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旧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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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意将脚步放重,上前一看大惊失色,绷着脸问:“青牛,柴刀也是你该 玩的东西吗?还不快放下,小心一会儿把手削了。” 青牛抬起头来,喜笑颜开:“姐姐,我当官兵啦!爹爹答应给我做刀,都快一个月了也不动手, 我自己做好刀,就能上阵杀土匪了。” 雪樱知道他这几个月心心念念就牵挂着当官兵,却因为年龄小,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儿,一听 也十分高兴,笑道:“咱家青牛可真了不起!今天怎么当上的啊?” 青牛嘘了一声,招手让她蹲下,趴在她耳边笑眯眯地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告诉娘 去。”
雪樱微笑着点点头:“你说给我听,让我也替你高兴高兴。” 青牛蹦起身来,拿着杨木叉子在院子里呼呼舞动,大笑道:“铁蛋要我去抓个土匪,就收我入 伙。我去找了个蜂巢,放到水渠边上,再用斗笠扣上,坐在渠边哭起来,一会儿就哄了个骑 马的过来。他下马帮我拿斗笠,一掀起就是马蜂窝。他被蜂子一蜇,一定会跳到水里去,我 就算抓到人了。” 雪樱越听越觉得心惊,问道:“他若没跳到水里去,被马蜂蜇了怎么办?” 青牛摇头道:“谁会那么傻,见到马蜂还跑?我还特地把斗笠放在渠边,只要他跳到水里去, 蜂子怕水,又蜇不到他,一会儿就飞走了。他再傻些,手里还有斗笠呢,挥一挥就能把蜂赶 走。除非是傻瓜,怎么可能真被蜇了?” 他见雪樱眼睛发直,奇道:“姐姐,你脸色好奇怪。对了,我放在渠边的斗笠怎么在你手里呢?” 雪樱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半天才艰难地说出话来:“青牛,你闯大祸了。你在家好好待着, 我先去跟陈诚婶子说一句……若他醒来了,先赶紧替你道个歉吧。”
才一会儿功夫,陈家方才还空落落的屋子便多出十几个人来,交头接耳,乱成一团。雪樱站 在门口,从人缝里看进去,祖荫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陈诚婶坐在床沿,声音透着 十分焦急:“我的好少爷,你别将脸侧开。若不把刺先拔干净,没法抹药。”过了半晌,摇着 头站起道:“柳柳,还是你来吧。” 柳柳转头东盼西顾,吐吐舌头笑道:“方才都试过好几次了,怎么还指望我?” 陈诚婶额上的汗滚滚而下,叹口气道:“少爷怎么谁也不让碰?若医治不及留下疤痕,这可就 是天大的祸事……”转目突然看到雪樱站在门外,忙招手叫她,“樱儿,你来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嗖嗖地看向门边,此刻什么道歉的话都不必再说了,更不能转身离去,她只 得走进来轻轻道:“少爷,刺里有余毒,若不赶紧拔出来,日后会留疤痕的……您别再躲开了。” 她将手抖抖缩缩地伸到他脸边,自己先把脸羞红了。 这声音似乎蕴含奇效,祖荫竟不再扭头侧脸,静静地一动不动,由着她拔完蜂刺,又拿白棉 布往伤口抹药。 陈诚婶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低声笑道:“好姑娘,你可帮大忙了。”扭头便对柳柳说,“快去, 跟她娘说一声,今晚要留下雪樱照顾少爷。等忙过了,我亲自上门道谢。”想一想又对陈管家 道,“恐怕柳柳说不管用,你也跟着一起去,一定要把人留下。” 管家忙带着柳柳去了,满屋子的人顷刻间撤得干干净净。陈诚婶心神初定,笑向她道:“亏你 亏你,不然少爷此次有个三长两短,只怕陈家湾上下好几百号人都不够赔的。好雪樱,婶子 知道你素来妥当,就暂时在这里陪着少爷吧。我先做晚饭去,他若醒来,你赶紧叫我。” 房间还没点上灯,渐渐地暗下来,他仍是昏沉沉皱眉睡着,只怕是疼得厉害,眉头深深蹙成 了一个“川”字,双手紧紧握成拳。 她静静看着他,想了又想,慢慢伸出手去,正欲替他把眉头抚平,门却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她忙将手缩回,端端正正放在膝上。却是柳柳连蹦带跳地进来,笑眯眯地说:“雪樱姐,你娘 答应让你留一晚。今晚咱们两个人一起看着祖荫哥哥。” 她心里不知为了什么,蓦然一松,点头微笑道:“青牛在做什么呢?他可说什么没有?” 柳柳想了想道:“青牛……好像在削木头刀呢。你问他做什么?”俯身到床边看看,扑哧笑道, “祖荫哥哥被蜂子蜇得真惨……哎,这下可要在咱们湾里多耽误几天了。”
第二章 一捻醉红倚纱窗
窗户纸渐渐暗淡,四下里一丝一丝地冷上来,两人抱来被褥在地上铺好,又在被窝里说了半 天闲话。柳柳漫无心事,说着话渐渐便睡着了。 雪樱只将外袄脱了,和衣卧着不敢睡沉,梦里也凝神听着床上的动静。半夜恍惚醒来,窗棂 外似乎有风沉沉刮过,树叶微响,明明隔着窗户,那风却像是刮在身上,浑身都不自禁地抖。 她撑起身一看,只见推窗半掀半开,一点雪青的月光透在窗户纸上,阴影落在地上如蝴蝶的 翼。 虽已春末,夜风犹凉,往里丝丝缕缕渗着寒气。柳柳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梦见什么, 唇边犹带笑意。她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袄,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将推窗关紧,又把小销插 上,正要回地上再睡去,却听床上有动静。 她一动也不敢动,就在原地静静站住。过了许久猛然醒过神,悄悄地走到床边,颤抖着手划 了一根火柴,借着一点荧荧的光,只见他额上密密地都是汗水,正烦躁不安地翻身。 她心里一惊,被蜂蜇重了容易体热——恐怕他也是发起热了,不及多想,伸手一摸他的额头, 果然滚烫如火。忙去将豆油灯点燃,又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斜着身子在床边坐下,轻声道: “少爷,喝口水吧。” 许是灯光刺眼,他翻了个身向里而卧。她咬着唇想了半天,慢慢伸出手去,将他身子一寸一 寸地扳过来,将茶送到他唇边。 他也似有知觉,张口将水慢慢喝完了。她心下大喜,忙又去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微笑道:“这水是温的,多喝几杯就不难受了。”正要伸手去揽他肩膀,却呆在当地,双颊飞 红。 他许是略有了些力气,虽然眼睛肿得睁不开,却已欠起半身,正伸手解衣服的第一个扣子, 左撕右拽,盘扣却纹丝不动。 她又羞又窘,端着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垂下眼睛不敢看,半晌叹了口气,扭身坐在床边, 替他将扣子解开。云白色的衣领一敞开,他神情蓦然轻松,嘴角动了动,含笑道:“柳柳,你 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变得这般体贴人了?” 她无声地一笑,站起身低头道:“少爷渴了吗?我拿水给你喝。”
豆油灯莹黄的光圈在暗夜里极刺眼,虽然知道他此时看不见,她也把头发拢了拢,才将茶盏 端过来,半欠着身子送到他唇边。他微一迟疑,抬头将一盅水就着她的手喝下去,默了一晌, 突然摇头皱眉道:“你不是柳柳。你到底是谁?” 她垂眼掠过他半开的衣领,不自觉略略注目,只觉脸颊烫得如开水浇过一般,扭头咬唇微笑 道:“我是宅里的丫头。” 他只觉头疼欲裂,闭目摇头道:“陈家历来有规矩,不许乡下宅子请丫头。你不肯说就罢了, 明日我再问别人。”含笑复翻身倒下,哼了一声道,“顺便让陈管家查一查,谁家的小孩那么 胆大,居然敢捉弄我。” 她心里一紧,忙轻声道:“少爷……下午水渠边的小孩是我弟弟。他人还小,一时贪玩,请您 别跟他计较。”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只静静地不再出声。她俯身将被角掖好,默默叹口气,吹灭油灯回被 窝睡下,心里仍然不踏实,却到底劳累一天,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雄鸡远远地叫了,一声既起,只消一会儿工夫,村落四下里的公鸡便此起彼伏地打鸣。陈诚 婶照例是鸡一叫就醒的,忙到祖荫这儿察看,见他脸上余毒已褪,睡得很沉,略放下心。转 身走到地铺边,轻轻把雪樱推醒,见她睁开眼睛,轻声笑道:“好樱儿,村里的有福家今天娶 媳妇,婶子和柳柳她爹都要过去照应。家里实在是没人了,我也指望不上柳柳,就把少爷托 付给你,你多费心看着点。等过了今日,你就好好歇几天,也不用来替柳柳绣嫁衣了。” 雪樱听到她说“也指望不上柳柳”时,微笑不语,坐起身来将大袄披上,才慢慢地说:“婶子 放心去吧,这里万事有我。” 她起身收拾好被褥,转目看向床帏间,只觉心跳如鼓。他正翻身向里睡着,大半个后背都露 在被子外面。那衣裳原来是雪地白的,不似昨晚灯下的云白色。怔了半晌,雪樱悄悄走到床 边,替他将被角扯好,这才返身推柳柳道:“我去绣房做嫁衣裳了,你醒了就过来吧。”叹了 口气,微笑着转身出去。 外头檐下有几只鸟儿扇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柳柳坐在绣房里只是心神不定,听远 远有唢呐声吹打而来,定是迎亲的花轿进了村子,跑到窗前凝神细听,扭头对雪樱道:“好姐 姐,我去瞧瞧少爷醒了没有。” 雪樱头也不抬地笑道:“我刚去看过了,还没醒呢。你想干什么就去吧,不用跟我遮遮掩掩的。” 柳柳听那唢呐昂扬欢快,心里痒痒的按捺不下,跑到院门口张看,送亲的队伍正沿着公用的 大道走来。那帮吹鼓手眼见着到了村里,越发卖力,将一首《迎花轿》吹得千回百转。她不 知不觉地便撵着轿子去了,直到花轿抬到陈有福家门口,眼看着新娘子下了轿门,才依依不 舍地回来。 雪樱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前绣嫁衣,见她兴高采烈地进了门,回头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心 急,过几个月自己就做新娘子了,还怕没得看?”一边笑,一边指着嫁衣道,“肩上的小团凤 如意云纹都已经绣完了,你来试试吧。”
衣服一展开,绣花果然已经完成大半,下襟用盘金牡丹大镶滚装饰,与胭红缎面上的百蝶牡 丹暗花遥相呼应,心思十分精巧。柳柳又惊又喜,点头笑道:“雪樱姐姐真是仙女下凡。”拿 着衣服左看右看,越看越爱,欣喜道,“雪樱姐姐,不如你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雪樱慌得将手乱摇,笑道:“嫁衣服怎么能乱穿?你还是自己试罢。” 柳柳眼睛一转,立刻双手齐上,将她的发簪拔下,藏在自己怀里,笑道:“你不答应,我就不 给你簪子,让你披散着头发没法见人。”一步跳到门边,大笑道,“我去将我娘的珠花拿来, 好好把你打扮起来。好姐姐,你想想看,衣服穿起来是给别人看的。我若自己穿,哪能瞧得 见?” 簪子被抽走,雪樱满头青丝乱纷纷地落了一肩,委实无法见人。况且这衣服其实是她一针一 线做成的,绣工十分精细,像把千回百转的女儿家心思也缝进去了一般。她低低叹了一口气, 伸手拿起衣服轻轻抚摸,摇头笑道:“罢了,那你快去快回。”
柳柳脚步敏捷,稍转即回,不但拿了珠钗,还将胭脂水粉统统搬来。忙了半天,把她的头发 挽成琵琶髻,将镂空穿枝菊花钗斜斜插上,又往她脸上拍了一点胭脂,诸事妥当,退一步偏 头看着,十分得意。将菱花镜往她面前一推,嘿嘿笑道:“雪樱姐姐,将来你嫁人的时候,新 郎倌一掀起盖头来,当下还不魂飞魄散?今天婚礼上的新娘子跟你比起来,可要差得远了。” 婚礼许是到了拜堂的时候,远远地便听见唢呐和着锣钹齐鸣。那锣一长三短,停一时再敲一 次,唢呐在锣声停下的时候补入,喜庆里透着十分庄重。鼓乐一毕,噼里啪啦燃起百子炮仗, 热闹到了极点。 她将脸都飞红了,微笑道:“玩够了没有?我可要将衣服脱下来了。” 柳柳笑着摇头,指着耳朵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快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她脸上佯怒,却对柳柳无可奈何,站起身笑道:“你挽的髻不牢,头发丝窝在脖子里痒死了。” 俩人正在调笑,却听门外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略过了一刻,竟有人掀帘进来。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手忙脚乱去解身上的衣服,偏偏这盘扣做得极复杂,一急之下丝毫也动不 得,又忽地想到这个动作大大不妥,当下窘得手足无措。
祖荫扶着墙也呆在了当地,失魂落魄。她微施粉泽,唇上沾了一点猩红,双颊嫣红如醉,低 眉浅笑,略带窘意。背后便是窗户,窗外一树桃花云雾漫漫地开着,她的衣服云肩、下襟上 绣着无数玲珑花纹,胭脂样的大红色衬着屋外的春暖日妍,仿佛在空气里毕毕剥剥地燃烧, 一瞥之下眼睛都已烧毁。 屋里蓦地静到连彼此的鼻息都能听见,她却伸手去解扣子,鬓边菊花钗上垂下来的穗子簌簌 轻响。他喉头一紧,强迫自己将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开,转到她衣角细碎的折枝牡丹上,低声 道:“方才渴得厉害,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我当只有柳柳一人在屋里,真是对不住。”他 的声音在微微打颤,但要很仔细才能听出这丝颤音。
雪樱蹲身福了福,低头笑道:“刚才外头噼里啪啦地燃着炮仗,我们在这屋里确实没听见。少 爷请略等等,我马上去倒水。”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他的眼里忽然一亮,惊喜得难以置信,一瞬间仿佛要将她看到透明透亮: “昨天是你在湾边洗衣裳吧?昨晚……也是你。你……真是宅里的丫头吗?” 柳柳在旁摇头道:“我们哪敢坏了陈家的规矩?昨天是雪樱姐姐把你从水渠边救回来的。你也 真是奇了,明明昏迷不醒,却除了她谁都不让碰。我娘只好把她留下,陪你睡了一晚。” 他怔了怔,脸上慢慢笑意盎然,点头道:“陪我睡了一晚?”见她脸刷地便红了,只觉十分适 意,笑道,“那我可要跟陈管家说一声,赶紧上门提亲,莫要让她吃亏。” 雪樱脸色通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笑道:“柳柳,我要回家去,再也不来替你绣衣服了。” 柳柳立刻便急了,上前将他连推带搡地送出屋去,顿足道:“这几个月为了绣嫁衣服,都快被 我娘骂死了。好容易雪樱姐姐肯帮忙,你可别来捣乱。” 他扶着门框扭头深深地看着她,摇头笑道:“昨晚我隐约听到有人求情,让我莫要怪罪小孩子。 我现在头疼得很,若被赶出这门去,说不定转脸便忘。” 她立刻哑口无言,无可奈何地横了他一眼,低头笑道:“是我求情……他是我弟弟,请少爷莫 跟他计较。少爷若不愿走……就在屋里坐着好了。” 他微微一笑,放下帘子转身出去了。她缓了口气,抚胸对柳柳道:“亏你平常还夸你家少爷稳 重,明明这般风言风语。” 柳柳笑得喜气洋洋,低声道:“祖荫哥哥方才瞧你的样子,简直快要把你揉到眼睛里去了。这 样也好,明儿我嫁到刘家去,你若也嫁给少爷,我在城里就不孤单了。” 她啐了一口,三下两下地换回衣服,咬唇笑道:“你也风言风语的。你娘说,过了今日就让我 好好歇几天,也不用替你绣嫁衣,我真个家去了。”也不管柳柳在身后声声哀求,拿着针线包 便咚咚出门。
刚走到大门外却愣住了,他竟牵马在门口的水渠边亲自刷洗。那马儿一身棕红色皮毛,衬着 淡绿色的水波,耀眼鲜明。她不由自主便慢慢走过去,轻声道:“少爷不是说头疼吗?况且昨 日被蜂子蜇得厉害……应该多休息才是。” 他慢慢地回过头,淡淡笑道:“这马脾气桀骜不驯,在这儿除了我,谁也近不得它的身,还是 我自己来吧。” 雪樱哦了一声,忽然皱眉道:“谁说这马桀骜?我瞧着它很通灵呢,昨日让我去救你时,在我 面前屈膝跪下,让我上马。” 他立刻摇头道:“不可能。这是我的马儿,我还不知道它?你肯定在骗人,不然……你再试试, 它定会掀你下来。” 听他说骗人,她心里极是不服,哼了一声道:“那你瞧着吧。”俯身拉过马儿的缰绳,“来,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