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中毒-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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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啦啦没有去看白梅。她已经顾不了白梅会怎么想了。
一口一口地喝茶。烫茶很舒服,从喉管下去,一路暖流。
赵啦啦接着说:“你不要以为我会跟你抢丈夫。我早就没有这个心思了,如果我要嫁人,轮不到他。我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我只是所谓话赶话说说而已。好啦,我走了,这里的活也快完工了,麻烦你把素材带寄给我。其他事情,潘放会跟你联系的。”
黑的甜的毒液,在赵啦啦离开事发现场后不久开始发作。她缩在宾馆的床上,打着抖。没有一个人来找她问罪,手机和房间里电话一直沉默着。
赵啦啦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个有良心的好人。就是那通谎言,其实也不能算是罪恶,是一个错误吧,一个没人可以原谅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但是,她难受得想吐。她真的是在恨夏城南,也恨何丹。赵啦啦对自己说,对于两个自己恨的人,这样恶作剧一番,应该可以自圆其说的。她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抱着肩游走,很足的暖气里,但她始终处于颤抖的状态,很轻微的,但匀速的,像一个通了电的冰箱。
冰箱?她想起了,拉开房间冰箱门,找酒。啤酒、红酒、白酒,都有。一般宾馆里没有白酒,但这里有。赵啦啦拿了一瓶“剑南春”出来。
第二天早上电话响起的时候,赵啦啦从脑袋剧痛中醒来。醒来比梦里还痛。这种酒这么上头吗?电话一直响,锲而不舍地响。她不知道是谁,但也无所谓是谁,反正豁出去了。拿起电话,是总台,说赵啦啦该退房出发了,离她的航班还有一个半小时。
我的航班?赵啦啦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终于想起来,昨天回宾馆时就在总台订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的飞机。
挣扎着起身。床边地毯上一大摊呕吐物。还好,床上还干净。整个房间气味非常不堪。她把一瓶酒喝完了,就这么空口喝的。赵啦啦也算是个酒鬼,但从来都保持着基本的体面,从不在外面吐,就是回家或回宾馆,也都是到卫生间吐的,从来没有如此丑陋过。她想,待会儿退房后服务员进来打扫,一定把我祖宗十八代骂尽。
头痛欲裂,赵啦啦想撞墙。
宿醉之后的头痛还是挺有意思的。那脑袋还是自己的,但又不是自己的了,像顶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灵魂在远处看着,却看不真切。
赵啦啦头痛得近乎于有了快感。
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她死命地摁住太阳穴,耳朵里像安了一架直升机,螺旋飞转,搅动着脑汁满天飞舞。
一直到回家倒在床上,她的魂才稍微安定了下来。
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窗外挂着蛋黄似的夕阳。她的床是靠窗的,她就这么仰着头,把头吊在床边,看着那太阳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此刻,她已经没有了痛苦。空虚爬了上来,像一只静悄悄的虫一样爬上来,停在她的鼻尖。
一只蜘蛛蹲在床上方的墙和窗户的连接处。冬天还有蜘蛛吗?蜘蛛不冬眠吗?不知道。赵啦啦想,就像我不知道怎么会一念之差就成了一个卑劣的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底线的人。可是,没有,我没有底线。
第四部分第十七章(1)
我跌下,趴到地上,然后一点点积聚力量,跪起来;我知道,我还会慢慢地站起来。
很多个早上,我觉得自己站起来了。但到了晚上,我又趴下了。或是相反的情形,晚上我觉得站起来了,早上一醒来,阳光一照,我就像一个鬼一样显了原形。
爱上你真是我的一次大劫。在遇到桃花的时候,每个人都满心欢喜,可是谁知道这究竟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呢?
好在我不会再对你说什么了。什么样的挣扎跌扑,我自己痛,自己知道。
至少你真正教会我一件事。一切都是自己承担。谢谢你。我不停说这句话,虽然你听不见。
——没有发出去的邮件之五
回北京一个多星期了,赵啦啦没有接到关于成都的任何电话。
赵啦啦想,也许,没人把我当回事。我不过就是一个拉幕转场的间隙出来串场的小丑,说了些没人当回事儿的玩笑话。
赵啦啦一向不是沉得住气的人。早些年,她会憋不住打电话问个究竟,至少她会问问白梅,然后,因为这个沉不住气的德性把事情越弄越糟。
但这回,她忍住了,因为事情已经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她也不找我。自从我给她讲了我的事之后,她对我有了一种不太信任的感觉,我前面对她保密让她受到了伤害。而且,她现在已经进入到一个她不能控制的轨道上去了,这个时候,她不需要任何意见,任何意见除了会打扰她,没有任何效果。她知道她在损害自己最在乎的东西,这给了她一种残酷的快感。
刘晓冬到北京来了。他到赵啦啦家敲门,没人应,然后就瞎猫撞死耗子般到附近找她。这种像电影里的人做的事,也就他才做得出来。他站在赵啦啦那个小区门口想了想,径直走进右手边五十米处的小超市,一眼就看见赵啦啦正在收银台前——鬼一样的暗淡。
这都是他给赵啦啦说的。赵啦啦不信,她才不信他说的什么凭直觉直接到超市找到她。
他说他没办法打赵啦啦的手机,通讯录丢了。
赵啦啦斜他一眼,说:“没把我当回事吧?怎么不把我的号存在你的手机里?就是不存的话,只要想记就记得住。”
刘晓冬挠挠头发,狐疑地问:“你的口气怎么像我女朋友似的?”
赵啦啦说:“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刘晓冬说:“咦,你是女的啊?”
他俩嬉笑着又进到超市里面,帮刘晓冬找乳黄瓜。他是江苏扬州人,就好这一口。乳黄瓜对于江浙人来说,就像疙瘩菜对于北京人一样,得定期吃,不吃就要犯病。赵啦啦在南京那段时间,什么菜都能吃,有些还喜欢,就这乳黄瓜吃不惯,它太甜了。
刘晓冬的胡子又开始有点规模了。赵啦啦摸了他的下巴一把,说:
“这样比较好。”
刘晓冬半蹲着在罐头品那一排里面找着,应她一句:
“不好吧,我只是懒,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埋没自己。”
“你那张大面饼脸,胡子可以救你。”
“别这样,虽然把我弄不到手,你也不要这样怨毒。”
“嘿,谁在打谁的主意?你忘了头上的疤了?”
刘晓冬摸摸脑袋,呵呵笑起来。当年,和他初次见面持械斗殴,那酒瓶子磕在他头上,血跟几条小红蛇一样细细地往下爬,然后,渐渐漫开,成为一个关公。那模样,赵啦啦一直记得,想的时候就跟放慢镜头一样。
赵啦啦见到刘晓冬很高兴,但他救不了她。他的出现,是水面上漂过来的一根稻草,水面下,她已经冻僵。
突然想起他刚才的那句话:“虽然把我弄不到手,你也不要这样怨毒。”赵啦啦这才有了反应。她心情本来就是灰的,这一来,变得漆黑一片。
可能是因为有刘晓冬在身边的缘故吧,赵啦啦知道有人可以为她圆场收拾,一放松,就拎着购物篮靠在货架上哭起来。周围只有人影的晃动,却无声无息,她听见眼泪淌过她的脸时,有一种丝绸被撕开的声音。她觉得这些泪水经过脸时,一定是犁耕过田似的,会留下深深的痕迹。这些泪水很脏,还有一种辣的感觉。她的皮肤被这些泪水腐蚀着。
刘晓冬站在赵啦啦旁边,一声不吭。他是个笨拙的人,想来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场面。呆了一会儿,他把赵啦啦和他手上的购物篮放到一边,拉着她出了超市。
赵啦啦揩干脸,对他说:
“中年妇女当众哭,是不是很可怕?”
刘晓冬尴尬地笑:“你自己知道啊”
出了超市后,赵啦啦和刘晓冬在街边小花园的椅子上呆坐着。天甚明媚,他说:
“我想去圆明园。到北京这么多次,一直没到圆明园去过。”
赵啦啦为自己在超市哭气愤。
“那好,我们走。”
“我可以带你去,但条件是你不许哭。”刘晓冬正色说,“一看到女人哭我就心烦,我就这个弱点。”
衰黄的草在脚下蔓延,树枝干枯的手臂切割着瓦蓝的天和赵啦啦的视线,一股股清冽的风对着脸扑过来,再沿着鼻翼分淌过去。
第四部分第十七章(2)
她努力从炫目的阳光中追逐着几个在湖面上玩冰车的孩子。孩子们的冰车是一种自制的小滑板,他们把身子蜷蹲在那狭小的木板上,用木棍一撑,就滑出去老远老远的一大截。他们尖声地大喊大叫,那声音随着风滑到她的面前,又滑了过去,速度就像他们的小冰车一样迅捷,抓不住的。好大的湖啊,几个孩子的身影小得让赵啦啦又有了泪意。
刘晓冬揪了一截草放到嘴里嚼,轻声说:
“这地方,真是寂寞。”
“是啊。”
“我家就在瘦西湖的边上。小时候,我爸一打我,我就跑到湖边上去蹲着,看水面的光一闪一闪的,那时候,我就特别想钻进去。我不是想死,我总觉得我钻进去就能变成一条鱼。我一直觉得我想变成什么就能变成什么。冬天的时候,湖边冷得刺骨,我把手放到水里,自己说——不许冷不许冷不许冷。过一会儿,手就僵得没感觉了。我对这种自己的意识不能控制的事特别愤怒,然后我就打那只冻僵的手,说,叫你冷叫你冷叫你冷。”
“我小时候也差不多。我觉得如果是快死的时候,命令自己:不许死不许死不许死,我就一定死不了。”
“每次一到有湖的地方,我就会想起我妈。可能是小时候经常在湖边想她的原因吧。”
“好像听你说过,你妈妈——”
“我两岁那年,她就死了。”
“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刘晓冬转过头看赵啦啦,脸上有讥讽的笑意,“鸡骨头卡死的。真的,你不信?和我奶奶、两个姑姑怄气,想多吃一点,吞了一块大的,连骨头带肉正好卡死喉咙,送医院的路上就死了。他们单位都不想给她发讣告,觉得太丢人。我一直到小学高年级还有人叫我‘鸡骨头的儿子’。”
赵啦啦笑不出来。在圆明园冬天的荒凉景色中,荒诞的往事只能让人悲哀。
赵啦啦和夏城南来过圆明园两次,都是冬天。他抱着她,吻她,像一个爱人。还说过这样的话:“你是个让人暖和的女孩。”
赵啦啦想,我可能曾经是个让人感觉暖和的女孩,当年。
她的那点温度,对于夏城南来说是暖和的。他的皮肤不好,冬天冰冷,夏天火烫。在圆明园,她牵着他冰冷的手逛。他没有一般男人那种暖乎乎的大手。她不在乎,她的手很暖和,她暖着他。
还是没能把他暖过来。他的血是冷的。
刘晓冬在赵啦啦旁边说:“别出神啊。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我可帮不了你。”
这个男人很聪明。赵啦啦朝聪明的男人笑笑。
他们一人买了两块雪糕,吃得个嘴唇乌青,脸色煞白,直至发起抖来。冷得真彻底。直到把刘晓冬送回宾馆,赵啦啦觉得那两块雪糕还呆在胃里,冻在那儿了。
一个有罪的人,会是什么感觉?赵啦啦觉得自己似乎犯下了罪恶,但掂来掂去地想,如果罪恶如此,那罪恶也太廉价了。她的一生,迄今为止,可谓清白无辜,后半生看上去,浓墨重彩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她把在成都的那个事件写进了小说里。
回北京后,赵啦啦小说写得很顺。她不知道,待以后回头读来,看是怨毒的味道重一点,还是心虚的成分多一点。她也许真是天生吃写作这碗饭的,任何心境下都可以写东西,如果心情坏掉了,愈发能写。
赵啦啦是就着酒写的。虽然她爱酒,但从来还没有这样每天拎着个酒瓶子干事。她厨房的柜子里有一件二两半装的红星二锅头。
她明白,就这样喝下去,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一个彻底的酒鬼,一个酒精中毒者。一定会是这样,会面色青黑,浮肿,眼神浑浊,手脚微微发颤,一天到晚没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就是在喝酒的时候。
成都事件还没有任何说法,当事人和知情者没一个找她的。她把小说和现实搞成同步进行,待事件有了进展,她的小说也就有了进展。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像赵啦啦在那个下雪的晚上给夏城南打电话那样,一通快拨,然后果断地摁出拨出键。电话里是一种古怪的声音,既没有接通也不是忙音。我再摁,还是这样。仔细一看,我少拨了一个数字。这是个打击,我几乎要放弃了。我对自己说重新拨一次,不通就真的放弃了。这是天意。
一下就通了,才响了一声他就接了。
我说:“你好!”他立刻就听出了我的声音,柔和地说:“你好!”
他的柔和让我抽搐了一下。我对他的爱是有母爱成分的,这个我知道。我又产生了放弃的念头。我咬咬嘴唇,赶紧说话,我必须坚持。
“我要和你谈一谈。”
“那,那什么?过两天好不好?我这几天——”
“不,就在今天,现在,马上。”
他先到的。这个咖啡馆我也从来没来过,只是每天上班要经过这里。我喜欢它的名字,“水引”。很久没见他了。他有黑眼圈,眼睛里有血丝。他真是太忙,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不过,他不在乎我也是真的。如果在乎一个人,再忙也会有办法在乎的。
我坐下了,我知道我的话会很少——我是来和他告别的。再就是,看看他。
我想念他,他占据着我的每一天。每天晚上临睡前,我总是特别想他。但,没有办法,我要走了,而他,从来就没来过。我想看看他,我已经不想和他做爱了,只是想看看他。
他问我要什么,然后给我和他自己都点了炭烧咖啡。
我说:“这段时间很打扰你。对不起。”
他笑了笑,笑得很艰难。
我继续说:“以后不了。”
他低头喝咖啡。
“以后就不联系了,也不见面了。你多保重。”我发现自己很平静。这是突如其来的决心,但它却像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把我的邮件都删了吧。”
他不说话。
“好吗?”
他迟疑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接着,我和他坐在那里再也没有话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