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2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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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这点事?眼泪又是一行行地往下淌。
孙玮晶替苏婕擦了把泪,小声说,我把你从博城带出来,给你这么好的生活环境,你的难处我比你还上心,你说我是为什么?为了谁?
苏婕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孙玮晶的脖子失声痛哭,鼻涕眼泪糊了孙玮晶一脸。孙玮晶来不及去拿毛巾,抽出枕巾给她擦脸。苏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按住孙玮晶的手,哀求似的问,你还爱我吗?孙玮晶也不说爱不爱,很仔细地替苏婕擤鼻涕,反问一句,你说呢?
重新躺下来,孙玮晶替苏婕盖好被子,一只胳膊搭在她身上,很快就睡着了。苏婕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搭着。她戚戚然不知所想,整个人像是浮在空中,两头不到岸,上下不着边。
第二天下午,重新公布名单,果然有了苏婕。这个名单送到市里,最后出来的结果竟然是苏婕和王俏当选了全市优秀。
老师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不知道苏婕的城府这么深,后台这么硬。他们说王俏的当选其实是苏婕暗中运作的结果,是为了给校长留点面子。大家又是不可思议又是嫉妒,再见苏婕,心里都在暗暗提醒自己,这个女人不一般。有些人听过王俏夸苏婕,便会进一步延伸,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女人的老公不一般。中国人对待女人素来的心态是夫贵妻荣,出于对背后这个男人的敬畏,他们对苏婕的态度便都有了明显的变化。比如说,聊天的时候,如果有苏婕在场,他们一定会注意增加普通话对话的成分;王俏也不敢再夹枪夹棒地夸她了,心里不平衡却又不敢造次的样子让苏婕看了好不得意;还有校长,当初她调来的时候他是外校的副校长,不知道苏婕的背景,如今闹出这么一场风波,反倒给他一个在领导跟前的私人交情,于是在学校里便时不时跟苏婕聊聊天,看似随意,还不是想要笼络苏婕。
很多微妙,苏婕都是后来慢慢感觉到了。心里的痛快得意自不言说,好像给了那些瞧不起她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人前人后的扬眉吐气,自信满钵。她由衷地感激孙玮晶,却想不到孙玮晶正在厕所自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到了这个时候,苏婕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洞悉了自己到底要什么。这种隐秘其实在她内心根深蒂固已久,跟着她从小长大,又一路从博城跟到上海,被这么一桩事揭了封露了底。夫妻生活中感受不到的性爱激情,被另外一些蛊惑人心的管涌汩汩地代替着。经历了这么一番别人看来小事一桩,在她却是平地惊雷起死回生的一幕大戏,苏婕的思绪一路盘旋,终于醍醐灌顶般地顿悟了。这番顿悟顷刻间将苏婕骨子里的需要提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仿佛一夜之间,苏婕化蛹成蝶,蜕变成了心思蹁跹的上海女人。出于一种实用主义,苏婕对生活反倒有了从孙玮晶身上提炼出的新的指望。难道她辛辛苦苦奔到上海,就是为了跟男人做爱吗?如果只是为了性,那些博城男人哪个不是围着女人这块磨没日没夜转的死心眼的驴?苏婕稳住了心,即便有些辛酸,也是压在心底的,牵绊不了苏婕即将游刃开来的脚步。对孙玮晶她也更新了认识。这个男人居然可以把做爱从夫妻生活中剥离出来,熟鸡蛋似的青是青黄是黄。这样的夫妻关系,不能简单地用好和不好来定论了。但不管怎么说,孙玮晶和博城男人的差别更大了。博城男人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他轻而易举地就身体力行了。简直不像男人了,却也像男人中的极品。最后,苏婕分析课文中心思想般地总结出:任何婚姻都有其存在的必然原因和终级价值。
对于汪晨,苏婕便有了排斥。汪晨不过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垫底,是饥不择食的填充。苏婕把汪晨的执着当成一块烂抹布,碍眼,堵心。她给汪晨发了一条短信息:我明白了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很可惜它不在你身上,不要说再见,因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苏婕彻底把汪晨排除在生活之外,连十几年的友情也不要了,然后就换了手机号码。她庆幸没有把家里的电话告诉汪晨。至此,她如人间蒸发般地从汪晨的世界里消失了。
十三
北京一连刮了几场沙尘暴。漫天的黄沙飞扬。大自然的暴戾让人们徒然生出许多无奈的沮叹。汪晨人裹在沙尘里,心也被沙尘埋着,好像枯死的胡杨树,形还在,神却散了。苏婕的绝情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一往深情就此被人怠慢,无处流淌,成了一潭死水。憋在心里渐渐沤臭了,发酵了,就恨上了苏婕。要说恨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恨,有时候恨着恨着又变成一种期待,以为突然会有某种转机。汪晨的心一阵幸福着,一阵痛苦着,一阵绝望着,便时常发呆,眼前是陆小冰的身影,心却远远地想着自己的事。汪晨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人躺在床上,是僵的。心很重,喘出来的气都是有重量的。
汪晨去阳台上抽烟。风还在刮着,却刮不走心里的郁闷。第二天早上,他发烧了,身上烫得吓人。他听见陆小冰在身边焦急地喊他,催他上医院。他却不愿意起来。他希望干脆把脑子烧坏,什么都不用想,想也没法想,最好。但是陆小冰不答应,她跑去楼下叫了出租车,连拉带扯终于把汪晨拽去了医院。汪晨在急诊室里打了吊针,又回家躺着了。
汪晨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听到厨房里叮叮哐哐一阵乱响,好像还有低低的叫声。汪晨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做梦。他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便挣扎起来扶着墙进了厨房。一进去,就看见陆小冰嘤嘤地憋着哭声,右手紧紧攥着左手,满手的血顺着指缝淌下来,地上已经洇红了一小片。汪晨一急,刚往前迈一步,就被绊住了。他低头看,一地的鸡块,砧板和菜刀也都横在地上。汪晨心口一碜,好像那刀是砍在他手上。他跌跌撞撞地拉开门,冲出去买纱布和白药。陆小冰没来得及拦住他,在后面喊得声音都变调了,汪晨,你还生着病呢。汪晨头也不回,穿着拖鞋冲下楼。
包扎伤口的时候,陆小冰疼得嘴里抽着气,咝咝的。汪晨看清陆小冰食指和中指上两道深深的伤口,连指甲都劈去一半。这一刻,他眼前只有陆小冰这只鲜血淋淋的手,别的事物已经退到后面去了,根本不重要了。
汪晨心里对陆小冰有了愧疚,就想着怎么能补偿她。一有空就带陆小冰上街,给她买衣服买鞋买包换新手机。开始陆小冰没觉得有什么,后来看到汪晨有些刹不车的势头,就问他,干嘛给我买这么多东西?有些还很贵呢。汪晨说就是想对你好。陆小冰以为这是汪晨潜在的让步,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自从她和汪晨在一起后,房租水电吃饭娱乐几乎所有的花销都是汪晨承担。汪晨的业务现在做的是得心应手,收入自然水涨船高,花起钱来的大手大脚让陆小冰惊讶。惊愕之余,陆小冰也是有些得意的,起码她自身的经济负担减轻了不少。圈子里流行一句话——要么在饥寒交迫中滚蛋,要么在饥寒交迫中坚持。陆小冰现在既没滚蛋,坚持也是在跟着汪晨屁股后面朝奔小康的路上坚持着。献身艺术的铮铮誓言有些模糊了,地球人都知道这誓言的潜台词是指望着一夜成名,藉此改变窘迫的生活。陆小冰现在接活也不像过去那么不要命,她留下时间搞自己的创作。这种生活优哉游哉,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体会不到的。曾经对生活的抵触对生活的失望被眼前的物质满足解除了武装。这也是陆小冰作为女人免不了的俗啊。可事实上,陆小冰已经感到自己是在尽可能和汪晨像回博城之前一样相处,当初那种纯粹的毫不保留的感情正在慢慢变化,变成什么样子她心里却是未知数。
通常都是买完东西回来,陆小冰高高兴兴地左试右试,汪晨跟着提出来亲热的要求。几次之后,陆小冰就敏感起来,觉得汪晨动机不纯。但她不吭声,也不戳穿。东西照买,可床就不是那么容易上了。心里起了鄙夷,也有一阵一阵的恼恨。万分地想不通两人的关系为何越发变质。
汪晨这边也在察言观色,不能让陆小冰看穿了心思,就算被拒绝了也不在意。可他是真的需要一种直接的刺激来赶走苏婕留下的记忆。
两人像捉迷藏,都在躲,又都在捉。躲的时候怕不来捉,捉的时候又怕捉不到。面上轻松,暗里都在使劲。
汪晨经常会问陆小冰,我对你好不好?汪晨是希望陆小冰说好,最好是搂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娇滴滴地说好。汪晨便会觉得自己的情被陆小冰领了,承受了,就此获得一种男人的满足(也说明这个女人是识趣的,受人担举的)。陆小冰偏偏不顺着他给的梯子往上爬,反而把他也从高处拽下来。陆小冰说,你对我好是应该的。这句话把汪晨想要的那些感恩戴德讨好卖乖的表示都变成软猬甲了。
汪晨觉得不是味,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是失落的,缺乏慰藉的。他特别想告诉陆小冰,他爱她,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爱她。可他真正需要的,还是陆小冰爱他要比他爱她多一些。可是如果陆小冰反问,为什么你现在会特别爱我?那他应该如何回答呢。他受了伤,心里有痛,却只能自己偷偷舔伤口,这让他心里更加惨淡。他深深地看着陆小冰。这种目光是发自内心的,在情感牵引之下整个身心凝结在眼神中的专注,带着忧郁、惘然和某种期盼。可是,两人感情这时已经出现的偏差,使陆小冰愈发感到他的眼神古怪,进而毫不犹豫地怀疑从那里流露出的全然是情色的欲念。这正是她心中最为隐痛的东西,便更使她有意忽视他,整个身体无声无息地散发出疏远的态度。汪晨时常想起陆小冰在家门口等自己的那个夜晚。陆小冰伏在他怀里的哭泣,双手搂得他紧紧的,生怕他突然又不见了。想到这些,汪晨心里一阵温柔,情不自禁地坐近陆小冰,用手摸她黑黑长长的发。还没摸到第三下,陆小冰借口说烧水起身走了。汪晨怀里空落着。耳边是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眼前的电视正放着《家有仙妻》,仙妻的丑老公正张着大嘴傻笑。
进了六月,汪晨争取到一个去桂林出差的机会。他带着陆小冰一起去了。汪晨是希望这趟旅行能够改变些什么的。
有天晚上,他们到漓江边上喝啤酒。陆小冰找了地方先坐下,汪晨在隔壁的小商店买明信片。
这会儿工夫,陆小冰认识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外国男孩。男孩正巧坐在她斜对面,见她是一个人,很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居然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外国男孩有个很好笑的名字——罗密欧。他说他母亲很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所以就让他叫罗密欧了。罗密欧觉得陆小冰的名字不好,他说她笑起来很美,应该叫陆小花。这个名字太土了,陆小冰笑着说,如果我真叫陆小花,这阵儿肯定在地里拾棉花呢!棉花有什么不好,罗密欧一本正经地翻开T恤的衣领,揪着商标伸到陆小冰眼前说,你看我的衣服都是纯棉的。罗密欧在一所外语学校当老师,既教中国人学外语,也教外国人说汉语。他说自己是个很棒的老师,因为学生们都这么说。
罗密欧自告奋勇要为陆小冰当向导。陆小冰觉得这个外国男孩挺有意思,也挺真诚的,就定好了明天碰面的时间。
两人聊得起劲,加上啤酒的催化,陆小冰的笑声越发高了。
汪晨一出商店门,就听到陆小冰的声音了。再一看对面还有个金发小子,笑得一脸雀斑像面粉一颗颗往下掉,眉头就拧上了。他走到他们身边,他们竟然都没注意到他,还一个劲地乐。汪晨拽开椅子砰地坐下去,一人给了一个大白眼,随后胳膊往陆小冰肩上一搭。
罗密欧看着汪晨,惊讶地问,你是谁。
汪晨笑得很霸道,说我是她男朋友。
陆小冰把汪晨的胳膊拿下去,悄声说,罗密欧明天要带我们去玩。
汪晨怪怪地看着陆小冰,硬邦邦回了一句,罗密欧?你又不是朱丽叶,跟他瞎起什么腻!
两人回了房间。汪晨把门一摔,酸不溜叽地说,可以啊你,一会儿功夫就让个老外对你五迷三道。陆小冰没理他,还好像要故意气他,好玩似的说,你吃醋了?
汪晨冷笑一声,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事特值得炫耀。他还不解气,恶狠狠补了一句,“轻浮”。
陆小冰不相信似的看着汪晨,“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轻浮,你对那个老外眉飞色舞的样子真让人恶心。”汪晨一点不躲闪陆小冰的目光。
陆小冰脸板得紧紧的,急促地呼吸着,眼睛里闪着细小的火星。她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随后,一声不吭腾地跳下床。汪晨紧张地看着她。陆小冰从壁柜里抱出一床毯子,丢到床上,跟着自己也跳上床,撩开毯子把头蒙起来。
陆小冰以为汪晨会来哄自己,心里又是期盼又是在较劲。可是等了半天,静悄悄的。陆小冰微微掀起毯子一角,瞥见汪晨竟然也躺下了,还把个大脊背冲着她,一颗心便无底地往下掉。朝夕相处的感情被朝夕相处的这个人用如此下作的词扎了个大洞。陆小冰心里真是没法形容的痛,恨得想理论想发作。终于坐起来,凛凛地开了口,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轻浮了!
汪晨却根本不理她,得了理似的不动弹。这么一来,倒好像是陆小冰做了亏心事却在虚张声势。陆小冰一阵心酸,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以为这次汪晨总该转过身来吧,哪知汪晨起身上了厕所,回来躺下后还是给她个大脊背。陆小冰失望到极处,硬生生收了眼泪。
第二天陆小冰和罗密欧踩着一辆双人自行车把市区逛了个遍。陆小冰玩得有些疯,笑得一惊一乍的,好像有多兴奋似的。到底是硬撑出来的,吃晚饭时不停给自己灌啤酒。和罗密欧告别后,她摇摇晃晃地回到酒店,把房间门铃按得丁咚乱响。汪晨从里面刚一开门,她就扑了进去,却不是扑向汪晨。她直接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起来,边吐还边说,我没有醉,只不过是吐出来好受一些。等到再没有什么能吐的了,陆小冰扶着膝盖走出来,把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汪晨也出去转了一整天,却是看什么也不美,吃什么也不香。他怄了一天的气,此刻看着陆小冰满身酒气地躺在床上,越发地不痛快。他手里挟着烟,因气恼手抖得厉害,一坨烟灰掉在大腿上,烫得他咝咝吸气。汪晨的心一下被一个恶毒的念头攫住了,他狠狠吸了口烟,然后丢在地上一脚踩扁,把趴着睡的陆小冰用力翻过来,“陆小冰,你快活一天了,现在也该到我快活啦!”
陆小冰恍恍惚惚听到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身体被重重压住。她拼命想把卡在嗓子眼里的喊声挣脱出来,可刚用力,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陆小冰醒来时,阳光从窗外很猛地射进来,刺得眼睛跳楞楞的痛。陆小冰听见电视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汪晨坐在床头。她看着他的背影,说,昨天晚上……你真把我搞了?
汪晨没有转头,说那又怎么样?
陆小冰尖叫起来,汪晨,你还是不是人!
汪晨没理她,走进厕所砰地关了门。
陆小冰直挺挺地躺着,脑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丢失了记忆,又像丧失了思想的功能。她一个劲地倒吸冷气,胸口胀得生痛。她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陆小冰,这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她努力撑着身体起床