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荒年-谈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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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送过菜饼子的玉秀,在县煤建公司当副经理,也因受贿索贿被判刑七年。据
报上披露,刘春华家的一间空房子里,堆满了成箱的罐头,高级营养品,成条成
捆的高级香烟和成箱的名酒。一个为了解决工作的临时工,为了转正,家里的房
子拆掉变卖了,给玉秀送了礼。在写这篇小说之前,我曾去狱中采访过刘春华,
他不认识我,我讲了他当年的事迹,他突然埋下头,无声地器了。两肩颤拦着,
像两片寒风中的枯叶。我发现刘春华的头发已经白了,我一阵恍惚。想象不出当
年那个每月从嘴里省出几斤粮食的刘春华是什么样子的。
狱中的控视室里,不时有风悠悠地吹过。我抬头看看,是那扇小铁窗开着呢。
几根锈蚀的铁条威严地竖着,让人感觉思维在这里会变得单调乏味。我再看看刘
春华那一头白发,知道这个老人将在这里度过他的晚年了。我希望他能对我讲点
什么,或者说,我暗暗希望着他能对那个年代再说些什么。
刘春华突然抬起头,挥挥手,无力地说,你走吧,我什么也不想讲。说罢,
就转身回号子去了。我起身盯着他那有些驼背的身形,恍惚间似看到一片精神的
废墟。这似乎不应该是刘春华一个人的变节,一个人的异化,而是一种当代文明
对生态愚昧意义上的可悲的认同与回归。我不禁心中一阵慨叹。昔日的光荣已经
成了嘲弄。文明的精神已经被这种回归打得落荒而逃了,苍山县已经开始容忍邪
恶,已经无视暴虐,那一度辉煌的精神已经被撕成了碎片,任大大小小的刘春华
们搓捏着和践踏着。
这似乎不是刘春华一个人性格的转变,背景竟是相当的深刻。深刻得让人心
中滴血。
那天,苍山县委宴请了我这个记者。我是被一群政府官员拥簇着进了一家豪
华的饭店的。我记得那天上了许多我没听说过的菜,鸡鸭鱼蛋都被做成了我很少
见过的表情和姿态端上了桌子。五粮液和外国洋酒也前呼后拥地挤上了桌案。我
看看那些红光满面的官员们,我估计如果再发生什么荒年,他们是绝不会在吃上
出问题的。我那天喝得多了些,席间去小解。路过后堂的时候,见到两个老乡正
在拉泔水,整盒的米饭和肉食就呼呼地倒进了泔水桶了。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老
乡把一些整盘的米饭和馒头倒进了一只门袋中,我问他这样分开做什么用。他笑
道:拿回去让家里人吃呢。
我好奇地问:现在吃的还紧张吗?
老乡苦苦一笑:我是那年月饿怕了,见着这糟蹋东西,心疼哩。
我怔怔地看着他…
老乡自嘲地笑笑:我这人没出息哩,没出息。
采访完了刘春华,我离开了苍山县。路两边盖起了一排排的商店和饮食店,
一些招客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路边拦截着来往的车辆。我听说这一带卖淫的
事情很多,还常常发生抢劫的案件。这些商业建筑的后面是田野,田野里麦浪滚
滚,我打开车窗,深呼吸着浓郁的麦香。我竟嗅出了一种腐烂的气味,我闭上眼
睛,车子已经走出苍山县很远,我暗暗叮嘱我不要回头去看,但我还是忍不住回
头去看了,当我扭过眼睛的那一刹那,我不禁热泪盈眶了。
我蒙蒙的泪眼中,似乎看到了一片昨天的废墟,我耳边传来路边酒店中放出
的摇滚的强劲音乐。是一个时下很是走红的歌星在呼嚎着。我突然想到,也许就
在这种现代人醉生梦死的喧嚣中呼嚎中,昨天的废墟才显得雄浑,那是辽阔,那
是久远,那是高贵而悲壮的光芒,那是一片由骇俗的美引起的久久震撼的遗址。
(选自《北京文学)199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