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之子-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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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战争虽然很可怕,但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
身在华盛顿的汤姆和身在伦敦的艾伦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汤姆对太平洋战争的全神贯注,因为艾伦对欧洲和英国前线的全力投入,这两个人从来没有碰过面。然而,两人都抽出空来关注着对方的动静,而且是热切地关注。
艾伦看出汤姆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汤姆看出艾伦的工作干得极为卓越。在整个人类都陷入危机的时刻,历史呼吁所有优秀的人竭尽全力。艾伦和汤姆都不会让历史失望。
两人保持着距离。
他们远远没有宽恕对方,更没有与对方和解。但是有一些事情改变了。他们俩在中年时期开始敬佩他们共同在童年时期和青年时期培养出来的素养。他们都知道,如果战争结束,他们回到各自的公司,他们从前的石油大战永远不会再次爆发。他们会让自己生存,也让对方生存。只要他们能够相隔两地地活着,他们就会幸福地活着。只有当他们不得不见面时冲突才会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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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不容他们反省。在东线,斯大林的军队终于开始摧毁德国进攻者。从莫斯科到柏林的大进军开始了。任何一名清醒的战争目击者都很清楚希特勒现在已经毫无胜算。
但这带来了一个紧迫的问题。在西方同盟国看来,现在是时候将战争带进欧洲了。如果欧洲从希特勒的手下解放出来,却被转手交给另一个独裁者约瑟夫·斯大林大叔,那这将是一场灾难。当然,地面入侵将是一场规模巨大的行动。它将需要优秀的将军。它将依靠勇敢的陆军、无畏的空军和热忱的海军。
还有石油。
它将需要多得吓人的石油。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3节 寒冷的一天
这个话题最先被提出是早在1943年4月的时候。
突袭警报五分钟前就开始尖叫,艾伦匆匆穿过的白厅几乎已经空无一人。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军警喊道,“快点,先生。动作快点。”艾伦跑进一条小巷,走下一段很短的石阶,来到一堵沙袋墙和一扇铁门面前。门外站着一名哨兵。
“艾伦·蒙塔古,石油委员会,”艾伦说,“我是来——”
“是的,先生。请直接进去。”
这栋被称作“乔治街”的建筑看上去什么都不像。它什么都不是。之前这里曾经是维修员和看门人的仓库。但现在不是了。不再是了。
艾伦快步穿过一条烟雾迷漫的走廊。这栋地下建筑的空气中到处都迷漫着刺眼的烟雾。蓝灰色的烟雾在空中缭绕,走在其中就像是在水族馆里游泳。这让艾伦想起他曾经在佛兰德斯跟汤姆一起呆过的一个防空洞……
他的沉思被打断了。一位名叫詹姆斯·兰威克的美国上校嚼着口香糖站到他面前。
“你是蒙塔古?”
艾伦点头承认。
“艾伦·蒙塔古?有个哥哥在陆军部?”
“没错。盖伊。”
“对,他是个好人。我们很喜欢他。”兰威克点点头,像是要向自己确认这一点。“嘿,我得给基地回个电话。有电话吗……?是不是在这里?”
他推开一扇门。屋子里刷得很干净,但里面只有一部电话、一张桌子、一盏灯和一把木头扶手椅。如果说这看上去像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储藏室那也毫不为奇。这就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储藏室。“能用一下这电话吗?”
艾伦笑了,“如果你想接通你们的总统,可以。”
“罗斯福总统?”
“我相信他是叫这个名字。”
那美国人惊讶地看着这个闭塞的小屋子。他指着隔壁的办公室,“他……?我是说,这是……?”
艾伦点点头。那美国人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一位身着皇家海军女子服务队队服的秘书打断了他,“他在等着你们。”
艾伦和兰威克上校被带进另一间狭窄的小屋。屋里的一角放着一张单人床,另一角放着一张大桌子,一个麦克风,一个水瓶,一箱雪茄,一部电话。温斯顿·丘吉尔坐着一片烟雾之后。他衣着时髦,脸上写满疲倦、魅力和好斗,艾伦已经逐渐熟悉了他的这种神情。这是英国人民脸上的神情,是胜利的保证。
“蒙塔古!兰威克,”丘吉尔说,出于礼貌从座位上微微起身,但只是微微起身,因为他已经老了,而且他的精力还有别的更好的用处。“你们俩肯定都认识布鲁克吧。”皇家陆军总参谋长布鲁克将军也在屋里,全身军装,身边放了一小杯水。布鲁克和艾伦现在已经熟知对方了,布鲁克跟兰威克也同样熟悉,他们彼此寒喧了片刻。
“现在,蒙塔古,我们有一个意义极为深远的计划想请你考虑一下,希望你不会认为我们操之过急。”
丘吉尔开始讲话,在需要阐明细节的时候就把发言权交给布鲁克或是兰威克。艾伦震惊地听着。丘吉尔的要求是不可能满足的——但是,在战争时期,经常得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且还得尽快做到。更重要的是,这不是普通的任务,整个战争进程可能都会因它而改变。
“怎么样?你怎么说?我们能做到吗?”丘吉尔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好像当场就得知道答案。艾伦从他身上又感觉到了从前经常感觉到的坚定的决心。这种感觉就像一阵能量,一股意志。
“我的天啊。老天。”
艾伦坐在那儿沉思着。当然,丘吉尔说的对。美国现在已经加入战争,这一问题已经变得极为重要。但是这个问题看上去几乎是无法解决的……
“怎么样?”布鲁克说。
“你需要考虑考虑再给我们答复吗?”兰威克问。
艾伦抬起头。他没有听到其他人说的话,他只听到了丘吉尔的话。
“做到?对,先生,我敢说我们能够做到。”
“太好了。你能告诉我们怎么做到吗?”
丘吉尔沉默着。军人们沉默着。艾伦觉得整个英国——整个自由世界——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他摇摇头。
“不能,先生,恐怕不能。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现在是1944年的年初,那一天已经是几个月前了。
自那以后,艾伦投入了大部分时间来回答丘吉尔的问题。另一部分时间则用来处理其它战争事宜,并从耗时耗力的工作中抢出几小时来跟家人相处。洛蒂跟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亲密。她是他的支撑点,是给予他力量的太阳。他的家庭成长得很快,艾伦错过了其中的太多过程。波莉已经长成了一个美人。21岁的伊莱扎继承了妈妈的事业,在洛蒂的医院里从事崇高的工作,医院里(让它的创立者极为痛恨地)又一次住满了刚从战争中返回的伤员。年轻的汤姆已经入伍成为一个坦克团里的中尉,艾伦时时刻刻都在为他的安全祈祷。
但生活中也有损失。
他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有天晚上他在睡眼中安详地死去。他对帕梅拉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现在我可以把灯关掉了吗,亲爱的?好了。晚安。”
还有盖伊。他真的说到做到。
他在陆军部的岗位上将全副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他仍然喝太多的酒。他的情绪经常悲观沮丧。但他活跃起来了。他和他的能力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那时他表现得很出色。
那时。
因为盖伊已经随他父亲一起进入天国。他当时正带着一大批急需物质从苏联返回英国。就在开罗附近,飞机的引擎出了故障,飞行员只能紧急迫降。飞机开始燃烧。当时,盖伊原本可以保住性命,跟着飞行员和副飞行员离开座舱。但他没有。相反,他挣扎着返回已经着火的机舱,找到伦敦急需的苏联文件,将它们扔出窗外,然后自己才跳出去。
他拯救了文件,丢失了性命。他被火速送往医院,但因严重烧伤,他刚进医院就死去了。
这个消息让艾伦悲伤不已——但同时,他又很奇怪地觉得高兴。盖伊已经不再从生活中得到太多乐趣。有时候,艾伦猜测他其实是自己想死。而用他的死亡,他终于成功地做到了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想要做到的事。他做了一件绝对可以让自己感到骄傲的事。他死得很荣耀。
1944年3月14日。根据得克萨斯的标准,这是寒冷的一天。
汤姆难得地回了一趟家——只有在他去达拉斯公务出差时才有可能做到的事。他们在一起吃了一顿盛大的全家聚餐。丽贝卡想让汤姆坐下吃饭,但实际上他们真正想做的只是说话。20岁的米切尔已经大到可以开始学习石油业,他现在在休斯顿附近的一个诺加德油井上当非技术工。当然,这孩子曾经想要参军,并做出过斗争,但石油业就是战争业——而且汤姆并没有因为对战争的重新熟悉而减轻对它的厌恶,所以严禁儿子参军。
虽然米切尔提出过抗议,但他已经开始爱上石油世界。他的谈话全是石油方面的讨论、闲聊和问题,汤姆笑着尽力给予回答。最终,气氛慢慢平息。米切尔上床睡觉去了。佣人们做完了晚上的工作。汤姆和丽贝卡单独坐在宽敞的客厅里,他拿着一瓶白兰地,她拿着一大杯可可,木柴在壁炉里烧得很旺。
他们凝视着彼此。汤姆的长期在外使他们的相聚时间变得更加宝贵,更加热切。丽贝卡对丈夫的爱每年都在加深。
“你还好吗,亲爱的?”丽贝卡说,“说实话。说实话,你还好吗?”
汤姆点点头,“还行。超负荷工作。希望我再也不用回到华盛顿特区。”
“还有别的事,”她说,“你身上有一种悲伤。我从未见过的一种东西。”
他耸耸肩,“我想是因为战争,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她摇摇头。在她追寻情感真相时,她从不会满足于这种答案。“当你谈到跟德国的战争时,你变得很悲伤。很不平静。类似这样的东西。在你忙着处理日本形势的时候,你在说话时可能会变得愤怒、挫败,有时甚至是厌烦——但从来没有悲伤。”
汤姆把木柴扔到火上,虽然炉火并不需要添柴。因为得克萨斯的气候,木柴干燥易燃,火焰雄雄燃烧,放出热气和火花。
“罗斯福有可能会把我调到欧洲呆一阵子。我对这个想法没什么兴趣。如果他再提起这事儿,我会坚决拒绝。我不会去那儿,不管是谁请我去。”
丽贝卡笑了起来,探出身子抚摸着他的胳膊。这么久都没有触碰过他,所以她一摸上就不想放手。她用脚将椅子往前勾了勾,这样的话她坐着的时候就可以拉着他的手。“因为那样会让你跟英国处于同一战线,是吗?我猜你会和很多老朋友一起并肩作战。那些你从不提起的朋友。”
汤姆身子僵硬起来,他的手在她的触碰下毫无反应。
第七部分 1939年夏天第94节 为登陆欧洲提供燃料
“啊,不!”她喊道,“我完全搞错了!是相反的原因。你离开英国的原因。不管那是什么原因。如果你回去,你就得再次面对它。”她再次审视着他的脸部,她的眼光快速地从嘴巴扫到眼睛扫到身体然后再回到他的脸上。“我惟一一次见到你这样就是当你谈到黑水石油公司那件蠢事时——你们先前的争端……那家相关的英国公司叫什么名字来着?艾尔汤石油?艾兰莫石油?艾伦汤。对,艾伦汤。”
汤姆一语不发,但他可以感觉到往事的存在。丽贝卡在召唤它,而他在它面前哑口无言。丽贝卡的可可已经冷却,上面结了一层皮。她陷入深思,试着想要记起什么。
“那个名字。艾伦汤。我最近听说过。”她搜索着记忆,而汤姆则在她身边怔怔出神。“肯定是跟战争有关。是英国石油方面的。石油委员会。它的主席以前就是艾伦汤公司的老板,对吧?”
汤姆像个玩偶一样点点头。
“是他,对不对?”丽贝卡说。
自丽贝卡探出身子抚摸他的胳膊以来汤姆的姿势就没有变过。但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他坐在那儿,比一块木板还要僵硬。
“他?你什么意思,他?”
他的话在他自己听来似乎都很不确定。在跟艾伦的关系彻底破裂几乎三十年后,丽贝卡找出了他的隐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他叫什么名字?”她说。她的嗓音又变了。现在她已经无需追寻真相;真相就在她的面前。她的嗓音很柔和。她把温暖的手再次放在他的胳膊上。
“蒙塔古,”汤姆木然说,“艾伦·蒙塔古。”
“还有呢?你们俩认识?”
汤姆点点头。他的感觉全都麻木了。他说话的时候就像被打了麻药一样。
“你们俩很熟悉?你们曾经是朋友?从小的朋友?”
“不,不是朋友。从来都不是朋友。”
“不是?说实话,汤米克,说实话。”
“不,不,不是朋友,”汤姆决然摇了摇头,“我们远远不止是朋友。”
他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他们的童年,他们不时的争吵,战争,那个糟糕的时刻——他跟莉塞特正躺在床上,卧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门口站着因为暴怒和愤慨而摇摇晃晃的艾伦。
“你跟他的女人上床了?”
汤姆点点头,“可这不是关键。我是说,这么做是很过份,可我们会忘掉这件事的——至少我认为我们会。只是我们从来没有走到那一步。”
汤姆把接下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艾伦推荐他去执行的那次自杀性任务。他那出人意料的幸存。他在监狱里的岁月。逃跑然后被抓。没有得到回复的信件。他父亲的死。“英国没有值得我留下的东西。我只想离开,永远不再回去。”他耸耸肩,“就是这样。所有的一切。其余的你都知道。”
他的语气很平板。他的感情仍然远离着他。愤怒、爱、苦涩、自怜,所有这些全都盘旋在离他几码远的地方。丽贝卡点点头。炉火只剩下一堆余烬。她和汤姆都没想去添柴。
“那场争端,”她说,“你是想把黑水公司赶出你的后院。难怪你对这件事这么疯狂。”
“英国人——任何英国人——购买得克萨斯的土地,我都会觉得不舒服。而购买的人是他,这让我觉得更糟。”
“我能理解。”
汤姆耸耸肩,“我们从小就老打架。从不认输。从不。这次好像又是那样。只不过这是真正的较量。”
她点点头,“可怜的宝贝。”
“不过没关系,”汤姆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我回到那儿。”
“哦,汤米克!”
“什么?”
“实话,汤米克,实话。”
“什么?我全都跟你说了。我发誓我——”
“别发什么誓。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还有另一个真相。你必须去找他。你必须去见他。”
“不,为什么?为什么我该去?我不会见他。就这么简单。”
“你会的。”
“我不会。他想害死我。他想搞跨我的公司。”
“你会这么做,因为他又出现了。你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在跟这件事做斗争。在锡格纳尔山之后的那些糟糕的年月里,我就知道你在跟什么做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