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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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两岁的孩子,受过什么刺激?”
凌信诚和优优,都沉默下来,谁也不愿启口似的,但警察疑问的目光停在他们脸上,始终不肯移去,逼得凌信诚不得不往事重提:“半年前我的父母出了事。他们被人打死的时候,这小孩在场。”停了一下,他又说了句,“她也在场。”
这两位警察大概不知道凌家的这段痛史,怔了一下,表示歉意:“啊,对不起。”不过他们还是接着问下去,“孩子见你就闹,你也怕这孩子,那你们在一起怎么生活呢?”
优优低头不答。
凌信诚说:“让他们尽量少接触吧,我想,也许孩子大一点以后,慢慢会好。”
警察边问边记,问到此处总算合上了本子。凌信诚以为他们调查完了,但其实没完。
警察说:“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孩子的房间?”
凌信诚说:“可以。”
于是大家起座,由凌信诚带着,去了孩子的房间。尽管屋里没人,但优优仍和平时一样,只是站在门口,不肯进去。警察们在屋里东看西看,随手表面地翻翻。没翻到什么。出来后又问:“其他房间可以看吗?”
凌信诚看看优优,优优板着面孔,不发一言。于是凌信诚对警察说道:“小孩就住在这间房里,保姆也住这里,其他地方孩子很少去的。”他看到警察的目光顺着楼梯往二楼瞟去,又说,“楼上是我们自己住的,孩子很少上去。”
警察看看信诚和优优,信诚和优优也看他们,彼此僵持了片刻,为首的那位警察淡淡一笑,把气氛缓和下来。
“那好,那就不勉强了。”
警察告辞走了,走的时候跟优优要了一张白纸,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人名。警察把这张写了电话和人名的纸条,绕过优优,直接给了信诚,嘱咐他有什么情况可与他们直接联系。
警察走后,信诚和优优也随后出门,乘车前往医院。一路上两人心情沉闷,彼此并无多言。凌信诚问了句:乖乖生病的事公安局怎么知道的?不知是问优优还是问自己。这个疑问直到很久以后凌信诚才慢慢弄清,当时公安局是从两个方面得到了举报,一个方面来自爱博医院,因为孩子的症状过于蹊跷,送到医院时已陷于昏迷,经化验血尿及嘴边的呕吐物,发现其中含有大量足以致死的乙二醇毒素。说明这不是一般性食物中毒,很可能系人为投毒所致。因此值班医生事后向医院的保卫部门做了报告,保卫部即与公安机关进行了联系。
中毒事件的另一个举报人就是姜帆。姜帆在乖乖入院的第二天上午再次来到凌信诚家,讨要凌家答应付给仇慧敏的三百万现金。以前他多次打电话找凌信诚交涉此事,但凌信诚把这类事通通推给了律师。律师表示钱只能交给仇慧敏本人,而且之前还需与仇再签一份协议。姜帆前一天带了仇慧敏的亲笔授权书来到凌家,还带来一帮朋友和一位律师前来助阵,结果与优优冲突起来,被赶出门去。第二天他再次带人来到凌家,本想大闹一场,结果凌信诚与优优双双不在,家里只有保姆一人。保姆也是刚从医院回家,来取乖乖的东西。姜帆从保姆口中,得知乖乖中毒的消息,遂到医院打听。从医院出来之后,他拉上昨天与他一同目睹孩子在优优怀中挣扎哭闹的几个“证人”,直接前往公安分局进行举报,矛头所向,直指优优。两方举报双管齐下,于是就有了警察突然造访凌家的一幕。
其实警察在造访凌家之前,早已进行了一天的调查,访问了医院的医生和化验师,还向姜帆再次取证。在前往凌家之前,又在医院对凌家的保姆进行了询问,将孩子发病前前后后的详细过程,一一问清。最后,才去凌家,与“主要犯罪嫌疑人”优优及中毒儿童的父亲凌信诚进行接触。而这一天,通过姜帆而得知乖乖病情的监狱当局,特别批准仇慧敏前往医院,探望儿子。
因为警察的造访,延误了凌信诚前往医院的时间,让仇慧敏与自己的儿子,多亲热了半个小时。虽然那两位狱警给母子相会的时间不会少于半天,但当优优和凌信诚一同走进那间病房的时候,母子温情的场面便立即被你死我活的冲突取代。
首先发难的就是孩子的母亲,她情绪激愤地扑向优优,重重地一掌扇去,优优猝不及防,被其击中面部。那一掌来得非常突然,不仅凌信诚和两位狱警都吓了一跳,连我都感到格外震惊。因为我深知优优的个性,我预想到很快将有一场疯狂的打斗,在这间屋里爆发,而那位首先动手的女人,必定不是优优的对手。但我猜错了,优优站在屋子当中,一动没动,连被那重重一掌扇歪的头部,都侧向一边,一动不动。屋里所有人都在刹那间惊住,只听见仇慧敏的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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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第二部分(25)
“你这个杀人犯!你想杀我的儿子!你别做梦了!你以为你毒死我的儿子就能达到你的目的吗,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我的儿子会看着你死!你别想再走近我儿子一步!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想碰他,你配吗!”
仇慧敏在大声叫骂的同时,还想继续施以拳脚,但被凌信诚及时挡住,两位狱警也上来拉她。他们一齐抱住仇慧敏前冲的身子,拉住她挥舞的臂膀,把她向后拖去。仇慧敏用足力气,还想挣扎出来扑向优优,同时哭叫的矛头又向凌信诚移去:
“凌信诚!孩子是你儿子!是你儿子!你就让她把你儿子害死吗!你为这么个女人你连儿子都不要了吗!”
凌信诚也嘶声大喊:“你发疯了吗!你怎么血口喷人!你发疯了吗!”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凌信诚如此声嘶力竭地喊叫,我甚至担心他脆弱的心脏能否承受这样的喊叫。狱警的声音也冲撞进我的被各种喊叫灌满的耳鼓,对仇慧敏的冲动进行制止和警告。
“仇慧敏,你冷静一点,不要再叫了。这是医院,你再这样我们要带你回去了。”
这时,传来孩子的哭声,不见号啕,却很委屈。仇慧敏这才不再挣扎,转身回去抱起床上的儿子,她跟着她的儿子,一起伤心痛哭。
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我,呆呆地没有出声,没有参加进那搅成一团的叫喊和哀恸。我呆呆地看着这个让人百感交集的场面,看着脸色铁青、咬牙不语的优优,不知自己此时此刻,该上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当然,还有一个人和我同样沉默,就是那位始终面带冷笑的姜帆。
仇慧敏哭了一会儿,趁众人刚刚松懈,突然抱着她的儿子,想要夺门而出,幸被两位狱警拦住。凌信诚追上来叫道:“你把孩子放下!”并且上来争夺那个孩子。孩子在父母争夺的手中,无助地哭着,说不清那哭声是在求助其父,还是难舍亲母。
在这个混乱的争夺之中,保姆也冲上去了,显然她是要助凌信诚的一臂之力。医生和护士也闻声推门进来,一通的规劝、批评、制止;警察也对仇慧敏加重了威胁的语气,仇慧敏不得不松手放了孩子,孩子终被父亲夺到手里。仇慧敏失了孩子,只有哀声痛哭,望着被众人隔开的孩子,边哭边叫着孩子原来的小名:
“强强!强强!妈妈爱你!”
在这场混乱的争夺当中,只有我看到优优黯然离去。我只身追出那间病房,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追上优优。我问她要去哪里,优优没有回答,她只是停下来看我一眼,喃喃说道:
“他们把我当做恶魔,不光那个孩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把我当做恶魔!”
她说完,继续沿着这条走廊,独自走去。这条漫长的走廊过于空旷,也过于安静,安静得与刚才那间吵闹的病房,形成强烈对比。仿佛我们刚刚穿越时光隧道,进入一种未来的幻境,一扇扇等距而列的宽大的窗子,透进等距而列的宽大的阳光,阳光把走廊一尘不染的地面,铺成等距而列的宽大的方块。优优踩着那些方块缓缓走去,飘忽的身影在我的视觉中一明一暗,渐渐模糊……
那天晚上优优没有返回凌信诚那套华丽的公寓,从她走出爱博医院的大门之后,她就决定不再回到那里。
她去了她大姐住处。她大姐的住处也就是酒仙桥那间挤满了逃学孩子的志富网吧。
优优在志富网吧只住了一夜。她没跟大姐说明她缘何不回凌家。大姐问她是不是又和凌信诚吵架了,到底为什么吵架?优优无论大姐怎样刨根问底,就是一言不发。
大姐说:“凌信诚是不是对你不好?他过去不是很喜欢你吗,是不是现在对你腻了?男人一般都是这样!”
优优说:“没有。”又说,“不是他腻了,是我腻了。”
“你腻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
大姐认真了,拉着优优,仔细看她表情,仿佛她表情上写着答案。优优皱着眉头把脸躲开:“你看什么呀。”她说。
那天晚上优优和大姐睡在一起,就睡在那间网吧的后屋。大姐拉着她的双手满脸忧虑地念叨,她说优优你千万不能任性啊,现在你姐夫这间网吧,还有我的病,全都要靠信诚,咱们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你就算为了你大姐,为了你姐夫,你就忍忍吧。
优优蜷在大姐的怀里,大姐怀里有一股子中药的味道。她没有说话,也睡不着觉。
大姐又说到了姐夫,说到了这间惨淡经营的网吧,说着说着掉眼泪了。大姐说姐夫很不容易,网吧的生意不好他回来总发脾气。这一段时间他搞了搞促销,对小学生进来也不管了,生意才渐渐好些。可生意一好挣钱一多他又寻欢作乐去找小姐,这事还是网吧的一个伙计悄悄告诉大姐的,可大姐觉得还不如不告诉她呢。她连着几天睡不好觉,不知道是该大闹一场索性说破,还是忍气吞声佯做不知。大姐说这些话时优优始终似听未听双目发直,她在想她自己的心事。那一夜大姐连睡着之后都长吁短叹,姐妹俩同床异梦谁也没有畅言。
第二天晚上优优没再睡在这里,因为这一天的中午突然来了一帮缉查,缉查们不由分说便将网吧的电脑全部没收拉走,同时宣布网吧已被查封,在缉查们到来之前优优正百无聊赖上网乱看,还登陆“聊聊”听一帮网虫用口音各异的脏话互相对骂。她一直默默地听到中午,几次想参加进去大骂一通,用从这里学到的各种污言秽语逢人便破口大骂,可郁闷的心情让她始终张不开口。直到大姐喊她吃饭她才最后抢骂了几句,她冲着话筒喊道:“你们都是浑蛋!都是浑蛋,你们没一个好人,都是浑蛋!”只为发泄,没有目标,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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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第二部分(26)
她的骂声刚落,缉查们便破门而入,接下来优优便亲历亲见了网吧被封的那个乱哄哄的场面,她看到缉查们轰走了正在上网的那些年轻的孩子,然后把电脑一个个粗暴地拔线抬走。大姐从后面闻声出来,看到整个家当被一扫而空,看到姐夫脸色晦暗站在门口,她一下支撑不住自己虚弱的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网吧被封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姐夫没把经营证照办全,但背后的原因听说是有很多家长举报,说志富网吧是毒害青少年的一个据点。
其实网吧谁不这样,都是孩子的天堂,家长的地狱。
大姐姐夫遭此飞来横祸,按理优优应该留下安慰陪伴,但优优还是决定暂时离开。她对大姐说她心里很乱,很想一个人独自待着。
其实优优离开大姐后并没独自待着,她也没有一个可以让她独自待着的地方。她还是去了阿菊那里。阿菊的男朋友老六一直出门在外,阿菊那一阵正过得寂寞万分,所以乐得优优过来陪她,让她以自己的丰富心得开导优优。开导优优对阿菊来说几乎成了一种炫耀——她与那位小老板尽管总是牛郎织女,但毕竟互相忠贞,而且时聚时散也不失为保持长久的一种方式。像优优和信诚那样整天缠在一起,中间再加上个神经兮兮的孩子,能不烦吗。优优已经第二次离家出走,便是证明。
但阿菊也隐隐看得出来,优优这一次出来,与上次大有不同,上次优优还怀着一腔积怨,急于向人倾诉。而这一次,优优却异常沉默,关于她与信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纠葛,一句不愿多说。阿菊问她准备住几天回去,她也始终默默不语,到夜里上床的时候才突然冒出一句,她说阿菊,我不想在北京待了,我想到南方找工作去。
阿菊不知她是真有此意,还是一时心烦胡言乱语。但这句话无论如何难以置信:“去南方?找工作?你和信诚说了吗?”
优优说:“干吗要和他说,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我想我也不小了,总该找份工作,总要自食其力。”
阿菊笑笑。
她想,优优也不过就是说说,说说而已。
她想,也许今天晚上,也许明天清晨,凌信诚就会过来,就和上次一样,抱着优优亲一通嘴,然后用他那辆乌黑锃亮的大奔,把优优接回家去。
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天晚上大奔没来。
第二天也没来。
阿菊当然不知道那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优优也不知道,但她肯定有些预感。事实上后来事情进展的速度之快显然超出了优优的想象,她没想到在她从医院走掉的当天傍晚,凌信诚家突然来了大批警察,他们向凌信诚出示了正规的搜查证件,然后详细地搜查了上午被凌信诚拒绝查看的所有地方。他们甚至搜查了优优和凌信诚共同居住的卧室,并且从一间与屋外走廊相通的储物间里,搜到了一桶还剩了一半的丰田汽车防冻液。
警察们在贴于防冻液桶外的产品性能书上,看到了下面一段说明,这段说明用中英两种文字书写,大约均由日文转译,所以标点语法欠缺准确,好在含意大体明白,叙述也算简洁:
丰田防锈防冻液/耐久冷却液是一种含有主要成份乙二醇的新一代高性能发动机冷却液。具有卓越的防锈效果适合于丰田任何车种的发动机冷却系统而设计的。在寒冷的气候里有卓越的防冻效果(可在-37℃防冻)以及抑制过热的功能。
在这篇说明的底部,丰田汽车公司用粗大的黑体字写着:“警告:本品含有对人体有害物质,不可饮用。若误食时,应立即请医师作适当处置。必须放置在幼童不容易拿到的地方妥善保管。”
警察们带走了这桶丰田汽车防冻液。
第二天一早,警察给凌信诚打来电话,让他到公安分局来有事要谈。凌信诚嘱咐保姆看好孩子,因为司机还未过来,他便自己开车去了分局。
到了分局后和他谈话的,除了前一天上午去他家的那两位民警之外,还有一位是他父母遇害时曾找过他的姓吴的队长。吴队长态度非常和善,语言却较直接,等凌信诚刚一落座,便率先开口发问:
“你女朋友昨天是不是一直没有回来,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凌信诚说:“不知道,估计不是在她大姐那里,就是在她朋友那里,她以前也跑出去过。”
“昨天你们从医院分开以后,她给你打过电话没有?”
“没有。”凌信诚看看警察的神情,有些放心不下,他问,“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吗?”
吴队长没有回答他的担忧,但他拿出一份检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