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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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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赌场,而且是专门对华人开的。里边有轮盘赌、老虎机、十三点……总之,什
么赌具都有,只要有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这个人,有赌心,却不爱玩。可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很有启发的现象。在那个赌场里,不管你是谁,只要进了
这个门,吃、喝、吸,全是免费的。里边二十四小时都有戴白帽子的高级厨师候
着,你要吃西餐有西餐,吃中餐有中餐,高档的;酒备有红、白、啤三种,全是
中高档;烟,是盛在托盘里的,你想什么时候吸,就什么时候吸……当时我想,
这个老板太精明了,很大气呀,他知道如何去吸引赌徒。据说,就有一些刚出国
门的国人去钻这个空子,穷困潦倒的时候,没饭吃了,就去赌场里泡上一天……”

    说到这里,任秋风又笑了,“由此,我体会到,学会让利,是大气的一种表
现哪!”

    当任秋风一连讲了五个例子之后,“海派”们都沉默了。他们互相看看,那
眼神说,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滴?再不说什么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嗒嗒”地走
着,谈判桌上一度显得很沉闷。考察小组的人悄悄附在任秋风耳边小声说:“任
总,你把他们镇住了。”任秋风轻轻地哼了一声,并不说话,仍是坐在那里,显
得很有耐心。

    就这样,两班人马一直僵持到傍晚时分,从会议室外走进了一个身穿西装套
裙的亮丽女子,这个女子坐下后,说:“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业方经理,我叫
吴云。任总,你们金色阳光在全国的影响谁都知道,我也知道你们的品牌效应,
也非常钦佩您的胆识。但上海是寸土寸金之地,我们之所以聘请香港公司做,就
是要体现数据的可信度。讲的是真实、诚信。如果你有什么新的建议或不同意见,
请你指出来,好么?”

    看着这样一位声音甜美的女性,任秋风说:“说实话,不是钱的问题。金色
阳光不缺这几个钱。我们金色阳光的无形资产,外界评价一亿七,但那是个虚数。

    我从来没有拿它来吓唬你们。所以,你们评估出来的价格,叫我说,也是虚
数,不可信。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们北方人喜欢痛快,也不要一平方一平方算了,
整栋楼说个整数吧!“

    吴云笑了笑,说:“任总,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有权威的评估价摆在这里,
你说吧。”

    任秋风说:“这个价格显然是无法接受的。我要你说个实数。”

    吴云说:“这就是我们的实际报价。如果要让的话,我得到的授权只能让百
分之一。”

    任秋风迟疑了一下,说:“至少让百分之十……”当他说到“百分之十”的
时候,他抬眼看了那个“小分头”,那“小分头”的眼睫毛动了一下,立时他就
觉得舌头错了,可怎么把舌头拐回来呢?一般人是拐不回来的,可他硬是拐回来
了,他拉长了音“……十、十五,否则无法接受。”这句话说出去之后,他有些
惶然。

    吴云说:“任总,我很敬重你,可我们至多让到百分之二,不让再让了。”

    任秋风坚持说:“百分之十五。”

    吴云说:“那就没法谈了,我给董事会无法交待。”

    任秋风沉默着,过了很久,他说:“我也无法交待。”

    吴云说:“好吧,百分之三,再没有余地了。我给董事会解释。”

    任秋风说:“百分之十。这是我的最后底线。”

    吴云说:“百分之三。超过百分之三,我无能为力……”

    任秋风把两手一摊:“这就没法再谈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吴云终于说:“这样吧,我打一个电话,再请示一下。”

    说完,她站起身走出去了。

    十分钟后,这小女子重新走回来,对任秋风说:“你赢了。”

    签了合同后,考察小组的人都说,任总太棒了!只有任总亲自拍板,我们才
能拿下来。然而,到了很久之后,任秋风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在上海
打了一个败仗。

    三任秋风病了。

    他得的是严重的失眠症。

    当“金色阳光”连锁工程全面启动之后,任秋风成了一个时间按分钟来计算
的人。他太忙了,每一分钟都排的满满的。他要参加一个一个商务谈判;他要敲
定一笔一笔巨额投资;他要任命一批一批的分店经理……国外、省外有十二家连
锁商场;省内有十五家,战线越拉越长,每一家的重大决策,都是要他来拍板的。

    物流的统一配送,也只有他才能协调。他在天上飞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地上
走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一呼百应,一掷千金,每到一处都是前呼后拥……这时候,
在他眼里,钱成了纸。纵是一张白纸,只要签上任秋风三个字,那就是钱。钱把
他整个包围了!可有一种东西,却是钱买不到的。到了这时候,他才深刻理解了
一个“长工”的真实含意。他真是累呀!

    他主要是心累,他患上了严重地神经衰弱,夜夜失眠。自那次从国外回来后,
近两个月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个人不能睡觉是非常痛苦的。失眠怎
么办呢?他吃安定已经吃到了三粒、四粒、甚至五粒!可他仍然不能入睡。夜里,
他睁大两眼望着天花板,心想有什么样的特效药可以治疗失眠?

    后来,在无意中,他找到了一种“药”。如果更客观地说,最初,这“药”

    并不是他找来的,是人家主动送上门的。在一段时间内,这“药”治疗失眠
居然非常有效。

    任秋风本是一个生活态度严肃的人,他没想找药,也没有时间去治病。而上
官云霓的出现,却成了他治病的“药引子”。

    是的,上官的突然出现,的确给了他不小的刺激。任秋风没有想到,他曾经
的爱人、前妻,如今却成了“东方商厦”的总经理。那是他下飞机之后,在回商
场的路上亲眼看到的。经过重新装修的“东方商厦”如今是焕然一新!站在大门
口剪彩的,正是上官云霓。经过侧面了解,他知道有一位号称“老刀”的幕后人,
居然买下了东方商厦51% 的股份。正是他,把上官推上了总经理位置。坐在车上,
他看见婷婷玉立的上官手持一把剪刀,面带微笑,剪下了那段红绸。他身边站的
那个光头,就是老刀?……这一刻,他心里很不好受。一个堂堂男子汉,他是最
受不了这个的!

    回到商场的办公室,按照他的工作时间表,接下来是要对前一段经过初试的
招聘人员进行最后的面试。可这时候,他的心情非常恶劣,他几乎就要取消这项
安排,可那些人早已等在门外了。

    也活该那些人倒霉。于是,头两个走进来的人,没问几句,就被他很不客气
地打发掉了。到了第三个,他眼前一亮: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她的个头跟
上官一样高,穿一身黑色的套裙,戴一串白色的项链,胸开的很大,露着白白的
一抹胸乳,婷婷地站在那里,就象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她走进来时,显得不卑不
亢地,很大方。她自我介绍说:“我姓胡,叫梅花。松竹梅那个梅,雪花的花,
梅花欢喜漫天雪,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为什么,任秋风竟不客气地说:“你转过身去。”

    不料,这个叫胡梅花的女子,身子转过去很优美地旋转了一圈,踮着脚尖,
象是有意无意地展示了她那饱满的臀部,却又转回来,面对着他,昵声、稍稍有
点调皮地说:“老总,报考部门经理,也要查三围么?”

    听她这么一说,任秋风难得地笑了,他展了一下眉头,说:“那倒不用。说
说,你都干过什么?”

    胡梅花说:“我最早在剧团,表、导演都干过……”

    当胡梅花讲述经历的时候,任秋风却有些走神。他直直地望着她,觉得她跟
上官某些地方有些相像,只是更狐媚……一想起上官,他心里还是有些伤感。是
啊,这时候,与上官一起生活的日子,历历在目!

    可是,正当他发愣时,这个狐媚子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一欠屁股,大大方
方地坐在了他的大办公桌上,面对面地说:“老总,我看你是走神了。我都说了
两遍了。”

    任秋风回过神儿,“噢”了一声:“你说什么?”

    胡梅花说:“你看,我通过了么?”

    任秋风下意识地说:“通过什么?”

    此时,胡梅花小腰扭了一下,说:“你想通过什么?要不,我给你唱一段京
剧吧:——伴夜月银铮风闲,暖东风绣被常铿,信、沉了鱼,书、绝了雁,盼雕
鞍万水千山……”

    胡梅花唱得悠扬婉转,这么一唱,把任秋风唱得愣愣的,他说:“不错,不
错。看来你多才多艺呀!”就此,他断定,此人可用。他甚至觉得,他也许又找
到了一个“上官”,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上官”。

    胡梅花见他痴痴地望着她,昵声说:“好么?你要想听,我还可以给你唱。”

    说着,又唱了一段“天仙配‘……兰花指翘翘的,一时风情万种。

    任秋风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点起来了,仿佛是下意识地,他朝着她的屁股拍
了一掌:“下去。”

    胡梅花娇羞地“呀”了一声,说:“你干什么呀?”话说着,身子歪歪的,
象是站不稳似地,就势一退,歪歪地,倒在了任秋风的身上。

    就是这么一坐,任秋风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么大胆、这么赤裸裸的女子,他
还是第一次碰上。他当然不十分清楚她的演员背景,只觉得她太大胆太刺激太象
上官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他心里叹了一声:女人哪!于是,他象是怀着满腔仇恨,
一下子就把她剥光了。剥过之后,那就象是摊在眼前的一堆白肉……

    于是,当天晚上,他睡得很好,非常好。从未有过的好。一觉睡到天明。从
此以后,他就知道什么样的“药”能治他的失眠症了。在他的下属眼里,在人们
的窃窃私语中,他就成了一个“太”字了。

    也有自省,也有欠疚……每每第二天醒来时,他都会狠狠地痛骂自己。可是,
睡不着觉实在是太痛苦了!他一次次地对自己说,停止!停止吧。你是人,不是
猪!可是,他又一次次地原谅了自己。这就象是饮鸠止渴,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有时候,他也会退一步想,只要我大节不亏,这是……小事嘛。

    这象是一个秘而不宣、却人人皆知的秘密。就连那个被人称作“包子”的女
人,长得并不怎么好,可她不知怎地就知道了老总的这点病。于是,她找准了一
个机会,好象是仅仅十分钟不到的空隙,手里拿着一个白毛巾,颠颠地跑去给老
总擦桌子去了。报告之后,当她推门进来时,任秋风头都没抬,说:“什么事?”

    “包子”小旋风一样地扑到跟前,说:“我给你擦擦桌子。”他说:“擦什
么桌子?去去。”她说:“擦擦吧。经理让我来的,擦擦。”他说:“去,你没
听见么?我让你出去。”她说:“快了,快了。”说着,在任秋风身前擦来擦去,
擦来擦去,一个胖嘟嘟的人,汪着一双大奶子,就象是一屉刚出炉的热包子,居
然也能把任秋风擦出火来了……夜里,就睡得很好。

    当时,在金色阳光,曾有一句笑话被人加工后广为流传,说是“包子”自己
对人学的:“老总,你尝尝,包子也有馅啊!”“包子”就红着脸跳脚大骂,说
人瞎编排她——当然,后来连“包子”也当上了一个分支机构的经理,掌管着一
个分店。

    往下,治疗失眠症的方法越来越多……在任秋风的人生道路上,这就象是特
意埋下的一个个伏笔。

    只是,副总江雪,再也不进这个门了。不管有什么事,特别是晚上,她只用
电话联系,找各种理由推托,决不进这个门。

    终于有一天,任秋风把江雪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两人互相看着,脸上的表情
都十分僵硬。任秋风叹了一声,说:“你眼里的蚂蚁越来越多了。”

    江雪硬硬地说:“是么。”

    任秋风说:“开诚布公地说,我有病了。”

    江雪说:“是。我看你病得不轻。”

    任秋风说:“你很失望吧。”

    江雪反问道:“你快乐么?”

    这时候,任秋风眼里突然流下了两行热泪,他喃喃地说:“我太累了。原谅
我吧,我是病入膏荒了。”

    江雪尖刻地说:“你把我们都当成‘药’了!”

    任秋风两手捂在脸上,泪水再一次顺着指缝流下来,久久,他说:“不不,
你不是。药就是药,不包括任何有感情的部分。况且,那些药,都是她们主动送
上门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好,是以毒攻毒。江雪,骂我吧。帮帮我。其实,在
心里,我已骂过自己一千遍了……我会找到药,真正的药。”

    江雪说:“我问你,你人生的目标就是为了得一种病么?!”

    任秋风很肯定地说:“当然不是。”

    江雪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也许,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工作,所有的
努力,就是为了寻找治疗的方法。你好自为之。”

    两人互相看着,不知为什么,从不流泪的江雪,也流了泪。

    四李尚枝被家人逼到了绝路上。

    这天早上,李尚枝不再给人看自行车了。她翻肿着带着血痕的嘴唇,一只手
提着盛了清水的小桶,一只手拿着条白毛巾,默默地来到任秋风乘坐的奥迪车前,
弯下身子,很认真地擦起车来。

    是全家人逼她来的。夜里,男人把她暴揍了一顿,公公婆婆把她骂了个狗血
淋头,正上学的儿子也冷眼看着她……她只有投降了。

    李尚枝家原住在老城区的一个胡同里。近年来,老城区搞拆迁,到处在扒。

    他们也在李尚枝家的墙上用白粉刷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头两年,也只
是说说,谁也没当回事。就想,拆了也好,拆了就可以分到新房了。本以为不定
猴年马月呢,可说话间推土机就来了,直接堵在了胡同口,一家一家地动员……
于是,李尚枝家就成了“钉子户”。

    李尚枝也不愿当“钉子户”,可她没有办法。按规定,拆旧房,是给补偿的。

    要房也行,补钱也行。李家当然要房,可现房没有,还要等上一年。可这一
年,家里人上哪儿住呢,总不能住到大街上去吧?!拆迁办的人说,你们可以找
单位,让单位给解决一下。可男人所在的工厂破产了,李尚枝也下岗了,现在男
人在外给人修车,李尚枝是给人看车,都没有单位。于是,“钉”了十天之后,
周围的房子全都拆完了,只剩下李尚枝一家了。拆迁办的人一古脑全涌来了,一
个个铁嘴钢牙的,说限期三天,必须搬家。说是再不搬,就动用法律手段了。

    一家人都看着李尚枝,看得她很绝望。因为李尚枝本是有单位的,单位也没
说不要她,是她自己逞强造下的恶果。男人原是很老实的,多年来从没跟她红过
脸,可这天晚上男人出去喝了半斤酒,回来就把她给揍了。尔后男人捧着头呜呜
地哭。公公是偏瘫,婆婆有糖尿病,儿子正在上学,一家人全靠她呢。可她又有
什么办法?后来,拆迁办的人看这一家愁得实在没办法,干脆给他们家临时租了
两间房子,三下五除二,背的背,抱的抱,抬的抬,硬是给强行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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