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杂草一样疯长-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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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侧耳听。
……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包间里烟雾缭绕,天花板渐渐旋转,似乎要压下来。墙壁上,白毛女、李铁梅、李玉和、杨子荣等人的画像和雷锋语录、毛主席语录渐渐模糊成一片……空调已经开到最大,热,还是热。我的头垂在桌子上,胃在剧烈抽搐,感觉到酒劲上涌,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喉头一翻,吐了出来。桌子上、地板上、走廊里、卫生间,水,哗哗哗哗……小姐快来打扫一下,不好意思,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酩酊大醉,在酒店里吐得一塌糊涂,最后脚底生风被架出了这整洁宽敞明亮、以农具农作物和毛主席语录、雷锋语录、样板戏贴画装饰的“醉仙楼”第五分店。我一出了大门就号啕大哭、如丧考妣,破口大骂中文系的主任、教授:“妈的,中文系的贱货傻×,坑你老子,啊?我没做对不起中文系的事,是中文系对不起我……”
隐隐约约听他们商议说,鲁村是回不去了,干脆还是回宿舍吧。于是我被众同学抬回宿舍,又躺在肮脏的下铺痛哭流涕,涕泪滂沱,撕心裂肺,惊天动地,估计2号楼的男生宿舍没有人不知道了。妈的,我真他妈的受不了啊,让人整成这副熊样!黑山大学是个什么东西!中文系又算个球!入党没希望,研究生又上不成……我索性在水泥地上折腾了半夜,又被他们七手八脚抬上了床,然后才抽泣着沉沉睡去。睡梦里似乎还咕哝着“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觉得自己丢人真是丢到家了,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现在还在乎什么?我还有什么可以值得在乎的?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
……
次日醒来已经8点多了,虽然在世上不称意,但却没有扁舟可弄,而且长风破浪挂云帆济沧海的壮举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实现,于是只好准备回鲁村的安乐窝,回我的花果山水帘洞,继续逍遥快乐,对小雪称王称霸。
就这样毕业了。我的同学们伪装成一脸幸福的样子纷纷奔向自己的工作岗位。就我们宿舍的人来说,外省人纷纷滚蛋,本地人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单位,找到了自己吃饭的破碗,或者不说如找到一个茅坑,虽然每天坐在那里也不拉屎。
骚人去了某小报当记者,见了人就说“欢迎来稿”,并且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代名记。
老二参军了,要去一个边远地区。他见了人就悲伤而自恋地唱:“阿哥去当边防军,十里相送难分手,难~分手,哦……”
老三意气风发地飞赴上海去读研究生了。在一次酒酣耳热后他告诉我说,他考试成绩不错,但还是没有被那个导师录取,最后幸亏他爸在上海有朋友,花了几万块钱换了位导师才去成……
老四已经俨然以黑山大学中文系2000级硕士生自居了,导师就是一位经常拿自己跟朱自清相提并论的本校知名国内无名的学者。
九头鸟不知去了一趟哪里找工作,回来后就成为一名什么乙肝病毒携带者,同学避之唯恐不及,我却松了口气——幸亏我早就不在宿舍住了。
老七王好古在家人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后终于进了一文化局供职,日子清闲得很,薪水当然就不要提了,反正也不会饿死人的,但不知他的那部妓女文学史写得怎么样了。
珮珮被北京一所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为语言学研究生,我们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在“恨铁不成钢”的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之下,可能她也确实寂寞难当了,于是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俩人在鲁村同居了。我在村里见过她,并向她表示祝贺,为我们都成为鲁村村民而干杯。她尴尬地笑了笑,没说什么。据悉,“恨铁不成钢”已舍弃在乌城本已找好的工作,前往北京伴读——其行为可歌可泣,令我等自愧弗如。
而我呢?名义上是保留学籍,明年来读,但是谁知道明年的事呢?谁知道明年会不会变卦呢?这让我感觉到自己简直就是一无业游民。我所有的家当早就搬到鲁村了。领了毕业证和学位证,退掉各种其他能证明是黑山大学学生的各种证件。吃毕业饭,没去。拍毕业照,没去——我要和黑山大学彻底决裂!
散了,散了吧,这是最好的结局。我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你们,我宁愿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这真不是个人呆的地方!如果可以把我这几年的经历和记忆完全抹去的话,我十二分的愿意。我痛恨这里的一切,我厌恶这里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我都诅咒!
第五章 我的大学五年级(上)1、快感之快
毕业后的第一个暑假来临了,而我却还要在这里呆着,看看读研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转机。别人的大学都读4年,而我却似乎拥有了一个大学5年级。福兮?祸兮?
房东家要把平房推倒盖楼,于是我们被迫搬到另一家去。这一间大约10平米左右,是楼房的底层,阴面,虽然不大,但却十分干净,凉快。
对门住的是一个小伙子,叫王笑宇,留着中分头,不大讲究穿着打扮,倒十分白净壮实,也挺喜欢聊天。他每天在房间里玩他的电脑,或者打游戏,或者看影碟。我闲来无事便过去串门,闲聊中得知他是黑山大学97级旅游管理系的学生,英语不错,却不喜欢专业课。他也喜欢打台球、打网球、下象棋、游泳、听歌,总之,一切吃喝玩乐的事情他都喜欢。他还有个叫张清的合租伙伴,但不常过来。我们两个很是对脾气。我俩经常一边下棋,一边闲聊,有时竟到凌晨两点。
可惜好景不长,王笑宇7月份去了北京实习,张清便开始回来住了。他的象棋下得很好,是他们历史系的冠军,我根本不是对手。可我是个天生不肯认输的种,就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不久,他去西安参加一个考研辅导班,与我暂时告别。
小雪白天没有课的时候就过来找我,我们插上门,乱搞一番,但晚上还不敢留宿在这里。不久王笑宇从北京实习回来了。他有煤气罐,于是我们三个一起做饭吃,一块看影碟,一块去打球,一起去清清水上乐园游泳。渐渐熟了,小雪干脆从宿舍搬出来和我住在一起了。
一天我带她去学校打网球,却碰上老佟和一个10多岁的女孩在练习打球。
这厮50多岁年纪,长得矮矮胖胖,满面红光,头发黑亮,挺着凸肚,油水的确吃了不少。他面容和蔼慈祥,其实是一只笑面虎,笑里藏刀,心狠手辣,整个就是《诗经》里面那只贪得无厌的硕鼠。但我没有想到,他打起球来竟然十分的灵活,当然姿势极其难看。这么灵活的动作竟然这么无辜地和这种难看的肥矮体形融合在一起,看得我好一阵恶心。另外,他脸不红心不跳气不粗喘健康无恙的样子沉重地粉碎了我的幻想——希望他因公殉职或者因病退休,以便可以让我得到一个从中文系逃跑的机会。
当然有时候难免也这么进行过几次意识犯罪:在一个夜黑风高放火天,小嗖风风地刮着,伸指不见五手,我身穿夜行衣,手持一雪亮钢刀,于路上等待醉酒归来的腌臜泼才。及其近前,便大吼一声:“呔!那厮哪里走?还我学位来!”一刀置之于死地,然后在纸上写下杀人者的名“制”,可惜被风给带“肘”了;然后我又在他尸体上写下杀人者的名“制”,可惜被雨水带“肘”了;后来我又在大街上写下我的名“制”,靠,我被警察带“肘”了!
这厮避重就轻,转移目标,含糊地说:“你可能是被你某个同学给顶了名额。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嘛,你可以出去挣点钱,长点社会经验。”
我心里骂了10个“放屁”,问候了他老妈无数次,然后可怜巴巴地说:“主任,要不我今年先在系里跟着研究生一起上课吧,跟着他们考试,提前修学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去,没有事情干。您看怎么样?”
他沉吟了一下:“这个嘛……这倒也是个办法,你可以在系里听课,我没什么意见,但是恐怕你需要到研究生处打通一下关节……”
我觉得这厮早就对我的事心烦了,他没有得到我的任何好处,就毫不犹豫地把我像皮球一样推向一边。
“这老不死的,这超生的丫头!”我恶狠狠地诅咒道。
这厮对于中国圆滑世故的为人处世之道早已滚瓜烂熟了,玩弄我这个毛头小子于股掌之中。经过这几次谈话,我已清楚地知道,我该进贡了,否则的话,我明年也不一定能上成。想到这一点我就生气:自己被捏成这样,最后还得照样去送礼,早知如此,何不当初就送呢!正如老佟无耻的金玉良言:要早点行动!
“今天打球遇见这厮真是败兴!”我生气地对小雪说。
“我相信,他见到你比你见到他还要败兴得很!”她居然也有妙语。
我哈哈大笑,一想到他的鼻子被气歪的样子,我的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
我依然故我地去黑山大学打网球,或者在鲁村看看闲书,兴致来了便和小雪来段巫山云雨。
仿佛我俩相互搀扶着行进在山路上,见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茏其上,若云兴霞蔚。沿途美丽的山川景物交相辉映,使人目不暇接,难以忘怀。在盘旋的山道中间我们没有满足,没有止步不前,而是向更高处进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经历了艰辛的跋涉之后,我俩都大声呼喊着达到了风光无限的山顶……
唯一遗憾的是快感来得快也去得太快了。快感之“快”本应理解为“痛快、爽快、快乐”之意,但也不妨理解为“快速”之意。唯其来去匆匆,具有易消逝性,是以更能博得世人垂青。试想,如果每次快感都能坚持半个小时的话,谁能受得了?那还不得把人给快乐死呀!
我深刻地感觉到我有必要写作一篇学术论文了,利用性心理学以及哲学中关于时空的概念和定理来撰写,题目就叫做《快感之快》。
第五章 我的大学五年级(上)2、诡异的身世之谜
半个月后张清回来了,而借住在他这儿的女生也没走——他和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同居了。而此时王笑宇还在北京一家星级酒店里做牛做马地实习,也就是端茶倒水递送饭菜当服务生。看来即便是他回来也没机会住这儿了。
我拍着张清的肩膀挤挤眼笑着说:“兄弟,祝贺你跨入同居时代!”然后停了停,又恶毒地问他:“怎么样,搞上了吗?”
“你猪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象牙来呀!”他又气又笑地骂我。
他女友的母亲过来看女儿,住在他们那里,小雪正好去了她姨家,张清便躲到我这儿住几天。晚上我俩对床而谈,自然要交流一下关于性爱的心得体会。
我说:“做爱真他妈的爽!能让人忘掉一切烦恼和忧伤。”
“爽个屁!没劲才对。”他愤愤不平地反驳。
我感到大为诧异,问他:“哎?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是不是方法不对?”
“我一上,她就叫疼,搞得我都没心情了。”
“她流血了吗?说不定现在她还是处女呢。哈哈,你肯定犯了我以前的毛病,继续努力,加油干吧!”
“哪里!我们早就做过了,我怀疑她根本就不是个处女了。”他沮丧地说,“我一问她,她就哭,我只好放弃。”
我心里一惊,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无所谓的啦。可能是运动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刘蕾可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性格又好,奶子又大,你小子有艳福呢,一只手肯定把握不过来吧?”他的女友有一头垂及腰间的长发,平时梳成一根长长的大辫子,在臀部摇来摇去,一直是老二的意淫对象,但他一直都未能得逞。前些年有部电影流行甚广,名字叫做《大辫子的诱惑》。可能老二是那个时候开始对她有意思的。
“滚你的蛋吧!你真是老太太喝稀饭——无耻(无齿)下流!”他笑着骂我。
“其实只要她以后对我好就行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这么亲密过。”他感伤地说。
“我最近一直在怀疑,那就是我觉得我的亲生母亲也不爱我,这是我刚刚冒出来的一个很大胆的念头和想法。我刚刚出生没几天的时候,我的父亲和母亲就离婚了。不久,我的母亲就嫁到邻村去了。”
我十分好奇,因为上世纪70年代又是在农村,离婚并不是一种很普遍很常见的现象,甚至现在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未到万不得已、寻死觅活的程度的话,在农村离婚的那可是九牛一毛。
“我很小的时候,就奇怪为什么家里所有的人除了小姑姑以外对我都不好,后来我才知道我现在的母亲是我的继母,我不是她亲生的,她和爸爸只是疼爱她们的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缠着我姑姑,问我的亲生母亲在哪里,她迫不得已终于告诉我说她就在邻村,经常在一家农贸市场卖衣服。我那个时候刚上初中,放学后就背着书包去那里找她。但是她躲起来不肯见我,不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原因。我就在那里哭着叫她,乞求旁边的大叔大婶告诉我我的母亲在哪里。可能因为毕竟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的缘故,她还是出来见我了,从那以后我才真的找到了一些母爱和依靠。我经常到她现在的那家去,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对我也不错。他们现在有一个女儿。
“可以说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了黑山大学。报考前,我父亲对我嗤之以鼻,他不相信身高只有1米5相貌丑陋的我能走出庄稼地。去学校报到的时候,他不给我钱,我又急又气,把头狠狠地往铁门上撞,恨不得死掉算了。这是我对他们的反抗。我知道他们不是没有钱,而是真的不想给我。但即便是我这样,他仍然对我不理不睬。最后还是我姑姑给了我学费,我亲生母亲也给了我一些钱,我才能来学校读书。还有,谁的奶奶不是慈祥的老人,疼爱自己的孙子呢?而我的奶奶不是这样,她对我没有一点怜惜之情。我其实是被这个家庭完全抛弃了。
“大学毕业吃散伙饭,我喝了很多酒,结果住进了医院,并且要动手术。系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去看我了,在那里陪着我,并且给我家里打了电话。我父亲从家里赶来了,但当天就回去了。我的同学都不敢相信,一个做父亲的竟然会对自己的孩子那么冷漠。”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就说:“张清,我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没事儿,你说吧。”
“好吧。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觉得,你不但不是你现在家里的母亲的亲生儿子,而且你还极有可能不是你现在的父亲的亲生儿子。你母亲是怀着你进门的,后来你父亲发现了,就把她赶走了。当时你母亲可能是受到强迫才有了你的,所以她也不是真的喜欢你。”
张清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夜里吓了我一跳。
“不会吧?不会吧?这对我也太残忍了!”他用手不停地擦拭着眼睛——因为过度吃惊和悲伤,他流了很多的泪水。
就像古希腊悲剧中的“发现”和“突转”的情节一样,一旦人物发现自己的生身之谜,往往会产生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