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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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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玉英这才说:“哎呀,你打个电话就行了,还专门跑一趟?坐,快坐。”

    任秋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很诚恳地说:“徐总啊,有点事,希望你
能帮我一下。”

    徐玉英说:“反话吧?如今,你可是大名人了!我能帮你什么?”

    任秋风说:“你可能知道。最近,我们跟日本一家公司签了约,获得了中南
五省的销售代理权。在电器方面,我这边经验不足。你看,咱们联合经营怎么样?”

    徐玉英愣住了。最近一个时期,电视机是热销品,尤其是日本货,更是抢手
……徐玉英有些不明白了,干商业的,那有拱手相让的道理?这里边是不是有诈?

    于是,她说:“这就不必了吧?”

    任秋风说:“徐总,我没有别的意思。东方商厦,最早就是经营电器的。在
这方面,你们是内行。日本电视机,标号都是日文,有些代码,这边的营业员不
大懂……所以,我希望咱们联合经营。”

    徐玉英见他说的恳切,就问:“说说你的条件?”

    任秋风想了想,说:“这样,你派两个懂行的,去给她们讲讲代码、符号,
讲个一半天儿,就行。”

    徐玉英是个直人,问得也直接:“代理费呢?你扣多少?”

    任秋风说:“咱们是联合经营,我这边一分不扣。”

    徐玉英一拍桌子,说:“痛快!任总,我就服你这样的。”说着,她站起身
来,快步走到任秋风跟前,“老弟,大气呀!”

    任秋风也站起身来,说:“徐总,那就这样说?——定了。”

    徐玉英说:“定了。我马上就派人去。”说着,她又试探性地问,“老邹那
边,你也说了?”

    任秋风淡淡地说:“徐大姐呀,有件事,可以说是我个人的私事,丑事。本
来,是不足于给外人道的。可是老大姐,你问我,我要不说,你会以为我小气。

    这样给你说吧,我们之间,有些过节。“

    女人,是最愿意听别人的隐私的。徐玉英马上说:“咦,你跟他还有过节?

    我怎不知道?你们之间……说说,我决不外传。“

    任秋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大姐呀,我在部队的时候,他,跟我妻子好
上了……感情这东西,我不勉强。可共事,就有点那么……”任秋风说着,摇摇
头,沉默了。

    对男女关系的事,徐玉英是最恼火的。她一听,拍着桌子吼道:“他混蛋!

    这个王八蛋,禽兽不如?!见了面,我非骂他不行,这是品质问题!哦,我
说哪,这人办起事来,鸡肠小肚的,果然事出有因。“

    任秋风说:“大姐呀,这个话,本该是烂在肚里的。这是个人的事,丢人事。

    可见了你,我还是说了。“

    徐玉英这人热心肠,一旦有人给她交了心,那她就是你的亲姐姐了。此刻,
她拍着胸脯说:“不说他了。老弟,从今往后,你够意思,我也够意思。老姐姐
我说话算数。今后有什么事,你给大姐说。你放心,他要敢炸翅,窝里烂,我就
敢当面指着鼻子骂他!什么东西?!”

    往下,任秋风这才讲了“电视机风波”的前因后果……最后,他说:“大姐,
在这个三角地带,咱们三家商场,再不要搞恶意竞争了,对此,我可以做出保证。

    实话对你说,大姐,我的目标,是外省外地……我的主导思想是,和气生财。
有什么事,都是可以坐下来谈的,不要走下三路。“

    徐玉英听了,当然很吃惊!她又骂了一句:“这龟孙,真不要脸!我同意寥
局长的意见,这文章坚决不能发!江雪那姑娘,多好!他就这样臭人家呀?要叫
我,非撕了他不行!……这样,我把他约出来,当面锣对面鼓敲敲他,叫他撤稿!

    他要敢说一个‘不’字,不用你说,你大姐我就公开整治他!“

    任秋风说:“本来,对这个人,我是决不合作的。可话说到这里,为了江雪
的名誉不受损害,我可以再让一步。合同虽然是这边签的,这块‘蛋糕’,三家
各切一块,都可以卖。我不会再退了,这就是我的底线。”

    徐玉英十分钦佩地说:“老弟,你已仁至义尽,看我的吧。”

    任秋风从东方商厦回来,一分钟都没停,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又立刻把江雪
找来谈话。江雪当然还蒙在鼓里,他迟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等江雪进了门,他是先表扬的。他对江雪说:“跟日本人签合同这件
事,你干的特别漂亮。你给我说说,你是怎样把代理权拿过来的?”

    江雪很含蓄地笑了笑,说:“是花了些功夫。”

    任秋风说:“还瞒我?”

    江雪知道,对任秋风,她必须坦白。对他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越直接效果
越好。于是她说:“那倒不是。是有‘杀手锏’。两条,一,他把我当成了日本
人,或者说是有日本血统的人。可我不是。我只是偶尔在报上看到了一篇文章,
顺势就用上了。二,我让人搞到了对方的日销售额统计表……这样一比较,任何
人都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任秋风望着她,沉吟片刻,说:“路子邪了一点,偶尔为之,也无不可。不
过,我还是要说,干的漂亮!”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邹
志刚,任秋风心里是划着一道痕的,那痕很深很深……可他又说,“江雪,我再
一次告诫你,此事,只能偶尔为之。一流商场,是不走下三路的!”

    江雪默默地说:“知道了。”

    接着,任秋风说:“电视机的销售,我跟东方商厦的徐总谈好了,咱共同经
营。货,你让他们来提就是了。”

    江雪眼一凌,说:“任总……?!”

    任秋风摆摆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说了。”

    江雪逼了一句:“那,代理费是多少?”

    任秋风说:“一分不要。”

    江雪很坚决地说:“那不行。凭什么?”

    任秋风说:“经商跟做人是一样的,气魄要大一点,心胸要宽一些,明白么?”

    江雪不语。

    任秋风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说:“怎么,你不同意?”

    江雪倔倔地说:“任总,你说过,经商,不是搞慈善事业。我不明白,你这
是为什么?”

    任秋风转过身来,默默地说:“实话告诉你,这样做,对我来说,是违心的。

    有些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你这么固执,是逼着哑巴说话呀!好吧。
“他回到办公桌前,说,”这里有一篇文章,你看看吧。“

    江雪根本没在意,说:“啥文章?”

    任秋风叹一声说:“江雪呀,虽然说你计高一筹,干得漂亮。可你毕竟是撬
了人家的生意。你想过没有,对方会恼羞成怒,会对你下手?”

    江雪一惊:“凭什么?他是黑社会?!”

    任秋风说:“黑社会倒说不上。可那手段,比黑社会还卑劣……”说着,他
从文件夹里拿出那份稿子,说:“看看吧。这篇文章,他们用心险恶,是要在报
上发表的。”

    江雪到底年轻,她接过稿子,粗粗看了两眼……开初,她好象也没看出什么,
小声嘟哝说,“登就登,谁怕谁呀。”

    任秋风厉声说:“坐下,再给我认真看一遍。”

    江雪这才坐下来,认真地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她的脸红了,说:“下三
滥,太卑鄙了!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任秋风说:“明白了吧?流言是可以杀人的。这文章,表面上看,没什么。

    可毁掉一个人的名誉,却易如反掌!什么也不要说了,你现在就跟我走,去
找那个记者去。路上我再给你解释。“

    四

    省城《晨报》闻记者的傲慢,也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当天下午,当任秋风带着江雪赶到《晨报》报社的时候,这位闻记者竟然让
他们在门外整整等了四个小时!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位闻记者,在省内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大凡响当当的
人物,都是有个性的,或者说是性格上有些毛病的。闻记者在业余时间写点杂文,
笔是很锋利的,是刀刀见血的那种人。有了这支笔,他的傲慢,就成了性格特征
了。

    初次见面,经一年轻小伙的指引,推开门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梳着大
背头的人。这人的穿着很不讲究,脖领子油汪汪的,却把身子斜霸在藤椅靠处,
穿着一双破皮鞋的双脚交叉着戳在办公桌上,就那么摇晃着。脸上是一个长长的
有机玻璃烟嘴,那烟嘴冲着天,吐着一圈一圈的烟雾……这位闻记者,见有人进
来了,身子未动,只在吞云吐雾的间歇问一句:“——找谁?”

    任秋风说:“请问,您就是闻记者吧?”

    闻记者身子仍然未动,却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事?说。”

    任秋风说:“我们来给您反映点情况。”

    闻记者很干脆,他把烟灰一弹,说:“反映情况?出门向左,找信访处。”

    说完,仍继续吞云吐雾。

    任秋风说:“这事跟您有关,我们必须找您。”

    “找我?”闻记者先是把交叉着的两只脚收回来,尔后却又更舒服地伸开去,
“叭、叭”两只皮鞋重新落在办公桌上,仍是半仰半躺的弄出一个更舒服的姿式,
脸儿都不扭。

    这时,江雪耐不住性子了,说:“对,就找你。”

    闻记者听到一位女士的声音,这才扭了扭脸,闷闷地说:“找我是吧?那你
们等着吧,我正赶一篇稿子……要不,明天吧,明天。”

    江雪刚要说什么,任秋风扯了她一下,说:“那好,我们在外边等你。”说
完,拉上江雪退出来了。

    可就这么一等,整整让他们在过道里等了四个小时……等到八点钟的时候,
天已黑透了,整个报社的人也几乎走光了。这时候,江雪耐不住性子了,她是替
任秋风难受,说:“任总,咱不等了。霍出来,让他登去,随便!”

    任秋风也不解释,只说了一个字:“等。”

    一直等到当晚十点钟的时候,那个门开了,先是烟雾腾腾的,尔后,这位闻
记者伸着懒腰,象个病猫似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当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很
吃惊地说:“哎,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任秋风说:“你不让等么,我们一直在等。”

    到了这时候,闻记者脸上才有了一丝不好意思地表情,说:“你们,还、真
等啊……?”说着,他这才重新打量了二人,点点头说,“我的确是赶一篇稿子。

    好吧,进来吧。有话快说,我只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两人进门后,任秋风先递上自己的名片,尔后又拿出那篇稿子的复印件放在
桌上,说:“闻记者,这篇文章是您写的吧?”

    闻记者看了一眼,大咧咧地说:“不错,这稿子是我写出的。怎么了?”

    任秋风说:“我们认为,这篇文章有不实之词,与实际情况有很大出入。所
以,想给你反应……”

    闻记者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十分傲慢地说:“什么不实之词?我告诉你,这
是我本人,亲自采访的。这篇文章,谁说也不行,必登!里边的每一个标点都不
能动!”

    任秋风仍然耐着性子说:“闻记者,你听我把话……”

    可这姓闻的根本不容他多说,他把手里的烟嘴一横,再一次打断他说:“我
送你四个字:文责自负。这稿子是我写的。我的笔名:问天。你要认为有不实之
词,费什么话,告我去吧!”

    往下,任秋风看越说越僵,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郑重地说:“闻记者,我
们之所以来,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我们以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我们想
给你反映一下情况,也只占你十分钟时间。我们讲了之后,你如果坚持要发,那
是你的事。至于诉诸于法律,那是下一步……”说着说着,任秋风的口气也硬起
来了。

    这时候,闻记者愣了一下,用自嘲的、很刻薄的口吻说:“我正直么?一个
爬格子的虫,蚯蚓一般活着,谈不上正直不正直。”

    此刻,任秋风见是个机会,马上说:“江雪,你把当时的实际情况一五一十
地告诉闻记者,不要漏掉一个细节。要实事求是,不夸大也不缩小,是什么就说
什么。——说吧。”

    现在,江雪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于是,她调动了所有的心智,话语
轻轻地,就象羽毛一样地,尽量不刺激人的神经,却又很清晰、生动地把话送进
了对方的耳朵。她如何从168 家宾馆查起;如何在寒风中一家一家地寻访井口先
生;找到后又是如何说服他的(只有一点,拿到对方报表的事,她隐瞒了)……

    一件一件说得声情并茂,真挚感人。

    听了江雪的陈述,一向自负的闻记者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觉得,这件事
的确是有些莽撞了。当初,邹志刚找他的时候,是出于义愤,是打抱不平,他是
有正义感的。可现在,问题复杂化了,人家找上门来了,且有理有据……可那边
呢,说白了:是吃了、喝了、洗了、按了,而且还拿了人家的润笔费……这怎么
办呢?

    任秋风看他犹豫了,接着说:“闻记者,竞争是有,但无恶意。这件事,我
已向主管商贸的皇甫市长,寥局长做了汇报,他们都不同意发表这篇文章……况
且,文章一旦发表,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闻记者白了任秋风一眼,那意思是:你别拿上头压我,我也不是吓大的!我
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过?肉,从任何一个地方割,都是烂的!紧
接着,他动了一下身子,漫不经心地说:“我这篇文章,很客观嘛。也就是对不
正当竞争发表一些看法。对事不对人,抨击一下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仅此!哼,
他说不发就不发了?我实话告诉你,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的文章,全国任何一家
报纸都可以发!”

    这时,任秋风突然说:“江雪,你出去一下,让我跟闻记者单独谈谈。”

    江雪看了任秋风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出去了。

    等门关上后,任秋风问:“闻记者,你有女儿么?”

    冷不防地,问了这么一句,闻记者下意识地跟着说:“有啊。怎么了?”

    任秋风说:“那,往下,我可要跟你打官司了。从明天开始,我就写一诉状,
告你诽谤罪。从你文章登出来的那天起,我将把官司从市里跟你打到省里,从省
里打到中央,一直打到胜诉的那一天……另外,从明天起,我就去找你们总编,
尔后再找新闻出版局,我要一个一个找,一级一级地找,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
你这个人,品质是很恶劣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么?因为,你也是有女儿
的。假如说你女儿光明正大地做了一件事情,晚上去见了一个人。我要写篇文章,
说你女儿‘在夜半时分’,‘哧溜一下’,‘钻进’了某个日本男人的房间……

    不知你这个做父亲的,做何感想?这就是一个‘父亲’的客观?在我们没有
向你反应真实情况之前,你可以说是出于正义,是受了人家的骗。但你知道真相
之后,再这样做,那我就理解为,你是下作、低级,你不配做一个父亲!所以,
我要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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