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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八千湘女上天山 作者:卢一萍-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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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没有进过任何艺术院校学习过的舞蹈家。我在南疆待了三十五年,是南疆领我进了艺术之门,给了我扎实的舞蹈基础。南疆就是我的大学,就是我的母校。
  恐怕没有比南疆这所学校更让我引为自豪的了。就是因为这所学校的培养,我这个小学没有毕业的小女兵主演和编排了《葡萄架下》《鼓舞》《幸福草原》《奶茶舞》《多浪人》《漠之灵》等全国闻名的舞蹈。
  在南疆的我是快乐的,我像一个天使一样给军营和乡村带去了欢乐。人们不时可以听见我快乐的笑声。但十三岁那年,姑妈给我寄来一封信,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使年幼的我难以承受,我变得沉默了。
  姑妈在信中告诉我,说我父亲在“镇反”中被枪决了……
  我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我忍着泪——我不敢当着其他人的面哭,怕他们说自己同情“反革命父亲”。我跑出屋子,一直跑到没有人的地方,才哭了起来,我的泪水“哗哗”地流,浸湿了我的衣襟。
  南疆大地上那片白杨林中,我的哭声撕心裂肺。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如此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只有抱着那株白杨发呆。
  我父亲毕业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当年曾随何长工、贺龙一起闹革命,因为祖母的阻拦,他没有随贺龙参加长征。他在华容县是个乡间绅士,虽然后来当过国民党政府的省参议员,但随程潜参加了湖南起义。五○年就参加了解放军,进军到广西后,就读于广西第四野战军军政大学,毕业后分到南宁军区文化科工作。我不相信父亲是“反革命”,但我不得不面对自己是“反革命女儿”这一现实。哭完父亲,擦干眼泪,我把家信交给了领导。我迷茫地问道,首长,我该怎么办呀?问完,又哭了。
  那位领导和蔼地说,小梦道,不要哭,出身不能由自己选择,但道路自己可以选择。你已经参军了,就是军队的女儿,不要为父亲的问题背思想包袱,要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工作。
  这时候,我已成为不可多得的艺术苗子,我的勤奋,加之单纯,使大家都很喜欢我。经历了那一次打击后,我觉得自己一下子成熟了。不断的政治运动,使我清醒地认识到,在艺术上自己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一名普通的舞蹈演员。同时,我也在艺术上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艺术就是我的生命,如果当初仅仅是一个小女孩对舞蹈的自然爱好,那么现在它则是我的人生追求。
  南疆军区文工团在五六年撤销后,我调到了新疆军区文工团。这对我来说,既是机遇,又是挑战。当时的新疆军区文工团在全国全军的名声仅次于总政歌舞团。我更加刻苦地练功,虚心向别人学习,特别是向维吾尔族舞蹈家学习,但我不模仿,总以自己的身心去感悟、领会,然后进行再创造。我根植于新疆的民族舞蹈,又赋予汉文化的思想意识,并增加了现代审美情趣,使自己的艺术创作独具个性,我很快成了团里的主角。但因为当时的政治原因,我却不能出国演出。我也清醒地知道这些没有自己的份儿。
  六○年,文工团去非洲演出,其他人都去了,只留下我这个“台柱子”在家,我心里自然难过,但也没有办法。我决心下去体验生活,我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南疆。四个月时间里,收集了上千个舞蹈动作,学会了流传在民间的巫舞、酒舞和狮舞,这些古老的舞蹈被我第一次发掘出来,从那以后,我就利用别人出国演出的时间,走遍了天山南北的各个角落,经过我的努力,使军区文工团的舞蹈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六四年,新疆军区文工团去越南访问演出,这是社会主义国家,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去的,但名单里还是没有我的名字,我有些想不通。为此,军区司令员郭鹏亲自找我谈话,说,这是上面的规定,有几种人的亲属不能出国,这是死政策,谁也没办法,这和你本人没有关系,你千万不可以闹情绪。
  我一听司令员这么说,也就释然了,说,首长,你放心吧,我不会闹情绪的。
  我被安排去北京教顶替我的演员跳舞。但舞蹈不仅仅是动作,它还贯注着对艺术的理解,对生命的感悟,倾注着自己的体验和情感,所以,我虽然把各种技巧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那位演员,但“外文委”(中央对外文化交流委员会)审查后还是不满意。他们让我试跳,我试跳后,他们说,就是你了!他们问军区文化部部长宋肖,何梦道跳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让她去?
  宋部长说,她出身不好。
  外文委的人说,出身不好,舞跳得好就是为国争光!我们破格让她去。
  宋肖回来后就找我谈话,说,上级决定,由你去越南参加演出。
  我一听宋肖这么说,以为是在骗我,是怕不让我去我就不认真教别人。因此,我有些委屈地说,部长,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所以从没想过出国的事,我去不了,但我会认真教她的。
  这是决定,已决定由你去。
  这是我第一次受此待遇,听后,我非常激动。
  那次在越南演出非常成功,胡志明主席接见了我们,并邀请我和李双江、贾米娜、董志波等人一起进餐。胡志明主席还授予文工团“国家一级国旗勋章”,越南《人民报》评论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西部沙漠发现的一颗明珠”。
  无论我在艺术上取得怎样的成功,也无论我为自己和集体获取过多么大的荣誉,都难逃“文革”劫数。70年代初“清理阶级队伍”,文工团二百二十人清理掉了一百四十人。而我早在一年前就被“清理”掉了。一纸命令,宣布我脱下军装,告别舞台,复转到西安电力电容器厂当工人。我和家人被分开了,孤身一人在那个古老的城市里学习生产技术。我背负着那个“出身”的十字架,努力适应着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
  我希望自己能忘掉艺术,忘掉在新疆的一切,忘掉那一片辽阔的大地。那种粗笨的工作对我来说是辛苦的,但每当我疲惫地回到宿舍,我常常会忍不住往西北望去,我一听见播放新疆歌曲,就止不住热泪长流。有时,我实在忍不住,就会把宿舍的门关上,独自起舞。新疆那块土地已使我学会永不消沉和颓丧。我要积极地活着,像维吾尔人那样用歌声战胜苦难,即使衣衫褴褛,赤着双脚,也要舞蹈。我当年就这样鼓励着自己,后来被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
  林彪的飞机在温都尔汗坠毁后,叶剑英元帅整顿部队。七三年恢复了已中断十多年的全军文艺汇演,新疆军区由于艺术人才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已排不出像样的节目。离汇演只有一个月时间了,节目还没有排出来,军区为此开了一个常委会,决定给总政治部打报告,不参加这届文艺汇演。但总政的批示是,新疆是“反帝反修”的前线,如果没有新疆参加,不但在国内,在国际上也会有一定的负面影响,处于“反帝反修”前线的新疆军区不参加全军汇演是个政治问题,所以不参加是不行的。军区的将军们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这时,赛福鼎看了军区的演员名单,问道,何梦道呢?
  在西安当工人。
  立即打电话调回!
  接到让我火速回疆的调令,我悲喜交加,欲哭无泪。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创作并担任领舞的《奶茶舞》立即轰动了舞坛,它的成功,代表民族舞蹈的复苏。随着我的声名远播,又招来了麻烦。有次在人民大会堂演出,一位首长看着节目单,一看我姓何,又是湖南人,顿时起了疑心,对身边的人说,这不会是何键的孙女吧?不知怎么搞的,这个消息一下传开了。一时间沸沸扬扬,都说我是何键的孙女。这可不得了,因为杨开慧就是何键杀害的,我爷爷杀了杨开慧,而我却在全国风光,这使当时正在把《奶茶舞》及其演出盛况拍成纪录片的八一电影制片厂犯难了——这个片子还拍不拍呢?不拍,可惜;拍吧,主角又是这种情况。
  当时,文工团都已知道了这个传闻,就我自己还全身心投入纪录片的拍摄中,一无所知。也没人敢把这消息告诉我。
  我丈夫刘玉喜憋不住了,找了个机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知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吗?
  小时候就叫爷爷,没留意他的名字。
  那你赶快写信回去问问呀。
  怎么了?
  你就甭问了,快写信吧!
  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了?
  我丈夫见我追问,只好告诉了那传闻,我的脸当即就吓白了,当即给家里去了信。
  我焦急地等待着回信,弄得我两个多月抬不起头来。
  回信来了,一看才知道爷爷叫何百里。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奶茶舞》让我走到了艺术生涯的顶峰,但年龄却使我不得不退出舞台,去担任编导。
  1985年,我父亲的冤案被平反,华容县政协为父亲造墓立碑。至此,离别故乡已三十四年的我,第一次回到了华容县老家,第一次站在父亲的墓前,为父亲献上花圈,敬了个庄重的军礼。

佚名:活着就是胜利
 
  佚名:活着就是胜利,就是战胜邪恶的唯一手段
  解放时,我正在南方一所著名的大学读书。我学的是英语和法语。我向往欧洲文明。父母都是大学的老师,家教很严,我从小就养成了刻苦好学的习惯。我的成绩很优秀,这也是我虽然历经五十年坷坎,在狱中待了二十三年后,至今仍能流利地说这两种语言的原因。
  1949年是中国人命运大转折的一年,新中国诞生了。父亲不愿去台湾,他想让我们全家到法国去。他不是一个政治家,只是一个知识分子。他对新的国家没有认识,但他热爱中华民族,时常为中华民族的兴衰荣辱而牵肠挂肚。他去法国,也是为了在以后适当的时候能够回来。
  我没有跟父亲去。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得留一个将来欢迎你的人。
  父亲虽然很是舍不得,但还是放心地留下了我。他认为我仅仅是个学生,一个有知识的青年,没有在旧政权中谋过事,不会为谁承担什么责任。我留下后,就没有什么能动摇他回到祖国的决心了。
  几乎自解放战争一开始,校园里的气氛就不宁静,显得十分浮躁。解放军进城时,我们都去欢迎。那是一些跟泥土和血汗一样朴实的军人,他们给我的感觉不是从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走来的,而是从一块丰收的田地中走回来的。这支军队没有其他军队获胜后的不可一世,飞扬跋扈,而是像从农田里劳作归来的农民一样热情谦和,小心谨慎,甚至有些害羞。从他们身上,我一下觉得放心了,觉得原先的担忧和惧怕是多余的,甚至觉得家人大可不必为了这种忧惧而远走异国他乡。
  我当时想,在这个新的国家里,我会像一个生活在农村的人一样安宁,有田园诗一般的情调,有苦涩辛劳,有单纯而亲切的人际关系,充满着互助、关怀与和谐。可能也有农民似的纷争,但不会发展到互相倾轧和斗争——是的,那些军人多像我乡下的亲戚和朋友啊,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
  这是我后来加入解放军行列的原因。
  刚解放时,我常常可以收到父亲辗转澳门或香港寄来的信。我也写信告诉了我对新政权的认识。我劝他尽快回来,不想他却害怕了。至于为什么,他在信中没有说,只在来信中流露出对我命运的担忧。
  但我当时并没有在意,认为他的担忧是多余的,仅仅出于父亲对女儿的爱。
  后来,与父亲的通信越来越困难,最后,我写的信都退了回来。到当兵时,我与家人的联系就完全中断了。
  我当兵是为了过一种新的生活,新疆的遥远和神奇令我向往。在当时,这也是一种能走向远方的方式。
  我没有觉得西去的路有多么荒凉,因为它充满了传奇色彩。我知道这条路上走过许多伟大的行者,比如张骞、班超、法显、宋云、玄奘、耶律楚材、马可·波罗等,他们那穿越文明的脚步声一直陪伴我。加之我的亲人在遥远的异国,所以我所到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我没有思乡的情绪,只想向前,向前,走到越来越远的地方。
  我一直走到了疏勒。
  我一下爱上了这个地方。帕米尔高峻的身影,开阔的绿洲,奇异的民俗,空气中尘土和居民身上散发的气息,白杨林、泥坯屋、面纱、艾德莱丝绸、骑士、驴车……这一切使我像是来到一个梦幻中的地方。
  我先是到了二军的一个骑兵师,当时它驻在于阗,是为了进军西藏而组建的。我曾骑马跟随慰问团翻越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到阿里慰问部队。不久又调到喀什。
  回到喀什不久,一位领导给我介绍了一位旅参谋长。他当时二十九岁,是在抗战期间投笔从戎的,军人气和书生气兼而有之。在当时的师团干部中,像他这种读过大学的并不多。他的干练精明、彬彬有礼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当时已听说过部队中女兵的婚姻问题,原来一直不信。后来知道了真相,还抗议他们包办婚姻。在一次舞会上,我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认真地对我作了解释,并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坚决拒绝分配给他的夫人。我当时对他的解释虽然不满意,但我知道他只能这么说。他也同时向我透露了他仍然单身。
  那时部队经常组织舞会。他的舞跳得很好,每次他都是主动地、有礼貌地邀请我跳舞,不像有的领导,等着女兵去邀请他。我们常常一边跳舞,一边谈些曾经读过的书。在交谈中,我知道他对西方的文学、哲学和历史都很了解。他也把当时能搜罗到的书借给我看。我们渐渐成了朋友。在当时,他是我唯一能够交谈的人。
  我当时不知道,组织上在介绍我们第一次认识时,已把我“定”给了他。当时组织决定的,很快就可以结婚。而我们从相识到相爱却长达两年之久。他尊重我的选择,尊重我的内心,尊重我的情感,这在当时是很少的。我一直不明白,他在与我的相处中,是怎么做到不以一个首长的面孔出现的,我们一直是平等的两个人。我承认,我爱上了他。当时的很多女兵都是在没有任何爱的情况下结合的。我庆幸自己拥有爱情。
  在大学时,就有一个追求我的男生,但我不爱他。我告诉他我即将在部队结婚的消息后,他曾割腕自杀。他因爱生恨,怀恨在心,最终陷害了我。1955年8月,在肃清反革命运动中,他写信给部队说我父亲是中统特务,说我是暗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自上大学开始,就加入了特务组织。我当时结婚才一年多,与爱人过着幸福的、充实的、带着理想色彩的生活,我们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个人的未来都是乐观的、充满信心的。
  我记得是8月27日的晚上,南疆的月亮很亮,天空很蓝。丈夫在伏案工作,我喂完刚三个月的女儿后正准备睡觉。有人打电话叫走了丈夫,他刚走,几个人冲了进来,说我被捕了,让我跟他们走。我大声申辩。孩子吓哭了,我想哄哄孩子,他们不让。他们抄走了我的日记、信件和部分书籍,粗鲁地、强行地给我戴上手铐,把我押走了。
  几乎没有任何审判,根据那位同学的诬告信和父亲给我的部分回信,我成了国民党中统特务,被宣判为“历史反革命”,要判处死刑。可能是丈夫做了工作,后来被判无期徒刑。在押往监狱之前,他们强迫我与丈夫划清界限。为了我爱的人和我的孩子,我同意了。
  我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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