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行为-谈歌-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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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谈歌
厂宣传部副部长老焦早上一上班,就看到走廊里的那块写着“团结奋进,加速
发展,深化改革,企业腾飞”的宣传牌子又快掉下来了。这块牌子太老了,穿堂风
一刮,呼啦呼啦地。早该换换了。可厂里现在连工资都快发不出了,哪有闲钱干这
个啊?老焦就想一会儿让人钉钉这牌子。他先进了许部长的办公室去说这事。
老许当了两届宣传部长了。本来说他要当厂党委副书记的。可是市化工局李副
局长,因为去年到南方出差嫖了一回,被人举报,就没当上局长,上个月被发配到
这个厂来当副书记,就把老许挤了。老许脸上没事没事的,可人们却看到他嘴上起
了火泡,红药水紫药水抹了好一阵子。最近才见好了。老焦本来想着老许提拔后,
自己在宣传部扶正,这一下也凉了,就死心蹋地当副部长了,反正再有三年也就退
休了。
老焦进门吓了一跳。许部长额头上缠了一圈纱布,红红地洞出来,分明是血。
你怎么了?老焦惊了脸。
老许苦笑笑:一大早窗户外飞进一块砖头来,玻璃给砸碎厅,还算好,没扎到
眼睛上。
老焦骂:是不是谁家孩子胡闹啊。这年头连小王八蛋们也无法无天了。
老许摇摇头:不像是小孩子们干的。我楼上是陈光家,不是搞错了,就是扔偏
了。这些天一分厂的工人杀陈光的心都有了。
老焦忍不住笑了:是了,是了。陈光这小子民愤太大了。老许,你这是代人受
过啊,找陈光要医药费。
一分厂最近搞待岗。二百多人下岗了。下了岗就开百分之五十工资,厂长陈光
民愤怒极了,早就有人嚷嚷要开他的瓢儿了。M说他的摩托车胎都让人扎了好几回。
这回一定是有人去砸他的窗户,误砸了老许家。
老许有些动气地说:这个陈光也是,现在厂里还过得去,就老老实实干吧,整
天闭新花样,什么待岗啦,什么优化了。现在中央一个劲儿喊着要稳定呢。
老焦骂道:这家伙不是正走红嘛?省报前几天来的那两个记者,就是给他吹来
了。听说还要搞什么现代企业制度。现在是人不是人都要搞什么现代企业制度,他
陈光知道现代企业制度是什么啊?一分厂没有不骂他的。
老许气恼恼地说:是该骂。他屁股后边天天跟个花大姐似的女秘书,高级轿车
坐着,不是下馆子,就是歌舞厅。最近听说他又跟老婆闹离婚呢。上星期天夜里,
他们家乒乒乓乓砸了半宿,跟地震似的。我家早晚都得得心脏病。
老焦气愤地骂开了:日他娘。这小人得了志怎么都这种王八蛋样了。他老婆也
活该。前些日子都牛坏了,天天脸上抹得跟妖精似的。一对王八蛋。正要骂个精彩,
门一开,就猫进来一个壮壮的汉子。老焦一看,是宣传干事乔建国的弟弟乔卫国。
乔卫国朝老许老焦点头笑笑:我哥来了吗?乔卫国是三分厂的工人,在厂里打
架是出了名的,野得很。可每次到宣传部来,都做出很文化的样子,见谁都点头哈
腰的。
老许就说:还没来呢,你先坐坐。
乔卫国笑笑:我昨天晚上到他家去找,他没在家,只好到班上找他了。说着,
就掏出克里的“希尔顿”,给老许老焦每人扔一支,自己也点一支,就一屁股坐在
沙发上,随手抓了张报纸乱看着。这时候,门外就乱乱地响起了人声。干事李强推
开门,见到许部长,就吓了一跳,关心地问:“许部长,您的头是怎么了?”
许部长笑笑:没事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李强认识乔卫国,就朝乔卫国点头
笑笑:来了。乔卫国欠欠屁股笑道:我找我哥呢。
李强就拿起许部长的水瓶去打水了。
电话响了,许部长接了电话,就给老焦:找你的。老焦笑道:一大早就有人找。
就接了电话:是我,啊啊,我真是忘记了。行,真是麻烦你了。就这样吧。再见,
好,我在厂门口等你。就放了电话,怔怔地发了一下呆。
许部长笑道:昨天就是这个人找你,你没在。
老焦笑道:我的老同学,梁芳。让我下午上医院去看看病。
许部长点头道:你是该去看看了。你这些日子总闹胃病。
老焦叹了口气: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药。转身要走,就想起那块宣传牌子的事:
老许,走廊里的那块牌子该换换了。我怕真掉下来砸着人啊。许部长皱眉道:口头
先让小李他们钉钉吧。老焦就回自己办公室了。许部长就打开文件夹,看党委传阅
的文件。
乔卫国看了几分钟的报纸,见他哥还没来上班,就抬起屁股朝许部长笑笑:我
先走了,一会儿再来。许部长笑道:有什么事,我可以给你转达一下。乔卫国笑道:
没大事,没大事。您忙吧。就开门走了。
李强提着空壶回来了,苦笑道:今天干着吧。烧水的老许不干了,听说跟后勤
处的打起来,还差点儿用炉钩子把田处长的脑袋刨漏了。
许部长苦笑道:这年头人们都凶疯了,为什么啊?
李强说:听说是为奖金。其实也就是少发了他十几块钱,还差点闹出人命来。
值不值啊?
李强放下暖水壶就走,走出门又回来:部长,咱们买个电热壶吧。不能干着啊。
许部长皱眉道:怕是财务不给报销吧。现在厂里没钱啊。
李强说:咱们自己报,卖旧报纸的钱还有三百多块呢。在老焦那放着呢。
许部长点头:这样最好,你看着办吧,先跟老焦打个招呼。
李强说:我这就去买。转身要走。
许部长喊住他,笑道:李强,你那胡子该刮刮了,跟刚刚放出来似的。
李强苦笑道:没心思。李强这几天跟老婆打成一锅粥了,部里的人都不知道呢。
李强就进了老焦的办公室,老焦正在吃药。老焦是老胃病,这些日子又闹得厉
害了。乱七八糟地找医生看,乱七八糟地吃药,也总不见好。现在厂里效益不好,
职工的医药费都报不了销,老焦手里已经揣了一千多块钱的药条子了。李强笑道:
你又吃药呢。其实您就练练气功挺好的。我们楼下一个老太太过去天天拄着拐棍,
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人家练了没一年呢,现在壮得跟一头小母牛似的。整天劲
劲的,太阳穴蹦蹦的,我看她都憋得恨不得天天帮谁家往楼上扛煤气罐。
老焦苦笑:我就不信那玩意,天天一帮人都涌到街上,傻傻地站着,乱比划。
我总觉得跟过去那种会道门似的。迟早得取缔了。
李强笑:您不信就没办法了。就说了买电热壶的事。老焦点头说行,就从抽屉
里拿出一个信封,里边是宣传部卖旧报纸的收入。乱乱地掏出一堆大票小票来,还
有好几个钢镚,淘气地滚到了桌子下面去了。老焦吃力地弯着腰从桌子下面去捡,
然后数出一百块钱给李强:就这几个破钱了,花光了省心。要不成天这个惦记那个
想着。
李强趴在桌上写了张借条,接过钱数也不数地装起来,笑道:焦部长,这壶可
真得买啊。今后咱们就天天烧水喝得了,万一烧锅炉的想不开,在水里下点毒什么
的,咱们可就惨了。
老焦皱眉道:后勤处的也是,一点奖金也至于闹成这样子。不像话。
李强出了老焦的办公室,看见乔建国打着哈欠来了。李强跟乔建国做了个鬼脸
儿:你他妈的可迟到了。该扣你这个月的奖金了。就转身上街去买壶了。乔建国心
里暗笑:扣屁啊?好几个月都不发了,发也是一瓶子醋钱。他今天早上起来晚了。
昨天夜里陪着妻子岳虹串门推销清洗剂,跑了半夜,回来饿了,空着肚子喝了二两
酒。岳虹天天忙,好些日子不让建国近身了,见建国这几天为推销的事儿跑得挺卖
力气,就让他上床后享受了一回福利。乔建国酒劲乏劲一涌而上,就睡过了点。他
想悄悄地溜进自己的办公室,对西屋的老焦正走出来上厕所,和乔建国照了面。老
焦不满道:你怎么又迟到了。乔建国忙笑笑,想解释一下。没容他开口,老焦脸上
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大概是下体两条要道要失守了,就一溜烟地去厕所了。乔建国
的笑就干在了脸上。他觉得自己笑得挺贱,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这副欠人家钱似的倒
霉样子。隔壁工会的小岳,三天两头迟到,人家何主席开明,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乔建国刚刚要进办公室,老焦在厕所门口匆匆回头嚷了一句:你弟弟刚刚上班
时找你来着,不知道有什么事。说完,就忙着进厕所了。
乔建国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同屋的老张正在低着头看报。老张抬头看看他笑笑。
乔建国也笑笑。老张快退休了。老张是个老机关了,干了几十年,也没提起来。老
张能写会画,还是省书画协会会员。听说他早已经联系好了,一退休就到一家装潢
公司去干活,最近电话特多,老张接电话总是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语言简洁明了,
总是:行,差不多。再往下砍砍。也别太狠了。
乔建国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茶叶包,又抓起桌上的茶杯,倒一撮茶叶进去,
就去抓暖水瓶,却不想抓了空。老张就笑:你今天干着吧。烧茶炉的为奖金跟后勤
处干起来了,今天就没点火。
乔建国泄气地说:现在是不是个人都得拿一把。就回到自己桌上坐下,盯着桌
上那份还没写完的关于近期党员教育的材料,脑子里却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
起来。就起身走到电话机旁给三分厂打电话,找乔卫国。电话是三分厂一个熟人接
的,开了几句玩笑,就去找乔卫国。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告诉乔建国,说乔卫国今
天没来上班。乔建国就泄气地放了电话。门一推,党委办公室秘书方莉走进来。乔
建国笑道:方秘书这件毛衣不错啊。
方莉也笑:是嘛,挺便宜的。我小姑子的商店处理的。七十多块。
老张起身凑过来摸方莉的毛衣:含毛不少呢。才七十多。真不贵啊。问问你小
姑子,给我女儿也弄一件。
方莉笑道:这可是穷人穿的衣服。您的千金穿得出去啊。
乔建国笑道:方秘书也哭穷啊。谁不知道您家老姜在报社肥得流油啊。
方莉的爱人老姜在报社经济部,管广告,福利多,经常发这发那的,惹得人眼
红。老张笑道:现在谁要是呆在一个好单位,真是祖上积了大德了啊。我一个同学
在供电局,去年过年,光发的肉就二百多斤。天热,都臭了。
于是,三个人就开始感慨厂子不好,什么也不发。已经几个月没发奖金了。方
莉苦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还有不开支的呢。就转身走了。临出门时,给
乔建国使了个眼色,乔建国心领神会,进了门,就问方莉:怎么了,跟特务似的。
方莉扔过来一张报纸:你看看吧。
乔建国接过来,是昨天的市报。翻了翻,没看出什么来。就笑:你就别卖关子,
什么事就直说吧。我最近可是越来越傻。
方莉指着第一版上说:你看看,今年精神文明单位可是没有咱们啊。
乔建国忙又拿过来,仔细看了:真是了,怎么没有咱们厂啊?是不是搞错了?
方莉问:你可是管这项工作的,你收没收到过一份关于精神文明单位汇报的通
知啊。
乔建国想了想,就摇摇头:没有,这可是大事,要有,我应该有个印象了。别
的事敢忘,这种事可睡觉都记着呢。我是干什么吃的啊?
方莉说:我刚刚接了市委精神文明办公室的一个电话,是个姓赵的打来的,让
我们摘牌子。我这才看了报纸,真是没有咱们单位。我说我们肯定没接到通知,如
果接到了,就不会不报材料了。我说我们补一个材料吧,姓赵的口气特别硬,说市
委已经讨论过这一批了,已经晚了。他一口咬定通知发给咱们了。我间他什么时候
发的?有没有登记?他说就是送到我们在市委的信箱里了。别的单位都接到了,你
们单位不会没接到的。我就跟他吵了起来。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乔建国听得心直跳,就搓着两手在屋里转圈。方莉跟乔建国的爱人岳虹是中学
同学,关系很好。所以这事就急着告诉乔建国。换了别人,方莉就可能先到许部长
那里去汇报了。机关都知道方秘书的嘴比刀子还快呢。
乔建国想了想:方莉,这事瞒也瞒不住的,你先去跟许部长汇报,他一定找我
问,我再说不知道,看看他怎么吧。
方莉说:只好这样了。那我一会儿就去找许部长汇报。
乔建国点点头,就出来了。他心里有点儿打鼓,几个月前,部里的人都下基层
劳动去了,他和老张留下看家,趁机打扫了一下办公室,乱七八糟卖了不少旧书废
纸什么的,是不是没注意给卖球的了?这事情没跟部里讲,卖了一百多块钱,也没
交老焦的小金库,他和老张都买了烟抽了。他贼似的回到办公室,也不敢跟老张说,
就在自己桌上乱翻乱找,也没找到。老张抬头看:你逮耗子呢?
市委市政府为了节约办公费用,去年采取了一个新办法,所有文件通知以及学
习用的书刊,都不再通过邮局寄了,让各单位每月两次去市政府一楼的文件交换处
去取,每个单位都给了一个小信箱,堆在一起,就跟药房似的。市委市政府各职能
部门下发的信件,就都往里边塞。厂党委每次取文件的事情就由方莉去办。方莉开
始不愿意,嫌累,后来就上了瘾,她可以借着取文件的空,到街上乱逛,名正言顺。
每次的文件取回来,再发给党委各职能部门。谁知乔建国就硬说没有接到这个文件
呢。今年是各精神文明单位复查,报报材料就过去了。可是没接到通知,这事就有
点儿麻烦了。
许部长听了方莉的报告,立刻变了脸色,看一眼方莉:怎么搞的?就站起来,
去了乔建国的办公室:建国,你来一下。
乔建国颠颠地来到许部长的办公室,脸上笑道:什么事?发奖金啊?
许部长就说了方莉刚刚讲的事,说完了就硬声硬气地问:你见过方莉说的文件
吗?
乔建国傻傻地摇摇头:没有一点印象。
许部长发急地说: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忘记了?
乔建国还是一脸傻乎乎地摇头:真是没有见过。
许部长皱紧眉头:真成了无头案了,怎么办啊?这精神文明单位的称号要是在
咱们手里丢了,咱们怎么交待啊。就搅着两手,在屋里乱走开了。
方莉和乔建国就呆呆地看着许部长乱走。乔建国心里更乱起来,扭头看看窗外,
阳光挺温和地钻进来。窗玻璃上脏污污的,在阳光里显得特别刺眼。
许部长停住脚,想了想,对方莉说:你把宣传部的都喊到这屋里来,商量商量
怎么办吧?
方莉就忙着去喊人。
许部长叹口气:想清闲几天吧,又出了事。抓起茶杯想喝水,想起今天没水,
又泄气地放下了。
最近厂里的厂长书记们都不在家,都去省里开会去了。就剩下李副书记看家,
李副书记这几天也不怎么上班,听说是为他孩子分配找接收单位呢。大家乐得自由
自在。发生了这件事,弄得许部长立刻紧张起来了。许部长阴着一张脸,看大家都
来了就说了情况,问这事该怎么办。
老张说:既然误了,就算球的了。反正也赖不着我们,乔建国确实没接到文件。
老焦摇头说:怕是不行的。领导很重视这个称号,让咱们给搞丢了,回来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