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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空城 上部-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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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端着甜酒,懒懒的坐在一旁。

  离开沙漠的生活让我不太习惯,虽然现在双子海上很平静,一点风浪也没有,我仍然对摇晃的船不那么适应。

  “你从哪里来?”

  我晃晃酒杯。

  马席夫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问的也是这句话,当时我没有答,现在依然不想答。

  “库拉斯特现在什么样儿了?”我问。

  “啊,现在啊……”他摇摇头:“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去过那里了,那里也……也不是一片人间桃源了。”

  我喝了一口酒:“那是不是文化名都吗?”

  “你说的是上城?商城?还是下城?”他笑,不过笑容很苦涩:“现在连神殿都……呵,不说那个了。”他露出有些迷茫的恐惧:“现在唯一有点人气的地方就是海港了,不过,那也大不如前了。从前的海港虽的不说,光人口恐怕就有几十万,现在嘛,能找出一万全囫的人来就是难得的好消息了。摩尔教先前的新旧之争就死了数不清的人,后来又出来个新教,这一下更恐怖,两边先是互相言语攻击,信徒们谁也不肯承认对方的信仰,后来发展为想去摧毁对方的信仰,杀僧侣烧寺庙拆神殿,再后来嘛,双方都拉起了军队,打了起来……”

  “执政官不管么?”

  “执政会里的人也都有信仰啊。”马席夫摊摊手:“执政会里听说闹的才凶呢,为首的大长老克林姆是旧教信徒,可是其他几个人可都信上新教啦……算了算了,不说那个。反正打的越来越狠,连怀孕的女人和一点点的小孩子都不放过,双方都红了眼,似乎全无理智,杀的连为什么而杀都忘了……”

  我把酒杯斟满:“我记得那里人……都很温和斯文的,大多数的人都读书识字,不会……这么丧心病狂的吧?”

  “谁知道呢,都跟鬼迷了心窍似的。”

  我喝了一大口酒:“是啊,恐怕都是鬼迷了心窍了。”

  还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你的同伴……今天好些了吗?”

  我摇摇头:“吃了你的药的都睡的不醒人事,没吃药的都吐的人事不醒。”

  他有些尴尬:“我可没想到他们都这么……不适应,带的药也不多。”

  “就你那个药……”我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想他们总会习惯的。”

  马席夫点点头:“不吃药也不要紧,再过几天大多数都会好的。”

  四海有些摇晃不稳的走过来:“你们……起的真早。”

  我看看她惨白脸色:“你还是不习惯吗?”

  “太久没有上船了。”

  我摇摇头,倒水给她。她不接:“还是给我杯酒吧。水太难得了,留着给他们几个。”

  我轻笑,倒了杯薄荷酒给她。

  七个人里,除了我,其他男性都趴了。

  大概这样说不确实,因为我不是人。

  劳伦斯从上船就脸色发青,船开没一会儿就吐了。拉撒也好不到哪里去,洛则是根本就一头扎到了甲板上,连喝水都会吐出来。只好给他吃药,眼看着本来就枯瘦的脸庞更加凹陷,与骷髅相比已经相仿。

  秀丽也反应也很厉害,丽莲稍好些,可是不肯起床。

  但是睡着一样会呕着翻着吐。

  我一点问题也没有,除了头有些晕,和马席夫聊聊天,看水手们挂帆,拉索,下网,甚至我还钓了几条鱼,做点别的事情,感觉总是好一点。

  船只有这么大,实在是无聊之极。

  “库拉斯特啊……”

  我马上岔开:“今天西方总显得有些阴沉,会不会起风?”

  马席夫回头去看:“是有点……不过应该不怕,起来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过去了,追不上。”

  但是四海还是捕捉到了:“库拉斯特现在怎么了?”

  我闭上嘴,眯着眼睛,把头转向一边。

  海上的云总显得很沉重,一层一层,一重一重,与沙漠上偶然出现的薄纱一样的浮云不同。

  云的样子就象曾经在沙漠中见过的海市蜃楼,在时光中褪尽了颜色,只剩了易碎的苍白。等狂风一来,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马席夫讲的很开怀,船上没有谁不无聊。

  “啊,你们是没有看到,上城的雕像被一座座砸碎推倒,有几个年纪大的旧教教徒上去拦阻,趴在那雕像上,神殿的人眼睛都不眨一眼,大锤斧子直接就挥下去,血沫碎肉骨碴子脑浆子溅得到处都是……”

  忽然他的声音变成了惊叫:“哎哎——”

  四海的身体无声的滑落在甲板,软的象一滩水。马席夫着急的把她的头垫高去探鼻息。

  就算现在我拦得了马席夫不说,但是船总会到岸,她到时候也会知道。

  库拉斯特呵,你现在已经是一片堕落的焦土了吗?

  恶魔究竟是在这里撒下了怎样邪恶的种子,才在这片乐土上盛放了如此血腥的花朵?

  四海惦念她的亲人与朋友。

  而我所认识的人,现在还有几个活在世上?

  海港

  船在海上行驶,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曾经说四海近乡情怯,可是当库拉斯特一天天的与我更接近时,我心中那种隐隐的,无法用言语说出来的忧郁,无论喝多少酒也不能够将其遗忘。

  库拉斯特,这个破落的繁华之地。

  我曾经在多么幸福,又曾经在这里那样痛苦。

  现在的库拉斯特,会是什么模样?

  靠近海海港的时候,海水已经不是清澈透亮的蔚蓝,带着一种浓重的墨绿,可是掬起来看的时候,却还是显得清澈。

  马席夫下令不再捕鱼,他看到海水的神色,竟然有些恐惧交集着痛恨。

  “那些人把死尸都扔下海里喂鱼,所以我发过誓决不捉这里的海鱼。”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僵硬:“这些鱼是吃人的身体长大的……是罪恶的鱼。”

  鱼也有罪恶吗?

  有罪的,始终是人吧。

  越近海港,海水的颜色越深。丽莲不知道什么爬了起来,站在我身旁,往船舷外头看:“这里水很脏啊,都快成了黑色。”

  我摇摇头。

  船头溅起的一蓬蓬水花还是晶莹透亮,可是为什么海面看起来是样无光的墨色,却说不出原因来。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海港,却早就不是记忆中那繁华鼎盛的库拉斯特海港了。

  死气沉沉的地方,一点生息也没有。

  快要靠岸的时间,天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脸上,手上,身上。

  丽莲抬起头来:“下雨了……我早都忘了下雨是什么样子了,从踏进沙漠直到现在……”

  四海一直坐在角落里不出声,忽然说:“库拉斯特终年阴雨,一年里能见到太阳的日子不会超过十天。在这里待久了,连靴子上都会长出苔藓来的。”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象纸一样苍白,整个人单薄的象个影子。如果不是刚才出声说话,真会让人觉得这只是一抹幻影。

  水手们忙碌起来,进港,靠岸,下锚。

  我看到昔日长长的栈桥和堤道都已经坍塌沉陷,许多船破损的停在港中,船身上爬满了厚厚的青苔,腐朽不堪,有许多船已经完全沉没,只有一截短短的桅杆还露出水面。

  这象是一座已经死去的港,处处都是残骸。

  一股沉默的气息。

  雨渐渐紧起来,劳伦斯站在身旁,轻声问:“冷吗?”

  我打个寒噤,然而却说:“不冷。”

  这里的气候只是潮湿却不寒冷,远不足以让我畏惧。

  “洛醒了吗?”

  “没有。”

  我点点头:“岸上能找到一种青色的迭迹草,治晕船是很好的。”

  岸上有个穿红衣的男人站在那里,一身肌肤象熟铜一般闪动着暗沉的的油光。但是神态却是安然的。

  我有些迷惑,站住了脚步。

  马席夫他们越过我身边走上前去,那人迎上来,露出一个有些沧桑的微笑。

  “我是赫拉铁力,欢迎各位到来……库拉斯特。”

  赫拉铁力?

  我记得他,那时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一双眼灵动的象猫儿。

  似乎只是一眨眼,再回首的时候,一切已经是,

  沧海桑田。

  真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曾经天真的孩子变成了这样沉稳沧桑的中年人。

  而繁华的库拉斯特,也已……

  “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船只驶进库拉斯特了,这里已经成了一片人人畏避的黑暗之地。”

  我坐在船舷上,没有拿酒杯,拍开瓶口,喝了一口酒。

  岸上有个小孩子,挑着担子卖水和甜瓜。

  我招手叫他过来,拿金币给他,买了一片剖开的甜瓜。

  “这是内陆来的吗?”

  “是下城那边来的。”

  我有些讶异:“和那边还有来往?”

  “是偷着运的。不过也越来越少了,”小孩子的脸上也是一片麻木,把钱收好,挑起担子:“上个月我父亲也死了。”

  “是神殿干的吗?”

  “是恶魔。”那个孩子说:“很多很多……连鸟兽都开始吸血了……”

  我轻轻咬了一片瓜,不复以前的甘甜。

  有些甘涩的苦,仿佛血的滋味。

  “你从西面来的吗?”

  我点一下头。

  “他们说会有战士和法师从西面来,杀死恶魔。”那个孩子的眼中涌起热切:“是真的吗?”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点头:“是吧。”

  “那话是谁说的呢?”

  “大祭师说的。”

  “奥玛斯?”

  “是啊。”孩子笑起来,藜黑的皮肤衬着牙齿雪白:“就是大祭师说的。”

  “他还健在啊。”

  “是啊。”孩子挑着担子跑了,不在乎可能会把水罐里的水洒的到处都是:“娘,娘,西边有人来啦——我要给爹报仇啦——”

  报仇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我把嚼碎的甜瓜咽下去,身后传来有些不稳的脚步声。

  “你不再多睡会儿吗?”

  “睡够了。”

  洛坐在我的旁边,灌了一大口水,未及咽下的水从口角溢出,沿着枯瘦的下巴滴落衣襟。

  “要吃吗?”

  他捏起一片甜瓜送进嘴里,沉默的咀嚼,一言不发。

  “天快黑了。”

  “对。”

  “能陪我下船去走走吗?”

  我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刚才的话是他说的吗?

  我还以为这个人只肯独来独往的。

  他的身上全是死亡和孤独的气息。

  是的,不是寂寞,是孤独。

  虽然在人群中,虽然他有同伴,可是他的身上一直写着不妥协的孤独。他似乎有意的让自己与旁人远离。

  用一层薄暮的死亡之气筑出来的,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的阻隔,他隐身在那层死气的背后,现在却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醒来,还是因为身体太过于虚弱,没有力量来完成那层阻隔。

  所以我让我感觉到一个与平常不同的他。

  身上带着浓浓的,哀伤。

  交易

  守在唯一通路的佣兵摇头不肯让路:“没有祭司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能过去。”

  我遥望着那在阴雨中绵延的丛林,雨珠落在脸上,微微的凉。那个佣兵的身上都是水光,武器上也是,他并不是真的想拦阻我们,因为他说:

  “只要祭司大人说可以就能过去的。”

  洛没有坚持:“那么我们不过去了。”

  破败的堤道走到尽头,前方已经坍塌沉没,黑沉沉的海水轻轻扑上来又不动声色退下去。

  “这里是一团死气。”

  我没有说话。

  洛忽然抬起头来:“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不置可否:“什么事?”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头切下来,挂在神魔堡垒的入口。如果那样,我即使成为一缕游魂,也会安慰。”

  我转头看着他。

  神魔堡垒?

  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缔约所?

  天界与地狱交战过无数次的那片平原,在人间找不到的那片平原。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甚至是在人间所有的地图上都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我想见的人。”他脸上神色一瞬间变的柔软,似乎在追忆美好的时光:“请你帮助我。”

  我想了一会儿,寻找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在几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那个地方,我的同族曾经有从那里经过过。

  “好,如果你横死异乡,我尽量帮你满足最后一个心愿。”

  他笑了,尽管他枯瘦的脸使那个微笑显得略有些恐怖的僵硬,然后他问:“你不要什么交换条件吗?如果我活的比你长久,你需要我为你什么

  吗?”

  活得比我长久?

  那是不可能的。

  他显然是看明白了我脸上的表情,又笑了笑:“那这样,要是我比你活得长,就把你的头切下来,带在身边,让你不那么寂寞。”

  这就是死灵法师安慰人的方式吗?

  把你的头切下来,带在身边?

  这种带着很重的诡异色彩的交换条件,在他看似乎是很够交情很够朋友一样。

  我笑了笑,没说反对的话。

  反正他也不可能比我活的长。

  忽然我想起来问:“你那个皮袋子里,都装了什么?”

  “这个?”他晃晃从不离手的那个袋子,说:“是我哥哥的头。”

  这个答案已经不算是太难猜了,我仍然觉得有点意外的恶心。

  海堤就断在我们停住说话的地方,前方还可以看到海水淹没的树,有的枝梢还冒出海面,极顽强的活着。

  我听说过东方的鬼界,那里有条分隔阴阳的河,名叫弱水。

  也听说过西方的鬼界,那里有条同样的河,叫忘川。

  这片茫然的黑色的海,却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有一个令人惆怅万千的名字。

  但它分隔的,的确是极显然的明与暗。

  “想什么呢?”

  我顺口说:“弱水。”

  洛哧的一笑:“还想没想到奈何桥呢?”

  我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没有看我:“我也听说过,东方人很诗意呢,桥的名字也取的这么让人荡……荡什么来着?”

  我垂下眼帘:“荡气回肠。”

  “是啊,奈何,可不是无可奈何吗。”

  远远传来丽莲的声音,喊我们去吃饭。

  洛站在那儿不动:“我不去了。”

  我一个人向回走。

  总觉得这个洛是不是一个僵尸偷了张人皮,在人群中间装活人的。

  连饭也不用吃了,人气越来越少。

  饭还是库拉斯特传统的那种饭食,用切碎的蔬菜和水果丁,还有肉末儿,和着一只鸡炖的烂烂的,米饭也下在汤里,用手抓了吃。还有酒,盛着绿色的旧瓶里。

  我倒了一小杯。

  是库拉斯特才有的这种酒。

  入口绵软沉厚,滑下喉咙却象刀子一样。

  当初这种酒都是搀着喝的,各种东西都可以搀进去,最特别的就是汝默的喝法,往里面搀白兰花汁,喝起来有股青涩的花香气,但是喝下去仍然热辣刺眼。

  饭我没有吃,但是酒却全被我一个人喝了。

  喝多的了感觉象是失去了身体,只有灵魂在飘飘荡荡的,找不到方向。

  “怎么了?”劳伦斯拉了我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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