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系列-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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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好,还用楼主你亲自来么?”她也是淡漠的回应着,走过去,在竹榻边上坐下,有些讽刺的看着他。
“赶着来这里、是因为我很担心你,阿靖。”唇边的那一丝笑意忽然转成了苦笑,低低的,听雪楼主看着她,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哦?”绯衣女子笑了笑,看着小臂上被鬼母藻缠绕而留下的印记,眼神仍然是倔强而冷漠,“征战武林这么些年,你可从来没有为我担心过——放心,虽然我不是那个迦若的对手,但也不至于死在他手下。”
萧忆情嘴角的笑意逝去了,他的眼眸如风般拂过对面绯衣女子清丽的脸,她脸上的神色冷漠而充满锋芒,一如她袖中的血薇剑——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他忽然叹息般的呼出了一口气,低低注视着她,眼神沉沉:“你知道我担心什么——阿靖,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有。”沉默了片刻,绯衣女子的手轻轻按上颈中的护身符,回头,直视他喜怒莫测的眼眸,忽然静静道:“那个迦若,是我的同门师兄。”
听到那样的话,听雪楼主的视线垂了下来,秀气的睫毛掩盖了他此刻的眼睛,只是瞬忽之间,他的抬眼看着楼中的女领主,微微咳嗽着:“是么?”
“你何必作态?烨火应该已经密告过你了。”冷冷看着他,阿靖眼神是冷漠的,甚至带着几分讥诮和不屑,“她是你派来监视我的眼线,不是么?你也该知道她是那岩山寨的人。”
“咳咳……”仿佛要说什么,然而萧忆情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忙用手巾掩住嘴角,方一接触,便染上了黑色的血沫。他的手指探入怀内,痉挛的抓住了一个白玉小瓶,然而因为手指不停颤抖,一打开,瓶中红色的粉末便洒了一桌。
绯衣女子蓦地起身,瞬间出指点了他心肺附近的大穴,将瓶中剩余的药粉倒入案上的一盏苦茶,扶着给他喝下。待得他喝尽了杯中的茶,便道:“不要随便动用真气,我去叫墨大夫过来。”
“不用……先别、别叫他。”然而,在她刚站起时,手腕却被他扣住,阿靖回头,看见他衰弱无力的眼睛,那样的冷彻而阴柔,迷离得有些女气。
她忽然间就怔了一下——这个人身上,永远带着这种奇异而矛盾的气质。
他的眼神是阴柔却又强悍的,他是一个病人、然而这个病人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世上大部分健康人死在他的面前!这种阴柔中糅合的强悍形成了一种邪恶而致命的魔力,让无数武林人士对于这个传奇产生了深不可测的感觉。
“有很多话……咳咳,说开了反而好。”他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指骨有一种琉璃般脆弱的感觉,虽然服用了药物,他仍然是微微咳嗽着,却花了很大的力气,缓缓对着她说。
阿靖坐了下来,反手扣住他手上的尺关穴和少泽穴,缓缓将真力送入,助他化解药力。
“你有多少机会能够杀我?”忽然间,咳嗽着,竹榻上的病人闭目问了一句。她一惊,手指下意识的扣紧——腕上尺关穴是人身大穴,稍微用力,便能让人半身无力。
“你也知道……病发作的厉害的时候……我连墨大夫都不允许他靠近。咳咳……在发病的时候,一个小孩子…都能杀了我……”断断续续的,听雪楼主苦笑着说,感觉到扣紧他手腕的手指在一分分松开,“阿靖……你有多少机会、能杀了我啊……”
“那是你胆子大。”许久,她涩声回答了一句,“或许有一日我就真的会杀了你。”
风声入竹,萧忆情咳嗽着,看着南疆一片欲滴的青翠,以及颜色艳丽的蓝天,目光疲倦而高远:“那你认为…我还有会派人监视你?”
“可是如果不是烨火告密,你从何处事先得知我与迦若的关系?”她的手指松开,然而目光里的冷芒却不曾稍减。
“咳咳……”听雪楼主微微咳嗽,温柔的凝视她的眼睛,叹息般的轻轻道:“这个么…我在两年前就知道了,青冥。”
“两年前?”绯衣女子的眼神陡然雪亮。
“不错。”萧忆情微笑,眼神迷离莫测,望着高天流云,淡淡道,“告诉我这个秘密的人,曾有个名字叫做青羽……”
“高梦非?!”再也忍不住,阿靖脱口低呼。
“是的——就是我们听雪楼、曾经的二楼主。”嘴角忽然浮现出哀伤的笑意,他回答。
“可他答应过、永远不会将我们的以往泄漏出去……”阿靖怔住,喃喃自语。忽然间,又笑了起来,笑容中是平日一贯的冷漠轻蔑:“是了……凭什么我相信他能守住他的诺言?我不是连他也杀了么?”
用过了药,萧忆情的气色稍微缓和,用手撑着竹榻让身子微微前倾,静静看着绯衣的女子,道:“我并没有刻意追究你的过去,但是你来到楼中不久,他就故意泄漏风声让我得知你和他的渊源——希望以此降低我对于你的信任。”
他的眼睛沉寂如大海,仿佛千亿的星辰都沉入了其中。
她早该料到、以听雪楼二楼主的心机和手腕,本来也是就会如此的……只是她因了“青羽”的缘故,一直都未能看清楚他在十年中的改变——
青岚亡故后,他们两人离开沉沙谷流落中原。
带着血薇剑的十三岁女孩一出现在江湖、就因为血魔女儿的身份遭到了无休止的追杀与排斥。终于在某一天,她发现陪着他的羽师兄不告而别的离开了……他是有自己的野心和目标的,怎能因为她的出身连累到在江湖中奋斗的路。
身怀绝艺的青羽,总不会为了护着一个邪道魔王的女儿,而葬送了大好前程。
几年之间,他便迅速的崛起在江湖中,名动武林,最后甚至赢得了萧忆情的重视、邀请他入主听雪楼,共谋大业。
他不再叫“青羽”,而有了新的名字:高梦非。
往世如幻梦,但觉今是而昨非。
对于赢到手的一切,听雪楼的二楼主显然是满意的——他从来不曾为舍弃过什么后悔。
或许在某一日,因为蓦然看见新加盟的女领主时,有过刹那的震撼——然而与她再度重逢时,他考虑的最多的、还是她的出现会对于他篡夺大权的计划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吧?
毕竟,白帝那个预言,三位弟子都铭刻在心。
所以,他选择了先发制人——将自己与舒靖容的过往,有意无意的透露给楼主。
他料想着、以萧忆情内心的敏感和多疑,阿靖在楼中必然不能成为楼主的心腹——何况,要冥儿信任别人、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可相对来说,要让两位当权者心存疑虑而相互猜疑,那便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了。
他的推断,本来应该都没有错。
可惜,到了最后的关头,如预言所说的那样,他还是死于血薇之下。
阿靖安静了半晌,慢慢将记忆中各种零散的片断串在一起,一一印证。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眼底沉浮着,忽然,她再度笑了起来:“楼主,你的胆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啊……”
高梦非的野心从来不曾刻意掩饰过,然而因为爱才、也因为对于自己手腕和控制力的绝对自信,萧忆情依然给予他在听雪楼中的高位大权,起用了这位极度危险的奇才——同时,也时时刻刻警惕他的反噬。
在听雪楼内乱中,他将她安排为最后的关键,对付背叛的高梦非。
在叛乱最后势均力敌的混乱中,她一招“易水人去”、刺入二楼主高梦非的心口,粉碎了那个染血之梦。
她以为萧忆情不知道青羽和青冥的过去,才如此安排——毕竟,在武功上,除了萧忆情和高梦非、听雪楼中便只有她最高,三楼主南楚又为人温和诚挚、不善于作假,所以才不得不如此谋划。
然而,楼主居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明知如此,那么他为了平叛、走的又是如何险的一着棋……
“是很冒险——但是我赌赢了,不是么?”微微咳嗽着,然而听雪楼主有些欣悦的笑了起来,那千亿的星辰仿佛再度浮出海面,闪烁着万顷光芒,“我赌你不是他的同党,我赌你不会背叛听雪楼。”
“如果输了,你坟上的白杨如今也该有合抱粗细了。”即使是她,也不自禁的喟叹了一声。江湖仇杀争斗本就残酷无情,为了稳定听雪楼至尊的地位,他又用多少心力挫败了多少变乱和阴谋。
“阿靖:我从来都是信任你的,希望,你,也能信任我。”他看着绯衣女子,目光真挚而深切,凝重的一字字说。
然而阿靖却只是握紧了袖中的血薇,许久,才轻轻道:“好罢……我试试看。”
虽然只是听到这样的答案,听雪楼主却蓦地笑了,病弱的脸上有淡淡的奇异的光,低低道:“谢谢。”
他站了起来,看着远处忙碌的自己人马,忽然有些感叹的低语了一句:“真希望……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绯衣女子一震,在他走向部下时,忽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知道——那么,为何还故意派我来南疆对付拜月教?你难道不怕——”
“我很怕。”萧忆情的脚步蓦然停止,迅速截断了她后面的话语。然而却是不回头的一笑,笑容里有沉寂寥落的神色:“我又赌了一次,但是这次我很怕我会赌输——所以我有些后悔、连夜赶了过来。”
顿了顿,他终于回头微微一笑:“所以……赶来看见你还在,我真的很高兴。”
他的笑容映入她眼中,阿靖心中蓦然有一种柔软的感觉,让她平日淡漠一切人的内心有些动摇:要如何对他说,在听说他要赶来的时候、她内心也是有喜悦意味的。
她的内心,竟然有过那样软弱的感情。
“为何…为何一定是拜月教?你从来不曾花不相等的代价来对付一个不值得征服的教派……你为何……一定要对付拜月教?”忍不住,她仍然提出了这个一直困扰的疑问。
竹径上,白衣公子回过头来看着她,嘴角有极度复杂的笑意,然而,眼神深处却忽然泛起了刀锋一样雪亮的光芒!仿佛有什么掩盖的幕布忽然被扯下,露出了峥嵘凌厉的内心。
“我恨它。”蓦地,萧忆情淡淡说了三个字,一字一顿,“就像你一定非常恨那岩山寨一样——我恨拜月教。就是如此。”
不等她从惊愕中体会他话语的深意,听雪楼主转过了身子,不再看她,淡漠地从碧水修竹中穿过:“我见过迦若了,真是非常可怕的对手。我不会为难你……在我和祭司对决的时候,请你置身事外。”
他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在空气中荡漾,便如拂过树林的风。
拜月教之战·记川溯影篇(6)
“师姐,镇南王世子没事了么?”大理镇南王府客厅中,一见绿衫的弱水出来,烨火便有些担忧的站了起来——上好的普洱茶,她居然一口未喝。
“抓到了——你看这是什么?”弱水的神色有些疲惫,却忽然有些顽皮的笑了,手一抬,烨火眼前便是一暗,刺鼻的腥味扑来,浓重的阴邪气息让烨火本能的退开了一步,冲口道:“天……真的是鬼降?!”
“嘻嘻……是啊,师傅昨天半夜里守在世子卧房,好容易才收服了这个来暗杀的鬼降呢!”弱水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高不盈尺的葫芦捧在手里,招呼着师妹过来在口上贴满符录,“师傅在和镇南王说话,让我们先将它封起来。”
烨火被空气中奇异的霉味薰得皱眉,但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鬼降,还是让她大为惊异。她过来帮着师姐扶好葫芦,看弱水贴上符录。同时感觉到葫芦中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撞击着,咚咚直响。想起以前在术法书上看见有关鬼降的叙述,她心中有奇异的厌恶——
鬼降,是广泛流传于南疆一带的降头术中的一种,是通过养鬼之术控制了一个鬼魂,令这个鬼魂去做种种事情,即驭使死灵。
为了培养鬼降,术士先要到树林去砍一段的木头(或言,以种植在死人墓地旁的树木最佳),再用刀子雕成一口小棺木。准备完毕后,去找一些刚死不久的人的坟墓,掘棺取尸,用人脂提炼而成的蜡烛烧烤尸体的下巴,直到尸体被火灼出尸油,然后将滴下的尸油用預先准备好的小棺木盛之。
法师然后迅速盖棺念咒,这个刚死去的魂魄就能听命而供差遣行事,来去如电而为一般人目所不能见,瞬间就能完成主人的指令。此法虽然因为过于阴邪而被玄学正派视为妖法,然而在南疆,却颇为盛行。
“是拜月教派出来暗杀世子的鬼降吧?”贴好了符录,葫芦里面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烨火皱着眉头问。弱水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是啊。镇南王的侧妃想让己出的次子当上王储、所以才暗地里请来了拜月教的鬼降。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哪里瞒得过我们这些人的眼睛。”
“哎呀,那么镇南王他知不知道?”惊讶于权贵间竟有骨肉相残的事,烨火脱口惊呼。
“嘘……轻点。”弱水制止了她,不屑的冷笑,“哈,镇南王心里比谁都清楚呢。可是他宠着侧妃,又能怎么样?至多请师傅过来帮忙避祸而已。”
冷笑着,弱水明朗的眉宇间忽然有愤恨的表情:“这些糜烂的皇族富豪,家里的丑事能少的了?——师妹你别惊讶,姐姐可是从这里出来的,看惯了……如果不是当年娘早早送我出了家、跟了师傅学道,恐怕我也早被害死了。”
烨火不说话,微微叹息了一声——
师姐弱水出身世家豪门,父亲纳有十多房姬妾,而子女却一无所出。弱水的母亲是第七房如夫人,生了弱水后地位陡升,遭到了其他女子的嫉恨,母女两暗地里好几次几乎被谋害。
终有一日,张真人云游经过,一见五岁的弱水,便和她父母说:“此女有仙缘,可随贫道出家——若不出家,则活不过三年。”
弱水父亲不舍,然而过不了多久,七夫人母女便再次被人暗中下毒,奄奄一息。惧怕女儿在家终究留不住命,父亲终于同意了夫人的请求,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真人。
也许多亏了跟了师傅,师姐才平平安安的活到了今日吧?
虽然平日总是嘻嘻哈哈的样子,师姐的心里,也一直有些不好受吧?
烨火怔怔的想着,却看见师傅结束了同镇南王的交谈,由王爷亲自送着,从书房走了出来。她们两人连忙收好了葫芦,跟着师傅走出府门去。
“师傅,你和镇南王在书房那么久干吗呀?我们在外面等的腿都软了。”方一出门,弱水便嗔怪,“而且我们这一次来不是为了对付拜月教么?怎么反而管起这些王府里七七八八的恶心事了?”
“你给我小声!生怕拜月教的人听不见是不是?”不满的瞪了弟子一眼,张真人叱道。
弱水吐了吐舌头,晃着手中的葫芦对着烨火笑笑。
“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