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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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回住的时间很短,主要是妞妞惦念着她的种子,夏秋之际,正是扬花授粉、含苞结
穗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也不肯多待。尽管只是住了几天,何茹的脸一天长似一天,就在她
俩回羊角垴去以后,何茹朝她丈夫总爆发了。正好伊汝来问一篇稿子的事,赶上了这场兴师
问罪的暴风雨。一个使敌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长,一个口若悬河的宣传部长,一个堂堂大报
的主编,对于夫人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唉声叹气。何茹连这个小老弟也不放过:“听说,
你还打算娶那个呆头呆脑的姑娘?”
“她呆吗?何大姐!”
“你都是小有名气的记者了,这样的爱人,拿得出手吗?”
她不顾毕竟的阻拦:“我偏说,我偏说,你管得着么?”
伊汝竭力使这场暴风雨停歇,还等着发稿呢!便笑着问:
“何大姐,怎么拿不出手?我问你,你们院里花坛上那种蓝颜色的花,叫什么名字?”
不但她,连学贯中外古今的毕部长也说不出。
伊汝为妞妞自豪:“你们看,她知道。”
何茹负气地说:“你愿意娶她,我不管,反正我不愿找个婆婆——”因为郭大娘出于一
种好意,一种极纯朴的山沟里老妈妈的好意,曾向何茹建议过: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吃妈的奶
呢?
也不是没有奶水;正因为做母亲的血变成了奶,把孩子喂大了,才叫一声娘的:“要是
照你们这么做,那不是奶牛要成了人的干妈了吗?”哪曾想这番话把何茹气了个两眼发黑。
直到她们走的前一天,伊汝才抽出时间陪妞妞去逛这个城市。不过,她一定要去报上登
载过的那个新建的植物园去。
但那是个不开放游览的科研单位,只好凭着记者证左说右说才进去。羊角垴是个贫瘠的
山区,无霜期要短一些,妞妞从来也没见过那暖房里亚热带植物浓翠欲滴的绿色,她那文静
的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她告诉伊汝:“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蓝颜色的花!”
“在哪儿?”伊汝连忙四处寻找。
她甜甜地一笑:“是在毕部长家院子里,你知道那种花叫个什么名字吗?啊,还是个记
者哪!连那都不明白,我从大辞典上把它找到了,你猜叫什么?一个怪好听的名字!”
伊汝望着她那恬静的脸,等待着。
“毋忘我!”她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哦!你是怕我把你忘了,妞妞!”
她在那结着相思子的南国红豆树下,笑着,然而是深情的,像过去在莲花池主峰上的清
泉水边一样:“如今你是大人物了,我常常在报纸上念到你的名字!”
“可是你知道吗?妞妞,我常常在心里念着你的名字!”
但五七年那次只是郭大娘一个人来的了。因为在这之前,她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没到阴
间去同她那牺牲的老伴、儿子团聚。也许意识到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把积攒下的抚恤费二百
多元,买了口棺材。然后,就剩下一桩心思,把伊汝和妞妞这两个孤儿的婚事了掉,这眼睛
大概也就可以闭得上了。伊汝的父母都是烈士,是红军东渡黄河时牺牲的。而妞妞的爹妈则
是羊角垴附近,靠挖煤为生的穷汉。所以她有一副能干活的宽肩膀。
那种小煤窑瓦斯含量相当高,两口子不幸双双熏死在窑里。郭大娘刚送走参军的儿子,
回来路上,看见妞妞里一半外一半躺在窑口,已经快要死了,这才抱了回来,成了她的异姓
闺女。所以第三次来搬到五层楼上伊汝的单身宿舍住,倒对她的心思。
她又像当年子弟兵在羊角垴住的时候那样,把那些编辑、记者、美术员、摄影师、校对
员、译电员……的被窝褥子,枕巾褂裤,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该拆的拆,该洗的洗,该
补的补,忙得个不亦乐乎。无论谁把臭袜子藏掖到什么地方,她都能找出来洗干净给补整齐
——那时没有尼龙袜,补袜子是单身汉的一大愁事。然后再赏给你一顿臭骂:“真出息,你
们这些识文断字的,还不如我们家老黑!”
有人去请教伊汝:“大娘家的老黑是谁?”
“哦!那是她家喂的一条黑老母猪!”整个单身宿舍爆发出一阵大笑。郭大娘望着这些
年轻人,似乎又回到烽火弥漫的年代,只是如今年轻人都不大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