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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心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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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的县领导也整顿过安全问题;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正是:胳膊断了藏在袖子里;牙齿掉了吞进肚子里;外表过得去就行。这位泌县长是个黑脸包公;盐醋不进、刀枪不入。上任以后;先拿王瘸子的煤矿开了刀。王瘸子是岳山县有名的款爷;单是大大小小的煤窑就开了好几家;资产过亿;是个标准的土财主。前几任领导都很给他面子;睁只眼闭只眼的。那家伙自恃家产雄厚;就很是狂傲;死三几个人;根本不当回事。有一次;他的矿上死了两个外地人;当时他正在歌厅里跟小姐们一起唱歌;听到消息以后;连眼皮都不曾眨巴一下;该怎么唱还怎么唱;一直唱到后半夜才罢休。仿佛死的不是两个大活人;而是两只鸡娃子。 
     泌县长一上任就听说了他的种种传闻;对他这种拿人命不当回事的态度很不以为然。他虽然拥有几个窑;但却一证多用;这是严重违规的。泌县长亲自下令;留下一个证件齐全的以外;其余的煤窑全部关掉。要想生产就办证;少一个公章都不行。 
     王瘸子的煤矿被关掉以后;县里的小窑主们全都着了慌。明摆着的;王瘸子都顶不住;谁还能顶得住?俗话说:天塌了不用怕;有大个子顶着哩。现在;大个子都倒下了;天塌了就要砸大家了。要想顺顺当当地挣钱;只有一个办法;保证不出事故。有的小窑主自觉不保险;主动停的业。心想;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再说。躲还躲不及呢;哪还敢往风口浪尖上撞哩?杨结实这时候就开始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了。当初;平寨国矿出事的时候;他看势头不对;自觉完善了设施;加强了安全防范投资;虽说扔进去了不小的一笔钱;但现在可以高枕无忧地生产了。 
     然而(怕就怕这个“然而”啊);天有不测风云;人算不如天算。眼见得“百日无事故”活动再有半个月就要到期限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杨结实的煤矿偏偏出了事。事呢;说大也不大;说小不也不小。井底出水;造成局部冒顶塌方;有两个工人被困在了巷道深处的一个犄角旮旯里。 
     当时;窑底出水的时候;那两个工人可能由于神经太过紧张;一时迷乱;判断失误;搞错了方向;不是往外面的掌子面上跑;而是往巷道的深处钻;结果钻到了离掌子面两千米以外的一条废弃的巷道拐角处;那里虽然有一个暂时能够容身的空间;但;要救出他们可就麻烦得多了;因为身后的巷道在他们进去以后因冒顶而被完全堵死了。 
     杨结实把矿上的技术员周金水找来;秘密地研究处理方案。方案呢;也无非两种。一种是顺着掌子面往堵死的巷道里面挖。不过;两千多米的距离;即使挖掘速度再快;也得好几天。另一个方案呢;就是从地面上新开一个口子;对准他们所在的位置;直截了当地垂直掘下去;这样只要几百米的距离就可抵达;可以相对地节省时间。不过;这得请省里的救护队来;他们有专门的钻探工具。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无论采取哪一种方案;花费都不菲;没有个几十万元;怕是下不来。 
     还有一个问题是:那两个工人是不是确实在那个位置待着?出水时;有个姓陈的工友模模糊糊地看见他们朝那个方向跑;但也不能肯定;当时井下乱成了一团麻;各人只顾自己逃生;谁会顾得上在意别人哩?技术员根据井底下的巷道分布情况分析判断;猜测他们可能是在那个位置;但这毕竟是理论上的分析。也许他们根本不在那个地方;而是已经被水淹死;或是被塌方砸死了。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简单地说:如果他们已经死了;营救将毫无意义;只能白搭进去几十万块的费用;尸体找到以后;还要赔偿给死者家属几十万。就算他们活着;营救成功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但;不管他们是死是活;只要开始营救;事故必然公开化;弄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候;煤窑被关掉是一定的。这将预示着自己可能人财两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退一步讲;如果他们此刻已经死了;只要不动声色;把消息封死;赔偿金和营救费都可以省掉;煤窑还可以继续生产;损失就能够控制在最低限度。因为;他们两个跑进废弃的巷道里的事情;除了那个看见过他们的陈姓工友以外;只有杨结实和周金水知道;而那个工友又是和他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通常情况下;工人只要一到窑上;就要把身份证交给矿上统一保存;这样便于管理。杨结实查看了他们的身份证;发现两个人都是距本地几千里远的云南人;而且是同乡;都姓黄。一个叫黄子贵;一个叫黄再有。前者二十出头;后者已经五十开外了。凑巧的是:自己的煤窑上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再也没有一个云南人了;这样就好办得多了。若是两个本地人;或是还有其他熟悉的同乡工友在矿上;那可就麻烦了。小煤窑上打工的都是天南海北来的人;流动性很强;工友们也不是很熟悉;有的甚至不认识。今天来两个;明天走两个;都是正常现象。 
     经过跟周金水多次密谋和协商;杨结实最后的方案是:不采取任何方案;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那个陈姓工友来杨结实的窑上没几天;虽然在井下看到过他们两个;但并不完全了解情况。杨结实让周金水找个借口;给了他一笔钱;打发走了他;这样;就只有他和周金水两个知情人了。至于那两个人的家属;则万万不会知道他们在哪里。这些远离家乡在外面打工下苦力的人;今天流落到这里;明天又奔波到那里;有时候一个月就换几个地方。家里人只知道他们大致在哪个省份;至于详细地址;根本不可能知晓;因此绝对不必担心家属会找来。 
     这次事故其实对煤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那条被堵塞的是一条废弃不用的巷道;其他巷道只是进了水而已;可以一边抽水;一边生产。不过;这样一来;那两个工人就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也就是说:他们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杨结实让周金水悄悄地处理了他们留下来的衣物;权当他们从来都没有来过矿上一样;这世界上不过又多了两个失踪的小人物而已。再过七八个月;等到过年时;家人发现他们没有回去;开始寻找的时候;连个鬼影子都别想找到了。杨结实在心里说:没办法;谁让他们这么倒霉呢?自己的煤窑还不算老;里面的储量还很大;再开采几年;挣个千儿八百万不成问题。不能因为两个外地打工佬而毁了好好的一口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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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井下出现了冒顶塌方的情况;杨结实不放心;亲自下井去查看。这次下井他没带别人;只带了周金水一个人。他们下到窑底以后;先去查看了那条被堵死的巷道。那条巷道距掌子面好几公里;位于东南方向;废弃了好些时了。现在;正在挖煤掘进的工作面位于西北方向;距离这里很远;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地方。 
     杨结实借着矿灯发现;巷道很窄;已经被塌方完全堵死了。若是清理疏通的话;不下大力气不行。那两个人怎么会钻到这个鬼地方去的呢?真真是脂油蒙了心;要么就是喝了迷魂汤、慌不择路;这也怪不得别人。不要说他们可能已经死了;即便还活着;营救成功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小的;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巷道疏通以后;他们可能早已饿死了。不饿死也得憋死;里面的氧气有限;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杨结实和周金水一起;亲自拿起煤镐来;又把巷道口进行了一番伪装;以防引起别人的疑心。忙活了好一阵子;两个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杨结实忽然听到什么响动。工人们全部在几公里以外的西北方向作业;会是什么声响呢?杨结实把耳朵贴在井壁上认真听了听;确确实实有声音;是从废弃的巷道深处发出来的;隐隐约约地;很微弱。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到。但;那声音是确实存在的:铛;铛铛;铛铛铛。是用煤镐敲击什么硬物发出来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的;停顿了十几分钟以后;又响了一次。杨结实和周金水屏心静息地听了一阵子;然后意味深长地对望了一眼:很明显;那两个人还活着。是他们在求救。此时;距离事发已经三天了。若是现在开始营救的话;不但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说不定自己还要去坐牢。明知道井下有人被困;却迟了三天才开始行动;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罪过。杨结实和周金水估算了一番;哪怕以最快的速度掘进;想要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也得一个星期。即使用钻井机从地表垂直往下钻孔;至少也得五天。因为这一带是山区;地质坚硬;大部分都是石头;掘进速度很慢。他们已经被困了三天;坚持不了多久了;连最低时限的五天也坚持不到。不吃不喝;再加上缺氧;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虽然他们此刻还活着;不过比死人多口气儿而已;只能算是活死人了。这真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当兵打仗的粮子;是死了没埋的;下窑挖矿的煤黑子;是埋了没死的。营救是没有意义的;只能徒然地劳民伤财;最多找到两具尸体罢了。而尸体埋在哪里不是埋呢?两个人又忙活了一阵子;把巷道口处理得连一点破绽都没有;然后咬咬牙;硬着心肠离开了。 
     从井下上来以后;杨结实又到各处看了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地运行着。煤一筐一筐地从井下运上来;又一车一车地卖出去;花花绿绿的钞票一沓子一沓子地进账;像流水一样。看来;这人要是走了运;不想发财都不行。而这样的好运道一生能够遭遇几回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赚钱才是硬道理;别的一切都通通地去他*的蛋吧。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男人无毒不丈夫;不狠下心来不行。 
     在矿上遛达了一圈子以后;杨结实就回家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窑上待着他老是感到心焦意乱的;尽管煤窑的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可他还是觉得不踏实。回到家以后;孩子已经睡了;春平却在那里抹眼泪;眼睛都哭肿了。自从闹出了“绑架”事件以后;两个人一直不咸不淡地过着;既没吵也没闹。现在;春平却无缘无故地把眼睛都哭肿了;他一看见就来了气: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大把的钞票让她花着;她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于是没好气地问道:又号什么丧呢?还嫌我的心里不够乱不是?春平流着泪说:我姑生了癌;快要死了。杨结实一听;傻了似的呆住了。 
     春平的姑就是杨结实的前妻刘梅。说起来呢;刘梅也不算是春平的亲姑;只是她的叔伯姑而已。刘梅她怎么会突然生了癌呢?杨结实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春平哭着说:都是我害了她。她是生了闷气才会得病的;我坏了良心;将来也不会有好报应;你走着瞧吧。说着话;哭得更伤心了。杨结实一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点上;一边想;春平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一时意乱情迷;娶了年轻貌美的春平;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呢? 
     杨结实默默地抽完了一袋烟;问道:啥癌?春平道:说是食道癌。已到晚期了。杨结实又问:人这会儿在哪里呢?春平道:还能在哪里?医院呗。杨结实说:瞧空儿我去看看她。春平道:家里人都瞒着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得的是啥病。你冒不突地跑去;算怎么回事儿哩?再说了;她恨得你咬呀切齿;哪里肯见你?杨结实想想也是。于是便坐下了;对春平说:揪一碗猫耳朵吧。 
     吃了面以后;杨结实原本想在家里睡一夜的;矿上出了事以后;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但;躺下以后还是感到心焦意乱的;心里头像是钻进去了一百条蛇;每一条都在一口一口地咬他、一匝一匝地缠他似的。躺不住;他便又起来了;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亲;对春平说:我得去窑上看看;县上换了新领导;窑上这一阵子正紧着哩。 
     家离窑上二里多地;抬脚就到了。到了窑上以后;杨结实并没有倒头就睡;而是从账上取了三万块钱;让哑巴石根开了车;自己亲自往医院送去。不过;他没见刘梅;把钱交到了她后来的男人张四倍的手上;并嘱托不要告诉刘梅。那张四倍是个本分人;接了钱;千恩万谢的;只差没有给杨结实下跪了。杨结实到医生那里问了情况;得知刘梅已没指望治好;便长叹一口气回去了。心想:人的命;天造定;各人有各人的福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从医院回来以后;杨结实就睡下了;却还是一夜无眠。哑巴躺在他的对面;睡得要咋香甜有咋香甜;呼噜声此起彼伏的;他却辗转反侧、一眼都不能眨;感觉简直生不如死。更要命的是;他老是听到“铛;铛铛;铛铛铛”的声响。那响声时断时续的;不仔细听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响在耳边;仔细听的话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床上坐起来又躺下去;躺下去又坐起来;折腾了无数次以后;只好把哑巴推醒;让哑巴听。哑巴仄着耳朵仔细听了好一阵子;却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听到。 
     哑巴的耳朵比鬼都灵;既然他听不到;那肯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杨结实这才稍稍地踏实了。但;到底还是睡不着。睡不着他就数哑巴的打鼾声。哑巴呼噜一声他数一头羊;数了成千上万头以后;天差不多亮了。他听到外面真真切切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天要塌、地要陷; 
     成堆的银钱葬送完。 
     先挖出你的肺; 
     再掏出你的肝; 
     空心的人儿你能走到哪一天? 
     
     杨结实知道;堂嫂麻宝妮又摸到窑上来了。一个疯婆子;虽然可怜;但;这么胡诌乱唱的;听了叫人心里乱得慌。他把哑巴弄醒;让他把堂嫂送回家;顺便买一些吃的用的给她捎去。堂嫂和她的狗走出好远了;还在大声地唱着: 
     
     天要塌;地要陷; 
     成堆的银钱葬送完。 
     
     杨结实听着那凄厉惨烈的声音;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她那话大不吉利;简直不敢往深处细思量。于是;等哑巴石根回来以后;他坐上车;跑了两个时辰的路;到了浮戏山下的一个寺庙里。以前杨结实既不信神;也不信鬼;但;自从打了小煤窑以后;他变得疑神疑鬼的。而且;经常夜里做梦被死在窑里的死鬼们纠缠;因此;他过一段时间都要到庙里烧几炷香、磕一回头。 
     庙叫做“嵩林庙”;里面碑石林立、松柏蔽日;看上去阴森森的;静谧而又肃穆;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虔敬。各路神仙们仪态安详、相貌端庄;个个都高大魁伟、威慑四方。红脸的关公爷看上去更是双目凛凛;仿佛一眼就能洞悉古今苍生、世间万象。杨结实颤颤巍巍地在关公爷的面前跪下;絮絮地祈祷了半天;又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头。然而;就在他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关公爷相貌大变、一脸怒容;与刚才判若两人。他吓得头皮都麻了;没敢再看第二眼;就急急地把几张大钞虔诚地放进功德箱里;慌慌张张地打道回府了。 
     过去每一次上了香回来;杨结实的心里都会太平一阵子;踏踏实实地睡上几个好觉。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回来以后;他的心里更乱了。他坚信;自己刚跪下去的时候关公爷的脸是安详平和的;可是;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关公爷却是一脸怒容。关公为什么会发怒呢?他是不是知晓了自己的秘密? 
     是的;他的窑井下面是困着两个人;已经好几天了;此刻可能早已命赴黄泉了。但;是他们运气不好;跑到了不该跑的废弃巷道里;这怪不得自己。哪怕在第一时间里去营救;他们的生还可能也不大。虽是这么安慰着自己;杨结实却还是睡不着。吃了安眠药也不行。他的脑袋里似乎有一百种声音在响;有“铛铛铛”的敲击声;还有别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像痛苦的呻吟;又像是无助地求救。他也闹不清到底是什么名堂了。反正耳朵里充塞着这些声音;他就无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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