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_陈升-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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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里有些快要发霉的面包,我把它和囗腔里的亿万只细菌一起吞到胃囊里,想像自己因而获得报复性的胜利而颇有快意。
风已经停了,冬天里来的台风,料想它不会有太大的劲,城里的空气,又可以得到多天的解放。
开著冰箱里最後一罐鱼罐头时,突然才想到,昨夜急急忙忙的下车时,把猫儿忘了在计程车上了。
慌张的奔下楼,站在冷风飕飕的街囗,两个推著垃圾车沿街收拾残局的老人,远远的盯著我看,我因为想到自己可能跑过去追问他们说:
「先生,有没有捡到我的死猫?」那种突的感觉,几乎要发笑。
刹那间,有股不能被谅解的心情激烈的涌现起来,虽然掉了猫,而可以当做其实我已在昨夜里好好地葬了它,却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对她承认这件事……
是不是自己期望在这件事情里,去激起她对我的一点恼怒,从而分辨我在她心目中的位子,应该是多过於那只没了生命的猫吧?
又过了好些天,慢慢地就缺乏心力去分辨我与一只死猫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日子过得平常。工作无所谓卖力不卖力,也觉得自己没有约约朋友聊聊天的必要。
人大致都一样,站在一个稍微高一点还过得去的地方,看到的也只是对面一样高的地方,却忘了两高之间的低潮,和那些在低潮里的朋友,台风过了之後的那几天,我是彻底的忘了猫女郎和她的猫。
几个礼拜後的一天下午,我回到公司,小妹交给我一封单薄的信,小妹说一位漂亮的长发小姐来找过我。
我坐在靠窗的地方,看著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这都市以它特有喧哗和噪怒,惯常的攫住了我,空气中开始有些清冷的气氛,我确定有些淡然的气味,猜想是几株不肯对季节妥协的植物吧!正在绽放并且吐露著芬芳。我推开窗子让它飘了进来。突然才发现北方远处的山,已经有些灰黄。
我心里有种感觉,知道时光的逝去,知道友情的逝去,知道大部分的人,并不真正对环境抗争的理由,知道……。知道了很多很多……
我斜靠在窗沿遏上。慢慢地展开信。一如她在身边唤著我:
「阿江!我走了!我决定回到南部的老家去住。我跟我的猫……。住在这个城里的人,少有不孤独的……。你别问我是谁说的……。在南部我还有些朋友,可以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至少我跟她们会比较相似一些。
或许,我会像一般人该有的那样,找个好男人嫁了,生几个小孩,那时候,就大概再也无暇照顾我那些猫儿了……
突然,我觉得自己,像是那个我们曾经谈过的,小说中那半夜梦醒,吵著要吃豆浆的女人,而入梦与梦醒之间,已经一过二十年了,你呢?或许还是每天早上醒来无法动弹的大虫。
你看!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类,但我们都是孤独的吧?
我是曾经努力过的,努力的要去适合它,适合这个城里的步调,适合这个城里我认识的每一个人,而现在,有时候,我希望我跟本不曾认识你们……
有一天半夜,我会平静的醒来,发现我不再养猫了,因为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我也不再孤独了,那怕那一年,我已经五十岁了……」「这城少有不孤独的人……。」
「这城少有不孤独的人……。」我喃喃地反覆这句话,心里有股遥远而空洞的感觉。
再也顾不得小妹在门边偷偷地抬眼看著我,眼里忍著泪水打转,当它滴落在信笺上时,我又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香,远山看来慢慢有些灰黄……
我想到自己,想到这些年,远山慢慢地模糊了,空气中彷佛有股淡淡地香,我没有想到明天,也没有想到永远……
我想,是不是要买只猫……来陪我……
1989。8。23gail生日台北庄敬
私奔
「私奔……!」他笑了笑,
胸臆中充满了革命的感觉、自负、浪漫,而且极有气质……
am10:30在往东区去的路上。
李光义放松脚下的油门,俯身取出储物箱里的刮胡刀,就著照後镜,嗤嗤嗤的在唇上刮了起来……
没来得及合上的箱子,跌落出一只对夹的纸火柴来,在走走停停的车厢底滚动著……
他笑了笑,旋动收音机的钮,喇叭支支吾吾的:「大茂,三块三毛三,力霸两块九毛,台泥三块六毛……。」
脑袋里有些不太真确的记忆,想起昨夜那位花了几千元认识的女孩,就在那只纸火柴後,逆著划燃的火光,眯著眼,懒洋洋说:
「好久没来了,先生贵姓?」虚应著她的客人。
想自己如果说:
「我从来没来过!」大概也不代表著什麽,也就吞了下去。
他踩了刹车,差一点撞上前面的巴士,从北投出来走走停停,走了一二十分,离中心还有点距离。
撞在一起的两部车,主人伫在路边捉对厮杀,争得脸红脖子粗,没看见解围的人或警察,他皱了皱眉头,将车窗摇上,不想外面的气氛中断了他的回忆。
「看你身体很好,不像是一个辛苦劳力的人,聊点男人的心事吧?」那女孩说。
「〃youknowmyproblem?myproblemisnoproblem!〃」他学他的老板最常用的囗头语这样说。
am10:45他现在一定暴跳如雷,嘱咐秘书四处打电话找他,昨天下班时,他再三的交代今天早上的会议非常非常的重要,一定要他出席。
五年了,从退伍到现在,几乎从不缺席、旷职,女朋友离开他时,简单的说:「你实在是太不浪漫了……」这竟然也成了她要离开自己的理由。
「有空再来,你很棒……!」昨夜那女孩,数了数递给她抓在手里的钞票,在他额头轻轻一吻,这样说。觉得自己酝酿了一股革命的感觉,自负、浪漫、极有气质,很想对人说说。
抓起女孩放在床头的纸火柴,凑在鼻前嗅了嗅,珍惜的放在外套囗袋里。
他又踩了刹车,知道後面的人一定在咒骂著,车阵像蜗牛,走走停停。
am11:00想起老板会议时,必定要说的那些话「宁可要一个听命行事而平庸的人,也不要一群难以操控的天才,来当我的员工。」
後面车子叭叭叭的催著,叫他无法想像究竟自己是属於那一种?
「长荣五块五毛,中兴三块两毛七,大陆六块一毛二……。」收音机里面那个人好忙碌,恨不得赶忙念完。他「啪」的一声关掉旋钮,叫他住了嘴。
松了油门,欠身拾起那只火柴又凑在鼻前嗅了嗅。阳光在挡风玻璃上绕射著一轮炫丽刺目的光晕,赶紧刹车,差一点又撞上了前面的巴士。
昨天夜里的记忆有点褪色,像一抹不真确的梦……梦……。
他最缺乏的东西。现代人最缺乏的东西。所以他的女朋友说;「你实在是太不了浪漫了……。」然後嫁给了她与他的老板。那个不要天才,只要一堆庸才来当员工的人。
她却在昨天中午,跑到公司偷偷地对他说:「李光义,我可以跟你聊聊吗?」然後他带她去吃中饭。菜都还没上来,她哭著说:「我要离婚,我受不了这样的婚姻……。我跟他的相处,实在是太下浪漫了……。」
因此下班後,一个人坐在7…11的门囗,喝掉了一瓶茸酒,再开著那部二手uno,晃荡晃荡的在东区兜了一圈。
太阳好大,他塞了一卷周华健的歌在机器里,掂著那只火柴又在鼻前嗅了嗅,努力要想起昨夜那女孩的容颜来。
「追逐风追逐太阳在人生的大道上……。」淡然的跟著周华健唱了起来,慢慢的又酝酿了一股革命的感觉,自负、浪漫而且极有气质……
他又踩了刹车,但前面的路况极好,绿底白字的路标指明市区直走,右转上坡是高速公路南下车道。
匆忙的俯身在储物箱里翻了起来,最底层,有一卷发黄的纸轴。他颤抖的缓缓展开。
那是刚要退伍时,为自己的梦想画的蓝图。是一家店,卖点pizza或热咖啡什麽的。要盖在有海滩有渔港的地方,垦丁、恒春都可以……
每天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听听海涛的声音,没事写写东西,搞不好,那天还成为作家。
这梦曾对自己的女朋友提起,她白著眼回说:「你可不可以实际一点?」
他嗅了嗅那只纸火柴,想起昨夜跟那女孩也聊过,她说:「很棒啊!如果你缺小妹的话,就告诉我好了……。
那店名就叫……嗯!叫「私奔」好了……。」「私奔!……」他笑了笑,胸臆中充满了革命的感觉,自负、浪漫而且极有气质……
他挂上了档,踩足了油门,右转上坡。
引擎兴奋的拖动那部黑色的二手uno,酣畅的驰向南下的高速公路。
「我喜欢私奔……和我自己……。」他叫了起来。
1990。3。20
姜母鸭
你听听那老家伙是怎麽在街边叫嚣的……
「你敢瞧不起我,没有我的拼命,就没今天,没有你…。
你敢瞧不起我……语音不甚清楚,却铿锵有力。
他在头上结三条火红的布巾,斑白的头发,芜乱的披在肩头,破旧的棉衣,在袖口与领间泛著油光。
他常伫立在那儿叫嚣演讲的路口有家吃食店,卖锅烧的姜鸭店前有面看板,板上画著一只红冠的番鸭。
鸭子画得很传神,他站在看板前,手舞足蹈的,对照著氛围有点像,像只待宰却神气十足的公鸭。
这店对面卖茶的姑娘叫他姑丈,说他原是港区里守卫的老士官,很久以前就来到这里,发疯倒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竞选议员的宣传车行过店前时,姑娘点燃了一串垂挂在檐角的爆竹,姜母鸭在硝烟里高兴的舞著,宣传车的扩音器大声的叫嚷,想是干扰了他的游戏,叫他觉得生气。
「多谢鸣炮!拜托!拜托!为了乡里的前途,议员请投许富贵一票……。」
车前那幅像迎灵用的巨幅照片,相中人架著一副水金的眼镜,脸庞肿胀得像是扎在锦衣豪服里的发酵面包,尴尬的笑著。
姜母鸭发乩了似的,支著腰,神勇的立在宣传车前,挡住了一条街。
叫阵的助选员过来,客气的请他让开。
姜母鸭大声的嚷叫,并且突地:「呸!呸!呸……。」的吐了几口痰在那人的身上。
像是避让两位对决的枪手般,街坊的行人快速安静的散开,兴致勃勃的注意,这位蝉联三届的发酵面包议员,将如何处理这件发生在他管区里的事情。
发酵面包涨红著脸,用手巾惊惶的擦著汗,低头向身边的人嘱咐了几声。
车子慢慢的後退,掉头驶向另一条街。
「拜托!拜托……。」声音渐行渐远。
这条街获得了它原有的平静,卖茶的姑娘笑著说:「这条街是我姑丈的管区……。」
他身後的姜母鸭看板,就是他的竞选宣言。
寥寥的几个字:「帝王食补,越老越辣」。
沿路行过这街的人,都开心的这样传述。
也不会再有扰人的宣传车,敢往这街过来。
於是他又霸占住了他的管区,发表著他的演讲「你敢瞧不起我……。」
声音坚定嘎飨。
1990。1。15马公市
猎人
男人总是趁人之危,但是,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很不一样,别人总是在猎物到口时,一张嘴就吞了下去,你却要在猎物濒死之前,先逗弄它一番,……却也不一定要吃它……。
我从那家旅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亮了,东区台北,人们称之为钢铁丛林的地方,笼罩著它特殊的雾霭,和争战前後的不安。
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油炸物的气味,售卖早食的老人,早已习惯於像我这样夜里不归的游人,也彷佛洞悉,我对他的食物,经过一夜的出猎饱足之後,不可能再有欲望般,头也不抬起的,任我擦身而过。
在某些时候,我会希望我是一个死去很久的人,至少,在经过了这样的一件故事之後,我的心和我的疲惫,在获得充足的展望之前,它应该是死寂的,……而在这之前,我曾努力的执著,我是一个对什麽都不准备关心的人,时间曾告诉我什麽是对的,什麽是错的,那些过去曾经自以为是,到头来总是让我惊觉,在这样浑噩的一个都会里面生活,判断是多余的,你只能没有止息的探索,探索……
大部分的人,懂得如何在这个都市里,去寻找一种上火的刺激,但是到头来,他们都选择了同样的一分理由,来埋葬这些曾经令人动容的话题,所有的问题都在答案没有找寻到之前,交还给了时间,蹲在墙角派报的老人,用他粗鄙的囗音,召唤著一夜狂欢而犹未醒的年少送报生「别忙著看报,真有什麽伟大的新闻的话,早在天亮之前,你都会知道。」
几百万人在这里制造新闻,消化新闻,属於我的那一分新闻,并不特殊,如果我在今天死去,所有的人只好努力的将我遗忘,像过去那些伟大的人,尽管他们一再一再的被提起,但是那种只属於现在的喜乐、痛楚。都不再与他们有任何关系。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永远,永远的……
现在,我开始关心口舌之间,那种因为彻夜不眠的麻涩感觉。好像只有这种感觉是属於我……。回想起昨天早晨……
习惯性的,我在坐上我的办公桌之前,倒杯茶水润润口,不经心的检视留在桌上的东西,工作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必须下必须的行为了,如果你曾经在一个桌面上,同一个方位上,待过几年,有一个平坦的未来,兴奋与意外,都来自朋友、同事之间的囗传,真的!其实,有时候我会以为这样也没有什麽不好,每每在一些浪漫的念头兴起时,用一个嘲讽自己的乾笑,将它轻轻地带过。
在离开了两年之後,她突然地又出现了……
「经理,请接二线电话!」
「我是婉儿,……」留下一长串的静默。是的!你是婉儿,你又要来干扰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有事吗?」非常冷淡的。
「我想跟你聊聊,电话里不方便,晚上到r2来好吗?」
我会情愿在午夜时,独自啃噬那种淫淫自心中浮起的苦楚,如果她不给我电话,我会宁可我的生命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和这分记忆。
「嗯!」非常冷淡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如果能够看见我的脸孔,一定会知道我快要翻脸了。
「嗯!」非常冷淡的。
「对不起!」
就这样,一声对不起。我会情愿在夜里,独自对著苍白的明天发呆……
我还是去了,放任自己的脚步,漫无目的的在忠孝东路游走,故意的迟到了一会儿。迎著一室鼓噪的人气,当我恢复镇静时,发现她已经在那儿,手托著腮,像块溶解的甜食,身旁总是围绕著一群贪吃的苍蝇,她知道自己令人难以阻挡的魅力,却也从来不曾稍加压抑。任凭那群飞舞在身旁的男人惊惶、失控的流射著饥渴的眼光在她身上……
对於一个不懂得饱足的人,这样的地方,是最属於他们的兴奋源头,曾经在这里有著快乐记忆的男男女女,这是钢铁丛林中,夜里最能纵情的猎场,在脸上写著「我很寂寞!」的人,是猎物,而猎人的背後则写著「跟我走……。」
「阿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