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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下荒年-谈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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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没有了,我记忆中的那座古寺也确确实实不存在了。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一个
现代人精心装饰的仿本。
  那场大饥饿来得的确太突然了。
  我随袁娘回到老家的这一年,县里几乎是绝收。先是大旱,地裂得像小孩子
嘴,张张着。太阳烤上去,滋滋地冒烟。紧接着是一场蝗灾。据说旱灾蝗灾已经
像风一样呼呼地刮遍了北方几个省份。
  这一年,公社的食堂还没有解散,但也已经是冷锅冷灶了。大跃进那股狂热
已经降到冰点。
  真像是一场有噩梦,田野里什么也不长,老天爷不下一场雨,只有村东那几
十亩地种上了地瓜,半死不活的地爪秧,跟四类分子一样的表情。四面的山上和
沟里,已经见不到绿色,凡是可以果腹的东西,统统被人们用作了代食品。
  我每天要走五里路,去公社办的小学校去上课。我那年上小学三年级了,至
今记得我们的老师是一个面色黄黄的年轻女教师,姓苗。她天天给我们讲课,晕
倒在课堂上好几回,每天都空出两三节课的样子,苗老师带着我们去田野里挖野
菜,因为全公社已经因误食有毒的野菜,死了很多人了,所以只能让教师带着去
挖,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我记得有种叫作“月儿”的野菜,名字十分
好听,毒性却十分厉害,人吃下去后三两个时辰,浑身奇痒,就出现豆粒大的紫
水泡,抓破了之后,身上就溃烂,无药可医。人死之后,骨头都是黑色的,可见
奇毒无比。我的两个同学,都是眼睁睁地被“月儿”毒死的。当野菜被人们挖光
的时候,我们便去跟老师捋树叶,最好吃的是榆树叶,还有杨树叶和柳叶,要用
水浸上几个日夜,去掉那种苦涩的味道,再稍稍放上一点面,上锅去蒸。树叶很
快就吃光了,就吃树皮。树皮中最好的是榆树皮,扒下来,晒干,放到碾盘上碾
成粉状,掺上野菜,就算作是上好的食品了。还有杨树皮,柳树皮,味道就差多
了。很快,学校里的小树林里的树皮都被剥光了,月光下,就像一群赤身裸体的
人站在那里,有时猫头鹰就在那白光光的树林中哀哀地叫上一夜,听得人心颤颤
的。这种感觉我至今还有,我从不养猫,我不知道猫与猫头鹰是否是一类,但我
怕猫,很伯。尤其是怕听猫叫。
  苗老师常常给我们讲述共产主义的远景。我至今记得这样几句:共产主义就
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每天每顿吃苹果,每天每顿吃鸡蛋。我记得每次听苗老
师讲这些美丽而又幸福的远景时,我的口水便悄悄淌下来。
  村里已经听不到鸡鸣狗叫,也看不到炊烟。生活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气,只剩
下了难捱的日子、天天都有饿死的人被拖出村去,埋在村东面的坟地里。人们整
日都是傻傻的表情,两眼灰蒙蒙的;空空洞洞,木了一样,没有了哭声,或者人
们已经没有力气哭。整个村子陷入一种死静。
  三伯终日闲在屋里写他的书,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三伯原来是一个挺大
的干部。
  父亲一共兄弟五人,父亲排行老五。因为我的爷爷与村中的举人有仇,爷爷
被举人害死,于是,父亲五兄弟都参加了红军。二怕和四伯先后都在战争中牺牲
了。
  三伯进城后,在北方一个城市当了市委书记。三伯很能干的,据说他可以三
天三夜不睡,可以一口气处理上百件案子,且不出差错。现仍健在的一位中央领
导同志当时就夸奖三伯,说他非百里之才。三伯本可以升到更高官位,可惜他被
一个战友带累得断送了前程。
  这个战友名叫曹双。曹双当时是那个城市的副书记兼公安局长。我曾听三怕
说曹双是个独眼龙,那只眼睛被日本人的刺刀捅瞎了。曹双爱喝酒,爱说下流话,
爱发火。解放那几年工作十分出色,镇压反革命,惩治不法资本家,干得挺带劲,
很受市民们的欢迎。曹双还好色。据说,当时市委有几个女干部都跟他有染。如
果曹双是一个一般的干部,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一个有着很大权力的市委领导,
于是,这一个天下男人几乎共有的毛病,就给他带来了危险。
  曹双先是看上了一个姓于的中学女教员,他是到下面视察工作时,发现了于
教员长得漂亮,就动了心,就指名要于老师到他的办公室当秘书。那个于老师就
神神气气地到曹双的办公室上班了。三怕知道了,不同意,三伯说那个于老师过
去是个交际花,在日伪时期有劣迹。三伯就把于老师调了回去。理由是教育部门
缺人。曹双不高兴,说三伯不支持他的工作。曹双资历比三怕老,不怕三伯。三
伯这一回却发了火:老曹,你是有家室的人,市委几个女的已经让你给搞得乱了
套,你还要怎样搞?曹双只好悻悻地作罢。
  市里有个名角,叫边彩玉,唱青衣的,唱得绝好。曹双喜欢得不行,每每边
彩玉演出,曹双都要去捧场。有些戏迷就看出了名堂,私下说曹书记要栽倒在边
彩玉的脚下了。果然就出了事。
  那天,曹双吃了酒,就带着警卫员去听戏。戏散了,曹双就上台跟演员们握
手,还邀边彩玉到公安局去演一个夜场。边彩玉就去了。
  到了公安局,天已经很深了。边彩玉唱了一出折子戏,就要回去,曹双就让
别人先走,要留下边彩玉谈谈话。边彩玉陪笑说:今天太晚了,曹书记要休息啊。
曹双就黑下脸来:我找你谈工作,晚什么晚。边彩玉就不敢再说,就跟曹双到了
一问办公室,曹双进了门就笑,你要是不想谈就不谈了吧,你再给老曹我唱一段
吧。边彩玉就唱了一段。唱着唱着,曹双的酒劲就涌上来,就扑过去抱住了边彩
玉,边彩玉吓得喊起来。曹双就更来了劲,笑道:别叫别叫。就按住边彩玉脱衣
服。值班的副局长就闯过来,劝开了曹双,边彩玉已经让曹双扒得只剩下内衣了。
曹双正在兴头上,破口大骂副局长:你给老子滚出去。副局长给边彩玉递一个眼
色,边彩玉抓过衣服跑了。曹双的好事就没有做成。第二天,曹双的酒醒了,就
有点后悔,让警卫员去给边彩玉道歉。警卫员去了口来说,坏了,边彩玉罢演了。
  就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城内的艺人们为此事表示出极大的愤怒。共产党刚刚
进城就这样了,跟国民党还有什么两样啊。就有人给边彩玉出主意,不能这样就
算了,告!
  就告到三伯那里,三伯就让曹双写检查,让他公开向边彩玉道歉。曹双自知
理亏,就到边彩王那里去道歉。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算了。可是有人背后给
边彩玉出主意,让她继续往省里告。于是,边彩玉就不见曹双,往省里告了曹双。
  到底是谁给边彩玉出的主意,这件事一直到了“文革时抖落出来,边彩玉的
后台就是当时的副书记。因为平日曹双跋扈得很,在市里除了三伯之外,谁也不
放在眼里,据说各个市领导都挨过他的骂。那个副书记是个知识分子,脸皮很薄,
曾让曹双骂过几回。曹双说过就完了,副书记却记在了心里。抓住这件事情做开
了文章,给边彩玉出了许多欲置曹双于死地的办法。所以说,边彩玉的事件,跟
当时的政治斗争联系在一起,就带有了阴谋的色彩。
  省里派来了人,调查曹双的事情。问过之后,也认为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就
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省里的同志和三怕一同找过边彩玉几次,请她接受
曹双的道歉。但是,边彩玉不依不饶。
  三伯火了,对着边彩玉嚷开了:又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莫非还要把老曹的脑
袋掀给你才解恨吗?省里的同志也认为边彩玉有些过分了。边彩玉就有些吃不住
劲了,就表示不再告了。省里也准备给曹双党内处分。事情就要结束。
  谁知这时候又出来个姓于的女人告曹双。这个女人就是曹双要调来当秘书的
那个中学教师。”这个女人告状说曹双强奸过她。
  平地一声雷,省里的同志和三伯一下子都懵了。
  三伯就去找曹双,问他是否有过此事。
  曹双涨红着脸,闷下头不讲话。
  三伯大怒,把桌子拍得山响:老曹,咱们都是提着脑袋干了几十年的人,大
丈夫敢做敢当,你到底怎么那娘们了?
  曹双咬牙切齿道:操他娘,老子让人涮了。她那回找我睡觉,我意志不坚定,
就跟这个臭娘们睡了,现在又来咬我。算我倒霉。随组织上怎么处理吧,我已经
犯到了这份上,就没得话说了。
  三怕恨得跺脚:老曹啊老曹,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种人最难办了。你好好想
想,莫要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哟。
  三伯就有指点曹双赖账的意思。三伯后来说,他当时已经感觉有人在这个女
人身后当孔明,否则一个那样的女人是绝不敢宋告曹双的。而且这种事情,只要
一方咬住牙不认,谁也没有办法的。不幸的是,曹双是一个热血汉子,不肯当缩
头乌龟。这就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曹双眼一瞪:我老曹敢做敢当。没得改口。
  三怕一阵头晕,张张口,再也无话可说。
  省里的同志就认为案情重大,不敢再保护曹双,就把情况带回省里去了。
  没过几天,省公安厅就来了人,抓了曹双。曹双不是一般干部,案子就报到
了中央,据说就报到了主席那里,毛主席批了四个字:杀一儆百。
  三伯不知道这事情已经惊动了中央,听说曹双判了死刑,大吃一惊,曹双毕
竟是南征北战的老干部。跟边彩玉没有做成事实,跟那个女教师纯属乱搞,双方
自愿,强奸从何谈起。三伯就上书到省里,替曹双喊冤。
  三怕哪里知道,省里也正在调查他的材料。那个副书记早就写好了材料递上
去了,说曹双是在三怕的纵容下才无法无天的。三伯很快就被省里来人宣布停职
了。
  一位副省长亲自来到A城,监斩曹双。
  这期间,曹双被判死刑的消息就传开了。A城的市民就惊呆了。人们纷纷上
书,要求保释曹双。这就是A城建国初期“万民上书保市长事件”的来龙去脉。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着近万名市民签名的折子,我到市委招待所,求
见那位副省长,说曹双为A城做了不少好事,还年轻,请求让他戴罪立功。几个
老人就齐齐地给副省长跪下了。这一跪就惊天动地。副省长泪就往下淌、颤巍巍
伸手扶起几个老者,叹道:共产党不能让共产党给毁了啊。
  箭在弦上,已不可逆转。
  经省委研究,执行曹双秘密进行,不开公判大会。公费安葬。子女由国家抚
养到参加工作的年龄。
  枪毙曹双的头一天,副省长代表省长来看曹双。副省长递给曹双一支烟:省
长让我来看看你,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曹双闷闷地抽烟,最后把烟屈捻死,抬头道:请告诉首长,我没有什么事,
我曹双给组织丢人了。该杀的。只是,秦市长不该吃我的牵累。
  副省长道:老秦的问题你不要管了。
  曹双停了一刻:我能喊几句口号吗?
  副省长想了想:不行。
  曹双就落了泪:请告诉战友们,莫学我曹双。
  逼省长道:省委已经发了通报,让大家记住你的教训。
  曹双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副省长退出来。回到招待所,打电话喊来三伯:曹双明天就要执行了,你去
送送他。他喜欢喝酒。
  三怕想了想:影响好吗?
  副省长好久没有说话,好一刻才重重地吐出一句话:不声张。
  三怕就买了几斤好瞩,夜里就去了看守所。
  曹双看到三伯,就红着脸道:老秦,我带累你了。
  三伯摇头迫:不提这个了,我今夜来跟你痛饮几杯。
  曹双笑道:你怕不是我的对于。
  三伯也笑:莫吹牛。
  二人就划拳行令,直到天亮,二人旨喝得大醉。
  毙了曹双,边彩玉和那个女教师在A城呆不下去了。市民们不能容忍两个女
人毁了一个挺得人心的副市长。边彩玉的家门口常常被人倒粪便。她在台上演出
时,也常常有人往台上扔砖头,闹得很不像话。公安局竟抓不住这些闹事的。
  边彩玉只好离开了A市,去了北京。她在北京唱得挺红。但她再也没有来过
A市。她死于“文革”初期,传说是让红卫兵拉去批斗时,给剃了阴阳头,她气
愤不过,一头栽下台子,登时毙命。那个于教师就在学校教不下书去了。总有人
骂她是破鞋。有一天,有人在她的家门口挂了一只旧鞋,她气恼地揪了下来,然
后就破口大骂。骂到后来,就哈哈乱笑,笑完了,就疯了。后来就在城里乱跑,
再后来城里就不见她的影子,不知所终,
  四十年之后,我曾到A市采访这件事。几个老人谈淡他说:当时共产党在人
们心目中的威信很高,两个女人生生毁了一个共产党的干部,谁能不恨啊,那时
共产党严厉得很啊,现在要是还像当年那样就好了啊。
  这是一种沉重的牢骚。沉重得让人不好承受。
  曹双只有一个儿子曹迪,曹双被杀之后,一直由政府抚养,后来上了大学。
我前年在海南见过曹迪,长得五大三粗的一个中年汉子。我没看见过曹双,可仍
旧相信他身上有着曹双的影子,曹双应该是这种威风凛凛的样子的。曹迪在一家
合资公司任总经理,我见到他,提到了我三怕的名字,曹迪哈哈大笑。之后,热
情地款待了我。他向我介绍他的公司,说得兴致勃勃,却只字不提他的父亲。
  临别那天,他为我饯行,在一家挺豪华的酒店摆了一桌豪华得让我眼花缭乱
的酒席,他只带他的一个女秘书陪我吃饭,曹迪那天喝得醉了,问道:你是要写
我爸爸的吧?
  我听得一愣,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曹迪淡淡一笑:其实我爸爸是撞在毛主席的枪口上了。你想想,当时共产党
刚刚打下天下,不那样干行吗?这事要是放在现在,算不了什么的。要是按照我
爸爸那个罪过就枪毙,我还不知道已经被枪毙了几回了呢。说罢,他哈哈大笑起
来。
  我点头道:曹伯伯其实挺可惜的,我三伯说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呢。
  曹迪笑道:我现在玩过的女人,我父亲的在天之灵或许想也不敢想。他拍拍
手,就有一个年轻女子走进来,当着我和曹迪那个女秘书的面,毫不羞躁地坐在
了曹的腿上,并在曹迪的脸上身上乱摸乱啃着。
  我愣了愣,就有些坐不住了。那个女秘书似乎司空见惯,毫无表情,专心致
志地对付着桌上的酒菜。
  曹迪笑道:你信不信?这已经是我玩过的第二百三十七个女人了。说着,就
掀开那女子的衣服,揉搓那女人的乳房。那女子立刻就发出快乐的呻吟声。
  我立刻头疼欲裂了,我记不得我是怎样离开的。我回到宾馆,收拾了行装,
当天就离开了海南。后来,我见到三伯,提起了这件事。三伯淡淡笑道:小曹这
些年一直仇恨我哩。“我有些醒悟,曹迪是在向我示威,或者是向那个年代示威
吧。
  三伯不再说,转身走到桌案前,提起笔来,在宣纸上泼墨。我看着三伯仍然
很直的背,他身上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衣,已经打了几处补丁。三伯“文革”
后出任某省的副书记,可他没有去上任,就告病回家休息了。他晚年著书立说,
写字画画,悠哉游哉。
  我总感到三伯同时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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