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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石钟山新作:天下兄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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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刘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农村兵。
  田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刘栋吃惊地立住了脚,他没想到田村会说这种话,他奇怪地望着田村,说:你和我交朋友?对,我觉得你和其他的兵不太一样。
  一样,我们都是农村兵。
  田村涨红着脸解释道:我不是说的农村兵。
  刘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知道了,就因为选副班长时,我没举你的手,训练时让你下不来台?田村不说话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刘栋点点头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应该是你的对头,或者说是敌人,你为什么要交我这个朋友呢?我也说不清,在我的感觉里,我总觉得咱俩离得很近,应该很亲才对,但有时却感到很远,反正我也说不清这种感觉。
  刘栋缓和了语气:田村,你和我们农村兵不一样,你的起点比我们高,你当副班长是合适的,在这一点上,你比我们强。
  刘栋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田村望着刘栋的背影在那里发呆。
  刘草结婚姐姐刘草结婚了。这一切都是胡主任一手策划的,在刘栋拿到入伍通知书去部队的那天,他安排儿子胡小胡和刘草举行了婚礼。
  刘草结婚那天早晨,哥哥刘树送走刘栋后,来到妹妹的房间。刘草正在往身上穿新衣服,衣服是大红的,在这单调的冬天里显得喜气洋洋。但刘草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喜色,她神情冰冷,动作呆滞。
  刘树站了一会儿,咳了一声说:草儿,为了咱这个家,真是委屈你了。
  刘草不看刘树,望着窗外:哥,你别说这些了,你为了这个家也牺牲了很多。过了年你就二十七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在咱们农村,你这个年龄找对象怕是难了。
  刘树笑一笑:看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哥不聋不哑的,还怕找不到对象?你放心吧,等你结完婚,哥一定给你找个好嫂子。
  刘草听了这话,悲从中来,她的眼圈红了。她在答应这门亲事后,家里的确发生了很大变化,刘栋当兵了,自己也到大队卫生所工作了,可这一切并不能让她高兴,她不喜欢胡小胡,看着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但婚姻到底是什么?幸福又是什么?二十二岁的刘草还是糊涂的。

  第22节:那个孩子

  按照规矩,刘草被接走时是要哭一场的。当胡小胡出现在刘草家的门前时,刘草主动从屋里走出来,被胡小胡抱到拖拉机上。母亲和刘树站在门口,望着坐在拖拉机上的刘草,此时的刘草竟一声也没哭出来。
  胡小胡喜滋滋地冲王桂香和刘树喊:妈,哥,我们走了。
  拖拉机吼叫着开动了,就在那一刻,刘草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妈,哥,从今以后,我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王桂香一下子捂住了脸,放声大哭起来。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又想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她主动送出去的。农村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人的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以后她就是胡家的媳妇,而不是刘家的姑娘了。
  王桂香在刘草离开家门的那一刻,真实而又痛快地哭了一场,她不仅在哭嫁出去的姑娘,她还哭“那个孩子”,哭自己的命,哭这个家怎么就那么多灾多难啊。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丈夫刘二嘎就离她而去,自己这辈子只能是个吃苦受累的命了。
  母亲还在那儿哭,刘树走过来抱住了母亲,刘树的眼圈也是红的。妹妹走了,妹妹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二年,他是看着妹妹一天天长大的。为了弟弟,妹妹嫁给了她并不喜欢的胡小胡,刘树的心里既难过又复杂。
  刘树把母亲扶进屋,轻声说:妈,别哭了,一会儿咱们还得参加妹妹的婚礼呢。
  母亲这才断断续续地止住了哭声,她望着一时空荡起来的家,踉跄着推开刘草的房间,看着屋里熟悉的一切,王桂香含着泪说:他们都走了,家里就剩下咱娘儿俩了。
  刘树安慰着母亲:妈,我不会离开你,我哪儿也不去,就和你在一起。
  王桂香听了儿子的话,长久地盯了刘树一眼,就坐在炕沿上,长吁短叹道:你爸死了,你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现在弟弟、妹妹都走了,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刘树吃惊地望着母亲,他预感到母亲有件大事要托付给自己,一时间,他弯下去的腰又挺直了。
  王桂香看着刘树的眼睛,缓慢地说道:你爸走了,你是这个家的长子,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刘树挺起胸脯说:妈,你说吧。
  你另外还有个弟弟,你没有见过,这个家的人谁也没见过,只有我见过。
  刘树吃惊地望着母亲。
  王桂香又说:还记得我在部队医院生刘栋的事吗?刘树点点头,那年他已经八岁了,八岁的孩子能记住所有发生在家里的大事了。他还记得自己放学回来,见不到妈妈,他带着妹妹在村子里找,最后还是放羊的老爷爷告诉他,妈让部队的车给拉走了。
  见刘树点头,王桂香停顿了一下,顺手理了理耳边垂下的散发,说:那次妈生的是双胞胎,最小的弟弟比刘栋晚出生了十几分钟。
  真的?刘树哆嗦着声音道。
  你那个弟弟被妈送人了,就是送妈去医院的那家军人。男的叫田辽沈,是个团长;女的叫杨佩佩,是给我接生的那家医院的护士长。
  此时的刘树已经不吃惊了,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母亲。
  王桂香继续说:当时是我做主把你弟弟送出去的,连你爸也没告诉,当时咱家太难了。
  我没有奶水,要是两个孩子都抱回来,也许一个也活不下来。
  刘树终于问道:妈,后来我那个弟弟还有消息吗?王桂香叹了口气,摇摇头望向窗外,目光悠远而长久,半晌又道:他今年也十八了,该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
  刘树刨根问底道:那个团长家现在在哪儿啊?王桂香茫然地摇着头:不知道。听说早就调走了。说着,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道:那个团长和护士长,妈都见过,是好人。你弟弟送给这样的人家,肯定不会受苦。不过妈把你弟弟送人了,你会怪妈心狠吗?刘树望着母亲直视自己的眼睛,摇摇头道:妈,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也是为了这个家。
  听了儿子的回答,王桂香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叮嘱刘树:也许有一天,你那个弟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找上门来;也许咱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可不管咋的,他都是你弟弟。
  妈,我知道了。
  王桂香又道:他不找咱们,咱们不能去找他。做人要讲信用,他现在有爸有妈,人家有人家的日子。
  刘树点点头。
  在刘栋当兵走、刘草结婚的日子里,被勾起亲情的王桂香,终于把藏在心里十八年的秘密告诉了刘树。直到这时,她才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口气。
  刘草和胡小胡的婚礼办得很通俗,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双方的亲戚朋友,在胡主任家里吃喝一通,就散了。散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最高兴的还是胡小胡,这之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和刘草结婚。在学校的时候,刘草是校花,傲气得很,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更别提跟他说话了。那时,胡小胡最大的梦想就是让刘草能看自己一眼,说上一句话。现在,他不仅能和她说话了,还把她娶回了家。今天的婚礼上数他最高兴了,跟这个喝跟那个喝的,就喝多了。
  他走进新房时,刘草正在炕上坐着,她的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胡小胡摇晃着走过来时,咧着嘴,大着舌头说:刘草,我现在是你丈夫了,你高兴不高兴哇?刘草不理他,眼睛望着别处。
  胡小胡仍大着舌头:你怎么不看我?在学校时你不看我,现在你还不看我,啥意思啊?他过去要扳刘草的脸,被刘草推开了。
  胡小胡就说:刘草,你别来这套,清高啥呀?你再清高不还是当了我老婆?告诉你,过几天我就要去城里上班了,我爸帮我搞到了招工指标。我说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刘草仍不看他,似乎是在想着很遥远的事情。
  胡小胡喷着嘴里的酒气,瞪着眼嚷道:你有啥了不起?你要是不嫁给我,你弟能去当兵?你能去卫生所工作吗?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脱去外衣,然后关了灯,凶巴巴地扑向刘草。黑暗中,他狠着声音说:脱衣服!告诉你,从今往后你是我老婆!你不光要看我,还得和我睡觉呢!接下来的声音就很含混了,先是一阵厮打声,然后就平息了下来。刘草在心底里哀叹了一声,也就是那一刻,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胡小胡的女人,而那个男人却是她心里最瞧不上的男人。
  刘栋姐姐结婚的经过是哥哥刘树写信告诉刘栋的。刘栋接到哥的信后,躲在操场后的那片林子里痛哭了一场。
  他知道,姐姐和胡小胡结婚完全是为了自己。凭姐姐的心气儿,她是不会看上胡小胡的。在学校时,胡小胡是班里学习最差的一个,他喜欢追女孩子,可没有一个女生看得上他。

  第23节:刘草学习最好

  姐姐刘草学习最好,长得也最漂亮,因为心高气傲,别人都说她是“冷美人”。
  姐姐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了胡小胡,刘栋感到心疼。当初报名参军时,他不想牺牲姐姐来成全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哥不让他插手,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从姐姐答应这门亲事起,他的心里就很难受;那天他当兵走,姐姐结婚,他难受到了极点;此时,在哥哥的信中看了姐姐结婚的情况,他的心都碎了。
  一时间,他感受到了肩上仿佛被人压了一块无形的重物。一家人都希望他有出息,他在部队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他自己,更是代表着全家。
  整个十三师二百多名新兵,每次列队站在操场上,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这对刘栋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二百多名新兵,没有一个不想进步的,他想在这二百多人中脱颖而出,又谈何容易呢?刘栋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在这二百多人中,论身体,他是属于差的;论头脑,他觉得自己也不如田村那些城市兵。如果不能脱颖而出,进步也就无从谈起。领导往往只对两头冒尖的兵记忆深刻,比如最好的或最差的,现在的刘栋充其量也就是个中游,这类人在任何一个集体中都不会受到特别的关照。
  刘栋在这个崭新的集体中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了,看来只能是智取了。分析了别人的长处,也就看清了自己的短处,寻来找去的,他想自己好歹是个高中毕业生,学习成绩也不错,尤其是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在班上念。作文的优势完全是受了哥哥的影响,哥哥爱读书,不仅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还读《红楼梦》,他没事的时候也看哥哥的书,慢慢就喜欢上了看书,后来哥哥没看过的书他也读了。等上高中时,爱读书的他也就喜欢上了写作文。
  新兵连,每个班都有一份军区报纸,刘栋是读报最认真的,别人读报都是一目十行,或者是只看一眼标题,他却是每个字都要读到。报纸上登载的都是军区各部队的新鲜事,由此他就联想到了自己的新兵连。新兵连发生的许多事并不比报纸上登的那些差,为什么不写一写呢?于是他的第一篇文章的标题就定为《新兵班长教我们进步》。事迹是真实的,每到周末,关班长总是要把他们三班带到操场上,大家围坐一圈,让每个人发言,找一找自己一周来有哪些进步。这么找来找去的,许多人都发现了自己的进步,自卑的新兵也都挺起了胸。
  刘栋就把这件事写成了一篇文章,文章写得有理有据,还有感悟,然后就按报纸上的地址,给军区报社寄去了。
  大约十几天后,军区报纸突然就把刘栋的文章发表了,署名是某某部队新兵连战士刘栋。一下子,新兵连就轰动了,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刘栋的名字,还有许多新兵在背后指着他说:他就是刘栋,三班的。
  在新兵连点名的时候,连长拿着发表刘栋文章的报纸,狠狠地把三班表扬了一通,当然最后也把刘栋表扬了。关班长和刘栋一样高兴,那天,班长把刘栋约到操场上,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走着聊了很长时间。关班长的中心主题是,鼓励刘栋不断地写下去,他强调了部队宣传工作的重要性,让刘栋再接再厉,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新闻干事什么的。新闻干事当然是干部了,就像记者一样,到部队去采访,把采访到的事情写成文章,然后拿到报纸上去发表。新闻干事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干部战士的欢迎。
  刘栋第一次从关班长口中得知新闻干事这个词,从那一刻起,当新闻干事就成了他努力的目标和方向。
  刘栋果然再接再厉,把新兵连训练中的一些小故事又写成了文章,寄给了军区报纸,接着就又有两篇文章发表了。如果刘栋只发表一篇文章的话,也许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可刘栋又发了两篇,这就不是一种偶然了。在当时,别说一个新兵在短时间内能在军区报纸上发表三篇文章,就是专职的新闻干事,在一个季度中能在军区报纸上连发三篇,也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成绩。
  一天下午,一辆吉普车飞速地开到了新兵连的院里。车上下来两个军官,他们径直进了连部。不一会儿,连长亲自到训练场上,把刘栋叫到了连部。刘栋到了连部,才知道来人是师机关宣传科长和新闻干事。宣传科长姓魏,年近四十的样子,副团职干部,这是刘栋到部队后面对面见过的级别最高的领导。刘栋脸涨得通红地给魏科长和新闻干事敬过礼后,就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魏科长抓住刘栋的手道:你叫刘栋?是!魏科长说:不错,你写的稿子我都看了,点子抓得很准。
  魏科长又和他说了几句话,连长就让刘栋回去训练了。
  那一下午,刘栋都恍恍惚惚的,一遍遍地回忆着和魏科长见面的情形。
  魏科长走前和新兵连的李连长交代:这个新兵是搞新闻的苗子,以后宣传科要重点培养,希望新兵分配时把刘栋留在师机关,便于以后培养。
  宣传科长交代的事情,新兵连长自然会认真地对待,况且在连长的眼里,刘栋也真是个人才。
  不久,新兵连训练就结束了。
  刘栋被分到了师机关的警通连,和他一起分到警通连的,还有田村。
  警通连是师机关的直属连队,负责机关的通讯和警卫工作。就在师机关的眼皮底下,每天都能看到师首长的专车在营门前出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刘栋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田村分到警通连工作的田村,有了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他在内心里不承认经过三个月新兵连的训练,像刘栋这样的兵就是合格的军人了,不仅刘栋不合格,许多人在他的眼里都不够格,包括那些老兵和干部。田村在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农民特征,比如他们吸那种自卷的纸烟,上衣口袋变成了烟荷包,左面口袋里装揉碎的烟叶子,右口袋装裁好的卷烟纸,裤子口袋则装火柴。一有空就蹲在墙根或者树下,三三两两地卷烟,还经常随地吐痰,不分场合地点,很响地把痰吐到地上后,又用脚去蹭来蹭去的。那身军装穿在身上,怎么看也不像个军人,倒像是穿着军装的农民。总之,这一切在田村的眼里,都不是标准军人的特征。
  刘栋的身上也有种种劣迹,比如刘栋每次写信还用那种小学生练字的方格纸,贴邮票时不用胶水,而用舌头去舔邮票上的胶,然后冲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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