放行了。但肖勇立即联想到了刚才在岔道口遇到的那几辆可疑车辆，他想警察的检查会不会跟那些车辆上的人员有关？如果确实如警察所说，有人报警称山上有斗殴，那么斗殴的双方都是哪些人呢？羊角山上碧海山庄的老板叫周劲松，这人肖勇很熟悉，他和肖勇称兄道弟，多年的老朋友了，也是黑道中人，晚饭时他们就在一起喝酒。如果有别的帮派准备在周劲松的地盘斗殴，那他必定会事先得到消息，至少会有所察觉，但他却矢口未提。看来斗殴双方行事很诡秘。
肖勇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推测，这个推测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这次事件是否跟他有关系？有可能是他的仇家准备暗算他，但不知怎么泄密了，被人报了警，警察赶来制止，但又被那伙人提前得到消息，于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