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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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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不可测。他说:“任董,要注意身体呀!”

    任秋风笑了笑,很大气地说:“你们当的都是甩手掌柜,只有我是扛活的。

    我是你们的长工啊。“

    老郭说:“你是掌旗的,肩上扛着三个亿。是累。能不累么?不过,我们都
信任你。所以,你可要保重身体。这样吧,你跟我走。我领你去个地方,让人给
你好好做个保健。”

    是啊,这一段,他真是累死了!一边是股份制,一边又跟上官闹矛盾……他
心里可以说很不愉快。再加上,老郭这人,是不轻易说话的。他不是一般的人,
不好马上拒绝。就说:“去哪?”

    老郭手一招说:“你跟我走吧。保证让你彻底放松,浑身通泰。”

    站在一旁的薛行长和千行长也都说:“去吧,老任,你太累了。跟着郭大哥,
保证让你精神焕发。”

    老郭再一次邀请说:“走,上我的车。”任秋风也就不再推辞,摇摇头,跟
他走了。

    二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是仙山?是蓬莱?还是太虚幻景?

    ……象是大海边上,又象是一个岛屿,到处都是绿树,那一树一树的绿叶鲜
艳极了,就象假的一样!绿树上结满了金灿灿的瓜。那真是金子做的瓜,一个个
圆润光滑,看上去金澄澄的。更为奇怪的是,这瓜还能吃,可以切下来一牙儿一
牙儿地吃。还有,那瓜蒂儿上开着花儿呢。一个瓜上一朵花儿,那花儿竟是一个
个美艳无比的女人!一个瓜上开着一个女人,女人全白光光赤裸裸的,一个个亮
着肥白的奶子。天啊,女人竟也是可以吃的?!……太舒服了,太美妙了!大千
世界,环宇之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等任秋风完全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是在一张床上躺着。身子下边是一张圆
形的大水床,这水床舒服极了,它在身下弹弹地颤动着,人就象躺在波浪上一样,
连骨头都泡酥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豪华套间,套间里有着超五星级的配置……他
是怎么来的?谁把他弄来的?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长时间?他全都不知
道。

    他躺在那里,慢慢想,终于想起来了。是那姓郭的,郭老大带他来的。记得,
他坐上郭老大的奔驰车,把他拉到了一个叫“静心湖”的地方。对了,这个地方
就叫“静心湖”,是个持会员卡才能进的会所。那么,之后呢?是了,脱得光光
的,又洗又蒸又按……待浑身通泰之后,这个老郭,又把他带到了一个摆满了沙
发的大包间里,对了,还有吃的,茶几上摆着各样啤酒小吃。这时候老郭笑了,
老郭笑着说:“任董,你养过花么?”任秋风摇摇头,说:“没有。”老郭说,
“我种花,也赏花。任董,你知道养花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任秋风说:“不
知道,在这方面,我孤陋寡闻。”老郭笑着说:“今天,我让你见识一下,好好
放松放松。”说着,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

    即刻,门开了,先是有两个姑娘走进来,姑娘身上穿的衣服薄如蝉翼,妙如
轻烟……先是两个,两个;尔后是四个,四个,她们一排排走进来,在沙发前伫
立片刻,又一个个走出去了。任秋风太累了,神情有些恍惚。况且他也不明白这
什么意思,是模特表演么?这时候,大老郭拍拍他,说:“你挑一个。”任秋风
一怔,说:“什么?”大老郭又暗示性地拍拍他,说:“你挑,一个两个都行,
这是最好的放松。”任秋风身子一紧,他迟疑了一下,仿佛是不经意地撇了大老
郭一眼,淡淡地说:“这不是我的风格。”

    大老郭看着他,说:“老弟呀,就此看来,你没养过花。我是养过花的,我
知道。养花人的第一境界,是种花。你浇水你施肥,一天天盼着花开,花一开它
就不属于你了。这种人,是最被花看不起的,顶多也就是一个护花使者,是花的
奴隶。第二种境界,是品花。这种人既养也赏,摸一摸,闻一闻,但跟花还是有
距离的,顶多也是个平等的关系,就象那个梁山伯,是悲剧,花并不佩服你。第
三种境界,那才是极致,那叫玩花。你知道么,种花人的高手是那些人?是养盆
景的。叫我说,养盆景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虐待狂!好好的植物,他非把它往
病态里收拾,把它弄曲了还拧一弯,摆治成各种他喜欢的形状,这就是盆景!花
也一样。它就那么开一次,一生灿烂一次,我告诉你,只有敢把花榨成汁的人,
花才喜欢!”

    是的,那时候,他的眼已经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可这句话他还是记住了。

    大老郭狠嘟嘟地说:“只有把敢花榨成汁的人,花才喜欢!”任秋风心里想,
不管怎么说,这话还是很有豪气的。再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大老郭身量一晃一晃地走进来。他说:“任董,老弟
呀,你可真能睡!你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呀!”

    任秋风一听,披着睡衣,赶快起床,说:“是么?”

    大老郭朝身后一指,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会所的小张,张总。我给
你说小张,这位,是大名鼎鼎的任董事长,肩膀上扛着三个亿!你好生侍候。”

    顿时,那张总,象个小狗似的,颠颠地跑上前去,递上一张名片、一个金卡,
说:“任董事长,这是我的名片,这是会所的金卡。有什么事,你随时吩咐。你
看,你吃点啥?我马上叫人送来。”

    任秋风随口说:“不用了。我该走了。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这时,大老郭说:“任董,我昨晚上的话,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不过,
经了这一晚,我更服你了,你不是个玩物丧志的人。我的钱放在你那里,也就放
心了。”

    任秋风笑着说:“昨晚上你说什么了?我根本不记得了。”

    大老郭说:“那就好,省得我出丑。”

    可是,大老郭的那句话,任秋风怎么也忘不了了。朦朦胧胧地,他觉得他是
背着这句话走出那个门的。

    当任秋风回到商场时,江雪一见他就说:“你上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都
急死我了!”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说:“有事?”

    江雪说:“当然有事。我怕你出什么事。”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任秋风显得精神焕发,他说:“你跟我上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任秋风的办公室,关上门,任秋风说:“往下,咱就要
甩开膀子大干了。有什么话,你说,可以摊开说。”

    江雪说:“我要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我不是贼。”

    任秋风说:“谁说你是贼了?”

    江雪说:“在她眼里。甚至,在你眼里。我要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是贼。我
也不想做贼。我怎就担着一个贼的罪名?!”

    任秋风说:“咱们在第一线,苦啊。你注意到我的名字了么?任、秋、风。

    ——谁想说什么,说什么吧。“

    江雪很激烈地说:“我最看不得那假高尚?这边干死干活的,凭什么?!”

    任秋风突然说:“你的意思是,有时候,人是不是得坏一下?不为别的,就
为坏一下。”

    江雪说:“这不是我的意思。”

    任秋风说:“这就是你的意思。”

    江雪说:“不是。”

    任秋风一把抱住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来吧,让我看一看桃花。就为
了不让你罔担罪名,让我看看桃花……”

    江雪喘着气说:“你坏,是你想坏。”

    任秋风说:“对。我想坏。”

    三上官云霓回来了。

    她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自从踏上“金色阳光”的第一层台阶,上官就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她向
商场的每一个人微笑。她一层一层地走着,每走一层,她都要跟商场的人打招呼,
点头,微笑。

    这次回来,上官在众人面前展示了让人惊殊的美丽。春天里,她一身黑色的
装束。那黑色一到了她的身上,竟然是那么地明丽,是一种冷色的明丽!那一袭
黑色的长款风衣,把人的修长、典雅托到了极致;在黑色的映衬下,她的脖颈是
那样白,白出了瓷样的蓝光,那血管一条条蓝荧荧地亮着;她刚过了一道生死关,
人有一些削瘦,却越发显得眼大、眉浓,那鼻儿嘴儿,一抹一挑,都亮着生动地
弧线,把人托得清爽极了。当然,她眼里含着一点忧伤,正是这点忧伤把她的美
丽又一次地隆重地烘托出来。在她身上,那点忧伤成了美的最高表达形式。就象
她头上扎着那个紫黑色的发结,这点缀恰到好处,悄没声地润出了一种默然的高
贵,甚至还有一点点傲然的睨视。就是这点睨视,使她和众人产生了隔离,就象
是一个哀的美敦。虽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上官的美丽,给商场的员工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尽管这样,在她走到
第三层的时候,上官就明显地感觉到,她与商场里的人有些“隔”了。也就是几
个月的时间,那种在工作中养成的亲和力已荡然无存!她跟人们打招呼时,人们
也回应她,也关切地问一问。但那些话显然是有距离的,是应付的,没有了家常。

    更让她感到失落的是,整个商场一片喜气!这个五光十色的商业机器,运转
良好,甚至是转的速度更快了。商场的每一个人,你都可以从她的眉梢里看到喜
悦。那勃勃的生气,那工作的节奏,那吞吐颜色的喧闹,都是可以看得见的。后
来她才知道,不知是怎么计算的,他就真的把商场的“品牌效应”,或者说是
“无形资产”估到了一个亿!就此,商场的所有职工,多多少少的,都有了自己
的股份。虽然这股份只是内部的,并不能变现,但在每一个商场职工的心里,她
们都已经成了持股人。每个人都私下里暗算着,她已经有了几万几万了……将来
呢?这就是群众。不管真假,群众喜欢的是看得见的东西。

    但是,她读到的那些书告诉她,这里边潜藏着一些什么。根据她与小陶的分
析,这里边是蕴含着什么的……可她不能说。这时候,也没人听她说。她看到了,
商场的人在疏远她,甚至是怕染上什么似地在躲避她。也许,她们什么都知道了,
包括她跟任秋风的矛盾。她每上一层,都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这感觉是很不
真实的。有那么一刻,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上出了问题?她想,也许,也
许吧。但她和那个人,没有‘也许’了。

    当她上到第五层,站在那个办公室的门前时,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官站住了。

    她觉得她不能再那样莽撞了。她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边没有反应,她又敲
了几下,只听里边咳嗽了一声,很威严地说:“进来。”

    上官走进去的时候,那个人头都没有抬,仍然在电脑上趴着……他只说了一
句,“把门关上。”上官就默默地回过身,把门关上了。

    这时候,任秋风的头抬起来了,他一看是上官,有些吃惊地、甚至是有些激
动地“啊”了一声,他说:“哟,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可在上官看来,他如今是架子越来越大了,快要变成一尊神了!看她回来了,
他仍坐在那里,竟然没有站起来?他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居高临下的。于是,
她说:“你,好吧?”

    “还行。还行。就是忙。”任秋风说着,看上官脸色不好,这才站起身,走
过来说,“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前一段忙股份制,一天到晚焦头烂额的,也没
顾上去看你。对不起了。”

    上官说:“我嘛,还好。”

    任秋风“噢”了一声,说:“那就好。怎么样,上班?还是再休息一段?”

    说着,他站在那个巨大的地球仪旁边,手一指,那样子象是马上要占领全世
界似的,说:“看见小旗了么?这就是咱们未来进军的目标!”

    上官扫了一眼那地球仪,只见上边插着一些小红旗……

    接着,任秋风慷慨激昂地说:“咱们这里,股份制改造已经完成。凡是给金
色阳光做过贡献的,人人有份,包括小陶在内!”说到小陶的时候,任秋风特意
加重了语气。接着,他又说,“你的股份,经商场职工评议,占商场自有股份的
5%,合人民币大约六十多万吧。你看,大家的眼光还是雪亮的。公平吧?”

    上官默默说:“谢谢。谢谢你的好意,也谢谢大家的好意。”说着,她拿过
挎在肩上的小包,拉开包的拉链,从里边拿出两个信封,轻声说:“这一份,是
我的辞职报告,算是公事;这一份,是离婚协议书,是私事。”说着,她走过站
在她面前的任秋风,把两个信封放在了任秋风的老板台上。

    任秋风先是一愣,脸马上黑下来了,他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喝道:“你,
这是干什么?还没完没了了?!不是给你道过歉了么?该解释也给你解释了,你
还想怎么样?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体谅人哪?你知道我前一段有多辛苦?你不
帮忙反倒添乱?真是闫王不嫌鬼瘦!”

    上官冷冷地说:“我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嚷什么?”

    任秋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厉声说:“你还说不是来吵架的?你这是不依
不饶!就算我有错,我一次次给你道谦。好话都说尽了……你还想怎么着?!”

    上官平静地说:“我不想跟你吵。咱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分手吧。”

    任秋风一拍桌子,吼道:“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你不要以为……”

    上官说:“任秋风,你是领导,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不至于这么无
耻吧?我不管你做了什么,这个婚,我是离定了。”

    任秋风沉着脸,冷冷地说:“我要不离呢?”

    上官也针锋相对,说:“你不离,我离。”

    往下,两人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就让时间慢慢在两人之间流淌。要是用
心来品,还是有回忆的,那丝丝缕缕的过去,一一出现在眼前……终于,任秋风
挠了挠头,说:“的确,怪我。是我,有些事情没有做好,伤了你。我希望能弥
补。你看,还能么?”

    上官默默地摇了摇头。

    渐渐,任秋风眼风硬了,他说:“那好,你给我一个理由吧。只要你给我一
个理由,我就离。”

    这时候,上官眼里流下了两行热泪。她一字一顿地咬着牙说:“我,一个弱
女子,站在这里,要跟这个世界打一个赌。要跟我的人生,打一个赌!我相信,
这个世界有最美好、最纯洁的东西。我相信人类有最真挚、最纯粹的爱情。那怕
全世界的人都不信了,我也信。不然,我们还活什么?——如果没有,我宁愿独
身!”上官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并不高,可听上去,整栋大楼都在轰鸣!

    听了上官的话,任秋风沉默了很久很久……尔后,他象是被那话震伤了似地,
塌着身子,无力地摆了摆手,很勉强地说:“书本,有时候也害人哪。好,好吧。

    我答应你。走吧,你可以走了。随便!你和小陶的股份,随时都可以提取。


    上官默默地望着他,临转身前,她说:“谢谢。——保重吧。”说完,她快
步走出去了。

    上官走后,任秋风长久地望着那个地球仪……片刻,他用力地在上边拍了一
掌,那地球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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