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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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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自此,江雪就象总督查似的,每天早上站在门廊处,一脸的肃然。而每一个
上班的员工,都要经过这双眼睛的审阅……三天后,商场所有的员工,都开始叫
她江总了。虽然是副职,威已经立起来了。

    江雪上任一星期后,悄悄地找上官云霓谈了一次话。她们的谈话是在上官的
部门经理室进行的,江雪进门后,先是把一瓶香水放在了上官的桌上,那是一瓶
香奈尔五号。她说:“上官,我送你一件小礼物。”上官淡淡地说:“江副总,
这就不必了吧。”江雪说,“是呀,你不用香水也一样美丽。可这款香水最适合
你,是大雅之人用的。”上官不好再说什么,就说,“小陶呢,你也送了?”江
雪很含糊地说,“我送她的是另一款。”上官只好说,“谢谢了。”接下去,江
雪单刀直入,说:“我知道,这个位置,应该是你坐的。”上官不好意思地说:
“我可没这样想。”江雪说:“是呀,你没这样想。况且,这对你来说,也不算
什么。”上官心里还是有委屈的,她看了看江雪,有句话,她想了,却没有说。

    江雪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法国的夏奈尔说过一句话,‘不用香水的
女人没有未来’,我,就是不用香水的女人。”上官又抬眼看了看她,“你怎么,
这样说?”江雪说:“上官,在这个世界上,天时、地利、人和,可以说你全占
了。

    剩下的,那么一点点儿缝隙,能不能、留给我们?“上官反击说:”上帝是
公正的,该得到的,你不也得到了么?“江雪尖锐地说:”上帝不公正,它从来
也没有公正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美丽,这是最重要的,你有了;爱情,这是
女人的第二生命,你也有了;学养、良好的家教、优裕的生活环境,该有的,你
全都有。甚至,甚至包括那些上苍轻易不会赐予女人的智性,你也有……你说,
你还要什么?!“当江雪说这段话的时候,她是眼里含着泪的。

    上官云霓象是挨了一顿冰雹似的,她感觉到了疼,却不知道疼在哪里?!有
那么一刻,她直直地望着江雪,她看到了江雪眼里的泪。她问自己,我有了么?

    我是不是什么都有了?……是啊,她天生丽质,在感情上,有那么多人追逐。
这些,在过去,她从来没想过。现在,象是有一把利刃逼到了眼前,她不能不想
了。

    可是,当上官云霓心里一片混沌的时候,江雪说:“姐姐,有些事情,我从
未对任何人说过。你知道么,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从来就是一个没人疼
的孩子……姐姐呀,你能不能帮帮我?”

    美丽的上官,一下子热泪盈眶。这时候,她心里的善意全被调动出来了,她
热切地说:“江雪,雪,我不知道你是孤儿,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支持你的。

    你放心,我一定支持你。“

    江雪说:“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任总。我不想让人同情我。”

    上官说:“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临走时,江雪突然又来了一句:“任总是个好男人。你要珍惜。”

    这是一个藏在内心的秘密,上官以为没人知道。现在一下子被江雪捅破了!

    上官脸上一片羞红。

    出了经理室的门,江雪挺着胸脯,硬硬地朝前走去。在电梯口,江雪碰上了
小陶。看见小陶时,她脸上似笑非笑地点了一下头。小陶手里拿着一份表格,象
是急着要办什么事,也匆匆地点点头……可是,江雪突然叫住她,严肃地说:
“小陶,公关部的事,你要给我汇报。”小陶怔了一下,也没多想,说:“行,
回头我给你汇报。”

    在上任一个月后,一天晚上,江雪提着一兜水果,到采购部经理吴国富家去
了。吴国富住在一个新开发的豪华小区里,房子是刚刚装修好的,足足有一百五
十多平方。开门时,吴国富一下子愣住了,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搬进来
才三天,单位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怎么就来了?!就在吴国富愣神的当儿,江
雪笑着说:“吴师傅,我来看看你。”吴国富忙说:“江、江总啊,你怎么来了?

    请,请。“

    进了门,江雪站在那里,四下看了看,说:“房子不错么。”

    吴国富有点紧张,鼻头红堂堂的亮着,他搓着两只手说:“唉,一般一般。

    这还不是沾了老婆的光……江总,你坐,坐。“说着,扭过脸去,给他老婆
使了个眼色,没好气地说:”客人来了,还不倒水去,倒水!“

    江雪款款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不用了,没别的事,我来看看你。嫂子
也坐呀?”

    吴国富却生怕老婆哪句话说漏了嘴,等她倒上水,就吩咐说:“你忙你的去
吧,我跟江总谈点事。”他老婆撇了撇嘴,进里屋去了。

    江雪坐在那里,再次四下看了看,见他家里一应电器俱全,而且全是新牌子
的……她说:“吴经理,看来,你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家里安排的不错呀。”

    吴国富鼻头上亮着一滴晶莹的汗珠,说:“还行吧。干采购年数多了,买些
便宜货。”

    江雪说:“吴经理,我一直很感激你。特别是那次去上海,你让我学到了很
多东西。”

    吴国富更慌了,他说:“江总,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哎,我这个人,没
别的嗜好,喜欢喝点酒,这酒一上头,就有些不当家了。要是有啥得罪的地方,
你多担待。”

    江雪说:“真的,我真的很感激你。”

    话说到这里,吴国富的心有些松下来了,他说:“江总,你放心,我会支持
你的。采购这一块,我是太熟悉了……你要是有啥吩咐,尽管说。”

    江雪说:“是啊,你是老采购了。不过呢,最近,商场里收到了一些客户的
来信,有二三十封吧。我从中挑出了六七封,把它带来了,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着,她从随身带着包里掏了那些信件,递给了吴国富。

    吴国富接过信,就着沙发前的落地灯,一封封看了。看着看着,他头上的汗
下来了。特别是那鼻头,象结了霜似的,下边成了酱紫,上边是一层白色的晶状
物,就象是陡然间生出的豆子!

    这时候,电视仍然开着,是董荣华在唱歌……江雪一边很悠闲地欣赏着电视
一边说:“这电视29寸的吧?画面不错,很清晰,是国香54C10K301789?”

    吴国富带着哭腔说:“江总,这些信……都是诬陷哪!”

    江雪说:“是呀,也不能听一面之词,都是可以调查的……你说呢?”

    吴国富知道,有些事是瞒不过去的。他已听出了弦外之音,江雪竟然念出了
那台电视机的出厂编号!这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于是就辩解说:“江
总,就这台电视,是他们让我试看的,试看一个月……我不要,他们非要放下,
赶都赶不走啊。其它,我敢保证,全是诬陷?!我要说半句假话,我不是人!”

    江雪很平静地说:“吴师傅,你怎么不是人呢?你肯定是人。可、人不人,
我说了不算。我给你交个底吧,有几封信,是检察院转来的。他们要是介入,这
事就难办了。我说,还是先让我们自己查吧,如果有什么严重问题,到时候,再
请你们介入。”

    吴国富毕竟是老江湖了。他知道吃回扣、拿提成、敲竹杠,很多采购员也都
这样。要是不查,什么事也不会有,可要认真查起来,就是罪孽了!他象散了架
似的瘫坐在那里,长叹了一声,喃喃地说:“这得花费多少心血呀!……我栽了,
我认栽。江总,你说吧,你要我怎样?”

    电视机里还在唱,这会儿换人了,是韦唯,她在唱朋友啊,朋友……江雪不
看他,象是在很用心地听着。

    吴国富颤声问:“这、这事,任总知道么?”

    “你想让他知道?”江雪说,“他要是知道了,你还会坐在这里么?”

    这时,吴国富象虾一样地弓着腰滚起身来,突然说:“江、江总,我我我方
便一下……”说着,他驼着腰推开了一扇门,进屋后,他把门一关,黄着脸低声
对妻子说,“…待会儿,就是外边天坍下来,你也不要出来。”妻子想问,他恶
狠狠地瞪了一眼,说:“你就呆在这儿,别动!”

    吴国富再次走出来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就象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一拖一拖地走到江雪跟前,四五十岁的人了,精明了一辈子,竟然扑咚一声,在
她面前跪下来了。他流着泪说:“江总,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在上海,我一
次一次刁难你,我真不是个人哪!嗨,我再说什么都晚了。可江总,我上有老下
有小……你大人大量,就饶我这一回吧?”说着,他双手捂着脸,竟呜呜地哭起
来了。

    江雪望着他,淡淡地说:“吴师傅,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吧。”

    吴国富哭着说:“人到了这一步,脸就不是脸了。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
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江雪的脸一直沉着,她眼窝里的蚂蚁,泛着一芒儿一芒儿的紫蓝色的光!一
个男人,说折就折了,她有些看不起他了……终于,她说:“你起来吧,下不为
例。”

    江雪慢慢站起身来,似走非走的样子,抱着膀在屋里走了几步……这时,吴
国富才站起,小心翼翼地陪着。江雪扭过头,撂下一句:“多好的家呀,你要珍
惜。——我走了。”

    出了家门,吴国富一路陪着小心,极尽巴结地跟着。走着走着,吴国富说:
“江总,有、有个事,我得给你汇报一下。”

    江雪说:“你说吧。”

    吴国富说:“那啥,我一铁哥们,在万花当采购员。他在酒桌上对我说,他
那边的老总,在北京谈了一个电视机项目,还说要他们保密……”

    江雪开初并没在意,她仍沉浸在胜利之中。片刻,她问了一句:“啥、啥项
目?”

    吴国富说:“电视机。说是日本的,新款。”

    江雪立时警觉了,说:“人呢?人到了么?”

    吴国富好不容易逮一机会,赶忙靠近说:“说是人已经到了。”

    江雪说:“你给我查查,看他住在哪儿。”

    三

    有车的感觉真好。

    苗青青如愿以偿,当上了采访部主任。主任是可以配车的,于是她有了一辆
七成新的桑塔那轿车。本儿,她早就有,也正儿八经地在驾校学过。这会儿,车
有了,兴致也高,就一个人开着出来了。从冬青路的友谊饭庄一气开到了三环,
从三环又上了立交。这一路上,灯就象河一样,哗哗地从身边流过,只是有些紧
张,不敢乱看。街口上一会儿红灯,一会儿绿灯,那眼象是不够用似的……很刺
激!升了职了,同事们自然要给她祝贺,说是不喝的(她喝伤过),却也被众人
劝着灌了不少酒。所以,开着开着,酒劲就上来了。因前一段她刚刚编过一篇报
道,一个人因酒后开车从立交桥上翻下去,还砸伤了人……苗青青不敢再开了。

    她把车停在路边上,拿出手机,就给一个人拨了电话。

    这个电话是她下意识拨的,拨了她又有些后悔。她看了看表,已是夜里十点
了。她暗暗地埋怨自己,这个时候,打什么电话呀?!他不知会怎么想呢……可
是,电话已经通了。对方在电话里说,“青青么,是青青?”苗青青沉吟了一下,
说:“是我。”电话里说,“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我好想你呀。”苗青青说:
“你喝酒了吧?”对方说,“没有没有。陪一外商,小日本。谈了些生意上的事,
没有喝酒。”苗青青却突然说,“算了。你喝酒了。”对方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你打的电话…我说了,我一滴酒都没喝。要不你闻闻?”

    这时,苗青青才说,“你要真没喝,就过来一趟。”对方很兴奋地说:“好,
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苗青青说:“你别开车过来,我这儿有车。你打的吧,
就黄河路一直往东,立交桥的下边,右首一百米。”

    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呢?为什么偏偏打给他呢?你是记者,抽屉里的名片一
摞一摞的,熟悉的人不是很多么?有那么多的大老板、大企业家、大知识分子,
都愿意跟你结交;你还有那么多的朋友、同学?……也许,一个人的成功和喜悦
是要与人分享的。分享,重要的是,跟谁分享?他么?你跟他,本来是想断的,
你恨了又恨,可怎么就断不了呢?苗青青默默地坐在车里,似乎想清理一下心绪。

    可头晕晕的,心里七上八下,真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问何人,会解连环?

    就在这时,右边的车门一响,邹志刚坐进来了。他不光是喝酒了,还满身的
酒气!苗青青一看他那个样子,气呼呼地说:“你明明喝酒了,还来干什么?”

    邹志刚短着舌头说,“没、没喝。清、清酒,度、数很低。一、一小日本,
不、不在话下。要不,你、你、闻闻——”说着,他侧过身子,朝苗青青脸上亲
去。

    苗青青一把推开他,说:“看你那样子,满身酒气,别理我。”邹志刚说,
“不是你、你让我来的么?”苗青青没好气地说,“我是让你帮我把车开回去,
你这个样子,能开么?”邹志刚说:“这,这算什么。我闭着眼都能开回去!”
苗青青半信半疑说,“你可别出事,这是单位的车。”邹志刚豪气十足地说:
“放心。

    去,你坐到后边去。保证没问题!“

    就是这句话,把苗青青打中了。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男子气概。于是,她再
没说什么,乖乖地离开了司机位置,下车坐到后边去了。

    邹志刚也跟着下了车。他本该坐到司机位置上去的。可他走到车前,用脚踢
了踢轮胎,却又折回来了。他再次关了一下前车门,却随手又拉开了右边的后车
门,一欠屁股,也坐进来了。

    苗青青见他也坐到后边来了,一怔,“你……?”邹志刚说,“你让我定定
神。我的、的确是陪小日本喝了几杯。没事,你放心,我会把你平安送到家的。”

    苗青青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吹。”邹志刚说,“我不是吹。我是赶得紧
了。

    我刚把那小日本送回房间,你一打电话,我就赶紧来了。你没看我气儿还没
喘匀呢。“邹志刚说着拉起苗青青的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又说:”青青啊,
青青,我今天打了一个大胜仗!我把那日本人摆平了。日本最新出的一款平面直
角电视机,我一举取得了中南五省的销售权,成了总代理了!明天上午就签合同。
什么金色阳光,狗屁,靠边去吧!…“苗青青似乎也想说点什么,看他兴奋的样
子,也就不想说了。邹志刚的脸红堂堂的,那酒已漫散进了每一个毛孔,于是就
显得更加唠叨:”你猜那日本人叫什么?井口。他咋不叫锅底呢。这日本人也怪,
你听那名字,什么河边一郎,村上一树啦,什么江上,什么渡边,什么小桥,都
是些野外植物……“苗青青听着听着就听不下去了,她一推车门说,”算了,还
是我自己开吧。“邹志刚赶忙拉住她,”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行了吧。“他
又伸手把车门关上,紧紧地抓住苗青青的两只手,一声声叫着:”青青,小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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