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9-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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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终于是下起来了。
第三部分苟富贵,勿相忘
酷暑来临,人心惶惶的那段日子已飘然远引。那一年的事,我今天还在书写它,并不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幸福与凄惶,它们并不一定与历史重合。我记忆中的那个盛夏,蛇口清澈如洗。棕榈叶上、后海的滩头、紫竹园的窗子上,都有一种新事物诞生之初的纯净之光。
公司暂时资金充足,老板有100万就恨不能花掉90万,全公司彻底沉浸在浪漫主义的狂欢中。海上世界已不能代表老板的水准,一到晚间,他的足迹总要远涉西丽湖、石岩湖。周末,就组织职员到小梅沙海滩去戏水、烧烤,一路开车、一路唱流行歌。职员们都知道这公司是在胡闹,但没有人主动要走。能在一个浪漫的公司打工,不是挺好吗?
这样的公司,谁还能有心思去做市场,大家得过且过,靠翻报纸混时间。老板也想通了这个问题,赚钱哪里有“扎”钱来的痛快!他的策略无非是拆东墙补西墙,一家一家的扎下去,源头总有活水。当然,崩盘的一天是迟早要到来的,但谁也不提。为尚未到来的危险而担忧,那是傻瓜所为。在悠闲中,从写字楼的窗口看下去,烈日下居然还有人在奔走。那些晒得黝黑的打工仔和业务员,就是推巨石上山的西西福斯。推不推得到顶,是很难说的,但首先就得像牛马一样去推。对我们公司所有的职员来说,推还是不推,这成了一个问题。
我在犹豫。
有的人却不再犹豫。
周一鸣有一天对我说,他要跳槽了。
我并不感到惊奇。对他的此举,我早有预感。抠到了小富婆,还能长久地窝在我们那个陋室里吗?周一鸣此去,是进入他未来岳丈手下的一个公司,办公就在碧涛苑。从这一刻起,我们两人的人生曲线就呈现出剪刀形的差异,他越成功,则越加反衬我的失败。我们同在一间陋室里起步,结局的反差这么大,其关节点,就在于我们当初在抠女的时候,做了不甚相同的选择。人在深圳的荣辱沉浮,往往就在这岔路口的一步。周一鸣是走出了清晰的一步,而我,是迈出了茫然的一步。
周一鸣向老板交了辞职书。消息传开,大家都很羡慕,纷纷跟他说“苟富贵,勿相忘”。他一抱拳说:“好自为之,兄弟先走了。”事后,众人品味这番告别的情形,都觉得不祥。难道我们的船很快就要沉了?
周一鸣在公司里比较能干,老板的猫腻,他多有参与,因此也是最辛苦的一个。辞了职,他并没有急着搬家,而是蒙头大睡,躺了三天。我问他为何不早早去履新,早点儿离开这地方。周一鸣说:“从现在起,直到我死,像这样的放松都是绝无可能的了。”这话,蕴涵着一些极深的哲理,我当时不是很能领会。
临走的前一晚,周一鸣夜不能寐,双手抱着头,在黑暗中想事情。想了很久,突然对我说:“我算是搭上最后一班‘巴士’了,你呢……”
“你这可不只是搭上了巴士的问题,老弟呀,你是李闯王一步跨进了北京城!”
“哪里有那么邪?你要把我折杀了!喝喝,我睡不着觉,想的就是这个。这大门是让我踢开了,但是金銮殿坐得舒服不舒服,是个大问题。在老板手下,咱们固然不过是条狗,可毕竟还是独立的狗,不满意可以叫,吃不饱可以换一家。进了郑家的豪门,那可就完完全全是条狗了,哪里还有人格?哪里还有自主?”
“你是得了便宜又卖乖!郑莲莲不是对你不错?爱你爱得死心踏地。你哪里就成了什么狗?”
“那是她拎不清。唉,你也是糊涂,我和她之间,怎么能有真爱?她那个模样……我好歹上海滩也混过,怎么能爱上她?这不过就是交易。我考虑的,就是利益。”
“郑小姐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吧,我看还行啊。你小子,基本是财色双收了。”
“我的风险也大呀,要从此忍辱负重。我忍不忍得了?还有,万一老丈人倒台了怎么办?我会不会连带着倒大霉?你以为娶小富婆就那么简单?”
“嗯?周崽儿,我今天才知道,你真是又黑又厚啊!”
“我这是痛定思痛,摔打出来的。现在,不这样做人,能混出头吗?我倒是非常担心你。闯一趟深圳不容易,谁不是跑来捞钱的。像你这么一板一眼地活,最终能捞到个什么呢?”
“我不想捞什么,随心所欲。”
“你这样子下去,能随心所欲?只怕是有一天,想吃碗饱饭都要看人脸色。我算是彻底告别下层了,我劝你呀,也如法炮制。你怎么说也是靓仔呀,比我不是更有资本?那个常来公司的香港富女,我看她对你挺有意思,你管她那么多,上啊!这年头,光凭本事就想混出头来?怎么可能!”
第三部分准备拼死一搏的悲壮
“你就胡说八道吧。那香港女,张牙舞爪的,你叫我怎么上?上了,又能得到什么?”
“嗳,我这是比方,总之你得瞄准一个差不多的。说真的,我是非常感激你的,没有你的鼓励,我不可能出去抠女。不去抠女,哪里能一步登天?这辈子八成也就潦倒一生了。我走出底层,功劳在你啊,所以我不忍心眼看着你瞎闯。你和那个什么小清,恕我直言,我看不有出能有什么前景。固然你们两厢情愿,但是在深圳活,出门就要用钱,两手空空结什么婚?我劝你呀,现在就放弃,免得将来痛苦!”
周一鸣深深地刺到了我的痛处,我翻了个身,长叹一声:“周崽儿,咱们不说这个了吧。你,就给我留点儿希望吧。”
周一鸣搬家那天,一早起来,他就大放迈克尔·杰克逊。这是他的凯旋曲,又是他的出征乐,我们的陋室地动山摇,迎来了它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早饭后,对方公司来了部车,郑莲莲指挥几个小伙子把行李搬了下去。临别,周一鸣在楼梯口握住了我的手,忽然百感交集,眼圈有点儿红:“老兄啊,听我的吧!别傻了,时代不同啦!”
送走周一鸣,我在床沿颓然坐下,望着他那张空空的床铺发呆。地上散落着废纸、皮鞋盒和破袜子,很凄凉。我感到头痛欲裂,仿佛迈克尔·杰克逊仍在我耳边大吼大叫。
是啊,在这个时代,金钱的魅力一天天耀眼夺目,在深圳连打工仔都满脑袋装的是钱,为什么偏偏我无所作为?赚钱不成功,抠女也很盲目,混到现在,脚还踏不到实地,我这人,还有什么用?
周一鸣的跳船而去,震动了我们公司残余的知识分子。联想到从上个月起,已开始从未有过的欠薪,人们不能安坐了。船莫非要沉?我们的出路在哪里?恐慌一旦蔓延开来,就不可遏制。工厂方面的一百多工人出现了骚动迹象,有人在闹着索要欠薪。据报,打工仔们已在偷着在变卖工厂物品了。
悠闲而浪漫的“玩偶之家”,陡然就有了山雨欲来的架势。
但知识分子毕竟是精英,不会轻易溃散掉。某日晚,大家在宿舍凑到一起,开了一个非法的会。有一点,众人是有共识的,那就是,老板虽不可救药,但公司这架机器的部件并未失灵。我们知识分子职员,完全可以把资源用起来,自救图强。那时,各部门的管事,都是一时豪杰,无怪乎连老任都很羡慕。秘密会议有了个结论:只要市场部牵头,近期拿下一两个大单,公司立刻就能活。
财务部老李没发表意见,但他透露了一点债务情况,公司的债务总额,不过170万而已。这点债务,应该很好甩掉。因为我们的玩偶,是介于工艺品和玩具之间,附加值高,说它值钱就是值钱,没有价格可比性。如果市场部脑筋活一点,抬抬价,三两个大单做下来,业务不难进入良性循环,从此大家可以高枕无忧。
这个前景使知识分子们激动得难以自制。秘密会议场所门口放了哨,谨防老板的耳目侦知。与会者压低了声音说话,内心洋溢着地下工作者在黎明前准备拼死一搏的悲壮。
这一切,之所以瞒着老板进行,是怕他不理解,反而要怀疑我们阴谋篡权。为了救公司,我们必须鬼鬼祟祟。
这个奇异的会议开过之后,公司史上一个奇异的行动就开始了。好比一个人大脑已经锈住,四肢却在自主行动。
周一鸣走后,与我前后脚进入公司的元老,已凋零得差不多了。老板把我拔到了行政副总的位置,却并不加薪。公司到了末路上,这职务已没多大意义了。
就在这时,顾红突然来了电话。与我想像的不同,她毫无疲惫之感,在电话里中气十足,显然是有了好事。
“哥们儿,你也能当副总?晚上到我这儿来玩吧,让我看看士别三日的书生,到底有哪些变化?”
“你让我到布吉?”
“哈哈,哪里敢让你跑那么远?晚上一起吃饭,你到侨社西餐厅找我。”
“我不知道侨社在哪里。”
“你自己不会打听?就在和平路。暂住证可要带好,阿Sir(警察)这一段抓通缉犯抓得厉害,给你弄到樟木头去,看你这副总怎么喊爹叫娘!”
在侨社见到顾红,我眼前一亮。生活中有些东西在刷新,也有些东西在衰败,人如果能经常看到刷新的东西,心里的郁结会少得多。三个月没见面的顾红,已经进入了另一境界。她短衣长裤,仍是黑红两色。在我的面前一坐,顿感热浪扑面而来。
“真是不一样了,你跳槽跳得好啊!”我夸奖了一句。
顾红拿起“白七星”递给我,我们又像好哥们儿那样,一边吃,一边喷云吐雾地聊天。
“我走后,公司有什么变化?”
“老样子,就是办公室小姐换得勤。名字还没记住呢,就又换了一茬儿。”
“老板,暴发户,过去没见过女人,现在想通吃。不过,能被他搞掂的,也都是没脑子的,就像那个杜子美。”
“不说他了,说你。发财了吧?你先讲讲第一桶金是怎么赚的。”
“多跑啊,吃苦受累,也得咬牙挺着。我这样的女人,没有漂亮脸蛋能勾人,只能凭诚心跟人打交道。靓女们一个笑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得跑上一个月。”
“你也不错嘛,气质上一流。”
第三部分在寻觅,在渴望
顾红不屑地一笑,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儿。“得了,夸女人气质好就是说她丑。你不要油嘴滑舌地来安慰我。一个傻妞杜子美,就让你神魂颠倒,我给你接了好几个月电话,你居然没感觉,难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端起一杯矿泉水,赔了个笑,说道:“你就别耿耿于怀啦,这个杜子美,早不知道哪儿去了,别让她影响我们的友谊。来,以水代酒,祝你……对了,你这次弄到了多少?”
“钱多少,那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怎么弄到的。”
“对,我就想知道这个。”
“我开始是做文员,跑腿儿。我们那儿,不是有好多港商吗,他们喜好串门,一来二去我就认识了不少。后来我想,这些港商的厂,都是三来一补的加工厂,有的干脆就是组装成品的,他们肯定需要大量包装箱,这不就是我的财路吗?他给哪儿做不是做?我把这些单通通撬过来不就得了吗?这么一想,我就提出要去做销售。”
“你太聪明了。不过,撬人家的单也不容易。”
“多叫几声干爹罗。反正是干爹,又不动真格的。为了生存,有什么办法?我说,你怎么样?你看你,全套金利来,公司又扎进来钱了?”
顾红的一颦一笑,此时十分生动。眉眼,是精心描画过的。十指尖尖,豆蔻涂得像花瓣。低胸的红T恤下,乳沟若隐若现。
我忍住不看,只淡淡说了句:“我这人你还不知道?我是有想法没办法。”
“我看你是连想法也没有,整天在公司里混,能混出什么名堂?”
我叹息一声,说:“晚了,什么都晚了!”
顾红撇撇嘴,说道:“什么叫晚?不死就不晚!老板能养你一辈子么?深圳哪有铁饭碗,你不闯,就没活路。”
“我?往哪里闯呢?”
“你看你,还是书生啊!”
顾红有板有眼地切着牛扒,一副很会享受生活的样子。她天生具有一种气质,仿佛生来就该出入于这样的场所。她的那种张扬底下,实际是沉稳,就是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迈入这个殿堂,坐到中心的位置上去,让人仰望。她的眼睛是单眼皮,看人有一种带蔑视感的意味。我此刻离她很近,看得出这个越来越精致的女孩子,的确满脸写的都是轻蔑——对这个恶俗世界的轻蔑。她要夺取它,却并不是因为喜欢它。
我想起了她写的那封信,就问:“你住的地方,还是那么……刺激吗?”
顾红神态明媚地一笑:“我倒想刺激,但没人配合我。早换地方啦,呆会儿带你去看,就在城里。”
“收入还可以?”
“主要靠提成,基本工资很一般。我们那个老板,嗐,麻辣佬,看长相给钱。长的靓的女孩,就多给;我这样的,就少给。嗳,你说那个香港老板,獐头鼠目的,居然也懂得审美!”
“你不用愤愤不平,他能懂什么?”
顾红抓起一支烟,点燃,忽然有了一点幽怨:“就你懂么?”
从西餐厅出来,才感觉到外面仍是酷暑,闷热难当。罗湖商业区灯红酒绿,酷似香港,在夏夜里有一种颓废之美。顾红思索了片刻,说:“我要先去买点儿东西。”
拐上嘉宾路,进了友谊商场,我跟着顾红兜兜转转,一没留神,她在前面停下了。我一抬眼,怔住了——原来是女式内衣柜台。形形色色的内衣铺天盖地,各具诱惑,让人的目光无处可放。
我的脸腾地一热,扭头就走:“我在那边等你。”
顾红一把抓住我:“别走!帮我参谋参谋。”
卖货的女孩子有点惊讶地看着我们,我越发感觉狼狈:“我什么也不懂!”
顾红吃地一笑,撒开了手:“你真有趣儿,去吧。”
她在柜台上挑挑拣拣,细细察看做工,然后选了两套。其间,还故意向我这边看两眼。
出来后,顾红忍不住笑:“你呀,怎么说你?就是个活化石,身上居然有那么多没用的美德。”
“我这人,不习惯太开放……”
顾红又笑:“对对,你简直就是天使!看上帝赐给我多好一个朋友。你就这样吧,不用改变了。我对你的评价,其实挺矛盾的,既希望你别再这么迂腐,又希望你能保留住这份天真。”她仰起头,看了看被灯火映照得通红的夜空,很自然地挽起我的胳膊。“走,上我那儿去吧。”
上了的士,顾红吩咐司机:“去宁水花园。”
我说:“听名字,地方不错啊。”
“那当然,妙不可言。”
驶过深南东路,可以看见“天天渔港”和“汇食街”灯火辉煌。街头很炎热,人们在沿街店铺的灯光里慢慢地走,在寻觅,在渴望,在享受生活。
顾红在车上一直没说话。
第三部分坐奔驰,鸡够不上这个档次
走到半路,我看了看,原来她在打盹儿。此时的她,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